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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SOS-关岚

武侠小说(女帝奇英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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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20 08:24:55 | 显示全部楼层
裴昌冷冷的望了张之奇一眼,道:“你上京做什么?”张之奇道:“天后挑选神武
营卫士,我是嵋山郡守保荐去应试的,你若不信,我身上还有嵋山郡守的保荐文书。”
程通兀自叫道:“员外别信他的胡说八道,他明明便是李逸,怎会姓张?”
忽地有一武士匆匆走入,向裴昌说道:“有一队马队进了村庄,不知是什么路道?”
那个京官吓得党身颤战,湘湘说道:“怎么来得这般快?快,快派人再去打听,是长安
来的,还是县里来的?”
裴昌双眼圆睁,大声说道:“不管这厮是姓张还是姓李,他要做武则天的奴才,咱
们便容他不得。程通,你留下来看守他,仔细搜一搜他,再等候我的发落。绝不能让他
跑了。”程通应了一声。裴昌拉着那个京官,突然在墙壁上一按,壁上开了一道小门,
一干人等,立刻进人复壁,壁上的门也立即关上。大厅里除了张之奇之外,便只留下了
程通与另外一位武士。
这刹那间,李逸转了几个念头,他本来想继续追踪裴昌,但转念一想,张之奇代他
受过,又觉得于心不忍,不错,张之奇入京是为了应选神武营的卫士,是和自己敌对的
人,可是他这场祸事,乃是因自己而起,大丈夫做事该光明磊落,岂可为了讨厌他便让
他平白蒙冤?
李逸正自心思不定,忽听得一声裂人心肺的惨叫,原来是程通突然下了手,将张之
奇的琵琶骨捏碎了。程通哈哈大笑道:“废了他的武功,保险他逃跑不了。三哥,你搜
他的身子。”
程通笑声未绝,忽见他的同伴一较栽倒,程通武功较高,心知有异,立即斜跃数步,
只听得“唆”的一声,一块屋瓦飞来,掷落地上,碎成几片。屋上突然跳下了一个人。
程通大吃一惊,喝道:“你,你是谁?”李逸出手如电,手臂一伸,抓着他肩上的
琵琶骨,沉声喝道;“瞎眼的狗才,我便是李逸!”力透指尖,用力一捏,登时也把程
通的琵琶骨捏碎,程通一声惨叫,晕死过去。
李逸一看,张之奇正痛得在地上打滚,已在昏迷的状态之中,李逸无暇施救,信手
点了他的穴道,暂时可以令他不至大量流血,随即将他背起,跑下台阶,只听得外面马
嘶人叫,裴家的家丁都已跑到园中,登上围墙防御。李逸一路奔出,无人阻拦,到了园
中,但见官军已破门而入,为首的一员武将叫道:“快叫裴昌前来接旨!”大喊三声,
无人答应,官军陆续冲入,裴家的武士在那个管家率领之下,奋力拒捕,那将官大喝道:
“裴炎谋反,大逆不道,你们想跟着他送死么?”这一喝登时把裴家的家丁武士喝散了
一半。
裴家的家丁武士虽然散了一半,但裴炎立心谋反,家中早已养有一批心腹死士,个
个武艺高强,这批人却没有散去,就在花园里和官军混战起来。李逸伏在后面,听得杀
声如雷,火光耀眼,时不时有惨厉的叫声划过长空,厮杀越来越激烈,官军越来越迫近。
李逸暗叫一声:“苦也!”以他的身份,对两方都是敌人,实是不易突围而出。忽地一
支冷箭射来,李逸背着张之奇闪身一避,张之奇触动伤处,痛得“哇”的一声叫了出来,
李逸只好纵身跳出,裴家的总管一眼瞥见张之奇伏在他的背上,大哈一惊,急忙叫道:
“快把这两人杀了!”原来他把张之奇当作李逸,却把李逸当成武则天派来的高手,他
知道主人最怕的就是李逸进京告密,说出裴炎派遣刺客暗杀太子的事情,故此虽然处在
官军猛扑的危险情况之下,仍然分出人来,要将李逸与张之奇杀死灭口。
说时迟,那时快,李逸刚刚一脚踏出,便听得刷的一声,一口长剑迎面刺来,李逸
霍地一个“凤点头”,使出“空手入白刃”的招数,在那人的虎口一扣,将那人的长剑
夺过,甩手一掷,“波”的一声,插进了另一个武士的胸膛,脚步不停,立刻向人少的
地方硬闯。
猛听得背后金刀劈风之声,来势急劲,李遍心中一凛,想道:“原来裴家还有这等
高手!”他早已拔出宝剑,立即一招“苏秦背剑”,反手一削,只听得“当”的一声,
火花四溅,李逸背上有人,跳跃不灵,几乎给他的刀锋斫中,脚跟未走,那人早已迅即
换招,第二刀又跟踪劈到。
李逸一个“盘龙绕步”,把背上的张之奇转了一个方向,猛的长剑勒住,那人的刀
口正好斫在他的剑上,但听得一片断金切玉之声,那人的厚背斫山刀竟然缺了一口。
李逸跟着一招“腕底翻云”,剑光疾起,但这一招出手虽快,如没有刺着那人,李
逸抬头一看,原来这个和他力敌三招的汉子,就是那个管家。裴家的管家名叫熊白山,
本是绿林大盗出身,在江湖上也算得是一流好手,这时见李逸背上有人,剑法居然还是
那么凌厉,心中大吃一惊,可是他溜滑得很,一见不能力敌,立刻展开游身八卦刀的刀
法,欺负李逸跳跃不灵,一刀紧似一刀,只是朝张之奇身上斫去。
李逸只要将张之奇扔去,立即可以反败为胜,他心念方动,随即想道:“不可,不
可。他虽然要去投奔武则天,按说乃我敌人,但我若临危弃他,却也不是英雄行径。”
于是眼神注定敌人的刀锋,处处先保护背上的张之奇,激战中熊白山使了一招虚招,向
张之奇挂着的双脚一刀削去,李逸被迫得使了“渔翁垂钓”,长剑垂下招架,熊白山猛
地喝一声“着!”“下手刀”突然改成了“上手刀”,刀光霍地一转,从李逸的肩上削
过。
这在这时,忽听得“铮”的一声,一枚钱镖袭来,正正打中熊白山的手腕,熊白山
刀锋一偏,斜劈而下,没有斫中李逸,李逸腾地飞起一脚,正中心窝,熊白山哪里禁受
得起,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登时扑倒。
那个用钱镖暗袭熊白山的人,乃是御林军中的一个统领,领命来查抄裴家的。他见
李逸将熊白山击倒,颇为诧异,急忙问道:“尊驾是谁?可是天后派来的么?”李逸脚
步不停,“呼”的一声从他身边掠过,那人却也机警,一见不对,立刻发出三枚钱镖,
都给李逸的宝剑拨落了。
近着李逸的两个御林军军官,急忙迎头拦截,一个使三节棍,一个使大桥刀,李逸
毫不理会,直冲过去,那两人喝道:“你想送命么,他们见李逸接连击倒几个裴家的武
士,捉摸不透他的身份。略一踌躇,李逸已冲到他们的面前,长剑一披,“当”的一声
把那根三节很当中截断;使大刀的一刀劈去,劈了个空,李逸早已从他的身边溜过。
那统领叫道:“不管是谁,先把他拿下。”迎面立即又是两般兵器袭来,一柄长枪,
一条钢鞭,来势都很急劲。李逸脚尖一点,虽然背着人,仍能跃起一丈多高。左边那个
军官一鞭打下,刚好缠上了同伴的那炳长枪,这两人都是力大如牛,兵器一交,收不住
势,都跌倒了。李逸落下来时。第三个军官又举刀劈到,这人武功平常,被李逸一剑将
他的单刀削断,剑尖一转,顺手便点了他的穴道。
李逸展开飘忽无定的身形,左边一兜,右面一绕,霎忽向东,霎忽向西,既避开御
林军的拦截,也避开裴家武土的追击,看看就要抢到后门,猛听得一声喝道:“站住!”
迎面一根龙舌大枪挑来,但见他枪尖乱颤,抖起碗大的枪花,一根长枪就像化成了一片
枪林,将李逸的去路完全封住。李逸吃了一惊:“御林军中竞有这样的高手!”急忙运
足真力,反手一剑削出,“叮”“当”两声,火花飞溅,两人都给震退三步,原来这个
军官乃是统率御林军的龙骑都尉章大绥。
李逸不想恋战,翻身斜跃,恰好一个裴家的武士追到他的身旁,李逸左手一伸,将
那个武土的背心抓着,迎风一舞,猛地大喝一声:“接住!”将裴家那个武士向章大绥
劈面摔去,章大缓见他将裴家的武士用作兵器,大出意外,不知他是友是敌,百忙中只
得先把武士打翻,就在这片刻之间,李逸又已剁伤了好几个人,冲到了花园的后门。章
大绥急忙挺枪追来,李逸大叫道:“裴昌已从后面的山路逃走了,你们不去缉拿钦犯,
却来追我做什么?”
章大绶带来的御林军,大部都用来围攻府郧,后山虽然有人把守,数量不多。这时
忽然听说裴昌已从后面的山路逃走,不禁霍然一惊,心中想道:“黑夜之中,若然被钦
犯逃入山中,搜索确是不易,这倒不可不防。”这时御林军已把裴家丁武士打得七零八
乱,有一些尚在园中混战,有一些已逃了出来,御林军有如潮涌,正在闯进屋内搜查,
章大绥急忙传下命令,调出一部份人来,火速到后山增防。
章大绶正忙于调兵遣将,无暇去追捕李逸,李逸便趁他们乱糟糟的当口,杀出花园,
抢了一匹战马,黑夜之中,便在田野间疾驰而去,后面虽然有几骑追来,却被李逸接过
他们射来的冷箭,反手甩出,将他们都射倒了
 楼主| 发表于 2008-3-20 08:25:29 | 显示全部楼层
李逸跑了一程,伏地一听,听不到追骑的蹄声,松了口气!跳下马背,将张之奇抱
起,月光之下,只见他面如金纸,双眼微微开启,李逸一听他的脉息,幸喜内脏没有受
伤,心念一动,得了一个主意,将张之奇抱进树林里面,选了一片平坦的草地,将他放
下。李逸随身带有金创圣药,替他敷上,过了一会,看伤口的血已经凝结,便替他解开
穴道。张之奇悠悠醒转,见救他性命的人,原来就是酒肆中相会的“寒儒”,有点诧异,
说道:“原来先生是身怀绝技的高人,失敬失敬,救命之恩,铭感五申,请恕我不能起
身拜谢。”李逸道:“张兄,你的伤只是外伤,调养几日,当可无事,不必担心。”张
之奇恨恨说道:“只是我这身武功已被废了,哼,哼!想不到嵋山张之奇竟平空遭到了
这场横祸,此仇此恨,今生难报,死不瞑目。”李逸道:“此仇早已有人替你报了。”
张之奇道:“是先生、你、你把那老贼杀了么?”李逸道:“不,不,是官军杀来,想
来那老贼也是逃不脱的。”张之奇道:“他们真是造反的逆贼么?”李逸道:“大约是
吧。”张之奇道:“谢天谢地,天后圣明,我虽不能为她效犬马之劳,这口冤气也可泄
了。”
李逸听他口口声声骂“逆贼”颂“天后”,心中极不舒服,若不是见他受伤,几乎
忍不住要打他一巴掌,当下念头一转,心意力决,忍着气问道:“张兄入京,所为何事?”
他这是明知故问。张之奇叹了口气,说道:“恩公问及,不敢不告,天后挑选神武营卫
士,我是嵋山郡守保荐去应试的。呀,如今我的琵琶骨已被反贼捏碎,武功全废,这大
好的前程,也从此毁了!”李逸道:“邵守的保荐文书,张兄带在身上吧?”张之奇道:
“现在还要它何用?”抖抖索索的在身上摸出那张文书,看了一眼,咬一咬牙,双手一
扯,便想把它撕烂,李逸心急眼快,连忙将那件义书抢过手中。
张之奇叹道:“恩公,你何必还为我珍惜这纸文书,我今生今世,再也用不着它了。
留着它只有伤心。”李逸微笑说道:“吉人天相,也许张兄将来能够恢复武功呢?”张
之奇道:“那除非是华陀再世,扁鹊重生。”李逸道:“高人异士,无代无之。当今之
世,怎见得就没有华陀扁鹊?”张之奇惨笑道:“高人异士,可遇而不可求。何况,即
侥幸遇名医,我的琵琶骨已经碎了,最少也得数年,才能再练武功。天后这个月便要挑
选神武营卫士,这纸文书,还有何用?”李逸道:“我兄既然执意不要这纸文书,那末
我斗胆求你,将它转送给我如何?”张之奇诧道:“你要它何用?”李逸道:“我有一
个弟弟,身材相貌与我仿佛,也略懂一点武功,可惜无人保荐。有此机会,我想叫他去
试一试。将来若能博得一官半职,全拜吾兄所赐,我亦感同身受了。”张之奇道:“我
这条性命乃是恩公救的,再生之德,碎骨粉身,不足图报,何况是身外之物,何况是这
件对我全无用处的一纸文书!不过天后法度甚严,但怕将来查出,连累今弟。”李逸道:
“将来是祸是福,乃是他命中注定,也许他立了军功,虽然查出,天后也宽恕他呢?将
来事发之时,你就说文书被人劫去,我另外教舍弟一套口供,决不至拖累阁下便是。”
张之奇慨然说道:“既然如此,我舍了无用之物,而有成人之癸,何乐而不为?我索性
不回嵋山,躲到外州的朋友家中,万一有人盘查,我一口咬定是给强人抢去的便是了。
我的琵琶骨捏碎,正好作个证明。令弟若被查到,口供可说是从强人手中转抢过来的。
即算将来到金殿对质我也一定帮令弟说话。”
李逸对张之奇本来颇为讨厌,这时见他恩怨分明,心中想道:“他虽然利禄熏心,
想上京钻营去做武则天的奴才,但却也不失为一个好人。我用谎话骗他的东西,倒觉得
有点惭愧了。”当下说道:“现在就快天亮。天亮之后,农夫樵子出来耕作,我兄可以
呼救,你要银子使用吗?”张之奇道:“我身上的银子还未给搜去,多谢你了。”张之
奇对李逸的舍他而去,有点不快,但转念一想,若然他陪伴自己,将来事发之时,难保
不受牵连,如此一想,反而催李逸快走。李逸倒有点舍不得,当下问了他想去依靠的朋
友的地址,准备将来找名医替他医治,不过此事渺茫,故此李逸就不预先说了。
李逸离开了张之奇之后,疾跑一程,天色渐发亮,李逸在一个小溪旁边歇足,扯去
胡髯,用溪水洗脸,再涂上可令面色焦黄的易容丹,临流一顾,不禁哑然失笑。
 楼主| 发表于 2008-3-20 08:26: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回 张冠李戴入长安





李逸临流自照,只见溪中现影,已是另一副颜容,不禁哑然失笑,心中想道:“真
真假假,假假真真,这易容丹真是妙极,昨日张之奇被人当作是我,今后我要被人当作
是张之奇了。”三日之后,李逸赶到长安,但见屋宇连云,鳞次相比,市肆喧嚣,百货
充斥,街上行人,摩肩擦背,好一派豪华气象,果然胜似从前。李逸心中十分感慨,当
下先到一间客店住下,换过了一套武士的服饰,因为张之奇绰号病尉迟,使的兵器是一
根钢鞭和一柄青铜剑,自己的宝剑不便露服,便另外再去置办了这两件兵器,待得诸事
办妥,然后向神武营报到。
神武营的都尉。本名叫做黑齿明之,乃是大将江南道总管黑齿常之的弟弟,他们一
家本是胡人,唐太宗李世民起兵打天下之时,用了许多胡人,他们一家屡立军功,到唐
高宗李治永隆年间,任用黑齿明之为御林军的龙骑都尉,赐姓为李,至武则天登位,对
他仍然重用,调为神武营的都尉,神武营等于皇帝的亲军,平时把守宫廷,战时扈从圣
驾,比御林军还要接近,所以都是各州保荐来的,既有本领而又可靠的人。李逸前往报
到,营官验过他的保荐文书,再对过嵋山郡守预先送来的图像,验过对过!并无破绽,
便即着李逸在营中住下,等候选拔。这次要补充一百名神武营卫士,各州县保荐来的共
有二百多人,大约是两个人中录取一人,机会甚大,以李逸的武功,自然极有把握。他
所担心的,只是怎样才能把自己的本领显露得恰到好处?若是过于惊人,引起注意,若
是平平庸庸,那又怕不能入选了。
到了选技考试那一天,李明之亲自主持,每一个先试普通的弓马功夫,这一项二百
多人全都合格;然后再试十八般武艺中应试者最擅长的一两种,最后是问应试者有什么
特长的技能,以便将来在分配职位时量才录用。李逸应试的名次排在中间,他看各州县
保荐来的武士,弓马虽然嫡熟,其中武艺超群之蜚,却是寥寥可数。看了一会,只有河
南禹县的一个武举最为可取,他表演的是神箭功夫,正面三箭,反手三箭,都中红心,
再叫一个人从他背后连发三箭,他在马背上头也不回,听到对方的弓弦一响,便立即反
手射出,届然把对方所射的三支利箭—一碰落,箭锨碰着箭骸,毫无差错,博得满场的
采声。但在李逸看来,除了箭射得准之外,不过加上了“听风辨器”的本领而已,也不
觉得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李逸怕引人注目,也随和着众人喝采。接下去是江西泰和县
一个武举人表演铁腿功夫,李明之吩咐在校场上竖起木桩,顷刻间搬来了十根碗口般粗
大的枯木,每根长达八尺,一个武士走了出来,抱起一根木柱,往地下口按,木柱齐腰
插入地中,不多一会,地上就竖起了十根木桩,整整齐齐,排成一列,应选的各县英雄
都吃了一惊,那江西武举人的铁腿功夫末曾表演,不知如何,这武士的手劲却是非同小
可。
那武举人向主考官鞠了个躬,说道:“我要把这十根木桩踢断,若有一根不断,甘
心受黜。”说罢来到柏木桩前,右腿一弹,只听得嚓的一声,第一根木桩露在地面的部
份,登时断了,那人跟身进步,左腿一横,砰的一声,第二根木桩又倒,便在喝采声中,
一路连环腿扫去,顷刻之间,十根木桩都被他踢断,就是用斧头来砍,也没有这样容易,
登时采声如雷,久久不绝!
神武都尉李明之微微一笑,说道:“弹腿功夫,练到这样,很不容易了。”在他的名
字上扛了一个圆圈,那武举人满怀高兴,李明之笑道:“你还能把地下的那一段木桩拔
起来吗?”那武举人怔了一怔,湘湘说道:“这个,这个,我,我未试过……”李明之
一挥手,叫他随身的一个卫士出来,但见他俯腰一抓,立刻将埋在地下的一段木桩拔了
出来,手法又快又准,也是在片刻之间,不费吹灰之力,便把十根木桩全都抓起。这回
连李逸也自有点吃惊,要知这样抓起木桩要比踢稻桩何止艰辛十倍,李明之这个卫?
使的乃是大力鹰爪功夫。
李明之对那武举人道:“你录取了,就在他手下做个小队长吧,闲时也可以跟他再
练练功夫。”原来他见这武举人面有骄色,故意要挫折一下他的气焰,免得将来做他长
官的人难于驾驭。
就在这时,忽听得人丛中有人发笑。李明之叫那个人出来,问道:“莫非你有更高
明的本领么?”那人道:“还未轮到我应试。”李明之道:“准你现在就试。”那人要
了两升绿豆,错在地上,在绿豆上轻轻的踏着方步,走了一圈,全场静得连一根针跌在
地下都听得见响,个个睁大了眼睛,原来绿豆经那个人踏过,都变成了豆粉,这种内家
功夫,比起抓起木桩,那又要艰难得多了。李逸心道:“在已应试的诸人之中,当以这
人的武功第一了。”向旁人打听,始知道他是湖南新化县的名武师周大年。
李明之笑道:“你成绩很好,但你能够把这地上的豆粉,一点不剩都收起来吗?”
