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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SOS-果汁

写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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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7-6 17:32:33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 那是天意 一

  李伯仲回到河下时,汉西商客的事早已解决,李冉被召到李伯仲的书房,关于这事的前因后果,他一五一十地说了个清楚,丝毫不敢藏私。
  事情是这样解决的:李冉用三千两贿赂了汉西商号分号的一个小掌柜,以私人名义从他那儿借了近三万两银子,说明一个月后不但原数奉还,还会加利十分,银子到手后,李冉随即又去见了汉西商号的一个大管事,这名管事掌管着汉西商号在河下一带的总账,李冉又用手上借来的三万两银子的一半贿赂这名管事,从他那儿得了近十五万两的借贷,时间也是一个月。拿到到这十五万两银子后,李冉先还清了前一天的三万三千两。之后又拿上这笔钱继续往汉西商号顶部延伸,年终将至,汉西商号的钱十分充裕。就在借债还钱之间,李冉以汉北府的名义,从这些有钱的汉西商客口袋里掏了近三十万两银子,其中十八万两作为“王府费用”的一部分,交给了那些要账的汉西客商。剩下的十多万两,投到京城一带最为赚钱的茶马道上,在还钱之前,先用他们的钱,赚自己的利。
  什么叫中饱私囊?那些汉西商号里的管事便是最好的解释。
  李冉退出书房后,偷偷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还好,这一切都过去了,他这半辈子都没这半个月来活得惊险,三十万两啊,他竟然能从那些商客手里弄到那么多钱,连他自己都还朦朦怔怔的。
  三夫人说得真不错,给足了本钱,那些人真得什么都能做……
  李冉在这边感叹不已,书房里,李伯仲却看着账本静默不语。
  他要考虑的事很多,比如为什么汉西会突然提前要“租子”,再比如那女人为什么会突然积极地帮他排难解忧……
  “王爷,王妃差人来问,晚饭是不是要她过来?”问话的是雷拓,他今天刚随李伯仲到河下。
  “不用了,我过去。”不是大病了一场?怎么可能还让她跑过来。
  ***
  因为王府尚在兴建之中,所以李伯仲和女眷都暂时住在了城北的一栋三进的院子里,赵女莹、赵若君住在二进,第三进是白卿的住处。
  他从来没要求过一家人同食,所以三个女人也很少同坐一桌。
  吃晚饭时,佟嫂兴冲冲地告诉白卿,说他回来了。
  可一直到快休息时,都没见人影,想来是打算留在前边了。
  也确实,这一夜她没见到他,一直到隔天的正午,在儿子的小床前,才算见到他,以及他的女儿。
  真是父慈子孝的场面,他向来对自己的骨肉都是疼爱有加。
  已经半岁的阿邦早已学会了用“啊啊”来区分母亲与他人的不同,有母亲在,他谁都不要,即使是他的父亲。
  白卿伸手过去,打算接过儿子,可他不松手,小家伙被固定在父亲的怀里,张着小手,流着口水,看看父亲,再看看母亲,顺便对母亲“啊”两声。
  “奶娘还在外面等着呢。”白卿轻声细语的叙述,在儿子跟前,她的声音很自然会变成这样。
  李伯仲自然不会让儿子饿肚子,走出去把儿子交给奶娘,顺便让女侍领走了女儿,转过身来,白卿还站在原地。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接——
  “李冉来找过你?”他到是开门见山。
  白卿暗笑,果然是为这事,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是来过。”而且那些主意也都是她出的。
  她等着他的责难。
  他却笑了起来,很开心的那种,这似乎还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出声的笑。笑的白卿微微怔愣。
  “你在盘算阿邦的将来?”一只手搭在白卿的肩上,弯下身,让两人的视线相抵。
  这个女人每次积极面对现实,都是因为她的至亲,刚刚解决了一个瑞华,转过脸,就要为儿子打算了,她是在担心自己一直这么受宠,儿子将可能面临多方面的压力,毕竟他到现在还没有嫡子,她害怕自己的受宠会让人忌惮儿子,所以宁愿被他厌恶。
  “他有他的路,不是盘算就能掌控的,以后——多想想你的男人。”也该轮到他成为她的“至亲”了,直起身,松开她的肩膀, “晚上,我过来。”盯着她的眼睛,就要看着她点头答应晚上等他。
  白卿别开视线,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窘状,这种被人看穿心思的感觉,就像被剥光了衣服一样。
  ***
  晚上,他很晚才过来,好像他那位表妹喝药吐了一地,弄得前院鸡飞狗跳的,一团忙乱,以为又得了什么大病,找了三四个大夫来看诊。
  快子时他才过来,这时她早已睡去,只留了一盏灯,算作是对他的尊重吧。
  睡梦中,感觉有人试探她的额头,白卿半睁开眼,正见他坐在床头,大手掌扣在她的脑门上,“头很烫。”他的声音很低。
  白卿伸手试试自己的额头,摇头,“是你的手太凉。”外面正刮北风,从前院绕过来,不冷才怪。
  他看一眼自己的手,没说话,从怀里掏了封书信递给她,然后转身坐到了床边的火炉前,手掌在炭火上烘烤取暖。
  白卿坐起身,随手抽了床头漆木柜上玉簪,绾上长发,免得挡到视线。
  信是瑞华写得,满满两大张,字写得很小,似乎生怕别人怪她浪费一样,信上说她要跟着夫家到南方去了,她的夫君被调到南方一个叫阳谷的地方做县吏,所以全家都要搬到阳谷去,还说夫家待她极好等等,总之满纸都是幸福,末尾,还不自信地写了一行小字,说是如果白卿打算写信给她,可以让信使送到这个地址。
  一封信看了两遍后,才折好,放进信封。然后对着灯火发笑,转脸看他还在烤火,掀被褥下床,坐到他跟前,两人的膝头相触,她难得对他这么亲昵,“他们什么时候离开西平的?”