周大年一想,即用扫帚来扫,也未必都收得乾乾净净,觉得这话问得有点古怪,一时之
间,未敢回答,李明之招一招手,叫他侧边一个执掌大旗的武士过来。
李明之吩咐道:“你把地上的豆粉都替我收拾起来。”那武士应了一声:“遵命。”
将大旗一卷,离那青砖地面约有三尺,卷起了一股旋风,如虹吸水,但见地上的豆粉被
旋风卷成了柱状,吸进了那翻腾的旗影之中,那武士将大旗一收,卷了起来,青砖地面
有如扫过一般,乾乾净净。那武土走到主考台前,向李明之鞠了一躬,道声:“缴令。”
把大旗再一展开,只见豆粉已被卷成一个饭碗般粗厚的粉团,跌在地上,居然并不散开。
李逸看到现在,这才大吃一惊,湖南那个武师将绿豆踏成粉未,已经是了不起的功
夫,这个武士能将本身真力透过大旗,不但吸起了地上的豆粉,而且能将豆粉压成粉团,
比起周大年那手功夫,又不知要艰难多少倍了。李逸心中想道:“以这个武士的功夫,
只怕我也不能胜他。武则天手下有本领的人看来不少,我倒不可小觑了。”向旁人打听,
始知这个武士乃是神武营中三大高手之一,名叫秦堪,另外两个高手,一个叫做张挺,
便是刚才那个拔起木桩的人,还有一个复姓西门,单名为霸,却还未见露面。
忽听得有人叫道:“嵋山张之奇!”原来已轮到他应试。李逸心中忐忑不安,走到
主考台前,向李明之行过了礼,李明之打开名册,册上附有“他”的图像和关于“他”
的资料,李明之对了一阵不出什么破绽,微笑问道:“你是嵋山县的张之奇。有个绰号
叫病尉迟,是吗?”李逸想不到名册上连绰号也写了明白,只好答了一个“是”字。李
明之道:“想尉迟恭乃是唐朝开国的大将,一柄水磨钢鞭,曾打过十八路反王,你绰号
病尉迟,想必擅长鞭法了。”李逸道:“小人粗解几路剑法,这病尉迟三字乃是一班武
林朋友开玩笑给我取的。”李明之看了一下档案,说道:“不错,这上面也写明你能够
使剑。好吧,你就施展一下你的鞭法和剑法吧。”
 楼主| 发表于 2008-3-20 08:27:10 | 显示全部楼层
李逸对鞭法其实并不擅长,不过他武功根底极好,使了一律六合鞭法,却也中规中
矩,接着使剑,他不敢将本来所学的峨嵋剑法施展出来,走了一套平平常常的八仙剑。
李明之道:“你能够同时使两般兵器吗?”李逸因见张之奇对敌之时,曾左手使鞭,右
手使剑,便应了一声“能够。”于是下场练了一遍,将六合鞭法和八仙剑法全部施展出
来。练完之后,李明之叫他走到台前,有点诧异的神色,说道:“你绰号病尉迟,鞭法
却远远不如剑法,同时,你的剑法也好似未尽所长,有几招本来可以练得更好的,你却
好像有什么顾忌似的,使出来竟然微露破绽,这是什么原故?”李逸暗暗吃惊,想不至
李明之竟然是个武学的大行家,眼光锐利之极。
幸而李逸机警,脑筋一转,便即答道:“我也不知什么原故,但见场中几百双眼睛
都盯着我,我越着急,越想练得好些,这柄剑却偏偏不听使唤。”李明之微微一笑,心
道:“原来他有点怯场的毛病。”再问道:“你还有什么特别本领?”李逸道:“我会
使暗器。”李明之想了一想,叫刚才表演过的另一个神箭手出来,对李逸道:“好吧,
我叫他用玉已珠箭法射你,你接接看,要不要去捣箭骸?”李逸道:“不用。”李明之
道:“利箭无情,稍一不慎,便有危险,你当真不怕吗?”李逸道:“他用箭射我,我
眼中只见他一个人,心便不会乱了。去掉箭锨,只怕他不能尽量发挥神箭的功夫。”李
明之哈哈笑道:“敢请你也怕显不出惊人的功夫了?好吧,那你们就上场一试。”
校尉牵来了两骑骏马,一人一骑。在场上跑了一圈,那武士道:“小心接箭!”弓
弦一响,“嗖”的一支利箭射出,李逸一个“镣里藏身”,那支利箭从他肋旁穿过,被
他抄着箭尾,甩在地上,说时迟,那时快,那武土闪电般的射出了三支连珠箭,李逸在
马背上一个翻身,反手一抄,三支箭都落到了他的手中,射得快,接得也快,众人听得
弓弦一响,箭便到了李逸手中,好像是递过去似的,都不禁喝起采来。另一武士以神箭
手自负,十分好胜,见李逸接绥子的功夫高明,竟将三支箭同时搭在弦上,张弓一射,
三箭齐飞,飞至李逸背后,三支二箭倏的分开,一支射背心,一支射后脑,还有一支射
他腋窝,三支箭三个方向,箭法端的惊人,场中嘈声顿止,人人屏息以待,但见李逸在
马背上一跃而起,三支箭都从他的脚下射过,他在半空中一个翻身扑下,将三支箭一抄
都抄到手中,人也刚好落在马上。这时连主考的李明之也不禁喝起“好”来!
那武士胀红了面,趁着李逸刚刚落下,突然发出两支急箭,这回不是射人,却是射
马,而且射马的后腿,心中想道:“只要射得你跌下马来,我便不至于当场丢面,李逸
骑在马上,那武士料他决计不能接到,哪知心念方动,忽见李逸在马背上个“鲤鱼翻身”
双脚勾着马鞍,竟然倒挂下来,双手齐出,将那两支箭接了。那武士发箭真快,一见李
逸用这个办法接他的箭,知道他的上身重心不稳,接连又发出了两支连珠箭。场中各县
来应试的人,见他如此射法,心中都在暗骂:“大家比试,又不是拼命,何必出这祥狠
毒的箭法!”这时李逸刚刚将前面那两支箭接下,后面那两支箭又已嘶风射到,避无可
避,迫得露出惊人绝枝,突然张口一咬,将射到咽喉的那支箭咬着,张口一吐,反射出
去,将跟着来的那支箭也碰落了。
场中采声如雷,那名“神箭手”将铁弓挂起,回到主考台“缴令”,禀道:“张之
奇接箭的功夫委实高明,我认输了。”李逸也向李明之禀道:“学生功夫生疏,最后一
支箭接不着,叫大人见笑了。”李明之道:“你的功夫很不错啊!不但接暗器的手法纯
熟,轻功、内功也很有根底,难得,难得!”连连称赞,揖起殊笔,却在半空中打了个
圈。并不落下,好像在考虑什么事情似的,沉吟不语,李逸心如吊桶,七上八落。他本
来的用意不过是想混进神武营便算,他之所以表演接暗器的功夫,乃是希望将来分配职
位时,可以调进宫内,为武则天防范刺客,有接近她的机会。不料刚才那“神箭手”最
后的两支连珠箭迫得他使出了“啮失法”,而且迫得他以口吐箭,射落对方的飞箭,这
就不能不露出了他的内功根底了。而他正是怕自己的功夫太过显露,引起别人的注意。
万一查问起来,泄露出本来身份,那就是大祸一场。
李明之沉吟半晌,叫那名神箭手退下,再看了一下名册,对李逸说道:“你且暂待
一会。”李逸正自忐忑不安,下一名应考的试子已奉召走三台的,那人叫做崔仲元,是
河南信县保荐来的。李明之对崔仲元道:“你是河南著名的会客,在剑术上遇到过对手
没有?”李逸心中一凛,原来他也听过崔仲元的名字,知道崔仲元是八手仙猿谢补之的
大弟子,在北五省大大有名,不想他也来了。只不知何以李明之将他唤来,却又不将自
己发落?
 楼主| 发表于 2008-3-20 08:28: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回 怅惆恩仇难自解




李逸心中虽然有点起疑,但长官宣召,那敢稽延,只好立即跟随来人同往,跨步出
门之时,只见南宫尚暗暗向他使了一个眼色,哈哈笑道:“张兄机会到了,好自为之!”
说话似带双关,李逸禁不住心头一震。
李明之住在五凤楼边的一座偏殿,那是内苑与外宫交界之处,李逸到时,李明之在
虚位以待,笑道:“你还没有吃过晚饭吧?”便即请他入席,李逸见他颜色和蔼,稍稍
心宽。
李明之很称赞他的武功,接着又问他的身世和学艺的经过,这些问题早在意料之中,
他向张之奇要那份荐书之时,也早问过张之奇的了。当下便按照自己所知,小心翼翼的
回答,幸好并没露出什么破绽,李明之也不怎样仔细盘查。酒过三巡,李明之和李逸干
了一大杯酒,忽地说道:“那日你在校场上捉到刺客的事情,我已敷告天后了。经过审
问这刺容乃是徐敬业所指使的,现在我就要交给你一件差事。”李逸心头“卜通”一跳,
只得说道:“但凭大人吩咐。”李明之道:“天后有令,叫我把这个刺客送给大内总管
再加审问,你就暂时留在总管大人那儿,也许天后还要召见你呢。”李逸听了,一则以
喜,一则以俱。喜是可能有机会见到武则天,俱者是怕刺客在他手上送了性命。
李明之又道:“这是一件秘密的差使,不许给外人知道。你天黑之后,押他进去,
免得惹人注目。因为恐怕宫廷内外还隐有裴炎的党羽,若然给他们知道你是押解刺客的
话,只怕他们会中途袭击,所以要分外小心。好在你的武功在刺客之上,若有什么意外,
也尽可制得住他。”李逸这才知道,何以要在黄昏时分召见他前来的道理。
接着李明之将今晚宫中宿卫的口令,以及怎样到总管府交差等等手续说了。交代清
楚,便叫手下的武士将那名刺客牵出了。只见他眼眶探陷,步履瞒珊。想必在这三四天
受了许多折磨。
那刺客双眼圆睁,狠狠盯着李逸,嘴唇微微开启,想是已被点了哑穴不出声。李逸
甚是悲愤,硬起心肠,拖着刺客的手,领了金牌,便押他进宫。
宫中有人接引,指点他去管府去的路径,便叫他自去。李逸从御花园中穿过,在淡
月疏星之下,绕过回廊曲棚,分花拂柳,一步一步的踏过他旧游之地,心中无限悲酸。
走了一会,过了一座假山旁四下无人,那刺客忽然低声说道:“你要害我的命?”李逸
骤吃一惊,这刺客的武功,自已冲关解穴,不足为奇,叫李遍吃惊的是:这刺客的话单
刀直入,却实叫他难以回答。
那刺客又道:“你不过是想求取功名富贵罢了,是么?你害了我,最多是你做一个
统领,或者是给你做个大内卫土。你肯听我的话。包你获得更大的功名更大的富贵!”
李逸道:“怎么?”那刺客道:“咱们全力将武则天杀了,你就是大唐复国的功臣!”
这一刹那,李逸转了好几个念头,淡淡说道:“我不想功名,不想富贵。”那刺客
怔了一怔,李逸向他望了一眼,忽道:“但我愿意放你,我也愿意与你一同去刺杀武则
天!”那刺客霎霎眼睛道:“真的?”李逸抽出宝剑,“啪”的一声,将他手铐削断,
说道:“咱们现在就去!”那刺客睁大了眼睛,道:“你是谁?”李逸道:“你是谁?”
那刺客道:“我是京都白元化,大唐的子民。”李逸道:“我是高祖皇帝的曾孙,我叫
李逸!”白元化“啊”了一声,道:“英国公本来叫我投奔你的,想不到咱们竟会这样
见面!”
李逸抱起白元化便走,从御花园穿过,走到太液池边,凌波宫已经在望。李逸道:
“白兄,你替我把风,若然给人发觉,你施展你的飞刀绝技,将他杀了!”摸出几柄匕
首,交给了白元化,那是他早就藏在身上,准备刺杀武则天的。他给自己留下了两把,
余下的都交给了白无化。白元化问道:“殿下没有约其他的人同来吗?”李逸道:“就
是咱们两人了,你害怕么?”白元化笑道:“我若是害怕,也不敢在校场上行刺李明之
了。”
凌波宫矗立在太液池边,背后是一座假山。李逸叫白元化藏在假山内替他把风,立
即施展绝顶轻功,从假山跳到了宫殿的琉璃瓦面。凌波宫内是十几栋房屋,中间的一座
房子透出灯火的激光,李逸在瓦面上蛇行滑走,转瞬之间就抓到了那间房子的檐头,留
心察着四周的动静,并不见有卫士巡逻,心中想道:“武则天绝对料不到会有刺客闯进
深宫,她如此大意,活该命绝了!”
 楼主| 发表于 2008-3-20 08:29:16 | 显示全部楼层
李逸用了一个“珍珠倒卷帘”的姿势,双足挂着屋檐,探头内望,就在这时,忽听
得一个少女的声音说道:“天后,你太劳神啦!”这是上官婉儿的声音,李逸心头一震,
几乎跌倒,他所听到的关于婉儿的消息果然是真的!“婉儿果然忘掉了父母之仇,归顺
仇人了!”李逸无限失望,无限悲痛,但觉热血沸腾,不能自己!
然而李逸再一张望,又好似给一盆冷水迎头泼下,登时叫他冷了半截,但见武则天
和上官婉儿相对而坐,还有一位少女站在武则天的旁边,不是别人,竟是武玄霜!李逸
一片茫然,扣在手中的匕首发不出去,有武玄霜在武则天的身边,今晚是绝对不能成事
了。就在这时,忽听武玄霜问道:“姑姑,你今晚是想见那个刺客么?”
武则天道:“我不想见那刺客,我倒是想见那擒住刺客的人。”武玄霜道:“听说
那人的剑法非常神妙,连李明之也看不出他的家数来。”武则天道:“所以那刺客没什
么奇怪,这个人却是有点奇怪。”武玄霜道:“他叫什么名字?”武则天道:“听李明
之说,他是嵋州人氏,叫做张之奇。”武玄霜道:“我可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宇啊!”
上官婉儿问道:“天后,我有一件事情,甚不明白。”武则天道:“什么?”上官婉儿
道:“这刺客是京都县保荐的,为什么你对那位县官不加处罚。”武则天微微一笑,说
道:“慢慢你就会懂得了。”
李逸心头一震,知道武则天已是对他起疑,又觉得武则天处理这件案子,有许多不
合常理的地方,未及思索,只听得武则天说道:“刺客的事情,以后再谈。你先把徐敬
业那篇檄文读给我听。”
上官婉儿一阵踌躇,半晌说道:“这篇檄文,不读也罢。”武则天笑道:“既然是
讨伐我的檄文,那当然是将我骂得很凶的了。你怕我听了难受吗?我若是怕人骂,也不
敢做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个女皇帝了!婉儿,你放心读吧,这檄文是骆宾王做的,文笔一
定不坏,我倒想欣赏一下呢!”
上官婉儿被武则天一催再催,只得掏出那篇檄文,缓缓念道:“伪临朝武氏者,性
非洲顺,地实寒微。”武则天道:“好,这文章起得好,话也说得对!我出身本来微贱,
我父亲是卖木材的商人,我伯父是种过地的,我的性情也的确不是和顺的。”上官婉儿
继续念道:“昔充太宗下陈,曾以更衣人待,泊乎晚节,秽乱春宫。隐先帝之私,阴图
后房之壁。入门见嫉,娥嵋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武则天击节赞道:
“这两句对得巧!晤,那是说我迷惑先帝,说我淫贱;千古以来,男人总是这样骂女人
的,不过,调子虽然有点老套,文章还是做得好的,再念,再念。”
上官婉儿脸上忽起一片红云,低声念道:“践元后于翟,陷吾君于聚扈。”原来这
两句是说武则天先后嫁父子两人,雌兽为“扈”,“聚扈”乃是禽兽乱交,意思是说由
于武则天而造成了父子两代皇帝的“禽兽行为”,确乎是骂得很恶毒的了。武则天并不
生气,但却也露出了一丝痛苦的神情,说道:“这是我愿意的吗?先帝将我从尼姑庵里
接回来,要强迫我做他的妃子,我有什么办法?我之不愿意死,为的就是使天下女人,
以后不要再受男子这样的欺负!我受了父子两代的侮辱,骆宾王不骂他的皇帝,劫将罪
名都推到我的身上,这实在不算得公平!”
上官婉儿道:“不必读下去了吧?反正狗嘴里长不出象牙。”武则天道:“不!你
这样骂骆宾王也是不公平的。士大夫有士大夫的看法,在他们看来,女人就是祸水,女
人而做皇帝更是妖孽,所以他认为他是对的。他写这篇檄文的时候一定很得意,并不觉
得这是对别人一种不公平的侮辱。”
上官婉儿道:“好,那你再听听这几句。这不是无中生有吗?”继续念下去道:
“加以尴锡为心,豺狼成性。近押邪僻,残害忠良。杀姐屠兄,就君鸠母。人神之所同
嫉,天地之所不容!”武则天哈哈笑道:“我的姐姐是自杀死的,杀姐一事,或者还可
以捕风捉影;就君、鸠母、屠兄等等,却从何而来?我倒想起一个笑话了,有一个举子
考试的时候,做的一首诗中有两句是舍弟江南死,家兄塞北亡。主考官录取了他,召他
进见。对他说道:“你的身世怎么这样惨啊!”那举子道:“舍弟江南死是事实;至于
家兄,则现在还好好的活着,我是为了要做好这句对仗,没奈何只好叫家兄死一次。”
上官婉儿笑的流出了眼泪,说道:“骆宾王只求文章对得工整,看来和那举子也差
不多。”继续念道:“犹复包藏祸心,规窍神器。君之爱子,幽之于别宫;贼之宗盟,
委之以重任。鸣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虚侯之已亡。燕啄皇孙,知汉柞之将尽。龙蛰帝
后,识夏庭之递衰。”武则天听到这里,又微笑道:“这几句是用吕后、赵飞燕和褒她
的典故,把我和这几个坏女人相比,总之是女子,国家,他们不去推究其他原因,而是
把亡国的罪过,放在女人头上!哈哈,这真是太简绰了。再念下去吧,下面应该是替徐
敬业来夸耀自己了。”
上官婉儿道:“不错。”继续念道:“敬业皇唐旧臣,公侯家子。奉先君之成业,
荷本朝之厚恩。宋徽子之兴悲,良有以也。袁君山之流涕、岂徒然哉?是用气愤风云,
志安杜稷。因天禾下之失望,顺宇内之推心。爱举义旗,以清妖孽!”武则天笑道:
“文章做得好!只是谁失望呢?我做了皇帝,他们这班‘皇后旧臣,公侯家子’的确是
失望的。天下的老百姓可没有失望啊!”
李逸心头一震,想起和自己策划起兵的,的确是武则天所说的这班人。而老百姓骂
她的,却是少之又少,只听得上官婉儿往下念道:“南连百越,北尽三河。铁骑成群,
海陵红粟,仓储之敌靡穷。江浦黄旗,匡复之功何远?班声动而风起,剑气冲而南斗乎。
暗鸣则山稼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武则天高声赞道:“好,好!这几句描写军威,
确是有声有色!但是,婉儿,你不觉得文人多大话吗?”
上官婉儿道:“正是呢,这几天的仗打得怎么样了?”武则天道:“李孝逸连战俱
捷,现在已把徐敬业的人马包围起来了。看来不出十日之内,便可以完全平定。”李逸
倒吸了口凉气,听得武玄霜笑道:“徐敬业也是一位名将,怎如此不济于事?”武则天
道:“其实他的计划倒是挺周密的!裴炎做内应,还联络了我们南捣的大将军程务挺,
要程务挺在阵前倒戈,这一着很厉害,可惜都给我破获了。你还记得那个行刺贤儿的刺
客么?”武玄霜道:“是不是叫做程务甲的那个人?”武则天道:“不错。当时我宽恕
了他,他就把主使的人供出来了,他便是程务挺的弟弟,这回得以破获程务挺谋反的案
件,全是他的功劳。”顿了一顿,又道:“不过,徐敬业失败最大的原因,还是老百姓
不帮他。这两件案子的破获,只是使他失败得更快罢了。好,婉儿,你再念吧。”
上官婉儿继续念道:“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公等或盾汉地,
或叶周亲,或膺重寄于活言,或受顾命于皇窒。言犹在耳,忠岂忘心?一杯之士未乾,
六尺之孤何托……”武则天道:“晤,这两句对得很好,“一折之士未乾,六尺之孤何
托?一折之土指的是高宗皇帝的坟墓,六尺之孤指的是我那几个儿子。骆宾王要人们记
起先帝的坟墓,先帝的儿子,来帮他打天下,来帮他恢复先帝的江山。这两句话听来充
满了感情,可是我做母亲的还没有死,怎么能说我的儿女是六尺之孤呢?难道他们的心
目中,只有父亲,没有母亲的吗?”武玄霜道:“一折之士也说不上,那样雄壮的皇陵,
岂能说是一折之士?”武则天道:“大约又是因为要对仗工整的原故吧?这且不管它,
再念下去。”
上官婉儿续念道:“倘能转祸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勤,无废大君之命。凡诸
爵赏,同指山河。”武则天哈哈笑道:“刚刚起事,就在讲裂土分封,高官厚禄了。原
来他们并不是为了百姓,而是为了自己。却又何必这样明显的写出来呢?这样的檄文不
怕引起老百姓的反感吗?”上官婉儿续念道:“若其眷恋穷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几之
兆,必贻后至之诛。请看今日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嗯,读完了。”将檄文揩起,递
逞给武则天。
武则天接过檄文,笑道:“这篇檄文,真是掷地有金石之声,结句尤其结得好极,
就可惜今日之域中,不会是他们的天下罢了。婉儿呀,你猜我听了这篇讨伐我的檄文,
第一个念头是什么?”
上官婉儿道,“天后所想的事情,往往是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的。”武则天道:
“我听了这篇檄文,首先想到的是,做宰相的应该受到责备。有这样做文章的人,为什
么反而让他被徐敬业所用?”
 楼主| 发表于 2008-3-20 08:29:48 | 显示全部楼层
这番话不由上官婉儿意想不到,李逸更是大吃一惊,心中想道:“骆宾王把她骂得
狗血淋头,她不但不动怒,反而责怪宰相不善于用人,这度量真非常人所及。我们与她
争夺天下,这盘棋只怕是输定的了!”只听得武则天笑了一声,又道:“文章虽然写得
很好,对仗工整,调子铿锵,可是却毫无力量!你们看了他这篇文章可有一句话提到老
百姓么?没有!他翻来覆去,只是攻击我个人的私德,用尽一切恶毒的言辞来诬蔑我;
再其次就是要公侯贵族跟他起事,将来可以得高官厚禄。他们既号称义师,理该用民伐
罪,但他们却不替老百姓说一句话!他们不理会老百姓,老百姓又怎会关心他的事业?
所以这是一篇好文章,却不是一篇有力量的檄文!”歇了一歇,又微微笑道:“我想起
裴行检以前曾品评过他们,说‘上先器识而后文艺’。说他们专搞文艺,见识不高,这
话说得颇有道理。”
上官婉儿道:“天后要不要我拟一通诏书,反驳他们,就用你刚才所说的那些来说。”
武则天笑道:“何必资此笔墨?”上官婉儿有点迷悄,忽地问道:“天后,依你看,这
一篇文章会不会流传后世?”武则天道:“这样好的文章,当然会流传下去的。老百姓
看不懂,读书人却一定欣赏它。”上官婉儿道:“我就是顾虑到这点!”武则天哈哈笑
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怕骆宾王这篇文章流传下去,千秋万世之后,我都永远
要蒙上臭名!后世的人,将把我看作历史上最坏最坏的女人!”
上官婉儿想不到武则天说得如此坦率,一时间不敢作声。武则天一笑之后,缓缓说
道:“我既然做了历史所无的女皇帝,若然男尊女卑的历史不改变,我当然是要挨骂的,
这早在意料之中。但你也不必太过虑,我敢相信,将来总会有公正的史家,会出来替我
说话。那怕是千年之后,万年之后,总会有这样的史家的。”上官婉儿默然不语,但从
她的脸色看来,却还有不以为然的神气,武则天道:“婉儿,我倒想你替我拟一道诏书,
用八百里快马加紧,飞递给李孝逸叫他千万不可杀了骆宾王!”
李逸听到这里,但觉眼前一片昏暗,心中完全绝望,是这样一个比男子还要刚强的
女人!他感到连自己也不是她的对手了。李逸茫然坐在瓦上,眼光一瞥,忽见远处似有
卫士的影子在移动。
李逸心中一凛,想道:“今晚我既不能下手,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在屋顶上望下
去,但见御河如带,上林花木,宛似锦绣的屏风,楼台殿阁,在花木掩映之下,错落参
差,好像一幅画图,美得难以形容。李逸想起儿时在御花园中的游戏,太液池边,凌波
阁内,都曾印有他的足迹,想起今晚行刺不成,以后是再也没有机会进宫的了,也许从
此便要流浪江湖,郁郁终老,想至此处,怅怅悯悯,眼眶清泪欲流,几次想要悄然离去,
又禁不住多看一眼。
然而最令他留恋,最令他伤心的,还不是御花园的景色,而是屋子里的上官婉儿。
“侯门一人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何况上官婉儿入的不是“侯门”,而是比“侯
门”还要森严万倍的宫门!婉儿虽然没有嫁人,但从此背道而驰,亦已是萧郎陌路!他
今晚见着了婉儿,却不能和她说一句话。他真舍不得离开,但在这样的情势下,却又不
能不离开了。“她知道我今晚曾经来过吗?”“她会在梦中梦见我吗?”
还有武玄霜,对自己有过大恩,又是自己敌人的武玄霜,就是为了她在宫中,以至
令他今晚不能下手的武玄霜!他不知是该感激她,还是该怨恨她?从今之后,只怕也是
永远不能再见着!“她会想念我吗?”李逸在心中自言自语。“这,我不知道。但我知
道,我是会想念她的,虽然她是我的敌人。”
忽听得上官婉儿说道:“那封诏书已经拟好了。天后,你要过目吗?”武则天道:
“不必了。婉儿,你近来有作诗吗?我想起你那晚来行刺我,还记得你那晚作的诗呢。
借问桃将李,相乱欲何如。那时你好像很怨恨我。”上官婉儿笑道:“那时我实在无知。”
武则天笑道:“我用才倒作了一首诗,是答覆你那首剪彩花的。剪彩花固然是人造的,
其实世间一切文物,又有刁月书户不是人造的?我这首诗是咏蜜材的,读给你听,请你
给我润饰一下。”缓缓念道:
蜜桃人所种,人定胜天工。
月照九霄碧,时来四海红。
春华明旦旦,秋实乐彤彤。
万古生机在,金轮运不穷。
武则天自号“金轮皇帝”,这首诗强调人定胜天,完全是女皇帝的口吻。李逸心道:
“好大的口气!”上官婉儿击节赞道:“好,好,意境、气魄、音调都好,这首诗我也
作不出来。”
武玄霜笑道:“姑姑,你今晚兴致怎么这样好?你忘记了今晚还要审问刺客么?”
上官婉儿道:“是啊,怎么还不见大二内总管来呢?”李逸心头一震,想道:“再不走
恐怕要给他们发现了。”就在这时,忽地有一条黑影疾飞而来,一踏上屋顶,扬手便是
两柄飞刀,向屋内射人!”
这人的身法快得难以形容,直到他飞刀出手之后,李逸才认出是谁。初时他以为定
然是白元化,以为他替自己把风,等得不耐烦了,故此亲来动手。哪知看清楚了,大大
出他意料之外,这刺客并不是白元化,却是与他同住的那个虬髯武士南宫尚!
但听得屋子里两声娇笑,上官婉儿一伸手就接了一柄飞刀,婉儿自幼在剑阁之上练
飞刀刺鸟的绝技,接飞刀的手法自是出色当行,她本来想同时接两柄飞刀的,不过武玄
霜出手比她更快,另一柄飞刀被她扬袖一佛,飞刀反射而出,嚓的一声,插在梁上。
武玄霜忽地“咦”了一声,说道:“不对,这不是他!”那虬髯武士身手矫捷之极,
一击不中,便知屋中伏有高手,一按屋檐,立即翻身跳下,就在这时,但见白光一闪,
“当”的一声,另一个武士已和刺客交上了手。
事情完全出乎李逸意料之外,这一个拦截刺客的武士才是白元化,他不知从什么地
方取得了一柄长剑,霎限之间已和南宫尚拆了四五招,同时大声嚷道:“还有一个伏在
屋上,他叫李逸,是李唐皇室的子孙!”
李逸恍然大悟,原来是自己中了他们的圈套!这白元化前日在校场上行刺李明之,
不过是一场把戏,诱使李逸露出武功,也诱使李逸对他露出真相。
李逸急忙飞身下地,但见南官尚挥舞一柄单刀,将白元化迫得连连后退,大声叫道:
“我缠着他,你快逃,快逃!”李逸脚尖一点,如箭疾发,“嗖”的穿过白元化身旁,
宝剑一招“李广射石”向白元化疾下杀手,白元化回剑一挡,“嚓”的一声,剑锋已被
削断,但他武功也真是高强,身形一晃,李逸的第二剑劈了个空,他仗着半截断剑当作
短刀使用,反手一挡,居然又格开了南官尚的单刀。
李逸哪里还有心恋战,扯南宫尚衣袖,叫道:“要走咱们一起逃走!”白元化哈哈
笑道:“别做梦了,这里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还是乖乖的留下来吧!”
李逸唰唰两剑,将白元化再度迫开,喝道:“挡我者死,让我者生!”刚跑得几步,
突然听得一个人大笑道:“好大的口气,我偏偏要挡你一挡!”声到人到,一股疾风先
刮过来,李逸飘身一闪,定眼看时,却原来是神武营的三大高手之一,也就是那用大旗
卷起豆粉的那个秦堪。
 楼主| 发表于 2008-3-20 08:33:18 | 显示全部楼层
他的兵器奇怪之极,乃是一支三尺来长的旗子,旗杆是用黄钢做的,可以当作判官
笔用,又可以当作小花枪使,旗子则是极细的白金丝织成,呼呼翻卷,丝毫不怕宝剑。
李逢身形一晃,啊的一剑,直指敌人咽喉,沉声喝道:“让开!”岂知秦堪的武功
确有独到之处,但听他冷冷一笑,也喝了一声“留下!”李逸的宝剑疾发如风,看看就
要穿喉而过,忽觉剑尖一移,滑过一边,但见秦堪手舞灵旗,一挥一卷,竟然使出以柔
克刚,卸力反击的上乘武功,将李逸的宝剑一拂拂开,灵旗一展,反卷而下。李逸微吃
一惊,霍地一个盘龙绕步,借势拧身,以绝项的轻功配上精纯的剑法,弹指之间,连发
三剑,秦堪凝身不动,灵旗左右挥动,连接三招。李逸的剑尖一沾到他的旗子便立刻滑
开,无法使劲。但李逸的剑法严密非常,秦堪想把他的宝剑卷出手去,却也不能。两人
各以上乘武功相拼,彼此都不肯退让半步,转瞬之间就拆了二十来招。
激战中但听得南宫尚也在高呼酣斗,李逸抽眼一瞧,只见南官尚也被另一个武士绊
住,无法超过。这个武士乃是与秦堪齐名的神武营三大高手之一,也就是那日在校场上
手拔木桩的那个名叫张挺的人,他使的兵器是一根青铜齐眉棍,招熟力沉,左右盘旋,
纵横择舞。铜棍起处,劲风呼呼,南宫尚的刀法嫡熟,却是占不了半点便宜。
再过片刻,南宫尚忽地一声大叫,原来他被张挺的棍尾点中胚骨,摇摇欲坠,张挺
哈哈一笑,叫道:“白元化,这个刺客我交给你啦!”抽出棍来,便与秦堪一齐合攻李
逸。
李逸独战秦堪,还可以打成平手,加上了一个张挺,登时险象环生,张挺的那根钢
棍重达六十二斤,宝剑削它不动。但见漫空旗影,裹着一片银光,叮叮当当之声,不绝
于耳,李逸剑光的圈子越来越小,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那边厢,南宫尚中了
白元化一剑,忽地使了一招救命绝招,脱手将单刀飞出,白元化冷不及防,肩头被他的
飞刀穿过,南宫尚身形如箭,立即飞奔,一溜烟似的穿入了花木茂密之处。张挺稍一踌
躇,心中正自决断不下,要不要帮白元化去追那个刺客?李逸何等机灵,一见有机可乘,
立即拼死进攻,唰的一剑把张挺刺伤,正想逃走,秦堪忽地将旗杆当作花枪使用,杆尖
一抖,一招“共工触天”,枪尖倏的挑到李逸胸前,李逸矮身一避,“嚓”的一声,衣
襟也被他的旗杆挑破。
秦堪喝道:“别理那厮,这厮才是正点。”张挺中了一剑,暴怒如雷,即使秦堪没
有发话,他也不会放过李逸的了。他受伤之后,更为骁勇,抡起钢棍,呼呼轰轰,把李
逸打得几乎站立不稳。
李逸施展出浑身本领,兀是抵挡不住,自知时间一长,必无幸理,这时他万念俱灰,
忽地钢牙一咬,陡然跃起,一招“天河倒挂”,剑花朵朵,飞洒下来,浑身上下,竟似
问起千百道精芒冷电,这是一招两败俱伤的凶残剑法,秦堪大喝一声,灵旗疾展,未能
封住,张挺轻功稍差,被他的剑光迫得眼光镣乱,不由自主的退了几步,说时迟,那时
快,但听得唰的一声,李逸凌空刺下,一剑刺中了张挺的小腿,张挺撒手扔棍,一跤跌
倒。
但张挺究竟是神武营中有名的高手,虽然中剑倒地,这一招临危搬棍功力仍是深厚
非常,那根八尺多长的青铜棍,竟似风车的轴心一样,打着圈圈,盘旋飞来,李逸人未
着地,无法闪避,提脚一蹋,却消不了那股猛力,脚后跟给棍尾沾了一下,痛彻骨挠,
就在这一刹那,秦堪灵旗再展,消去了李逸的剑势,旗杆一挑,使出了一招“中平枪”
的招数,看看便要刺入了李逸的小腹。
忽听得一声娇呼,有人叫道:“住手!”李逸脚跟虽然站稳,心头却是动荡不休,
抬眼一望,但见是两个少女,分花拂柳,正自笑盈盈的向自己走来。那一声娇呼,乃是
上官婉儿所发。另一个则是武玄霜,她身法较快,这时已到了身前三丈之地,娇声笑道:
“李公子,我们专诚等你,已等得久了!”
李逸呆了一呆,忽地倒转剑柄,回剑向自己的咽喉便刺,武玄霜似乎早已料到他有
此一着,玉手一扬,扣在掌心的一枚金钱镖电射而出,“铮”的一声,将李逸的剑尖打
歪,冷冷说道:“男子汉大丈夫,就这样的没出息吗?”
上官婉儿迈前两步,柔声说道:“李逸哥哥,你随我们回去吧。”李逸牙根一咬,
悄声说道:“你再走上三步,我立刻回剑自刎,即算死不了,我的心已经死了,你们总
不能阻住我的躯壳不死。”上官婉儿面色苍白,眼角泪光晶莹,低声说道:“李逸哥哥,
你何苦如此?嗯,我懂得你的心事,你愿不愿意听我的说话?”
多少日子以来,李逸就渴望着见婉儿一面,渴望着与她互诉心腹,然而在此时此地,
尤其在他刚刚见了那一幕“读檄文”的情景之后,忽然间他觉得婉儿离开他很远很远,
远得就像一个陌生人似的,他好像理解她,然而又实在不理解她。这时,纵有万语千言,
却都梗塞喉头,半句也说不出来。
 楼主| 发表于 2008-3-20 08:33:44 | 显示全部楼层
上官婉儿缓缓说道:“李逸哥哥,天后其实对你并无恶意……”李逸双眼一睁,忽
地大声叫道:“不要说啊!你回去做你的女官,别再管我!我更不愿意见到你到我的跟
前来做说客!”
上官婉儿面色发青,咬着嘴巴,泪珠儿在睛眶里打转,好半响说不出话来。武玄霜
道:“你到了京城,这里的情形,你也亲眼看到了,你还在负气吗?”李逸心痛如刀绞,
眼光一瞥,但见上官婉儿和武玄霜都在凝眸望他,眼光中充满着期待的深情。李逸忍着
悲痛,避开了她们的目光,冷冷说道:“我现在已在你们的掌握之中,好吧,来吧!你
是不是要将我拿去见你们的天后?”婉儿叹了口气,道:“你不愿留下你就走吧!但愿
咱们以后还能够见面。”武玄霜把手一挥,秦堪张挺左右退下,让开了一条去路。
李逸极力抑制住心头的激动,淡淡说道:“玄霜,多谢你又一次的放了我,我可不
能报答你啦。婉儿,我后悔与你重逢,从今之后,你只当这世上再没有我这个人,我也
把你当做死了。今生今世,我与你路隔云泥,你也不必再望与我见面了。”
上官婉儿背转了面,“哇”的一声,轻轻的哭了出来,她知道除非是自己跟着一同
走,否则只怕是真的不能再见了。这刹那间,她心中已反反覆覆转了无数次念头,终于
还是留下来,待她转过身时,李逸已经走了。
远处的天空忽地闪过一溜蓝色的火光,武玄霜怔了一怔,手摸剑柄,只见秦堪张挺,
早已拔脚飞奔,武玄霜道:“婉儿,你先去歇吧,我去去便回。”那溜蓝火,一间即灭,
上官婉儿根本没有留意,见武玄霜拔剑要追,心头一震,急忙扯着她的衣袖道:“姐姐,
天后不是说过,或去或留,都不要勉强他吗?我知道他的脾气,别要追他,留着他一条
性命吧!武玄霜“噗嗤”一笑,衣袖一怫,说道:“我不是去追他,我要护送他一程,
你回去吧。”这一瞬间,上官婉儿忽觉武玄霜面上露出一种很奇特的神情,那笑容似乎
是装出来的,笑容中有一份苍凉,又似乎有一丝恐惧,上官婉儿心中一动,但见武玄霜
身形倏起,转眼之间,就追上了秦堪张挺,一同向后山去了。
皇宫的后面乃是缅山,秦始皇的时候,曾在山上建造过阿房宫,“覆压三百余里,
隔离天日。”后来被项羽付之一炬,尽成焦土,唐朝在长安建都,山上也修造了一些宫
殿,但却远远不及阿房宫的规模,许多地方都荒芜了。这时,李逸正逃入了缅山,想从
山背面翻过去。他走过阿房宫的遗址,直上山头,心中无限悲凉,纵目四望,但见一弯
冷月,片片松涛,四下凄清,辉煌富丽的皇宫,早已被他抛在背后,望不见了。
李逸叹了口气,缓缓下山,就在这时,忽似听得有厮杀之声,李逸吃了一惊,但见
两条人影,捷如飞鸟,正向着自己迎面而来!
前面的一人身材魁梧。挥舞着一条长鞭,离身十数丈外,就听到他的鞭风呼响,更
奇怪的是他好像受伤的野兽似的,一面择动长鞭,一面发出令人心悸的嚎叫。
李逸一眼望去,认出了他是神武营中的第一高手西门霸,那日在校场比武,西门霸
并没有露面,但李逸知道他和秦堪张挺二人,并称神武营三大高手,而秦张二人还是他
的属下,听说他的武功,远远在秦张二人之上。只一个秦堪,已可以和李逸打成平手,
这西门霸的武功,也就可想而知了。
李逸心头一惊,想道:“原来他们欲擒先纵,却故意在这里伏下高手。哼,哼,武
则天这一手法,连如亲信的上官婉儿也给她瞒过了。想是武则天想婉儿继续效忠于她,
避免令婉儿伤心,故此不愿当着婉儿的面,将我伤害。”他尽从坏处着想,想看自己反
正是拼死来的,把心一横,反而迎了上去。
就在这时,背后又忽然传来了武玄霜的呼叫:“李公子,赶快回来!”声音在夜空
中颤战,显得极是恐慌不安,李逸心头一凛,但随即想道:“她们软硬兼施,目的不外
乎迫我回去。我是顶天立地的男子,岂能屈膝事仇,受人凌辱。”心念末已,但听得武
玄霜的脚步声已到身后,而西门霸的长鞭,也已到了身前。
李逸这时正站在悬岩之上,武玄霜刚喝了一声“住手!”陡然间忽见李逸飞身一纵,
竟从百丈危崖之上,跃下深谷!
武玄霜做梦也想不到李逸竟会轻生,待她清楚了发生的是什么事情时,早已来不及
了,这刹那间,武玄霜但觉地转天旋,几乎也要跌下崖去。
就在这一瞬间,一条黑影倏的飞越过西门霸前头,一件黑忽忽的兵器突然向武玄霜
当头罩下,西门霸抖动长鞭,奋力一挡,大声叫道:“武姑娘,快来助我一臂之力!”
武玄霜一瞧,但见来的是个青衣道士,手舞佛尘,只一佛就把西门霸的长鞭拂开,倏的
又是当空卷下,劲风拂腕,锐利如刀。习武之人,防卫自身,乃是本能,武玄霜虽在伤
痛之中,但处此性命危殆之际,本能的展出了一招精妙的剑法,将那道士的攻势化开。
那道士哈哈笑道:“你是武玄霜这野丫头吗?哈哈,我正想寻你,你有什么本领,敢伤
我的徒儿?”
原来这个青衣道士正是天恶道人。他那日与金针国手夏侯坚较技,输了一着,本拟
回转昆仑,再练绝技,却被他的两个徒弟——恶行者和毒观音挑唆出来,同入长安,一
来是想救裴炎出监,二来是想找武玄霜一较高下。
他们从北面登山想偷入山南面的离宫,再潜入内苑,神武营的第一高手西门霸正在
山上把守,与天恶道人遭遇,恶战起来,西门霸不敌,射出了一支蛇焰箭报警,天空闪
过的那一溜蓝火,便是蛇馅箭发的火光,武玄霜是看见了西门霸的这个讯号,赶来应援
的。李逸以为她是奉了武则天之命来捉拿他,那是完全猜错了。
天恶道人是邪派中数一数二的人物,武功之强,世罕其伦,武玄霜虽未见过他,也
曾听师父说过,接了数招之后,便知道他是谁人。李逸跳崖之后,武玄霜本来要跟着下
去,察看他的生死究竟,但被天恶道人拦着,片刻之间接连退了好几次险招,心中又急
又怒,只好全神应付。
西门霸挥动长鞭上来助战,无恶道人哈哈笑道:“你中了我的腐骨神掌,以你的武
功,赶快回去调治,或者还可以保全性命,你却还要来送死么?”西门霸怒道:“明年
今日,且看是谁的忌辰?”他有生以来,从未一败,这回中了毒掌,仗着精纯的内功,
闭着了全身穴道,自信在一个时辰之内,不会发作,他拼着口气,定要先报这一掌之仇,
哪知天恶道人真个高强,在两大高手夹击之下,竟能应付自如。但见西门霸的长鞭未到。
他双肩一晃,身子旋风似的,随着鞭梢便转出去,虬龙鞭虽然长达丈余,竟连他的衣角
也没有沾着,说时迟,那时快,但听得“呼”的一声,天恶道人在鞭风剑影之中,身形
转换,倒提拂尘,尘柄点到了西门霸肩后的风府穴,武玄霜一个闪身,剑起处寒光疾吐,
一招“玉女穿针”,剑锋也刺到了天恶道人胁下的愿气穴,天恶道人正在攻击西门霸,
胁下露出空门,这一剑本来是非中不可,哪知天恶道人的武功确有独到之处,倾顷之间,
招致立变,武玄霜的剑尖堪堪刺到,忽觉剑尖一移,滑过一边,但见天恶道人手挥拂尘,
一缠一绕,竟然使出借力打力的上乘武功,将她的宝剑缠着。武玄霜大吃一惊,急忙运
气一吹,长剑顺着他拂尘牵扯之势,向前一送,也用借力打力的功夫,化解他那股粘引
之劲,就在这时,西门霸也使出了连环三鞭、回风扫柳的绝技,刷,刷,刷!风声呼响,
卷起了一团鞭影,向他猛扫。天恶道人若然还要硬夺武玄霜的宝剑,势难逃那三鞭灭顶
之灾。天恶道人只好松开拂尘,一提腰劲,用了个“燕子钻云”的身法,凭空跳起三丈
多高,然后怫尘一展,凌空击下,将武玄霜的长剑与西门霸的长鞭一齐荡开。
双方交换了这几记恶招,各自心惊。而天恶道人比武玄霜吃惊更甚!
武玄霜看来不过二十左右,本领之高,却是大出天恶道人意料之外,这也还罢了,
最令天恶道人吃惊的是武玄霜的剑术武功,甚似一位武林异人的家数,天恶道人天不怕
地不怕,天生最忌惮的就是这位武林异人。
激战中忽听得山谷下面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声,武玄霜心头大震,只道这是李逸绝命
的叫声。但见天恶道人也好似吃了一惊,举起佛尘,挡住面前,非但不乘机进攻,反而
好像怕武玄霜突袭似的。武玄霜剑招一缓,立即想到,李逸跳下去已有多时,若然幸得
摔伤不死,岂有这时候才发出绝命的呼叫?
天恶道人却听出了那是他的徒弟恶行者的叫声,恶行者与毒观音乃是在山谷下面替
他把风的。天恶道人心神一乱,想道:“难道他们在下面也遇到了什么高手不成?”天
恶道人的武功本来在武玄霜与西门霸之上,这时心神微乱,被武玄霜展剑反攻,一连几
招凌厉之极的杀着,登时扭转了局势。
就在这时,神武营的另外两位高手,秦堪和张挺亦已双双来到,张挺是个莽夫,挥
动青铜棍首先攻上,大声喝道:“哪里来的臭道士,敢到骊山上来撒野?”手起棍落,
一招“金钢降魔”,立即向天恶道人的胸口撞去,天恶道人一剑封出外门,左手一伸,
登时抓着了棍头,张挺一身神力,竟然夺不回来,但听得天恶道人笑声末绝,那根青铜
棍已被两股巨力拗得弯曲下来,西门霸挥鞭猛扫,天恶道人喝道:“好,你打吧!”