  “我来之前。”握住她的手。
  “为什么突然让陶家去南方?”他现在是汉北王,官员调动当然都是由他定的。
  “正常调职。”
  白卿微点头,她还以为又是他的什么特别安排,“去南方也好。”离开西平那个是非之地越远越好,最好永远都不用回去。
  看着她弯翘的眉梢,伸手拨一下她额前的乱发,良久后,低头看着炭炉里的火焰, “女莹还是个孩子,而且被宠坏了,以后不要跟她计较。”始终都要在一个院子里生活,太过于仇视并不好。
  白卿看着他的侧脸,勾唇,看来是被赵女莹折腾的受不了了,怕后院起火吧?或者说他已经发现了后院的那撮小火苗,“她已经不是孩子了。”这一点他终归要面对,因为他们才是真正的夫妻,白头到老的那种。“放心吧,有你在的一天,我蹦不到天上去。”她再心狠手辣,用尽心机,也对付不了他,所以他不必担心他那个单纯的表妹会受到她的伤害。
  他没有要威胁她的意思,这女人总喜欢把他当成敌人,好不容易松懈下来的防备,一句“女莹”又让她戒备起来,像只刺猬。
  “咱们打个商量吧?”白卿握住他的手指,也许有个办法可以让他的后院稍微安稳一点。
  李伯仲没答话,不过眉梢扬了扬,那意思是让她继续说下去。
  “我答应你,你不在的时候,会做个听话的三夫人。”委曲求全她还是可以忍受的,“只要你让阿邦以后从文。”他尚武,儿子从文也许将来会好一些,至少不会变得像他这样。
  “你觉得我会答应吗?”
  抿嘴,是不大可能,“可万一有一天,我跟你的女莹势不两立了,你该怎么办呢?”话音更像是在替他为难。
  李伯仲只是笑笑,女人的事,他一向很少考虑,总认为她们只是闹闹而已。
  男人一向这么看轻女人的本事……
  ***
  撇去这间小屋的男女,跃上云层,眺望祁山北的一处小城,那里住了一位贵人。
  这位贵人将给李伯仲带来一次重创,当然,也会给他带来一个契机。
 楼主| 发表于 2010-7-6 17:32:45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一 那是天意 二

  腊月二十三,祭灶神的日子,李伯仲却一大早出了门,接连两天都没回来。
  腊月二十六这天,几位李家子弟从西平赶来祭祖,河下是李家的祖居处,每年都会派几名子弟来祭奠一番,今年当然也不会例外。
  领头的是李伯仲的兄长李修竞,剩下的几个也都是“修”字打头的李氏子弟,之前与李伯仲多少都有些不愉快,这次来一是为了祭祖,再者也想趁机修复跟李伯仲之间的关系,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既然祖父的时代已经过,自己又斗不过人家,那就只好低头顺从了。
  由于李伯仲暂住的地方不大,祖宅又在重建,所以这几个李家子弟被安排到了一名河下官员的别院。
  腊月二十七的一大早,李修竞几人等不到李伯仲,只好先去祖陵祭拜。他们前脚刚走,后脚李府就戒了严,谁都不能擅自出入,尤其前院。
  白卿刚吃过早饭,正坐打算到儿子的房间,还没进门,就见佟嫂急匆匆地往这边跑,脸上的表情让与芽城逃难的那次十分相像。
  “怎么——”白卿话没问完,就被佟嫂紧紧拽住衣袖。
  “我去早市买糯米面回来时,正好撞见几个人抬王爷进门,我瞧着王爷那脸上一点人色都没了,想问问怎么回事,结果上来几个人差点没一刀砍了我,你快点到前面看看去。”佟嫂说得上气不接下气,连推带搡,把白卿往外推。
  白卿来到前院门口时还有些糊涂,直等看到前院的阵仗才算找到些焦距,先不说院子里的卫士,光院门口就站了十多名银盔素甲的高大武士,白卿还没靠近院门,就被武士挡了下来。
  这些人什么也不说,只是刀口向外,那意思再往前走一步,刀下绝不留人。
  出事了,而且还是大事——白卿立在刀口下,心里暗衬。
  “这是汉北王妃,你们也敢拦?”一道女声撕破寂静,是赵女莹身边的小丫头——茗月,从汉西陪嫁过来的,所以底气颇足。
  白卿微微侧脸,看了一眼同样匆匆赶来的赵女莹、赵若君,看来她们也听说了李伯仲被抬进府的事,脸上都显着几分焦急。
  “茗月,退下!”赵女莹挺直脊背,目光凌厉,颇具威仪,因为她知道眼前这些是什么人,“我要进去!”