“砰”的一声,张挺水牛般的身躯凌空飞了起来,向西门霸撞去,西门霸长鞭急收,抢
上去接,没有接着,张挺一头撞着了岩石,脑盖骨裂为两片,眼见不能活了。
武玄霜又惊又怒,手中剑一提一翻,唰唰两剑,一招“流星飞驶”,一招“野马操
田”,上刺双目,下刺丹田,剑势如虹,锐不可当,西门霸抡鞭急上,势挟风雷,霍地
向他的下三路扫去,天恶道人见他们形同拼命,不敢轻敌,使了一招“云横秦岭”,尘
尾散开,万搂无练,宛如在面前布下了一层铁网。天恶道人正在以上乘的武功防御,忽
觉微风飒然,面前旗影一闪,那千经万缕的拂尘,竟被卷开了一角空隙,武玄霜一招
“白虹贯日”,立刻乘虚而入,但听得“嗤”的一声,饶是天恶道人闪避得快,长袖亦
已被割去了一截。
原来秦堪的武功虽然稍逊于西门霸,但却最为机智,他是乘着天恶道人全力防御之
际,突施杀手的。他的旗子是百金细丝织成,恰恰是拂尘之类“软兵器”的克星,在兵
器上先占了便宜。
三名高手,联手围攻,但见灵旗招展,鞭影翻飞,剑气如虹,叱咤山摇,砂飞石走,
天恶道人的那柄拂尘,竟然渐渐被迫得施展不开,就在这时,只见又有一条黑影,疾奔
而来,远远的就失声叫道:“玄霜姐姐你在和谁交手呀?”声音急促而又颤抖,正是上
官婉儿的叫声。
天恶道人不见他的两个徒弟上来,已自有些疑俱,心中想道:“想不到宫中竟有这
许多高手,我再不走,只怕会要吃亏!”拂尘一展,倏的先向武玄霜攻击。武玄霜侧身
闪避,举剑一挡天恶道人表面佯攻,实是走势,一击不中,立即翩然掠出,到了秦堪身
旁,铁拂尘抖得笔直,斜点秦堪的关元穴。秦堪霍地晃身,用了一招“拂云看月”,灵
旗拦脚扫去,天恶道人一个“旱地拔葱”,凭空跃起数丈,秦堪的旗子在他脚下掠过,
卷了个空,第二招未曾发出,只见天恶道人翩如飞鸟,在空中一个转身,铁拂尘已是向
西门霸罩下,但听得脚的一声,天恶道人的拂尘搭着鞭梢,借势拧身,流星殒石一般。
落下山坡去了。他在片刻之间,连用三种身法,三记绝招,袭击三名高手,而且能够冲
出重围,武功之强确是令人咋舌。
西门霸纵声笑道:“我舍了一条手臂,也终须打了你一鞭!”笑声惨厉之极,武玄
霜骇然惊视,只见他的一条手臂,自臂弯以下的半截,漆黑如炭,秦堪还来不及阻拦,
他嗖的拔出佩刀,便将这半条手臂斩断了。原来他中了天恶道人的毒掌,仗着精纯的内
功,侍毒气都迫到左掌掌心,可是刚才一场恶战,他真力耗损不少!毒气又渐渐上升,
他自知恶战之后,无法运功,而天恶道人的毒掌,又无药可治,是以斩断手臂。保全性
命。
这时上官婉儿刚到,见状惊骏之极,西门霸单臂抱起了张挺的尸身,惨笑道:“武
姑娘,我这兄弟之仇,今后只有望你报了。秦堪,你陪武姑娘再下去搜查吧。”武玄霜
道:“你放心回去凋治吧,这仇我报不了也总会有人替你报的。”西门霸道:“令师若
肯出来,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抱着张挺的尸骸,迈开大步,便先回去。
上官婉儿面色惨白,呆呆的望着西门霸的背影,武玄霜低声说道:“他已走了,张
挺不是他杀的。”上官婉儿松了口气,立即又问道:“他走了么?你没有追上他?他可
还有什么话儿留下?”武玄霜道:“也许他走得末远,我们到下面看看吧。”她怕婉儿
伤心,不敢将李逸跳崖的事情告诉。但上官婉儿何等聪明,从她的神色和声调中已隐隐
感到一种凶兆。心头七上八落,不敢再问,默默无言的跟在武玄霜后面,向山谷下面搜
查。
 楼主| 发表于 2008-3-20 08:34: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回 飘零琴剑泪痕多




谷深苔滑,婉儿急步前行,好几次险些滑倒,武玄霜伸出手去,轻轻扶着她走,悄
声说道:“婉妹,你定一定神。”要知婉儿轻功本来不弱,只因心中慌乱,气散神摇,
脚步也就飘浮不稳了。
走了一会,忽闻得有一股血腥的气味扑鼻而来,秦堪叫道:“这里有一具死尸!”
上官婉儿好像头顶上打了一个焦雷,震得五藏六腑一齐翻转,武玄霜紧紧抱着她,听得
秦堪又嚷道:“咦,这是一个披发头陀!”
上官婉儿定一定神,只见泰堪已亮起火把,武玄霜定睛一看,失声叫道:“这是恶
行者。”俯腰察视,但见恶行者身上中了五六处剑伤,均非要害,只有肩头上的一处伤
口颇深,却不似剑伤,伤口边有几道齿印,竟似是给人咬伤的。武玄霜大为奇怪,心道:
“若是高手比斗,断没有用口咬人的道理,那是谁将恶行者杀了呢?”
上官婉儿道:“恶行者和毒观音出入相谐,留心毒观音受伤未死,藏匿暗处,她的
透骨穴针无影无踪。”秦堪挥舞旗子,小心翼翼的向前搜查,走不多远,又发觉了一具
尸体,秦堪嚷道:“又是一个男的,是一个身材粗壮的少年!”
上官婉儿一想,李逸是个文弱书生,身材并不粗壮,刚刚松了口气,忽听得武玄霜
嚷道:“婉妹,你快来看,他,他,他是不是叫做长孙泰的那个少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上官婉儿一瞧之下,吓得魂飞魄散,这尸体仰面朝天,浓眉
大眼,正是与她一同长大,情如兄妹的长孙泰。上官婉儿尖叫一声,好半晌哭不出来。
但见秦堪把这少年扶起,武玄霜撕下了一幅衣襟,执他手腕,道:“脉息还未完全断绝。”
随即撕下了他的上衣道:“中了两枚毒针,另外中了一掌。”拔出宝剑,刺开皮肉,将
那两枚毒针挑出,长孙泰竟似毫无知觉,哼也不哼一声。
上官婉儿颤声问道:“还有救么?”武玄霜重重的在他腰胁上一戳,所点的部位乃
是任督二脉交会的“血海穴”,即算受了很重的内伤,这一戳也能暂时化开瘀血。长孙
泰喉头咯咯作响,“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带着瘀血的浓痰,双眼微张,见到上官婉
儿在他面前。眉毛一动,带着一丝笑意,随即眼睛又嗑上了。
武玄霜道:“秦堪。你把他带回官去,快请太医诊视。”要知长孙泰的内功远远不
及李逸,李逸以前中了毒针,武玄霜可以带他到邛崃山求夏侯坚医治,长孙泰绝不能支
持这许多时日,何况从长安到邛崃山也要比以前李逸所走的路程远得多。上官婉儿深知
毒观音的毒针历害,如今将长孙泰委之太医,那只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只有听天由命了。
秦堪背起了长孙泰,走上山坡,婉儿目送他的背影在树木丛中消失,想起长孙均量
的深恩,想起他们兄妹的情谊,不禁泣然泪下。随即想到:“恶行者的尸体既然在这里
发现,泰哥中的又是毒观音的透穴神针,那么李逸哥想必也会碰上这两个魔头了。”心
头打了一个寒凛,只怕凶多吉少。
武玄霜和她继续搜寻,直到日上三竿,搜遍了整个山谷,兀是不见李逸的影子,武
玄霜颓然说道:“找不见了,咱们回去吧。”上官婉儿道:“他没有出什么事吗?姐姐,
你怎么会想到在这山谷之中寻他,听他昨晚的口气,他不是说要从此远走高飞,永不回
来么?”武玄霜黯然说道:“但愿他走的越远越好!”武玄霜极力抑制住自己的伤心,
不敢将李逸跳崖的事情告诉婉儿,不愿加重她心头的痛苦。她现在只有一个希望,希望
李逸被人救走,然而在百丈高崖跳下,不死亦受重伤,难道真有那么巧法,刚刚给人接
着?这希望也未免太渺茫了。
武玄霜意料不到,当真就有那么巧法,这倒不是李逸跳下之时,刚好给人接着,而
是被岩石中横生出来的虬松挡了一下,习武之人,骤然遇上危险,挣扎乃是出于本能,
他触着松树,深厚的内功自然而然的被激发出来,在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就这样
的缓和了他下坠之势。不过,虽然如此,他摔落地时,也被那高空跌下的震荡之力,震
得昏迷过去。
这一昏迷,就是整整的一天,李逸本身当然并不知道。他好像做了一个恶梦,也不
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有人在他身边叹息,定一定神,又听到车轮辘辘之声,
身子也似随着车轮起伏。武玄霜以前救他的情景倏地浮在心头,也是在骡车之上,眼前
同样有一个少女的影子,李逸尚未完全清醒,就不禁失声叫道:“玄霜,玄霜!”骤然
间,发现那少女的脸型不似玄霜,他双眼一张,转口叫道:“婉儿,婉儿!”在李逸的
心目之中,以为救他的人若然不是武玄霜,就必定是上官婉儿无疑。
就在这时。李逸但觉一颗冰冷的泪珠滴在他的脸上,李逸怔了一怔,双眼大张,这
时才看个清楚,原来眼前的少女,既不是武玄霜,也不是上官婉儿,而是长孙壁。但听
得长孙壁幽幽说道:“逸哥,你仍是这样的想念她们吗?”随即伸出一只软绵的手掌握
着他的手心,说道:“你醒醒吧,嗯,还好,还好你没有受到重伤。”
李逸又惊又喜,既惶惑,亦惭愧,霍地坐了起来,问道:“壁妹,你是怎的了?”
眼光一瞥,但见长孙壁颜容惬恢,脸上泪痕末干,好像刚刚经过了一场极伤痛的事情。
长孙壁揭开了前面的车帘,咽着眼泪说道:“我是和爹爹来的。”车帘前座一个老
人回过头来,微笑说道:“殿下还认得老臣吗?”笑中带泪,含着无限凄凉,这老人正
是长孙壁的父亲长孙均量。
李逸道:“想不到我能见到伯伯,多谢伯伯救命之恩,恕小侄在车上不能行礼了。”
他生还之后,第一个便见到大唐的忠臣,当真是比见到亲人还要欢喜。忽地想起是长孙
均量在夏侯坚处疗伤,想来武功未恢复,却怎的冒险入京,而且还将自己救了。正欲发
问,长孙均量那颤抖的声音已急着问道:“你见到了婉儿吗?”
李逸心头剧痛,低声说道:“见到啦。”长孙均量道:“她在宫中做什么?”李逸
道:“在宫中替武则天草拟文告,陪她做做诗,写写书。”长孙均量道:“这么说,婉
儿真的做了武则天的女官了?她忘记了她的祖父、她的父亲、甚至她还在生的母亲了?”
李逸道:“我看她把什么人都忘记啦!”长孙均量道:“你见到她时,她正在做什么?”
李逸道:“她正在读骆宾王那篇讨武氏檄文。”长孙均量道:“读给谁听?”李逸道:
“读给武则天听。”长孙壁“咦”了一声,李逸道:“是武则天自己叫她读的。”长孙
均量突然纵声大笑,好像要把胸中的郁积都散发出来,说道:“好,好!她居然有胆量
读,武则天也居然有胆量听!她听了怎么样?”李逸道:“武则天听了满不在乎。”长
孙均量诧道:“满不在乎?她说了什么没有?”要知骆宾王当时写了这篇檄文,立即众
口传诵,唐朝的旧臣,和一些反对武则天的士大夫,人人听了都是眉飞色舞,感到痛快
琳漓。依长孙均量想来,武则天听了最少也得气个半死,岂知她却满不在乎。
李逸道:“她听了之后,第一句话就是责备宰相不善用人。”长孙均量点点头道:
“骆宾王本来是个人才。嗯,还有什么,你都说给我听。”李逸道:“她说这是一篇好
文章,但不是有力量的檄文,她将这篇檄文驳得体无完肤。”长孙均量一路听他说下去,
笑容尽敛,脸色越来越变得苍白,本来是神气勃勃的,倏然间变得老态龙钟,突然插口
问道:“她说徐敬业已被包围,最多不出半个月,就要被完全消灭么?”李逸道:“只
怕这是真的。”长孙均量道:“殿下,你呢?你今后怎么样?”李逸垂头道:“我自己
也不知道,正想请伯伯指点迷津。”
长孙均量忽地长叹一声,说道:“这样说来。她委实是个极厉害的敌人,老臣今生,
只怕再也不能见到唐室重光了。”突然尖声叫道:“婉儿,婉儿,你好,你好!”哇的
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登时从车上跌了下去!
要知长孙均量最大的心愿乃是中兴唐室,以及重振家声,而今他已感到完全绝望,
而且更令他伤心的是,他一手抚养大的上官婉儿,他爱护她胜过亲生,他指望她去刺杀
武则天的上官婉儿,如今竟成了武则天的亲信。病体未痊的风烛残年,怎禁得这许多心
灵折磨?他一口气转不过来,使即倒地不起。
 楼主| 发表于 2008-3-20 08:35:05 | 显示全部楼层
李逸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跳下车来,扶起长孙均量,但见他面如金纸,气若游丝,
断断续续的低声说道:“我已失掉了儿子,只有这一个女儿了。殿下,我死了之后,你
肯替我照顾她么?”长孙壁眼泪迸流,紧紧握着她父亲的手叫道:“爹爹,你不会死,
你不能死,你养好伤之后,咱们再去寻访哥哥。”长孙均量苦笑道:“还能捱得那么长
的时候么?你,你……”话声微弱,细不可闻,李逸测他脉膊,忽粗忽细,忽而急跳,
忽而静止,李逸虽然不懂医术,也略具一些常识,见此脉象,知道他五裁六肺,已都易
位,生机颓败,纵有妙手神医,也难医治,更何况夏侯坚离此甚远,长孙均量还怎能捱
得起路上的奔波?
长孙壁一双失神无助的眼睛转问李逸,好像把一切希望全寄托在他身上了,李逸急
忙施展闭穴手法,先把长孙均量的“天抠”“将台”“灵府”三处大穴封闭,使他暂时
失去知觉,免受痛苦,并使他体中毒血,不至即时沥人心房。长孙壁道:“这怎么办?
这怎么办?在这荒僻的地方,怎地去请一个医生?”李逸向前面一望,说道:“前面山
麓,有座寺院,咱们且先到寺中借一间静室,将伯伯安顿下来,徐图后计。”长孙壁失
了主张,一切都只有听从李逸的了。
长孙壁将父亲抱入车中,让李逸驾使骡车,一路上向李逸断断续续的泣诉,李逸这
才知道事情的经过,原来在李逸从夏侯坚家中出走的第二天,谷神翁与长孙泰,已将长
孙均量接到,谷神翁心灰意冷,将老朋友送到夏侯坚家后,便即走了。长孙均量听得李
逸独上长安,大为心急,无论如何,也要上长安找他,他的理由是,他在京中还有一些
官居要职的旧日同僚,若是李逸不幸被捕,他也许还可以设法打救。可是他的武功要一
年之后方能恢复,夏侯坚如何肯放他走,争论再三,拗他不过,夏侯坚只好想出一个办
法,一面叫长孙泰兄妹陪他前去,一面给她一付奇药,这药乃是一种强烈的兴奋剂,服
下之后,可以暂时恢复武功,但后患甚大,药力消失之后,本来可以一年恢复的病体就
要三年了。因此,临走之时,夏侯坚千叮万嘱,要长孙均量小心,若非遇到高手,迫不
得已非动手不可的话,千万不可服药。
长孙均量到了长安之后不久,意外的探听到了李逸的消息。原来与李逸同时入神武
营的那个虬须汉子南宫尚,乃是长孙均量的世侄。长孙均量在太宗皇帝(李世民)之时,
曾做过殿前检点,南宫尚的父亲正是他最得力的部下。
李逸虽然改容易貌,并假冒了张之奇的名字,可是蛛丝马迹实在可疑,都看在南宫
尚的眼里,就在李逸被差遣押解“刺客”入宫的那日,南宫尚碰到了长孙均量,一说起
来,料想这个“张之奇”必是李逸无疑,也料想到李逸被差遣入宫,其中必有诡计,众
人大大吃惊,商议结果,便由南官尚潜入内宫行刺,乘机掩护李逸逃走,而长孙均量一
家三口,则在骊山后面接应。
无巧,他们在山谷之中,便碰到了恶行者与毒观音,长孙均量无奈,只好咽下了夏
侯坚给他的奇药,暂时恢复了武功和那两大魔头作了一场恶斗。长孙泰舍身救父,扑上
去抱着了恶行者,咬伤了他的琵琶骨,与恶行者同归于尽,毒观音连中了长孙均量七处
剑伤,也逃走了。李逸跌下山谷之时,正值他们打得最激烈的时候,长孙壁将李逸救起,
待到长孙均量将毒观音赶跑,他们已听得山上武玄霜的声音,他们恐防武玄霜率领大内
卫上前来追捕,迫不及待的背起李逸便即逃生,长孙泰是死是伤,他们已无瑕去照顾了。
不过长孙均量亲眼见到长孙泰中了恶行者的毒掌,又被毒观音打了一蓬透穴针,料想凶
多吉少,在他的心目中,自是把这个儿子当做死了。
长孙壁断断续续的把这段经过说完,眼泪早已湿透了罗衣,李逸心中也是伤痛之极,
想起长孙均量为了自己,失了儿子,这一分深思,真不知如何报答。
不久骡车到了前面山脚,李逸将长孙均量背上山,长孙壁默默无言的跟在后面,他
们都知道长孙均量这条性命已是弱似游丝,随时都可能随风而逝。李逸的心头上好像压
了一座大山,感到沉重之极,好几次避开了长孙壁的眼光,怕答不出她的问话。
山麓的那座寺院乃是一座多年失修的石庙,庙中有一个须眉皆白的主持,和一个烧
火的小和尚,老主持为人很好,听说有人在路上得了急病,前来投宿,立即接纳,让出
掸房给他们住宿,并且叫小和尚给他们烧热汤,招待得周到。
长孙壁将老父安顿在掸房中仅有的一张床上,一探他的脉息,比起刚才更微弱了,
李逸解开了他被封闭的穴道,试用本身功力助他恢复精神,过了半晌,长孙均量张开眼
睛,低声唤道:“壁儿,你过来,你替我向殿下叩头!”李逸吃了一惊,不知所措,急
忙将长孙壁扶起。
只听得长孙均量嘶声说道:“我如今只剩下了这个女儿,我要将她的终身托拜给你
照顾了,殿下,你愿意给我挑起这付担子吗?”这是他第二次将女儿交托给李逸了,这
次说得更露骨,更明白,说是托他照顾,实际是要将女儿的终身许配给他。
李逸心情激动,纷如乱丝,这刹那间,上官婉儿的影子与武玄霜的影子相继出现,
婉儿是和他性情最相近的人,武玄霜则是他心底最佩服的人,这两个人都对他有一片深
情,满怀期待,然而又有许多恩怨纠缠,纵有尖刀利剪,也是剪不断,理还乱!李逸本
来打算从此飘泊江湖,孤零终老,心如稿木,意似寒灰,再也不沾情惹爱的了,然而他
做梦也料想不到,长孙均量竟然在临死之前,要把女儿郑重的交托给他!
长孙壁对他的一片深情,不在婉儿与武玄霜之下,而最令他为难的,则是怎忍拂逆
一个临死的老人的嘱托,这个老人救了他的性命,为了他牺牲了自己唯一的爱儿,而且
这个老人又是毕生效忠于他李姓皇朝的大忠臣!
李逸的心好像给利刀划过,割的片片碎了,这婚事是答应呢,还是不答应呢?长孙
均量在看着他,长孙壁转过头一边。但李逸发现她那含羞带愧,而又深情脉脉的眼光也
正在偷看着他,李逸呆了一呆,忽地在病榻之前跪倒,叩了三个响头,低声说道:“老
伯不嫌弃的话,我愿意,愿意做你的儿子,对待壁妹就像亲生妹妹一般。”长孙均量摇
摇头,眼光中充满失望,临终者绝望,最是令人心碎,李逸忍受不了他那绝望的眼光,
“难道我就忍心令他死不瞑目吗?”瞬时间心意已决,不待长孙均量出声,接着说道:
“我要将壁妹当作妹妹,若她不嫌弃我的话,我更愿她做我的爱妻。”长孙均量双眼一
张,道:“壁儿,你怎么样?”长孙壁默然不语,泪痕满面,半晌说道:“我听凭爹爹。”
长孙均量道:“好,那我就将壁儿交给你了。她脾气不好,你多多包涵。”李逸再跪下
去磕了三个响头,唤了一声:“岳父!”长孙均量现出一丝笑意,双眼徐徐闭上。长孙
壁哭道:“爹爹!”上来将他抱着,只听得长孙均量低声说道:“你们不要恨婉儿,你
们要相互扶持,白头偕老。”这是他最后的两句遗言了,从他前一句遗言,可见对上官
婉儿的爱,至少也和他对待儿女一样;从后一句遗言,可见他对这门婚事还有忧疑。李
逸伏到他的胸前,含泪说道:“岳父,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看待壁妹。”说完了这一句
话,长孙均量双眼全闭,面带笑容,双脚一伸,气息断绝。长孙壁放声大哭,紧紧握着
李逸双手。
过了半晌,长孙壁抽噎说道:“我爹爹的后事,都要倚靠你料理了。你对我爹爹的
好意,我一生都会感激。”李逸道:“这是那里话来。咱们如今已是一家人了,你说这
样的话,将我当作什么人了呢?”长孙壁低声说道:“李逸哥哥,你不要瞒我,我知道
你的心意,你是为了我爹爹去得安心,这才违背了你自己的心愿,要我作你妻子的。李
逸哥哥,你放心吧,我不会将这件事情当真的。但求你把我爹爹的遗体掩埋,从今之后,
我就不会再拖累你了。”李逸握着她的双手,但觉她的手心炽热,脉象不宁,双颊火红,
病容显露,李逸心情激动,深深觉得对不起她,不由自己的将她搂入怀中,说道:“壁
妹,你切莫胡思乱想,今生今世,咱们已是同命相依,纵是地覆天翻,咱们也不会分开
的了。你要自己保重,不可令岳父在九泉之下,还要为你我担心。”这几句话乃是出于
他的至诚,长孙壁以袖拭泪,叹了口气,不再说了。
庙中的主持古道热肠,听说客人病死,进来慰问,帮着李逸收殓,并差遣那个烧火
和尚,到附近的小镇去买棺材。并且自愿替长孙均量做一场法事,超度亡灵,老主持临
走时问起死者的姓名,准备做法事的时候给他念“往生咒”,李逸方自踌躇,长孙壁已
先说了。李逸一想,这老和尚相貌慈祥,而且他也未必知道长孙均量是什么人,既已说
出,也就算了。
 楼主| 发表于 2008-3-20 08:35:50 | 显示全部楼层
谁料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长孙均量的遗体未曾收殓,长孙壁就病起来,那老和尚
将自己做功课的、寺中唯一的一间静室,也让了出来,给病人住。李逸感激得很,签了
一百两银子的“香油”,老主持恐怕他们在旅途中不够用,不肯收受,迫得李逸说出身
上还有余钱,他才肯收下。
小镇离山脚不过十多里路,那烧火和尚直到傍晚时分才把棺材搬回寺中,李逸收殓
完毕,最后瞻仰了一下遗容,把棺盖慢慢盖上,心中悲痛无限,想起她们两父女的生死
恩情,自己也只有死心塌地的爱护长孙壁才能够报答了。
李逸回转静室,长孙壁还在昏昏迷迷,不断的发出梦语,叫了两声“爹爹”,跟着
又叫李逸的名字,李逸坐在她的身边。低声说道:“壁妹,我就在你的身边,你放心吧。”
长孙壁道:“是谁来了?”李逸道:“是我啊!”房外忽然了有人接声应道:“是我啊!”
李逸怔了一怔,只见那个烧火和尚,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药茶,揭帘而入。原来李逸全心
全意放在长孙壁身上,反而是长孙壁先听到那小和尚的脚步声。
那小和尚端着茶碗道:“这是培元健脾的香甘露茶,病人喝了可以宁神静气,好人
喝了可以增长精神,两位贵客光临小寺,咱们什么都没有招待,很是过意不去。师父说
请你们先喝了这碗甘露茶,明儿赶早再请一位大夫给这位姑娘看病。”李逸觉得这个小
和尚有点油嘴滑舌,和老和尚的朴直不大相同,但以为这是性情使然,却也不以为意,
当下说道:“多谢两位师傅盛情。在下感激得很。”正想伸手接那碗药茶,忽听得一阵
急促的脚步声,那老和尚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劈头骂道:“孽畜,你在这里干什么?”
长袖一拂,当的一声,茶碗坠地,裂为四片。那小和尚大叫一声,忽地一招“陆地行舟”,
双掌平出,向那老和尚推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令到李逸大吃一惊,更想不到的是这小和尚居然懂得武功,而
且这一招“陆地行舟”的掌法,竟然是陕北伏虎帮的镇帮掌法,伏虎帮的帮主是一个极
厉害的大盗,他的掌法只传本帮弟子,绝不会传及外人,难道这小和尚竟是盗帮中人。
这一串疑问倏地从李逸心中掠过,说时迟,那时快,那小和尚的双掌已推到他师父
的胸前,李逸何等武功,焉能让这老和尚给他打中,他心念一动,手腕一翻,一招“弯
月射虎”。掌势后发先至,“砰”的一声,将那小和尚震得翻了一个筋斗,那小和尚趁
势一个“金鲤穿波”,一个筋斗翻出门外,哼也不哼一声,跳起来就走了。李逸这一掌
虽然只用了五成为道,武功平常之士已是绝对接受不起,这小和尚居然没有受伤,而且
还能够如飞逃走,显见武功造诣已是相当不弱。
那老和尚面色大变,连骂了两声“孽畜”,跟着说道:“居士快走了吧,我这孽徒
贼性不改,只怕还要再来伤害你们。”李逸道:“这是怎么回事?”那老和尚叹了口气,
说道:“五年前的一个雪夜,我听得寺外有呻吟之声,开门一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
年人卧在雪地上,身上还受了伤,是我将他救了起来,给他调治。他自己说是途中遇盗,
父母双亡,我怜悯他是个孤儿,就将他收为徒弟,让他留在寺中做个烧火和尚。后来我
出去打听,并没有像他所说的那样客商在途中迫害,回来再盘问他,他才说出实话。原
来他自己才是盗帮中人,他那一党以前劫镖,曾杀了晋阳镖的大镖头,大镖头的家人请
了一位极有本领的人出来追捕他们,将他这个盗帮弟杀了十之七人,他好在逃得快,幸
得不死。我见他肯说实话,而且发誓改过自新,心念度化恶人,乃是佛门要义。因此仍
然将他收留下来,哪知经过五年的熏陶。他仍是贼性不改。好在老僧发觉得早,要不然
就害了你们了。居士,时机紧迫,你们还是先逃开吧。”
李逸道:“我等与令徒无冤无仇,不知他何故加害?若然他还要回来,那是最好不
过,我正想问他呢!”那老和尚似乎甚是怕事,不想李逸再留,说道:“死的是你的老
丈人吗?”李逸道:“不错。”那老和尚道:“我替令岳念往生咒,他听到令岳的名字,
曾问我道:“这人是不是做过大官的那个长孙均量?我说我不知道,他嘀咕了一阵,便
往镇上去了,直到傍晚才回来。可能他以为是做过大官的人,必有钱财遗下,故此想要
谋财害命。只怕他还要串同盗党再来,你们还是先逃吧。”
李逸心头一震,想道,“只是想抢劫钱财,倒还不俱,但他知道了我岳父的身份,
若然惊动了官府中人,却是麻烦。”长孙壁在病榻上翻转身子,低声说道:“逸哥哥,
咱们还是走开的好,免得连累了寺中的主持。”李逸沉吟半晌,那老和尚猜到他的心意,
说道:“居士是怕孽徒回来,加害老僧么?老僧对他有几年养育之恩,谅他还不敢下毒
手。若是在寺中闹出命案,那却是,却是有些不便!老僧手无缚鸡之力,不能保护居士,
请居土走开,实是惭愧得很。”那老和尚坦白的说出心中顾虑,李逸一想果然,即使自
己守在寺中,等那些盗党来时,杀尽他们,那时自己一走了之,这老和尚却要见官面府,
而且事情揭发,人人知道他的徒弟乃是强盗,纵然免受株连,也会败坏名声。
李逸考虑再三,终于接受了主持的劝告,先把棺材抬上骡车,再把长孙壁在车厢安
顿好了,然后向老和尚道谢,便即驱车夜走。
这时已是三更时分,一弯冷月,数点寒星,李逸仓皇奔命,无限辛酸。他倒不是怕
盗徒拦劫,而是怕长孙壁的病加重。走了一程,但听得长孙壁时不时发出呻吟之声,摸
摸她的额角,烫得怕人,李逸毫无办法,身体灵枢,独对病人,缅怀身世,飘零无依,
但觉平生遭遇之惨,莫此为甚。
山路崎岖,骡车动荡,长孙壁侧转身子,硬咽说道:“逸哥哥,我拖累你了。”李
逸紧抱着她,说道:“咱们同命鸳鸯,生死与共,你千万不可胡思乱想。”长孙壁丧父
丧兄,身在病中,却还处处以他为念,李逸极为感动。对长孙壁的爱意,不觉油然而生,
这时婉儿和武玄霜和影子都在长孙壁的泪光中溶化了。李逸但盼快快天明,好去求取茶
水,并让病人歇息。
漫漫长夜,好不容易等到东方发白,这时大约走了三十多里,到了一个林子旁边,
李逸刚刚吁了一口气,忽听得林中一声呐喊,跳出三个人来,其中一人,便是那个和尚。
李逸恐防扰及病人,不待他们走近。立即从骡车上飞身跃起,半空中一个“鹞子翻
身”,轻轻巧巧的落在那两个大汉面前,那两个大汉见他轻功超卓,微微吃惊!当前的
那个豹子头粗毫汉子说道:“你是长孙均量的什么人?是他的儿子,还是他的门人?”
李逸抱拳说道:“这位可是伏虎帮的程少帮主么?我护送岳父灵车回故里,不知有什么
事情得罪了贵帮?”这豹子头粗豪汉子拿着的是一对点穴撅,武林中有句话说:“一寸
短,一寸险”,各派点穴名家,所用的点穴就最多不过是二尺一寸,这是因为用作点穴
的兵器,越短就越显得功夫的高强;只有伏虎帮用的点穴撅,却是长达三尺六寸,他们
说的是;“一寸长,一寸强。”所用的点大撅两边锋利,还可以当作五行剑使,打造样
式,也与各家各派大不相同。伏虎帮的老帮主程达苏今已六十多岁,李逸一见这个粗毫
汉子所作的点穴撅长达三尺六寸,便知道他是伏虎帮的高手,故此出言试探,问他是否
伏虎帮的少帮主。
这粗毫汉子正是伏虎帮的少帮主程建男,见李逸一口道出他的来历,心中一凛,想
道:“这少年的眼力真高,不像个初出道的雏儿。”当下抱拳说道:“原来阁下是长孙
均量的爱婿,幸会,幸会!”李逸道:“我岳父前半生在朝为官,后半生隐迹山林,与
江湖好汉素乏来往,想来不至于与贵帮结有梁子?不知少寨主何以要拦阻灵车?”程建
男道:“阁下说得不错,长孙大人确是与敝帮无仇怨。我们也不敢拦阻他的灵车,不过
想向阁下借一件东西,阁下若然肯借,我们还要向老大人的灵车叩头致谢。”李逸道:
“敝岳父两袖清风,若是各位急需的话,三五百两银子,小可还可以奉送。”程建男哈
哈笑道:“我们做的虽是没本钱的生意,却还不至于向阁下借盘缠。阁下未免太小看人
了。”李逸道:“那么请问少帮主要借什么?”程建男道:“长孙大人乃是一代的剑术
名家,想必造有拳经剑谱。阁下武功已尽足防身,想来也不需要在江湖上混饭吃,这剑
谱嘛,对我们江湖上人物却是很有用处。”李逸道:“原来诸位想借剑谱来的,敝岳易
贺之时,未曾交代,小可实是不知。”程建男冷笑道:“既然如此,请让我们代你搜寻
如何?”一步步便想上车去搜,李逸身形一晃,将他拦住,说道:“我岳父尸骨未寒,
可不愿让人惊动。”程建男道:“好呀,你不让搜?说不得只好硬借了。公子可别嫌我
们草莽之人不懂礼貌。”话声未了,点穴戟左右一分。双点李逸的“期门穴”,李逸拔
出宝剑,立刻和他们拼斗起来。
程建男不但所用的兵器特别,点穴的手法也确实有独到之处,一般的点穴名家,纵
然出手迅捷,可以在一招之间,同时点几处穴道,但所点的穴道,却必是聚定在附近的;
他所用的点穴朝,因为尺寸特别长,攻击的范围便广阔的多,常常在一招之间,既点手
腕的“关元穴””,又点胸部的“璇讥穴”,随着身形步法的变换,有时甚至还点到腿
肚的“环跳穴”,上盘、中盘、下盘三处的大穴,在瞬息之间,几乎全部都点到,当真
是防不胜防。
 楼主| 发表于 2008-3-20 08:36:41 | 显示全部楼层
李逸凝神应付,在未熟悉对方的点穴的手法之前,只守不攻,他的剑法是当世数一
数二的剑术名家欧阳炯所授,本来就以绵密见长,更兼他的剑乃是大内宝剑,程建男的
点穴撅还当真不敢和他硬碰,李逸展开了防身剑术法,但见银光护体,紫雷飞空,就似
在身子的周围。砌起了铜墙铁壁一般,程建男的点穴手法虽然奇诡百出,却是无隙可入。
激战中李逸喝声:“着!”突然出手反击,一个“鹞子反身”,双臂“金雕展翅”。
宝剑疾削敌人膝盖。程建男急用“梅花落地”式向下扑身,左手的点穴撅当作五行剑使,
一招横架金梁,挑起了李逸的宝剑,右手点穴撅便点李逸腿肚的“环跳穴”!李逸这一
招突然反击,早已料到他必然要如此出招,提脚一踹,将他的点穴撅踹下,剑光吐处,
唰的一声,刺穿了他护肩的软甲,这还是因为李逸不愿与伏虎帮结仇,要不然只要刺低
一寸,程建男的琵琶骨便要洞穿,这身武功也要废了。
李逸抱剑说道:“承让一招,少帮主可以让我岳父的灵车过去了吧?”照江湖的规
矩,程建男既然输了,理该让道,哪知他却全然不理会这一套,冷冷说道:“公子剑法
果然精妙,想必是出于长孙大人生前亲授吧?这更令我仰慕了。韩大哥,并肩子上啊!
对不住,咱们志在取得剑谱,可不能按武林决斗的规矩,可要倚多为胜了!”
那个使长鞭的汉子应声而上,长鞭一抖,立刻便是“连环三鞭”“回风扫柳”的绝
技,唆、唆!风声呼响,卷起一团鞭影,疾扫过来。李逸勃然大怒,喝道:“好不要脸
的强盗!”剑光霍霍,也展开了一派高手的招数。
这姓周的汉子是伏虎帮老帮主程达苏的得意弟子,因他身材魁伟,轻功稍差,不宜
学点穴的功夫,程达苏改传了他一路“降龙鞭法”,伏虎帮以“降龙鞭法”,“伏龙掌
法”与“长腰点穴法”并称武林三绝,这姓周的汉子鞭长力大,降龙鞭法使将开来,隐
隐抉有风雷之声;威力奇大,李逸以一敌二,虽然不至落败,却也甚感吃力。
就在这时,那个烧火和尚也扑上来了,不过他不是扑向李逸,而是扑向骡车。
这个烧火和尚名叫“去孽”,乃是寺中的老主持知道他的来历之后,替他取这个名
字的,用意就是要他去恶从善,消除过去的罪孽。岂知他恶性未改,前孽末除,又多一
孽。他以前在伏虎帮中,因为聪明伶俐,甚得帮主喜爱,这几年被老主持迫他在寺中清
修,本已十分难耐,无巧不巧,少帮主程建男刚好在他到小镇买棺材的时候,路过此地,
碰见了他,一听说是长孙均量病殁他的寺中,登时起了攘夺剑谱,劫掠遗物之意,授计
叫他用蒙汗药迷倒李逸和长孙壁,却不料被老和尚撞破。去孽逃了出来,报知程建男,
说道李逸的武功十分厉害,程建男也有点顾忌,因此再去邀了他们帮中姓周的这个汉子
来,直到天明时分,才赶到来拦截骡车。这时去孽见李逸已被程周二人缠着,知道车中
只有一个卧病的女子,不足畏惧,一想机不可失,便立刻扑向骡车,要想上车搜索。
李逸见此情形,又惊又急,大怒喝道:“小秃贼,你敢惊动车中的病人,我决不饶
你性命!”程建男哈哈大笑,说道:“你的性命已在我们掌握之中,还敢口出大言,杨
钊,不要怕他,上车搜吧!”杨钊乃是去孽的俗家名字,说话之间,他已扑到了骡车的
前面,一只脚已经踏上去了。
李逸反手一剑,一招“神龙掉尾”,荡开了程建男的点穴撅,便待夺路奔出,那姓
周的汉子一抖长鞭,早已拦腰扫到,鞭风劲急,李逸不得不斜闪避开,说时迟,那时快,
程建男的一对点穴撅又已扑到,左点“斯门穴”,右点“精白穴”,力猛招快,李逸为
势所迫,只得再次斜身侧步,避敌正锋,这样的相互纠缠,招招险绝,李逸仗着精妙的
剑法,虽然得以不伤,可是离开骡车却更远了。
去孽上骡车,得意之极,想道:“这次若搜到剑谱,我立此大功,回到帮中,最少
可以升任一个分舵舵主。”刚刚手揭车帘,忽地“嗖”的一声,斜刺里射来一支冷箭,
正中他的手腕,登时一个倒栽葱跌了下来。
李逸正在情急拼命,他一剑划破了程建男的臂膊,自己的脚踝也中姓周的一鞭,就
在此时,便听到了那小和尚惊讶坠地的声音。李逸眼光一瞥,但觉一个十五六岁的黄衣
少女,疾奔而来,这一瞬间,李逸又掠又喜,如幻如梦,几乎忘记了出招。这个少女正
是名叫如意的那个玄霜的小丫环!武玄霜大闹峨嵋山的英雄会时,就曾有她一份。
程见男见来者是个小丫环,略感意外,心中还不以为意,他乘着李逸招数稍缓,点
穴缴乘隙即进,一招之间,连点李逸的“神道”“将台”“灵枢”三处大穴。
就在这时,但听得金刀劈风之声,如意的剑尖也已指到了程建男背心的“归裁穴”,
程建男是点穴好手,识得历害,吃了一惊:“一个小丫头居然也有这般本领!”只得分
出一支点穴撅挡她这招,李逸压力骤减,宝剑划了一个圆弧,登时把程周二人都迫开了。
李逸以一敌二,刚刚可以打成平手,加上了一个如意,自是大占上风,不过数招,但听
得“当”的一声,程建男的一支点穴撅给李逸的宝剑削为两段,那姓周的汉子还想败中
取胜,连人带鞭急旋回来,一招“神龙抖尾”,鞭梢向如意的下三路急扫,如意功力虽
然较弱,轻身的本领却远胜于他,这姓周的汉子若是不冒险求胜,还可以支持一些时候,
他这一躁进,上三空门毕露,如意脚尖一点,使了个“燕子钻云”的身法,长剑凌空削
下!这姓周的汉子招数已经使老,急切之间,长鞭撤不回来。迫得用手来挡,剑光绕过,
两只手都给齐根削断,扔了长鞭,立刻飞逃。程建男见势不妙,也跟着逃走了。
李逸定了定神,回过头来,想找那个烧火和尚。哪知他却也乖巧,中了如意的一支
箭之后,知道今日之事,必败无疑,早已悄悄的溜入林中躲起来了。
敌人都已打退,可是李逸的心情,却比刚才更要惶恐不安,这时朝露末干,朝阳初
上,如意站在路旁,不知是因为激战之后还是心情紧张,但见她脸泛红霞,微微喘气,
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注视着李逸,眼光中低含责备,更似替主人不平。面前的这个小
丫环,在李逸的眼中,忽似变成武玄霜,李逸一片悯然,不敢仰视。
过了半晌,但听得那小丫环淡淡说道:“李公子,你离开长安,走得太匆忙了,有
一件东西忘记带,小姐叫我送还给你。”李逸抬起头来,只见如意手中拿着一具古琴,
正是他那具凤尾琴。那一晚李逸被李明之差遣入宫,押解刺客,这一具古琴虽然是他心
爱之物,当时却不便携带,只好留在神武营中,想不到武玄霜却差遣丫头给他送来了。
李逸心弦颤动,想起与玄霜婉儿的琴髓相酬,弦歌寄意,而今人琴俱在,情义已绝,
但觉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心中想到:“玄霜,玄霜,你何必还给我送这琴来?”对着
如意手中的古琴,忽然又似觉得有些遗憾,从今之后,我远走天涯,琴剑飘零,知音何
在?玄霜,玄霜,为什么这次不是你亲自送来?前后心情,矛盾之极。他哪里知道,武
玄霜也曾经长夜无眠,思量再三,深知李逸不会回头,这才叫丫环去寻觅他,并送回古
琴,免得自已与他见面,徒惹伤心。这一番情意,直到许多年以后,李逸方始明白。
一抬头,只见那小丫环眼中也隐有泪光,但却是冷冷说道:“李公子,你把这琴收
了吧,我还要赶回去。向小姐覆命呢。”李逸忍着眼泪,轻轻说了一声:“谢谢。”将
古琴接了过来,忽见琴弦间插有一方手绢,李逸心中一动,将手绢慢慢展开,但见手绢
上绣的是一只离群的孤雁。手绢下方,绣的是四行诗,诗道:
江湖空抱幽兰怨,
岂是离骚屈子心?
焚泽长安难并论,
天涯何苦作行吟?
诗意深远,意思是劝他不要自比屈原,因为古今不同,际遇各异,屈原所处的环境
是国弱君庸,自己又被奸臣诽谤,不能见用,因此才忧国伤民,行吟泽畔,感“举世混
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是以抱石自沉,遗哀后世。这是屈原的遭遇。但当今
之世,却非屈原的时代所可相比啊,你又何必学屈原一样,飘泊天涯,惬恢行吟呢?
这首诗既对他温柔的劝谏,又对他含有深深的期待。李逸怅怅悯悯,呆了好一会子,
叹口气道:“烦你回去告诉小姐,我多谢她的好意,今生今世是不能报答的了!”他说
这句话时,像是把面前的如意当作是他要与之决别的武玄霜,说得真情流露,辛酸凄侧。
他忍着眼泪,那小丫环却忍受不住,转身便走,李逸忽地追上两步,低声说道:“上官
小姐有什么话留给我吗?”那小丫环道:“没有,什么话也没有了。”歇了一歇,突然
间又回头说道:“上官小姐和我们小姐意思都是一样。李公子你自己珍重吧,我去了。”
李逸登上骡车,回头一望,那小丫环已去得远了。揭开车帘,长孙壁好像刚从梦中
醒来,微笑问道:“强盗都打走了吧!”她深知李逸的武功,以为拦路截劫的几个小强
盗不是他的对手,所以虽然在车厢里听得兵器碰磕的声音却也并不挂虑。李逸想道:
“你哪知道这场灾难又是武玄霜救的。”不愿对她明言,带着几分愧意,低声说道:
“都打走啦!”
长孙壁眼光瞥处,发现他身边那具右琴,有点诧异,又问道:“强盗中有女的么?”
李逸道:“没有啊。”长孙壁道:“我刚才好像听得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和你说话。”李
逸心头一震,想道:我既是和她定下了夫妻之份,怎好瞒她?”但又怕她病中诸多感触,
想了好久,长孙壁道:“那女的是什么人?逸哥哥,你说吧,什么事情我都不会怪你的。”
李逸道:“那是武玄霜的小丫环,给我送琴来的。”长孙壁面色苍白,轻轻喘气,半晌
说道:“逸哥哥,你说实话,你到底后不后悔?”李逸紧紧将她抱住道:“壁妹,直到
如今还不相信我吗?我有了你,还后悔什么呢?”
长孙壁凄然说道:“武玄霜是你最佩服的女中豪杰,我却是一个平庸的女子。嗯,
逸哥哥,你后悔的话,现在还来得及,只要再拖累你几天,待我身体好了,我自会埋葬
我父亲的骸骨,你,你就回长安去吧。”李逸俯下头来,眼睛几乎贴到她的脸上,低声
说道:“壁妹,我不瞒你,我现在对她还是佩服的,就像对武则天一样,你虽然是她的
敌人,也不能不佩服她的能干与才华吧?但这一种佩服之值,又怎能冲淡了国仇家恨,
我与你的命运已经联在一起,什么也分不开了。”停了一停,又道:“我为什么要再回
长安?除非是江山易主,李唐重光。这希望己极渺茫,说实在话,我也早已心灰意冷了。
壁妹,你不要怪我,我今后是不打算报仇的了。将来埋葬了你父亲的骸骨,咱们就此飘
泊天涯,默默终老吧。你父亲是唐室的大忠臣,他为唐朝尽忠而死,我自知道迹穷荒,
实是愧对于他,但我有什么办法呢?壁妹,你原谅我吗?”