  几名白甲武士用眼神相互传递完信息后,收起刀口,她的身份毕竟不比一般,既是汉北王妃,又是汉西赵家的小姐,不便硬来,于是放她进去,但也只是让她一人进院,白卿、赵若君等依旧只能站在门外。
  两个被留在院外的女人侧脸对视一眼,随即缓缓各自转开——同样的心事重重。
  白卿想,这些看门的武士敢在汉北王府里拔刀立剑,他们的身份一定非同一般,除了皇室的白甲近卫应该不作他想。问题是这些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李伯仲又惹了什么事回来?
  时间在寂静中一点点的流逝,等到赵女莹出来时,日头已经过了枝头。只见赵女莹的脸色十分苍白,赵若君赶紧上前搀扶,并没有急着问里面的状况。
  离开院门没几步远,赵女莹左膝倏地一软,要不是有茗月跟赵若君在两旁搀扶,恐怕她就要坐到地上了。
  她这一腿软,白卿心里也没了底,只能茫然地望着赵氏姐妹的背影转进院墙……
  “夫人。”一道熟悉的声音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白卿茫然地转回头,看着眼前这个青袍中年人半天,才回过神来,这中年人不是别人,正是一直替她看诊的大夫——张千。
  白卿张了张嘴,但什么也没能问出口。
  张千当然看得出来她有话想问,微微点头,手朝一旁示意一下。
  在通往后院的游廊上,张千低顺着双眼,微侧着身子,十分恭敬:“里面两位太医的医术非常好,夫人不必想太多。”本来想说实话,可看这位三夫人的脸色,又怕她接受不了,所以就折中说了句好听点的。
  “先生说实话——无妨。”
  张千静默了半天,最终叹一口气,“两位太医刚才——让王妃先准备一下后事,以防万一……”
  后事……
  白卿扶着廊柱缓缓坐到矮栏杆上,默默不语,甚至连张千拱手离去都没答应一声。
  她说过他总有一天会有报应的,想不到她的话这么准,这一天来得这么突然,她该笑的,他没了,一切都该安静了,却出不了声,也哭不出来,因为没力气……
  空荡荡的游廊,空荡荡的院子,日头由中偏西,始终只有她一个人坐在那儿。
  她以为她会是他路过的风景,等他走过了,他们之间也就完了,却想不到他才是她的风景……
  夕阳西下,把她的影子托得很长很长——
  雷拓站在游廊的台阶上,望了这位卿夫人良久,直到最后才走过来,“夫人。”
  白卿半天才微微半侧过脸,眼神中带着一丝茫然。
  “王爷说,如果……情况不好,请您带着小公子先回芽城,那里最安全。”王爷在路上还是清醒的,特地交代了他一些事,其中第一件就是把他们母子送到芽城,因为一旦他有万一,李家必乱,他们母子首当其冲要遭殃,想夺权的人,不会留下他们母子俩,而芽城有对李伯仲最忠心的铁骑,在那里他们最安全。
  “……”回芽城……低头,瞅着自己的手心,那里有水,从她的眼睛里掉出来的——她竟会为他掉眼泪,“我——想看看他。”
  雷拓回身望一眼远处的院门,“过了子时可以。”如果王爷还能撑到那个时辰,他就有办法带她进去。
  “好,我在这儿等。”
  雷拓深深一躬后,退出廊子。
  戌时未过,整个李府全面戒严,因为不但要严守李伯仲重伤的消息,还要保护此刻在李家的某些贵人,这里面有小皇帝,以及小皇帝的母亲。
  李伯仲之所以会受伤,就是为了保护这个不满八岁的小皇帝,谁也不清楚皇家到底想做什么,大过年的不在皇宫好好待着,跋山涉水地跑这么远,又是为了哪般?