一颗晶莹的泪珠,从李逸的眼中流出来,滴在长孙壁的脸上,长孙壁心中阵阵酸痛,
但却也有一份意外的欣慰,李逸说得这样诚挚,这样明白,长孙壁对武玄霜的猜想暂时
撇开了,是啊,不管武玄霜是怎样具有绝世武功,她总是武则天的侄女儿,是武则天那
边的人,那就万万不能夺走她的李逸哥哥了。长孙壁沉默半晌,仰面问道:“你打算去
哪里呢?”李逸道:“我的师父住在天山脚下,我想到天山南路去投靠他。待到你明年
孝服满了,就请他替咱们主婚。岳父临终之时,郑重的将你嘱托给我,我体会得他老人
家的心意,我想不必遵守古礼,守孝三年再成亲了。”长孙壁又悲又喜,脸上泛起了一
片红霞,低声说道:“如今你已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一切都听你的主意。”含羞一笑,
徐徐闭上眼睛,她心中平静下来,不久就在车中睡熟了。
李逸的心可并没有平静,是的,他已下了决心不再去想武玄霜和上官婉儿,更绝了
和她们结合的念头了。可是她们的影子还是压不下去,离开长安越远,李逸就更加惘怅,
越来越思念她们。
一月之后,他们驱车走出了玉门关,正是凉秋九月,寨外草衰的时候,眼前黄砂漠
漠,一片荒凉,李逸忽然想起婉儿送给他的那首诗:“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馀,露浓
香被冷,月落锦屏虚……”那时,她不知自己的下落,还要给自己寄书,今后只怕再难
接到她的片纸只字了。李逸抽出武玄霜那方手绢,悄悄的拭了眼边的泪珠,抚琴悲歌,
与长孙壁走出了玉门关,在黄砂漠之中,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情,迎着未来的命运。将来
还有什么变化,谁都难以预料,只有那去国怀乡的旅愁,则是两人都深深感触到了!
 楼主| 发表于 2008-3-20 08:37: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回 瀚海凤砂迷望眼




春去春来,花开花落,星移物换,事过境迁,李逸踏出玉门关之后,晃眼间便过了
八年。
八年之后,同样的是凉秋九月,塞外草衰的时候,天山南面的草原,来了骑白马,
骑在马上的是一个汉族姑娘,踏着八年前李逸走过的路,冒着扑面风砂,扬鞭疾驰。她
身手矫捷,骑术高明,神情却是甚为忧郁。马鞭呼响之中,时不时杂着几声叹息。
忽听得有人喝道:“女子,停下马来!”原野上风砂滚滚,马蹄声有如暴风骤雨,
转瞬间便有四骑健马,追到了这女子的跟前。
这女子勒着马鞭,眼睛一扫,但见来的是四个粗豪的突厥武士,其中一个,正在展
开一张羊皮画卷,看看画图,又看看她。
这时中国的西北部,包括天山南北,都是在突厥大帝国统治之下,国力强盛,武士
膘悍,举世知名。以四个骠骑武士,追赶一个单身的姑娘,在草原上确是极不寻常。
这女子诧意未消,只听得当前的一个虬髯武士喝向她道:“你是从大唐来的吗?”
那女子微笑道:“中国早已不是大唐的天下了,我是从大周来的。”原来武则天称帝之
后,改国号为“周”,不过因为历时未久,边远的民族,习惯上还是把中国称做大唐。
那突厥武士道:“我不管是大唐或是大周,总之你是从中国来的,是么?”那女子
道:“不错。你们有什么事情,请快快说,我还要赶路。”那武士道:“哼,不行了!
快随我们去见大汗吧。”那女子道:“我犯了贵国的什么律令?难道从中国来的,就要
拘捕么?”
那武士道:“你问我们的大汗去!好呀,你敢拒捕么?你走不走?”那女子柳眉一
扬,纵声笑道:“贵国民情淳厚,偏偏你们就这么不讲理。”那武士冷笑道:“要讲理
你和我们大汗讲去!哼,还不滚下马来?”那女子道:“我偏偏不走,你们的大汗要见
我,就请他自己来!’那突厥武士勃然大怒,喝道:“将她拿下,先给她一顿皮鞭!”
四骑健马从四个方向围着了她,四条长鞭呼呼风响,看看就要打到那女子的身上。
那女子笑道:“你们不是我的敌手,快滚回去吧!”双脚一夹,白马腾开四蹄,猛
的向前冲去,前面那个骑士,提缰一闪,刷的一鞭扫下一马背上忽然不见了那女子,他
的坐骑却蓦地一声悲呜,四蹄屈地,原来那女子早已躲在马肚底下,却用马鞭打断了敌
人的马脚。那武士跌下马来,动弹不得。其他三个武士大大吃惊,急忙上前截击。
这汉族姑娘矫捷之极,闪电般的翻上马背,长鞭一卷,“啪啦”一声,便把一名武
士摔下马背,第二名武士听得鞭声,正待招架,背脊已着了一鞭,第三名武士策马躲闪,
那女子毫不放松,反手一鞭,那名武士被长鞭卷得腾空飞起,他的坐骑却还未知道失了
主人,马不停蹄的向前直跑。
片刻之间,四个勇猛的突厥武士都被这女子打倒,而且都被她用鞭梢点了麻穴。这
女子跳下马来,在虬髯武土的身上搜出了一张画图,只见羊皮纸上的画像,正是她!女
子问道:“谁给你这张画像的?”突厥武士最佩服本领比他们高强的人,见这女子在片
刻之间便将他们四个人一齐击倒,不敢不说实话。那虬髯武士道:“这是大汗分发下来
的,大汗差遣了二十四名武士,分向四方追寻,每四人一个小队,你逃过找们这一队,
后面还有追兵呢。你本领多好,也逃不出这大草原的,不如随我们回去吧。我们尊敬你
是位女英雄,决不会虐待你的。”那女子道:“你们的大汗为什么要捉拿我?”那武土
道:“我们只是奉命而行,谁敢去问大汗?”
那女子收起画图,微笑说道:“你们回去吧,告诉大汗,说我现在还没有工夫见他。
待我的事情办完之后,不劳他派人来请,我自己就会去的。”说罢将那四个武士马背上
盛水的皮囊解下,一共是四个皮囊,这女子取去了三个皮囊,只给他们留下一个,说道:
“留下这一袋水,你们回去可以够用了。”原来前面数百里都是荒漠地带,食水难觅,
这女子取去他们的水囊,乃是怕他们继续追踪。
那女子策马跑了一程,不见再有人追踪,定下了心,想道:“这事情可有点奇怪,
我的行踪怎会给突厥可汗知道?他管理一个帝国,多少事情,又怎的会注意起我来?难
道他知道我的身份?这又是谁告诉他的?我对他可没有丝毫危害啊?”这女子本来就是
心事重重,这时又遇到意外,虽然她不怕那些武士,总是添了几分顾虑。因为她现在一
心一意,要去访查一个她失踪了多年的朋友,实不愿在路途上另生枝节。
这位汉族姑娘,正是当时中国女皇帝武则天的侄女——武玄霜。
她又走了一程,前面发现了一队骆驼队,只有三匹骆驼,男女老幼不过十多个人,
似乎是一家大小,武玄霜策马来到,但见他们的神色沮丧得很,队中的一个小孩子望着
她马背上的水囊,伸出一只手指叫道:“水,水,我要水喝!”
旁边一个维族妇人,似是孩子的母亲,诃责他道:“真不懂事,一家人只剩下两袋
水了,还要水喝?”武玄霜跳下马背,微笑说道:“我这水有的多。”拔了皮囊的塞子,
让那孩子咕噜的喝了一大口,孩子呆滞的眼睛登时灵活起来,他的父母连忙向武玄霜道
谢,武玄霜道:“点滴之水,何足介怀,请问你们到哪里去?”那维族妇人道:“我们
要到天山北面去。”武玄霜有点奇怪,心道:“天山北面比南面寒冷得多,冬天将到,
他们一家人不往南边进冬,却到北边去干什么?”想了一想,说道“前面一片荒凉,恐
怕要走许多天才找得到水源,你们一家子只剩下两袋水如何够用?我带得很多,马儿跑
起来也不方便,这三袋水都给了你们吧。”将夺自突厥武士的三个盛水皮囊,都解下来
送给他们,沙漠之上,滴水如金,武玄霜一送就是三大皮囊,当真是比十一匹骆驼还更
贵重的礼物。
这一家人感激涕零,起初还不敢要,后来见武玄霜出自真心,这才千多谢万多谢的
收下了。那维族妇人招呼她坐下来烤火,问道:“姑娘,你又是往哪去呢?”武玄霜道:
“这是到天山南面找一位朋友,你们要到北边,路途可比我远得多了。”
那家人中的一个老爷爷问道:“姑娘,你一路来可见有大汗的巴图鲁么?”“巴图
鲁”即是突厥的武士,后来变成一种武官的封号。武玄霜怔了一怔,说道:“是曾遇见
几个,不过都不是朝这个方向。”那老爷爷道:“实不相瞒,我们都是逃避可汗的大兵
的。”突厥行的是征兵制度,可汗大点兵那就是要在全国普遍征兵,准备战争的了。武
玄霜“啊”了一声,说道:“要打仗了?”那老爷爷道:“是呀,听说是要和中国打仗
呢!”武玄霜心中一凛,她在长安的时候,也曾听得突厥有入犯的风声,但还想不到会
爆发得这样快。
那老爷爷道:“我们一家老的老,少的少,只有两个年青力壮的小伙子,要是都给
抽了去,日子就不知道怎么过啦,所以我们宁愿给人叫做儒夫,也得在大雪封山之前,
到北边去躲避。”武玄霜道:“是呀,我们中国也不愿打仗,大家安安逸逸的过日子岂
不更好。”那老爷爷道:“大汗颁下了点兵令后,许多牧民部带着帐幕,带看络驼往北
方去,听说大汗派出了许多巴图鲁来拦截逃亡的人,我们就是因为逃避追兵,走失一匹
骆驼,那匹骆驼背上有五皮囊水,世随着失了。姑娘,你真好心,送给我们这三大袋水,
足够我们用好多天啦。”
武玄霜说了一些安慰他们的话,那维族妇人道:“姑娘,你一个人在沙漠里走,沙
漠气候变幻无常,甚是危险,不如与我们一道吧!”武玄霜一想他们的骆驼队行得慢,
多谢了他们,仍然一个人乘着白马走了。
武玄霜为了避免麻烦,在路上经过一个游猎部落的时候,用弓箭换了一套维人的猎
装,扛扮成一个英姿飒爽的猎人模样,希望可以减少那些追踪她的武士的注意。
她的白马走得很快,走了两天,远远已可看见那高耸入云的天山,不料走到第三天
的时候,突然间天色大变,前一霎还是万里晴空,转眼间狂风就刮面而来,一望无际的
大沙漠上,尽是黄灰色的沙雾,像是千万重厚厚的黄绒帐幕,遮天蔽地,武玄霜避开风
头,纵马狂奔,幸好这阵狂风来得快去得也快,武玄霜跑到一个砂丘后面,避了些时,
大约过了一顿饭的光景,风砂渐息,武玄霜出来一看,只见沙漠上平添了许多砂丘,前
面原来有两座沙土堆成的小山的,现在却不见了。武玄霜大大吃惊,想道:“他们说得
果然不错,只一阵狂隐卷过,就变得这么厉害!”
接着几天,不断遇到风砂,武玄霜在沙漠上兜圈子,为了避风,不时要改变方向,
她所留下的两大皮囊的食水,也快要用完了,人马都极困乏,到了第六天的黄昏时分,
她实支持不住,正想找个地方歇息,忽然脚下一阵震动,远远传来轰鸣之声,武玄霜想
道:“这不知是地震还是雪崩?”那匹白马也似乎受了惊吓,不肯走动,口中直吐白泡,
武玄霜跳下马来,举目遥望,忽然发现那边山脚有火光人影,武玄霜喜出望外,便牵了
白马向那堆火光走去。
 楼主| 发表于 2008-3-20 08:38:49 | 显示全部楼层
那维族妇人的卓越轻功已是令武玄霜大感惊异,而她的孩子会说中国话,而且是标
准的长安口音,这就更令武玄霜惊奇。看那孩子清秀的相貌,莫非他本来是汉人的孩子?
但他为什么刚才装做不懂汉语,她母亲又不准他接受汉人的东西?这孩子到了危急的时
候,自自然然的说出长安口音的陕西话来,足见他平日在家中必定是和父母说这种家乡
话的。
武玄霜一怔之下,但觉这里面含有许多难于索解的疑团,但此时此地,已不容她细
心推究了,就在众人纷纷起哄的时候,她疾忙展开了绝顶轻功,向前追去,众维人但见
她脚步一起,便似一阵风的在眼前掠过,转眼之间,雪地上便只见一点黑点,他们那曾
见过跑得这样快的人?惊愕不已,有人叫道:“对啦,对啦!这个少年才是天山剑客!”
武玄霜已听不到背后维人的议论了,她一心一意追赶前面那三匹骏马,在最初的一
段时间,十多里的路漠之内,她不过落后少少,但仍然是暗器打不到的距离,她大声呼
叫,那维族妇人不知是急疯了,还是因为对她怀有敌意,没有答她半句话。过了十多里
后,武玄霜的轻功纵然好,是也无法与日行数百里的骏马相比,好在雪地上马蹄的痕迹
非常清楚,她跟着马蹄的痕迹,一直追到了前面的山脚,马蹄的痕迹不见了,想必那两
个突厥武士和维族妇人都已上山去了。
这座山是天山山脉的一部分,虽然不是高耸入云,却也甚为险峻,尤其在大雪封山
之后,更为难走,武玄霜施展“登萍渡水”的轻功绝技,攀登了两座山峰,到了一处山
拗;忽听得前面有兵器碰击的厮杀声音。
武玄霜走出山拗,抬头望去,只见前面里许之遥,那维族妇人正在和一个突厥武士
厮杀,那维妇用的是一柄长剑,剑法展开,有如流水行云,轻灵迅捷,落在武玄霜这样
的行家眼中,一看便知道是中原武林的名家一脉。那突厥武士使的是一条长鞭,鞭梢到
处,雪块纷飞,武功亦是甚为不弱,比起武玄霜前遇见的那几个武士高出多多,激战中
只听得那武士笑道:“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儿子的,你回去吧,过两天我们自会送还给你!”
 楼主| 发表于 2008-3-20 08:39: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回 天山冰雪种情根




这说话武玄霜听了也不相信,心道:“岂有抢了别人的孩子闹着玩的?”那维族妇
人更是急得疯了,根本不理会他说些什么,只是叫道:“还我儿子,还我儿子!”一剑
紧似一剑,山路险峻,谁要是一不小心,都有跌下悬岩,碎骨粉身之险。激战中,但见
那维族妇人好像一只负了伤的母狮子一样,狂怒进攻,一招“直指天南”,剑光闪处,
在那突厥武土的手臂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那突厥武土喝道:“你讨死么?再不住手,我便不留情了。”话声未停,那维族妇
人又是“唰”的一剑,突厥武士霍地一个“凤点头”,头上的铜豫被剑劈落,迫得连退
几步,已踏到了悬岩的边沿。突厥武士勃然大怒,长鞭猛的掣回,一个‘怪蟒翻身”,
喇的一个盘扛,长鞭天矫,直向那维妇的右肩扫到,那维族妇人竟不退让,剑锋外展,
一招“平沙落雁”,贴着鞭身,上削敌人的手指,突厥武士喝声:“滚下去吧!”长鞭
一收,猛地一卷,卷着了这维族妇人的青铜剑,用力一拖,这维族妇人立足不稳,“轰
隆”一声,踢翻了一块大石。人也到了悬岩的边沿,这时两个人的身躯都在悬岩边沿摇
摇晃晃,危险万状。那突厥武士猛地又是一声大喝,吐气开声,左掌闪电股的向那维族
妇人的天灵盖直击下来,掌风起处,砂石纷飞,眼看这维族妇人便要丧身在他掌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武玄霜捏起了一团雪球,已是赶到了离他们数丈之地,见状
不妙,雪球立即飞出,“卜”的一声,正正打中了那突厥武士胸口的“璇讥穴”,那突
厥武土突然感到胸口冰凉,立即全身酸麻,长鞭松开,往后一仰,坠下山谷。那维族妇
人狂叫道:“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他们抢了我的儿子了!”武玄霜见此情形,想必是
另一个武土早已把她的儿子掳走,这个武士乃是留下来拦截她的。当下急忙上前,将那
维族妇人扶着,柔声说道:“大娘,你静一静,咱们慢慢商量。”
那维族妇人呆了一呆,凝视看武玄霜的面庞,露出非常奇异的神色。突然双掌一推,
尖声叫道:“不要近我!”武玄霜微微一笑,将头上的皮帽除下,又把上身的猎装脱了,
说道:“大娘,不要害怕,我是女的!”
那维族妇人打了一个寒颤,猛地叫道:“武玄霜,武玄霜,我知道你是武玄霜!好
吧,你眼见我受了这场灾难,你应该高兴了吧!”这几句话她突然间改用汉语说,声音
似曾相识,好像以前听过一般,武玄霜向她脸上一望,不觉心头一惊,惊得呆了!这维
族妇人竞是她意想不到的一个熟人!
泪水冲淡了她面上的油彩,用眉笔描画的浓黑的眉毛也被泪水洗去了,这“维族妇
人”现出了她本来的面目,武玄霜呆了一呆,立刻便认出了她,她是长孙均量的女儿—
—长孙壁!
武玄霜又惊又喜,想不到在天山脚下竟然遇到了一个相识的人,虽然这个人是对她
怀有成见的,可是在这样遥远的异乡,只要是遇到一个同肤色的中国人已足以令她喜悦
了,何况长孙壁还是和她有过一段渊源的熟人!
武玄霜紧紧握着她的手,一连串的问题不知先问哪一样好,她定了定神,随即急促
问道:“长孙姑娘,那是你的孩子吗?你不必担心,我一定想办法替你找回来。咦,你
怎么啦?喂,喂,我向你打听一个人,听说李逸也逃到了这儿,你知道他的下落吗?喂,
喂,你听见我说什么吗?”
长孙壁手足冰冷,面色惨白,神情是出乎意料的冷漠,突然间她眼中射出仇恨的光
芒,一把甩脱了武玄霜的手,冷冷说道:“不用你假慈悲,我绝不沾人的恩惠。你要找
李逸你自己找去!”
“这是什么道理?”“为什么她对我这样?”武玄霜愕住了。不错,武玄霜知道她
们父女是效忠唐室,反对武则天皇帝的,可是仅仅为了这个原因,似乎也不至于露出那
样怨毒的神情吧?武玄霜心头一凉,柔声说道:“长孙姑娘,你醒醒吧。我对你没有丝
毫坏意,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访寻李逸吗?嗯,也许你会喜欢听到这个消息……”她正想
把则天皇帝要传位儿子,恢复唐朝正统的事情说给她听,长孙壁却突然一声尖叫,把她
的说话打断了,只听得长孙壁恨恨说道:“不,我不要见你。我也不要听你的任何说话,
好啦,我向你求情啦,你,你走开吧!”
武玄霜退后几步,惊疑不已,茫然的望着长孙壁,不知再说什么话好,就在这时,
忽听得在对面的山峰上有人高声叫道:“壁妹,壁妹!是你在下面吗?快来呀,我找到
一朵雪莲!敏儿,你听到爹爹叫你吗?”武玄霜心头大震,是这样熟悉的声音,虽然隔
了八年,她一听就听出是李逸的声音!
长孙壁一声尖叫,立刻便跑。武玄霜却全身乏力,双足几乎不能站稳,更不要说走
动了。这刹那间她什么都明白了,原来那孩子乃是李逸和长孙壁的孩子,他们早已结为
夫妇了。
武玄霜呆了好一会子,脑中空空洞洞,好像神经全都麻木,一切都觉得茫然,抬起
头来,在雪白的山峰上。隐约还可以看到长孙壁的影子。
好久,好久,武玄霜好像从一个奇怪的梦中醒来,长孙壁的影子不见了,李逸的声
音却还似在她耳边飘荡。但愿这些是“梦中的幻影”,可惜这不是梦,雪地上还留有长
孙壁的足印。
她千辛万苦的来找寻李逸,听到了他的声音了,却又让他过去了。武玄霜第一次发
觉了自己的怯弱,也发觉了长孙壁的怯弱,原来她用那样满怀怨恨的目光接待自己,是
因为她掩饰不住她心中的惧怕。
雪花飘落武玄霜的身上,武玄霜迎着寒风,吸了一口冷气,渐渐清醒过来,心中想
道:“难道我就此不再见他?不,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应该有这份勇气见他,将
皇帝的决定告诉他,不管他愿不愿回来辅佐他的兄弟,他听到唐室恢复的消息,最少也
可以心情比较舒快吧?即算为了他和长孙壁的幸福,我也应该让他们知道这个消息,使
他们不至永远飘泊天涯,抑郁终老!”武玄霜打定了主意,极力抑制下心底的哀伤,一
步一步,踏着长孙壁的足印向前走去。
武玄霜在忍受着痛苦的折磨,但长孙壁所感受的痛苦却比她还要深重。这八年来她
的日子过得十分甜蜜,可是在甜蜜之中,她的心底深处却藏有隐忧。是的,李逸对她非
常体贴,可是她感觉得到,李逸并不快乐!她曾不止一次发现,李逸在独自沉思,或者
在弹奏古琴,从他的神色与琴声之中,也懂得他是在追怀往事。这八年中,李逸从未在
她的面前提起过武玄霜,也没有提起上官婉儿。可是长孙壁知道他是永不会忘记她们的!
长孙壁常常这样的想:“如果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来到这里,他将会怎么样呢?”料不
到要来的果然来了。
他们来到了天山之后的第二年结婚,那年年底便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希敏。李逸本
来投奔他的师父的,他的顺父尉迟炯自从武则天执政之后,便逃到天山隐居了。虽是隐
居,有时也在草原上干些行侠仗义的事,草原上的牧民,都知道天山上有一位隐居的汉
族异人,便称做:“天山剑客”。李逸到了天山之后不久。他的师父病死,李逸承继了
他师父的武功,也维承了他师父“天山剑客”的称号。李逸还保存有夏侯坚给他的易容
丹,两夫妻常常变貌易容,轮流下山,长孙壁爱打扮成维族妇人的模样,李逸则总是以
汉人的面目出现,这一来是为了纪念师父,二来也是为了让牧民对汉人保有一份好感,
因此他虽然以汉人的面目出现,却也欢喜扮成不同年龄、不同相貌的汉人。这就是为什
么牧民中的“天山剑客”各各不同的原故。
天山脚下,每年在冬季来临之前,总有一些外地的商人乘着骆驼来到草原,带来牧
民们所需要的货物,他们在草原上支起帐幕,成立一个短期的、流动的市集。长孙壁这
次携带孩子下山,就是为了备办冬货,准备过年的。料不到因为突厥可汗的“大点兵”,
来到天山脚下的只有逃难的人群,今年例外的没有市集了。长孙壁非常扫兴,更想不到
在归途之中,孩子被武士掳去,而且又意外的碰到了武玄霜。
长孙壁这一生中遭过无数的灾难,哥哥的失散,父亲的死亡,万里逃亡,荒山结宅,
风霜雨雪,颠沛流离,这些苦难,她都“挺”过去了,因为在这些苦难的日子里,有她
最亲爱的人陪伴着她,支持着她的勇气。这次又一个更大的灾难降临了,她既是伤心,
又是害怕,伤心孩子的被掳,害怕武玄霜夺走她最亲爱的人,武玄霜亲口说的,她来到
这儿,就是为了要寻找李逸啊!
她见到李逸之时,只说得一句“敏儿被人抢去了!”就再也支持不住,晕倒李逸的
怀中,直到李逸将她抱回家中,她才苏醒。
李逸也给这个意外的打击吓慌了,待得他的妻子精神稍梢恢复之后,便即查问经过。
长孙壁把那两个武士掳走儿子的情形,向李逸讲了一遍,但她却瞒着一件事情,她意外
的碰见了武玄霜。
李逸非常诧异,问道:“你在草原上可曾杀过突厥武士么?”这些日子里,突厥的
武士常常在草原追捕逃避兵役的人,李逸以为是妻子路见不平,惹了别的突厥武士,以
引起他们同伴的报复。长孙壁道:“没有啊!”李逸道:“他们认得出你是汉人么?”
长孙壁道:“我想他们不会认得出来。”
李逸奇怪极了,说道:“敏儿今年刚刚七岁,他们将他掳去有什么用?突厥武士纵
然残暴,也总不会无缘无故伤害一个孩子的。莫非他们见敏儿长得聪明伶俐,抱他去玩
吗?壁妹,你放心,咱们总能将孩子找回来的。”他一面安慰长孙壁,一面思索原因,
“突厥武土为什么要掳走我的孩子呢?”想来想去,实是百思不得其解。
外面风雪正浓,李逸负手沉思,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长孙壁立在窗口,望着外面漫
天的雪花,她的心也好像冷得要凝结了。突然她回转了头,幽幽问道:“李逸哥哥,你
和我结了婚这么多年,你当真未曾后悔过吗?”这句话突如其来,令得李逸莫名其妙,
“她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却还有心思想别的事情,问我这个说话?”
两人目光相接,李逸见她神情痛苦,而且甚是认真,在等待着他的回答。李逸暗叹
了口气,走上去轻轻抚她的头发,说道:“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相信我吗?这一句话,
我记得八年之前,你已曾问过我了。”长孙壁道:“现在我还要再问一遍。”李逸道:
“我的答复和八年前完全一样。当时我没有后悔,现在更没有后梅。壁妹,你休要胡思
乱想,现在最紧要的事情是怎样想法子把敏儿找回来。”长孙壁喃喃说道:“不错,不
错。一定要想法子把敏儿找回来。”她心上放下了一块石头,另一块石头又压上来了。
就在这时,忽听得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有人扣门,长孙壁面色铁青,想道:
“来了,来了!她终于找到这里来了。”李逸也好生奇怪,他在这儿,并无朋友,是谁
来敲他的门?
门是虚掩的,李逸迟迟不去开门,那人便推开了门走进来了,大大出乎长孙壁意料,
来的并不是武玄霜,而是一个高大的突厥武士!
两人呆了一呆,长孙壁忽地一声尖叫,跳了起来,叫道:“是他,就是他!是他抢
去了我们敏儿!”那突厥武士恭恭敬敬的向李逸施了一礼,笑道:“我是奉可汗之命来
请殿下的。小殿下没有失掉一根汗毛,请你们放心。”他说话之时,长孙壁已拔剑出鞘,
李逸使眼色将她阻止。
 楼主| 发表于 2008-3-20 08:40:22 | 显示全部楼层
李逸道:“失敬,失敬,原来你是可汗的使者。请问为什么要掳走小儿?”那突厥
武士道:“请殿下去见我们的大汗,自然就会明白”。李逸道:“我只是一个避难隐居
的山野之民,你请哪一位殿下?”那突厥武士哈哈笑道:“殿下何必隐瞒,我们早已知
道了你是大唐皇室的龙子龙孙,这许多年来,让你冷落荒山,多多怠慢,实属不恭。大
汗怕请不动你这位贵客,所以只好先把小殿下请去,望殿下体谅我们大汗的这片苦心。”
李逸见身份已被他们识破,只好默认,想了一想,说道:“我避难贵国,只求安居。而
且现在中国并不是大唐的天下,我又不是奉有皇命的使者,贵国大汗因何要见我,若不
说个清楚,李逸断断不敢奉命。”
那突厥武士露出诡异的笑容,笑道:“殿下,你洪福齐天,我们的大汗决心帮你恢
复大唐天下,请你去商量大事”。李逸诧道:“你们的大汗要帮我恢复大唐天下,这从
何说起?”那突厥武士道:“不错,正是要帮你登中国天子的宝座,重光你大唐李姓的
江山,实在告诉你吧,你们中国现在的这位女皇帝太可恶了,她要起兵打我们,我们的
大汗只有先发制人,先打进中国去,将她消灭。哈哈,这岂不是你的机会来了!”
李逸心头一沉,想道:“原来是突厥可汗用这等威迫利诱的手段,想我顺从于他,
帮他抢夺中华的锦绣江山!”那突厥武士等了半晌,不见回答,诧道:“殿下,这真是
百载难逢的机会呵,你还有什么疑虑?”李逸勃然说道:“烦你回覆大汗,我李逸宁死
也不会从他。”那突厥武士道:“咦,这倒奇了,武则天抢夺了你们姓李的江山,你就
不恨她么?”李逸道:“我恨武则天是另一件事,我若引你们入关,占领中国的土地,
蹂躏中国的百姓,我岂不成了禽兽不如的叛国之徒?”突厥武士笑道:“抢来了中国皇
帝的宝座,可是交给你坐的呵!”李逸怒道:“我岂是做儿皇帝的人?你再多说,吃我
一剑!”
那突厥武士退后一步,奸笑道:“皇帝的宝座你可以不要,你的亲生儿子也不要了
么?”李逸面色铁青,又气又怒,长孙壁忽地一声尖叫,拔剑出鞘,倏的就剁将过去,
喝道:“你抢了我的儿子,我先要你的命!”她激动过度,这一剑用力太猛,那突厥武
士一个闪身,顺手一带,长孙壁站立不稳,先跌倒了!
李逸再也忍受不住,立即一掌拍出,那突厥武士用了一招“霸王卸甲”,双掌回环
牵引,解拆李逸的攻势,岂知李逸的武功比长孙壁高明得多,他这一掌拍出,早已料到
对方要如此解拆,立即抢进一步,反手一勾,将突厥武士的手腕勾住,左掌立即跟着拍
出,那突厥武土侧身一闪,已是闪避不开,只听得“啪”的一声,被李逸打了一记耳光。
那突厥武士手腕一沉,挣脱了李逸的反手擒拿,踉踉跄跄的倒退三步。
李逸见他武功不弱,正待再施杀手。那突厥武士忽地哈哈笑道:“你敢杀我?你杀
了我,你的儿子就要给我偿命!大汗早已防到你们这些南蛮不可靠,我来的时候,他就
对我说道,你放心一个人去,那姓李的敢动你一根毫毛,哼,哼,我就拿那个小蛮子,
去喂狼。你的儿子现在已经用快马送到大汗那儿去了,你愿喝敬酒还是愿喝罚酒,随你
自便!”李逸气得浑身发抖,但一想杀了他也没有用,只好由他去。那突厥武士出门之
时,还在哈哈笑道:“大汗给你一个月的期限,若然过了期限,不见人鳞,那可休怪我
们无情。”
李逸将妻子扶了起来,那突厥武士已走得不见了。长孙壁嚷着要追,李逸道:“追
他有什么用?哼,哼,想不到一国大汗,却做出这种卑鄙勾当!”歇了一歇,突然下了
决心说道:“待我自己去见他!”长孙壁惊道:“你真的要去见他,你,你!”李逸道:
“我当然不是去顺从他,我是去想法子把敏儿救回来。壁妹,你在家里要自己小心。”
长孙壁道:“咱们夫妻生死与共,决不分离,我与你一同去。”李逸轻轻扶摸她的
秀发,柔声说道:“壁妹,你放心,他们要的是我这个人,即算被他们擒住,他们也不
会将我杀了的,我自会相机而逃,何况未必会落在他们的手中呢。多少大风大浪我都经
过来了,武则天我都不怕,还怕区区一个突厥可汗吗?你受的震动过甚,精神尚未恢复,
还是在家静养的好。至迟一个月后,我就会与敏儿回来的。你一向相信我,听我的话,
这回就不相信了吗?”长孙壁知道丈夫的武功智计都胜她十倍,若然同去,只怕真的反
会拖累于他,想了好一会子,幽幽说道:“逸哥哥,我相信你。只是,我怕,我怕……”
李逸微笑道:“怕什么?”长孙壁道:“我失掉了哥哥,失掉了父亲,现在又失掉了儿
子,我怕,我怕连你也失掉了!”李逸笑道:“我怎么会失掉?除非突厥可汗把我杀了。
我敢斗他,就不怕他!不过,凡事多些顾虑也好。万一我有什么不幸,壁妹,你千万不
可自寻短见,一定要替我报仇!”长孙壁眼眶一红,说道:“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我不是指这个,我是怕你走出家门之后,也许就忘记我了,也许就从此不回来了!”李
逸笑道:“你又说糊涂话了,我怎么会忘记你呢?我救出了敏儿,又怎会不回来呢?壁
妹,你安心静养吧,别要胡思乱想了!”说罢,轻轻的抚拍她的香肩,好像大人哄孩子
一样,哄得长孙壁安静下来,李逸便出门去了。
长孙壁表面已安静下来,心头却是波涛起伏,殊不宁静。她怕李逸去见可汗,会遭
遇凶险,更怕他在山中便遇见了武玄霜,她怕武玄霜会夺走她的丈夫,更鉴于怕突厥可
汗!
武玄霜在雪地上踽踽独行,她的心中也是波涛起伏,殊不宁静,“去见他呢,还是
不见他?”虽然她刚才已下了“决心”,可是每向前行进一步,长孙壁的影子就越发鲜
明,那幽怨的目光也好像迫到了她的面前,令她心悸!终于武玄霜是走两步停一步的,
但仍是往前走了。
武玄霜走了一程,她没有碰见李逸,却碰到了另外一件奇怪的事,她转过了一处山
拗,忽然在一块岩石上发现有人画着一付骷髅头骨,下面还有两行汉字:“欲全性命,
赶速回乡!”武玄霜精神陡振,心中笑道:“突厥武土原来也学会了江湖上的这一套恐
吓手法,拿来吓我,这岂不太可笑了吗?”她认定这是懂得汉文的突厥武土所画,说不
定就是掳走了长孙壁孩子的那个武土,再走一程,又发现了同一的图画和文字,好像是
用刀剑新刻上去的,石屑还撒满雪地。武玄霜想起了一个妙法,折下了两支枯枝,运用
“弹指神通”的功夫,将枯枝“唆”的弹出。
那两支枯枝飞出了十来丈远,一前一后,落在雪地之上,发出了极轻微的“嚓嚓”
的声响,就像一个具有轻功本事的人,足尖点在雪地上所发比的声音一样。与此同时,
武玄霜却用最上乘的“踏雪无痕”的功夫,向相反的方向,滑出了数丈,丝毫没有声息。
过了片刻,只见在那枯枝射去的方向,一块岩石后面,有两个武士探头探脑的出来张望。
敌踪一现,武亥霜身形立起,捷如飞鸟,霎眼间就到了那两个武士的身后,娇叱一
声:“站住!”手腕一翻,用大擒拿手法,向那武士的后心便抓。
那两个武士的功夫甚是不弱,武玄霜这闪电般的一抓,竟然落空。只见那两个武士
身形一俯,倏地一个盘旋,已是转过身来,一对判官笔呼呼挟风,双点武玄霜的“期门
穴”,另一个武士也早已拔出了一柄短刀,就在武玄霜施展擒拿手法之时,突然便欺身
进步,刀锋一划,削武玄霜的手腕。
武玄霜喝道:“来得好!”左手一招,右手早已拔剑迎上,铮铮几声,将一柄短刀
一对判官笔全都荡开,兵器碰击,那两个武士虽然给她震退,武玄霜的虎口亦微微发麻。
这两个武士不仅能够硬接武玄霜的一剑,而且还有反击之力,在江湖上也算得是一流好
手了。
说时迟,那时快,这两个武士一退即上,左右包抄,使判官笔的那个武士,以攻为
守,双笔一晃,猛扑武玄霜的中盘,左点“期门穴”,右点“精白穴”,出手迅捷,点
穴奇准,武玄霜横剑一封,飘身闪过,那使短刀的武士抡刀俯腰,便斩武玄霜的双脚。
武玄霜飞身跃起,青钢剑凌空下击,再度把这两个武士杀退,疾忙喝道:“你这两个是
胡人还是汉人?”
原来这两个武士,穿的虽是突厥武士的服饰,却并不是掳走长孙壁儿子的那两个武
士。最奇怪的是他们都罩着面罩,一声不响,只是和武玄霜哑斗,而且他们所使出来的
武功,一个是青城派玄门正宗的点穴手法,一个是万胜门的“五虎断门刀法”,都是中
原武林的上乘武功,即使是这两派的功夫传到西域,也决不能使得如此精妙。武玄霜曾
见过这两派的掌门,拿来与这两个武土一比,也并不见得比这两个武士高明,但从他们
的身形体态看来,又决非这两派的掌门。
那两个武士被武玄霜一喝,在面罩上露出来的眼睛炯炯发光,但仍然没有答话。
武玄霜道:“你们快说实话,免得自误!”那两个武士“哼”了一声,短刀飞舞,
铁笔穿梭,不退反进,攻得更紧了。他们仍是闷声不响,哑缠哑斗,看他们的神气,似
乎并不相信武玄霜便能杀败他们。
武玄霜道:“你们不露真相,可体怪我宝剑无情!”冷笑一声,剑招倏变,宝剑挟
风,呼的一声,从两人头顶刚过,使判官笔的那个武士还了一招“横架金梁”,被武玄
霜的剑锋划过,铮铮声响,溅出了点点火星,使短刀的那个武士见状惊心,急忙抢上,
联手防御,奋力挡开。说时迟,那时快,武玄霜在瞬息之间,连攻七剑,有如长江浪涌,
前浪未逝,后浪又来,那两个武士极力解拆,仍是被她杀得手忙脚乱!
激战中,那使判官笔的武士一拖一带,笔锋颤动,一招之内,连袭武玄霜的灵台、
至阳、风府、周谬、阳失、愈气、命门七处大穴,这七处穴道分布在不同的部位,距离
颇远,而那武士用左笔一拖,右笔一带,居然能够把武玄霜的宝剑挡出外门,而且就在
这瞬息之间连袭七处不同的方位,的确是一流高手的点穴功夫!
武玄霜是何等样人,焉能给他点中,那武士出手已算快极,但她的身法更是迅急飘
风,但见她往前一探,一记“夜叉探海”,解开了敌人的剩劲,宝剑迅如电靶,扬空一
划,回削使短刀那个武士的手腕,又把他的攻势解开。她身法轻灵,俨若行云流水,使
判官笔的那个武士虽然使出平生本领,笔尖竟然连她的衣裳也没有沾着!
武玄霜笑道:“你的玄门点穴手法着实不错,可是还略嫌驳而不纯,如今,你也看
我的吧!我要用剑尖刺你背心的灵台穴,刺他胸口的掰现穴!”刺什么穴道,先说出来,
这已是一奇,那两处穴道,一在背心,一在前胸,而且是同时分袭两人,武术中尚未听
过有这等骇人听闻的点穴功夫?两个武士耸了耸肩,各自用手中的兵器封紧门户,虽不
说话,神态表露,却是绝不相信!
 楼主| 发表于 2008-3-20 08:41:07 | 显示全部楼层
武玄霜笑声未绝,长剑倏的展开,剑势飘忽无方,似是攻向使判官笔的那个武士,
又似是攻向使短刀的那个武士,两人连用几种身法,遮拦封闭,却是封闭不住,但觉剑
气森森,冷透肌肤,使判官笔的那个武士,似觉剑尖就要触到他的背心,使短刀的那个
武士也觉剑尖就要测及他的胸口,两人使尽平生本领,怎样也摆脱不开,吓得同声叫道:
“武郡主手下留情!”哧哧一片声响,两人都扔下了手中的兵器!
武玄霜笑道:“原来你们果是汉人,我还当你们是哑吧鞑子呢!”剑势一收,却突
然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揭下了他们两人的面罩,这一揭开,登时令武玄霜也吓着了!
这两人拟曾相识,武玄霜陡然想起,乃是在堂兄武承嗣家中见过的门客,回忆当时
情状,这两个人好像还是她堂兄的心腹。“他们为什么改了突厥武士的服饰,而且居然
敢来和我动手,莫非是造反了么?”饶是武玄霜聪明机智,只因这事情太不寻常,一时
间也令她猜想不透。
只见这两个武士现出尴尬的神色,扔掉了武器,便在雪地上跪下去,向武玄霜叩头
禀道:“小人封牧野祝见章叩见郡主,适才多多冒犯,求郡主恕罪。郡主剑术,妙绝天
下,我等无知,班门弄斧,尚望郡主一笑置之。”这两个名字一报出来,武玄霜心道:
“原来他们是和我试招来了。”想这封牧野与祝见章两人乃是青城派与万胜门的名宿,
论起武林中的辈份,在自己之上。武林中的成名人物,行径非异常人,想是他们要见识
自已的剑术,却又不方便按武林的规矩,来请试招,故而蒙面改装,布此疑阵?但随即
想到,若是他们有心要和自己较量,在长安之时,尽多机会,何须万里跟踪,远来漠外?
何况自己这次奉了天后之命,事情极其秘密,他们又从何得知自己的行踪。
武玄霜道:“两位请起,我虽姓武,并未受封。咱们同是武林一脉,岂可行此大礼。”
两人站了起来,封牧野讪讪说道:“听说郡主在八年之前,于峨嵋金顶,曾剑败群雄,
威震四海,适才承蒙赐招,果然名下无虚,奴才输得心服口服!”他们再一次解释何以
前来试招的原因,武玄霜听了越发怀疑,当下面色一端,正容说道:“论起武林辈份,
还当推两位为尊,什么奴才郡主的称谓,请即废去。咱们只以武林之礼相见。武林之中,
彼此琢磨,事亦寻常,但两位改了突厥的服饰,万里远来,深入天山,难道就只是为了
要和我试招吗?这事情可就有点不寻常了!”祝见章讷讷道:“这个,这个——”武玄
霜道:“这个怎样?现下突厥正在兴兵,意欲犯境,两位莫非是叛汉归胡,以试招为名,
实是想来暗杀我么?若在中原,我自当尊重两位前辈,此时此地,如此相遇,请两位恕
罪,我非问个清楚不可!若有含糊,休怪无礼!”武玄霜留心他们的面色,这番话一说
出来,只见祝见章倏然色变,封牧野也微微一抖,但随即便镇定如常,微笑说道:“武
姑娘,有甚怀疑,请问便是。”武玄霜道:“你们在岩石上刻字画图,请问欲全性命,
赶速回乡,这是什么意思?”封牧野道:“这意思明白之极,就是要请武姑娘速回中土
呵!”武玄霜道:“为什么你们想我回去?”封牧野道:“不是我们想你回去,是你的
皇兄,千岁爷想请你回去!”武玄霜道:“胡说八道,承嗣他要我回去作甚?”封牧野
道:“这个小人怎能知道?好在千岁爷有亲笔书信在此,请姑娘自己看个明白!”