  过了亥时,前院的灯暗了一些,皇帝、太后都回屋了,雷拓这才回到廊子里,三夫人果然还在——
  ***
  白卿跟雷拓进屋时,张千与两名太医还在配药,见有人进来,三人都下意识地看过来一眼,不过只有张千起身,微微向白卿躬身。
  转过屏风,便可见李伯仲硬邦邦地躺在床上,唇色泛灰。
  指尖触在他的额头上,很凉——他身上一向都很暖和的,于是伸手帮他拉高被褥,随后就静静坐在床侧,直到太医过来给他换药。
  人最无力的时候,就是看着最亲近的人在生死线上挣扎,而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御轩,快拿针来,毒血快到心脉了!”老一点太医在李伯仲身上翻找着穴位。
  另一名年轻的急匆匆递过银针。
  白卿被挤在床尾,像个失声的孩子一样,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好一番折腾后,扎针的太医才停手,抹一把头上的汗珠,喘息两下后对一旁的雷拓道:“还是去告诉太后一声吧。”这情况可真是不好,一旦有个万一,也好早作打算。
  雷拓的神色极其肃穆,他明白告诉太后意味着什么,静默半刻后,忽而双膝跪地,“请大人一定尽力救回我家王爷。”他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了,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死,“他不能死!”
  太医叹息,“快起来吧,王爷不惜性命护住陛下,如此忠心,让老夫万分敬佩,但凡有一分可能,也绝不会放弃。”
  雷拓这么多年没跪过谁,这丰太医算是头一个。
  等雷拓起身要出去时,又被丰太医叫住,老头示意了一下床尾的女人,轻声道:“带出去吧。”别一会儿又哭哭啼啼的,扰了王爷休息。
  雷拓看看安静无声的白卿,没忍心叫她,“无妨。”
  ***
  子时刚过,忽然刮起了大风,风带着嘶吼声,搜刮着一切摇摇欲坠的东西。
  李府这边还在心惊胆战地救治伤者,在离李府不远的一处院子里也亮着灯。
  院子北的一间小厅里,李家几个兄弟正呈各种姿势坐着,无话。
  但听一声推门声,众人齐齐看向门口,进来的是个穿青衣的小厮。
  “禀长公子,打听到了,确实有人看见王爷是被抬进去府的。”
  众人听罢皆看向所谓的长公子李修竞。
  李修竞摸摸下巴,“还有没有李府的消息?”
  小厮摇头,“府门一直关着,一整天都没人出入,打听不到。”
  “大哥,会不会出什么事了?伯仲再不济,也不会不让咱们进府,何况他现在还受了伤,怎么可能连自家兄弟都不让探望……”说话的是一名修字辈的李家子弟。
  “恐怕就是因为受了伤,才不敢让我们去探望……”李修竞的双眼微眯——
 楼主| 发表于 2010-7-6 17:32:54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二 除夕

  李伯仲连续三天都没醒过来,到了除夕这天,国丈李础不知从哪儿打探来的消息,说是皇叔岳锵集结了人马要来讨伐河下,理由是李伯仲挟持了天子。
  于是,除夕夜的大雪里,李家人要随着皇室的车队南迁——或者说南逃!
  什么皇亲国戚?不过就是一帮贪生怕死之徒而已。
  “快,把王爷抬到车上,动作轻着点。”茗月带着几名家丁进门,打算抬李伯仲上马车。
  白卿挡在了床前,没让他们乱动。
  “三夫人,您这是……”茗月因为是正房那边的人,本身还是汉西府赵家的远亲,所以自觉身份不低。
  “王爷的伤势很重,不能乱动。”
  “这是王妃的意思——就因为王爷的伤势重,才要赶快离开河下,不然一旦打起来,岂不更麻烦?”招手,示意家丁赶快过去。
  “谁敢动——”白卿侧脸看向伸手的家丁。
  家丁缩回手,看看茗月,到底是抬还是不抬啊?
  茗月哼笑一声,都到这时候了,这女人还摆什么威风?不过就是个歌 妓出身的妾,还真把自己当夫人了,“你们快着点,难道王妃的话不管用?”
  王妃的话当然管用!