 楼主| 发表于 2008-3-20 08:41: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回 江湖空抱幽兰怨




武玄霜一看,果然是她堂兄武承嗣的字迹,信上写道:“惊闻吾妹远赴漠北,欲召
回李唐遗孽,作旋乾转坤之谋;吾妹冰雪聪明,奈何欲自召灭门之祸?此为愚兄所大惑
不解者也!皇帝春秋已高,惑于狄仁杰之邪说,圣聪容有闭塞,圣虑容未周祥,吾妹未
加劝谏,反从而助之,万一归宗李唐,果成事实,则不但今日之繁华富贵,化作云烟,
吾武氏其尚有瞧类?吾妹其再思三思!盼吾妹见此信后,速返长安,从长计议。兄承嗣。”
原来自武则天称帝之后,改唐为周,关于帝位继承的问题,一直就在朝廷上争论得
很激烈。本来按照“一家天下”的观念,既然是姓武的做了皇帝,就该姓武的子孙继位。
可是一班有力的大臣,却主张武则天传子不传侄。武承嗣一心想做皇帝,另外也勾结了
一班大臣拥护他。在武则天称位的第二年,武承嗣便运动了一班人,以凤阁舍人张岑福
为首,几百人签名上表,请武则天明令以武承嗣继承帝位,当时的宰相岑长情极力反对,
事率未成。武则天为了缓和两派的争执,一方面以自己的第四个儿子李旦改姓武氏,封
为“嗣皇”,一方面立其侄儿武承嗣为魏王,武三思为梁王,其他诸侄皆为郡王,姓武
的势力大大压倒了姓李的。武则天本来要封武玄霜做郡主的,武玄霜不愿受封,但却因
此更得武则天的信任。
武则天的第四子李旦虽受封“嗣王”,顾名思义,似乎武则天已准备把皇位传给他,
但李旦极为平庸,武则天始终没有明令立他为太子。武承嗣仍然极力图谋继承帝位。狄
仁杰担心会造成内乱,劝武则天召回她的第三子卢陵王李显,立为太子。他上表道:
“姑侄之与母子孰亲?陛下立子,则千秋万岁后配食大庙,承继无穷!文侄,则未闻侄
为天子,而村姑于庙者也。”他明明白白的反对立武承嗣,指出了即以亲疏而论,儿子
也要比侄儿亲得多。这几句话很打动了武则天的心,再看一看当时的情势,立武氏为帝,
内乱势将不免,再一想李显的才能虽然也并不高,可是武承嗣也不行,而李显却有一班
有能力的大臣拥护他,权衡之下,武则天终于决定接纳狄仁杰的主张,将卢陵王召回,
准备将来立他为天子。武承嗣听到这个消息,把狄仁杰恨得牙痒痒的,但狄仁杰是武则
天最信任的人,武承嗣不敢动他。
武玄霜看了这封信后,心头大震,想道:“将来李氏为帝,武氏确有灭门之祸!只
能看谁做皇帝对天下较好一些了,一家一姓的利害,又算得了什么?我姑姑也不是曾经
屡次这样说吗?”想到此处,豁然开朗,把武承嗣的信撕碎,纳入口中,一口便吞下去
了。
那两个武土愕然相顾,猜不透她心意如何。武玄霜冷冷说道:“我不回去,你们是
否便要取我的性命?”封牧野急忙陪笑说道:“不敢,不敢!那两句话不过是想劝姑娘
回去而已。千岁爷但求姑娘能够回去,他说,最好不必露面,便能劝阻姑娘前行。是小
人们斗胆,用了江湖上的虚声恫吓的手段。姑娘你也是惯走江湖的了,这种江湖上的套
语,难道还会放在心上吗?姑娘若然见怪,小人在这厢给你赔罪。”武玄霜听他言之成
理,猜测武承嗣的本意,大约也是希望非到必要之时,不必将这封信交出来,便道:
“既是我哥哥的意思,何须你替他赔罪?”眼珠一转,扫了他们一眼,祝见章道:“我
们穿上这突厥武士的服饰,姑娘想必见疑,这是为了便于行走的原故。”武玄霜冷笑道:
“那是为了便于追踪的缘故吧?哼,哼,你们敢冒突厥武士,这胆子可真不小!若然碰
上了真的突厥武士,或者碰上了天山剑客,你们可就要自找苦吃。你们回去时,换上了
老百姓的服装吧。”封牧野道:“多谢姑娘处处替我们着想,姑娘金玉良言,自当遵照。
那么咱们是不是现在就回去?”武玄霜道:“什么咱们?你们回去告诉王爷,就说他的
信我已经看过了,一切听从圣上,请他不要自作主张。”封牧野与祝见章面面相觑,见
武玄霜执意不回,他们只好自己回去。
武玄霜目送他们的背影下山,长长的叹了口气,心中想道:“我姑姑改唐为周,做
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个女皇帝,她岂是只为一家一姓着想?承嗣他们这样胡闹,不但武
家要蒙上恶名,黎民也要受他灾祸。但求上天保佑,让我姑姑多活几年,有我姑姑在世,
他也许还不敢乱作非为。”
武玄霜尚未知道,她堂兄武承嗣为了想继承帝位,已经和突厥可汗暗通消息,突厥
可汗得知李逸隐居天山,便是武承嗣派人给他报讯的。武承嗣想突厥可汗杀掉李逸,突
厥可汗却另有打算。至于那封祝二人,便是给武承嗣送信的人,他们早已见过突厥可汗,
他们那一身武士服饰,便是突厥可汗赐给他们的。他们隐藏面目本来想把武玄霜擒着,
献给突厥可汗,领功有赏,不料反而险丧武玄霜剑下,这才迫得他们献出武承嗣的信件,
将事情都推到武承嗣的头上。
武玄霜将那两个武士打发之后,继续追踪长孙壁的足印,越上越高,到了一樱山峰,
忽见一间屋子,座落在林木丛中,武玄霜心弦颤抖,心乱如麻,想了好一会儿,终于鼓
起了勇气,上前敲门,好久,听不到人声回答,武玄霜大为奇怪,想道:“除了他们,
还有谁住在这里?或者是他们不愿见我么?”鼓起勇气,叫了一声长孙壁。又叫了一声
李逸,仍然听不见回答,武玄霜咬了咬牙,下了决心,一下子便把门推开。
冷风扑面吹来,室中沓无人影,不但没有李逸,连长孙壁也不见了。武玄霜心头酸
痛,想道:“你竟然没有一点故人情份,我万里远来,你也避而不见么?”随即想到;
“莫非是长孙壁不许他见我?长孙壁呀,你的心胸也未免太狭窄了!你把我武玄霜看作
何等人?我岂是与你争汉子的人!”
一抬头,忽见墙上留有几行字迹。那是两首绝诗,第一首写得是:“十年梦醒相思
泪,万里西风瀚海沙。同命鸳鸯悲命薄,天涯何处是我家!”第二首写的是:“愿将热
血洒胡尘,旦把溃嵩托旧人。应念李郎家国恨,留他同赏雪山春。”
墨迹犹新,这是长孙壁刚刚留下的笔迹。武玄霜痴立壁前,不觉呆了。细味诗中之
意,第一首是长孙壁的自悲身世,她把与李逸的十载姻缘,当作一场幻梦,如今幻梦醒
来,唯有相思之泪。因此她宁愿弃家出走,在西风万里,黄沙漠漠之中飘泊。诗句并不
很工,但却凄恻动人。武玄霜心道:“这固然是长孙壁的自白,但何尝不也是为我写照?
我横穿瀚海,独上天山,不也是只赢得十年梦醒。再想第二首诗,那诗意就更辛酸曲折
了。似乎是长孙壁特别留给她看的,诗中说她“愿将热血洒朗坐”,大约是表示她为救
爱子,不惜一死。第二句“且把遗言托旧人”,那就分明是对武玄霜说的了,武玄霜与
李逸相识在前,她把武玄霜称作李逸的“旧人”,实有双关之义,诗意是说:“好吧,
我现在走了,我拼着血洒胡尘,这个家我是不会回来了。我将他让给你,你是他的;旧
时相识,你应该知道他有家国之恨,请你不要迫他回长安去,那样做是会令他心碎的,
你爱他,你就留下来伴他同赏雪山的春天吧。虽然雪山之春那是远远比不上中原的阳春
美景,但你应该体念到他的心情呵!”
这首诗不但透出一股“酸”味,也透露出长孙壁对李逸的一片深情,可以想像,她
在写这首诗时,心中情绪一定复杂得很。武玄霜读了这两首诗,也不觉心伤泪下,顿时
间思潮起伏,一片茫茫。想不到长孙壁对她是这样误解,对武则天的改唐为周,所含的
敌意又是如此之深!而最令她感动的则是长孙壁对李逸那种执着之极的爱情。武玄霜呆
了好一会子,蓦地心中想道:“我何苦妨碍他们夫妇之情?罢了,罢了,即算是国家大
事,也权且抛在后头,就让他们两人在这天山终老吧。我这一生再也不要见他了。”
武玄霜怅怅悯悯,心乱如麻,想要离开,双脚竟然不听使唤,眼光一瞥,忽见室中
还留有李逸的那具古琴。武玄霜突觉悲从中来,不可断绝,痴痴的坐下去,一滴泪珠,
洒在琴弦之上。
武玄霜睹物思人,想起以前的琴歌互答,更为怅悯,情不自禁的手抚琴弦,弹起了
曾为李逸奏过的那阂楚辞:“君不行兮夷犹。赛谁留兮中洲?美要盼兮宜修,沛吾乘兮
桂舟。”心中想道:“以前我借这琴髓歌声,问他有什么心事犹豫不前?而今却问我自
己了。”
一曲奏罢,余髓袅袅,武玄霜正待推琴而起,忽听得远处有一种极微细的声音传来,
好像是踏在雪地上所发出的“咳,咳”声响,武玄霜心头一震:“难道是他们又回来了?”
倚窗遥望出去,只见山拗处转出一人。武玄霜吃了一惊,原来是毒观音,在她的后面还
有一个青衣男子,刚好被岩石挡着,一时之间,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武玄霜在这里见到毒观音,虽然有点出乎意外,却也未曾将她放在心上,令她吃惊
的是后面那个青衣男子,若然是毒观音的师父天恶道人的话,这可不易对付。好在转眼
之间,那青衣男子就转出山拗,武玄霜看清楚了不是天恶道人,松了口气,想道:“我
且静以待动,看他们来做什么?”于是又生回窗前弹琴。
过了片刻,那两人的脚步声已到了门前。只听得毒观音格格笑道:“李公子,你好
闲情逸致呵,老朋友来探望你啦。武玄霜不理睬她,仍然继续弹琴,她正弹至楚辞中的
“日与月其不待兮,恐美人之迟暮”琴声凄苦,将毒观音的笑声压下去了。
毒观音待得琴声断续之际,又再扬声笑道:“老朋友这般慢客岂非太过不近人情?
我还末见过你的新夫人呢,为何不请我进去?”青衣男人说道:“叫他不要再弹了,听
得人极不舒服。”毒观音道:“是呀,你弹琴迎客,也该弹些好听的调儿。喂,你开不
开门?你不开门,我可要自己闯进来了”。
两扇木门被毒观音“呀”的一声推开,毒观音对那男子道:“你不进来拜见主人么?”
那男子道:“你将他们揪出来就行了,我不屑与小辈动手。”
毒观音踏进门来,望了一眼,笑道:“原来是李夫人在弹琴。”武玄霜披着斗蓬,
低头弹琴,毒观音与她隔别多年,一时间认不出来,把她当成了长孙壁。毒观音又笑道:
“以前的长孙姑娘,现在的李夫人,你还认得我,在绷山你们杀了我的师兄,这件事情
你总该还记得吧?你别害怕,我不是向你讨命的,我只是来请你到一个好地方去。你乖
乖的随我走吧!”武玄霜仍在弹琴,毒观音阴恻恻笑道:“李夫人不肯动身?那么我只
好亲自来请你的大驾了!”缓缓的走到了武玄霜跟前,手就向武玄霜一拉。
她一边伸手,一边笑道:“好妹子,我这手上可是有毒的呵,你愿意要我搀扶你么?”
她手掌有如羊脂白玉,说话温柔动听,确是名实相符,不愧“毒观音”的雅号。毒观音
笑声未绝,忽然发觉了对方是武玄霜!这一惊非同小可,咽喉好似突然给人卡着一样,
笑不出来,说时迟,那时快,两方同出手,但听得“啪啦”一声,武玄霜长袖一拂,毒
观音连打三个筋斗,翻出屋外,身形末起,立即便射出一抽“透穴神针”,武玄霜拔剑
一挥,银虹一绕,化成了一道光圈,将那一蓬银针,都绞成了粉屑。
武玄霜低头一看,只见雪白的衣袖上已印上了一个黑色的掌印,毒观音的手掌有如
羊脂白玉,而手掌按处,居然沾衣如墨,可以想见她手心毒气的厉害。武玄霜也不禁骇
然,想道:“这女魔头的功力又高许多了,幸亏我没有轻敌!”当下一跃而出,按剑斥
道:“毒观音你到此何为?还不与我实说!”
就在这时,只见那青衣男子长袖一卷,离身三尺,再把毒观音卷了起来,伸掌在她
背上一堆,轻轻把她送过一边,毒观音的面色本来惨白如死,转眼间便红润起来了,喘
气笑道:“武玄霜呀,今日可由不得你逞强了。你到此何为?还不与我实说!”她敢这
样说话,分明是恃有靠山。武玄霜也吃了一惊,原来她刚才使出铁袖神功,料想那毒观
音禁受不起,岂知被那青衣男子在举手拂袖之间,便把毒观音身上所受的内家真力卸开,
这份功夫,比起武玄霜来还要胜出一筹。
那青衣男子看了武玄霜一眼,哈哈笑道:“你便是八年之前,曾在峨嵋金顶捣毁英
雄大会的那个女子么?功夫果然不错,是个可造之材,你不如拜我为师了吧。”武玄霜
大怒,一剑刺去,那青衣男子“咦”了一声,说道:“是谁教你的剑法?”武玄霜出剑
如风,这瞬息间剑尖砂已指到了他的鼻梁,那青衣男子腰向后弯,陡然间伸出左足向前
一扫,脚尖踢到武玄霜持剑的虎口,腰向后弯,居然还能够向前拉踢出。功力之深。招
数之巧,武玄霜见所未见,几乎给他踢中,幸而武玄霜轻功了得。变招机灵,一个“盘
龙绕步”,有如飞燕掠波,青霜剑扬空一闪,剑尖上吐出磐莹莹的寒光。又刺向他背后
的风府穴。
那青衣男子哈哈一笑,道:“你剑法虽好,却是难奈我何。”未及转身,反手便点,
他背后似长着眼睛似的,手腕微拾,刚刚透过剑锋,便点到了武玄霜右臂的“曲池穴”,
手指弹处,劲风飒然,认穴奇准,凌厉非凡,武玄霜这得使出移形换位的功夫避开了他
这一招,跟着还了一剑,刺他腰间的“阳关穴”。两人此来彼往,转瞬之间便交换了十
余招。每一招都是极精妙的上乘功夫,把毒观音看得眼花缭乱。
 楼主| 发表于 2008-3-20 08:42: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回 屈子迷途尚未还




武玄霜奇怪极了,要知她师傅授她的这套剑法,不但变化精微,而且招数繁复,虚
中有实,招里套招,式中套式,她自出师门之后,仗着这套剑法,不知会过多少高人,
从未有人能够破解。即使是天恶道人、灭度神君这等厉害的大魔头,也不过凭着功力比
她深厚,将她打败而已。如今这个白衣男子,仅仅用一根树枝,竟然能够轻描淡写的将
她那样繁复的剑招—一化开,分明极为熟悉她本门的剑法,这是从来无有的事情,使得
武玄霜大惑不解。
那白衣汉子使的虽然仅是一根树枝,但出手快捷,招数凌厉,而且内力充沛,挥动
起来,呼呼带风,劲道十足,若给他戳中,实不亚于刀剑。武玄霜哪敢怠慢,当下将师
门的精妙剑法疾展开来,一剑紧似一剑,端的是轻如柳絮,翩若惊鸿,攻似狂涛拍岸,
守如江海凝光。但那白衣汉子只是随着她的剑势,或则轻轻一挑,或则微微一晃,便往
往在间不容发之际,化开了她的攻势,避开了她的杀手。武玄霜越战越觉惊奇,正欲喝
问,陡然间但见那白衣男子树枝一颤,武玄霜一剑击空,背上的“灵抠”“中府”“大
椎”“维道”“归藏”“阳厥”“少阴”七处穴道,在瞬息之间,都已给点中,武玄霜
手腕一麻,长剑跌在地下。
那白衣汉子道:“武姑娘,请恕无礼,你赶快运口真气,辅助体内那股热气,逆冲
三关。”武玄霜忽觉体内有股热气冲击她被点的七处穴道,试依那白衣汉子所说,运口
真气,辅助体内那股热气。逆冲三关,片刻之际但觉气血畅通,舒适无比。那白衣汉子
看她面色渐转红润,这才笑道:“你中了灭度神君一掌,非得如此,不能化解他那阴毒
的掌力?”武玄霜这才明白,白衣男子用重手法点她七处穴道,乃是助她打通经脉,化
毒疗伤。这样看来,刚才他叫自己背脸解衣,大约便是想替自己疗伤的,只怪自己一时
误会,没有问明,便即动手。可是武玄霜心头还有疑问,那白衣男子的武功分明比她高
强得多,却何以既不明言,却又直到数十招之后,才下手点她的穴道,莫非也是有意试
招?
武玄霜想至此处,便拾起宝剑,先向他谢了一声。跟着问道:“敢问恩公高性大名,
尊师是哪一位?”那白衣汉子哈哈笑道:“你跟我来,便会知道!”说罢转身便走,那
两只金发狒狒咧开口怪叫,也好像欢迎武玄霜的样子,伸直两双手臂,向她打了个拱,
便从树上跳下,走在前头带路。武玄霜疑惑极了,心中想道:“他既然替我疗伤,想来
当不会存有坏意。”于是跟在那白衣汉子的背后,两人两兽,直入深山。
雪峰插云,冰川如镜,天山景色,壮丽无伦。武玄霜展开“登萍渡水”、“踏雪无
痕”的上乘轻功,紧紧的跟在那白衣男子的后面,便见他在冰岩峭壁之上从容举步,好
像毫不费力的样子,武玄霜竟自不能超越他,心中不禁暗暗佩服。
走了半天,但觉气候渐转温暖,上到一座山头,只见花草繁茂,面前豁然开朗,原
来山顶上还有一个小湖,湖光云影,鸟语花香,在冰封雾锁的雪山上突然见到此等景色,
当真似是来到仙境一般,那白衣男子道:“这便是著名的天池了。据说此地本来是个火
山口,火山熄灭之后,火山口化为湖泊,所以地气温暖。绕过天池,有个石窟,那白衣
男子推开封洞的石头,向武玄霜招手道:“请进来罢。”
武玄霜略一迟疑,想道:“既来之,则安之。他武功远胜于我,若要害我,也无须
引我到这里来。”顾虑一消,迈步便进,石窟里凿有小洞透光,武玄霜举目一望,忽见
洞中有张石案,石案上有个尼姑,盘膝而坐。周围围着透明的玉石屏风,似是一尊神像,
但神色栩栩如主,却又绝不像是泥塑木雕的偶像!
武玄霜好像发梦一般,呆了一呆,突然双膝跪下,叫道:“师父,师父,原来你在
这儿呀!徒儿玄霜来了!”石案上的尼姑动也不动,武玄霜奇怪极了,道:“师父,你
怎么不说话呀!”那白衣男子低声说道:“你师父已死三年了!我等到今天,才等着你
来!”
武玄霜叫道:“什么?”她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杂,急忙跳起来,将石案的屏风稍
稍移开,伸手往里面一探,但觉触手如冰,她师父的尸体早已僵硬,有如化石。武玄霜
这一惊非同小可,颓然倒地,好半晌才哭得出声来。
那白衣男子待她哭了一会,说道:“师父无疾而终,只等你来,了却她一桩心愿,
我们便可送她入山了。师妹,你不必太过悲伤了。”
武玄霜倏地跳起,凝视着那白衣男子,那白衣男子道:“玄霜,你不认得我了。你
十岁那年,我见过你,到如今算来已有十六年了。也难怪你认不得我了。若不是刚才我
试出了你的剑法,我也不敢与你相认呢!”武玄霜拭了眼泪,再望他一眼。说道:“呵,
原来你是裴大哥。”那男子道:“不错,我就是裴叔度。师父临死的时候,是我待候在
她老人家身边。”原来这裴叔度是武玄霜师父的亲侄儿,他的武功乃是姑姑所授,所以
也称她为师父,武玄霜在师父门下的那几年,他早已出师,在外闯荡江湖,因此两师兄
妹只在小时候见过一次面。
武玄霜满腹疑团,问道:“师父她怎么会到这里来?”
裴叔度道:“师父留下了一本诗文集,嘱你带回去献给天后,她说天后是最知道她
心事的人。这本诗文集你可先看,看了之后,就可以知道她老人家为什么到这儿来了。”
武玄霜打开这本诗文集一看,只见扉页上所题的第一首诗便是:“欲倩青禽寄语难,
心随明月到天山。三十年物换星移后,屈子迷途尚未还。”武玄霜心头一震,她对师父
的生平略知一二。知道她有过一场情孽,如今看了这一首诗,这才知道,原来她几十年
来,一直怀念着的那个人,就是李逸的师父尉迟炯。
这本诗文集的许多首诗都是“纪事诗”,武玄霜匆匆一览,对师父的身世与她暮年
的心境都已明白,她拜着这本诗文集,眼泪不自禁的又一颗颗的滴下来。
原来她的师父俗家名字叫做裴琼香,她的父亲裴文庆在唐太宗的时候曾官居“仆射”
之职,是个颇有名气的大臣。当时社会上有个风气,富贵人家的子女常常送到寺院里去
做“记名弟子”,甚至“带发修行”几年,据说这样可以借“佛办”保佑孩子“长命富
贵”,裴琼香出生之时,她母亲给她算命,江湖术士说她“命官”不好,多灾多难,所
以到她八岁那年,她母亲便将她送到京都一间专收容贵族妇女的寺院——感业寺去,做
一个记名弟子,“带发修行”。
感业寺有个老尼姑名叫妙玉,她的丈夫本来是唐太宗的御前待卫,武艺高强,剑术
尤其精妙,不幸在贞观十八年征高丽之役阵亡,没有子女遗下,他的妻子便在感业寺削
发为尼,法号妙玉。妙玉在寺中精研剑法,身怀绝世武功,但阁寺人等,却无一人知道。
待到裴琼香入寺之时,妙玉已经年老,两人甚是投缘,妙玉也想留下传人,便在暗中传
授裴琼香的剑法。
不久,妙玉逝世。那时唐太宗李世民亦已逝世。武则天被驱逐出官,也到了感业寺
来做尼姑。武则天怀有雄心壮志,处处物色人才。裴掠香一见了她。就知道她不是平凡
的女子,两人遂倾心结纳,成为知己。有一次武则天的仇敌入寺行刺,便是裴琼香暗中
将刺客赶跑的。
后来武则天被高宗皇帝(李世民之子李治)拔入后宫,从“昭仪”(次于贵妃的一
种封号)一直做到皇后,裴琼香带发修行已满,也随武则天入官做了女官。不久武则天
开始搅权,贬削王公贵族。许多大臣,都预感到唐朝的江山必将转移到武则天手中,于
是结成党羽,暗中反对武则天,其时尉迟炯身为神武营的龙骑都尉,他也是反对武则天
的一个重要人物。他反对武则天不打紧,却弄到了裴琼香的处境极是为难。原来他二人
本是中毒之亲,而且自幼有了婚姻之约。
尉迟炯知道裴琼香甚得武则天的信任,便找个机会,与未婚妻私下会面,求裴琼香
暗中帮助他们。裴琼香听得朝中的一班大臣结成党羽,密谋起事,要将武则天一举推翻,
吃惊非小。她离开了尉迟切之后,回到官中,想了整整一天一夜,终于向武则天告发。
武则天何等精明,不动声色的暗中布置,布好了天罗地网,突然抢先动手,将最重要的
两个人物——国舅长孙无忌和西台侍郎上官仪杀了。接着连杀了三十六家公卿贵族。尉
迟炯武艺高强,又见机得早,幸而逃出京城。这样一来,反对武则天的人物,在这一役
中几乎被一网打尽。
裴琼香并没有后侮,因为她知道武则天若然做了皇帝,不但天下文子可以扬眉吐气,
对老百姓也会有好处。可是她虽然没有后悔,却不能不因此伤心,她保护了武则天,却
永远失去了她所爱的未婚夫了。
裴琼香不肯接受武则天的封赏,这件事情过后,她也离开了武则天,武则天知道她
的心事,请她将尉迟炯劝回来,可是尉迟炯已恨极了她,根本就不愿意再见她了。裴琼
香伤心之余,便也削发为尼,回到故乡隐居,一面潜心武学,一面传授她侄儿裴叔度的
剑法。在这期间,武则天到各处去视察民情,也曾去见过裴琼香几次,武则天当然希望
裴琼香回到她的身边,裴琼香却再也不愿回去,但她和武则天的情谊仍是非常深厚,她
顾念到武则天没有最亲信的武功高强的人帮她,便答应给武则天调教出一个文武全才的
女弟子,这便是她后来收武玄霜为徒的由来。
待到武玄霜授成之后,裴琼香重入江湖,访寻尉迟炯的消息,终于给她打听到尉迟炯
在天山隐居,于是便离开中原,远走漠北,这时候武则天早已称帝,而裴琼香也已经是
将近六十岁的老人了。她怕自己一身的武学失传,答应了侄儿裴叔度的请求,携他同行。
这便是她和裴叔度来到天山的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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