  家丁想动手,可白卿依旧不让开,因为她深信他不能离开河下,不说他身上的伤势,就以她对他的了解——他不是个会轻易把自己的弱点示人的人,既然定了河下为都城,必然有周全的防备,此时此刻离开河下,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茗月气恼不已,这女人死拽着王爷,安得什么心?难道真想等王爷死了让她儿子继位?“三夫人,不是奴婢不尊敬您,只是您也要有一点做主子的样子!这么撒泼耍赖丢得可是王爷的脸!”
  白卿没有答她的话,余光瞅见雷拓端药进来,只对雷拓说了一句:“把她拉出去!”
  雷拓什么也没问,捻了茗月的肩袖一角,真就把她拉了出去。
  可巧被赶来的赵女莹、赵若君姐妹撞见,茗月一见她们俩来了,眼泪刷的掉了下来,哭哭啼啼的诉了一番苦。
  赵女莹到也没找雷拓的麻烦,只是抬脚进了屋,指了角落里的几名家丁,“小心把王爷抬上马车。”
  几名家丁站在屏风侧,来回看看这两位夫人,到底听谁的好……
  ***
  白卿已经好久没有站在一端与世人为敌了,就在除夕这一晚,在他的床前,她又重温了一次被众人仇视的感觉。
  在她的对面,有万乘之尊的皇帝,皇帝的母亲,以及庞杂的大小官员。他们要带走他,因为他是他们的庇护,有他在,李氏铁军就会拼死护着。
  而她没让他们把他带走,因为她清楚,一旦被抬上了那辆马车,也许他真得再也回不来了。那些人只不过是借用他的躯体做挡箭牌而已……
  打发了所有的人后,白卿缓缓靠在床脚上,浑身无力,她很清楚自己没这个本事可以挡住那些皇亲国戚,但她挡住了,也就是说在这之前,他一定已经安排好了,不然河下府那些武将怎么会出现的这么及时?在她告诉那些大人、小人们河下安全时,那些武将就出现了,并叙述了河下的布防?把那些犹如惊弓之鸟的皇亲国戚安抚了回去。
  哼笑,她刚刚到底做了什么?居然会拼命救他——
  她该带着儿子第一时间奔回芽城才对,可她不但没有,而且根本就想起要这么做。她一定是吓傻了。
  侧过脸,倏然撞进他幽黑的瞳孔……他醒了,在她与所有人为敌之后,他却“及时”的醒了。
  闭眼,额头点在膝盖上,不愿看他,“戏好看吗?”他明明醒了,却还要看她在他身前跟那些人虚张声势,他明明能控制全局,却还要看她跟世人为敌。
  李伯仲艰难地勾勾唇角,他的确是一早上就醒了,不过当时她还在沉睡,他没让雷拓叫醒她,直到那些朝官进来打算带他走时,他原本想睁开眼的,但最终还是没有,他突然好奇她会怎么办,是让那些人带走他,还是努力留下他,想不到她选择了后者,他很开心,也满足了。
  手指轻碰碰她的肩——他饿了。
  白卿推开他的手,搂着双膝迟迟不愿抬头,她想哭,不是为他的欺骗,只是想释放些什么,这些天一直有东西堵在胸口,闷得难受,唯有哭能释放这种闷疼感,
  屋外,大雪纷纷,爆竹声四起,屋内,女人第一次在她的男人面前哭得这么伤心,而男人却在笑。
  他说过,她只会为自己的亲人坚强,而今晚,她却为了他几乎跟整个世界作对。
  从小到大,敢挡在他身前的人不多,即使是父母都不曾这么坚决、不计后果,而这个据说恨他恨到骨子里的女人却做到了,能有这么一个人,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白卿哭了很久,直哭到开始犯困,才缓缓抬起头,擦掉眼泪,问他:“想吃什么?”她今晚太累,不想再跟谁吵,再跟谁过不去。
  李伯仲的嗓子跟火烧似的,根本说不清话,只能动三根手指,于是用三根手指比了个拳头的形状,今夜是除夕,理当吃饺子,他还记得在京城时,她给他做过。
  “能咽得下?”
  微微点头,幅度小的几乎看不清。
  白卿撑着床脚起身,深深呼出一口气,拉紧肩上的毛披肩,转出屏风,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可能是脑子里的东西刚才被哭空了吧?什么也不愿意去想,就由着身子做主,随它做什么。
  ***
  她前脚出门,雷拓后脚进来,轻声向李伯仲禀报:“岳锵的人在凤凰楼约见了长公子。”
  李伯仲的视线定在床柱上良久,闭上双目,微微点头,由他去吧,他既然还不死心,那就让他试试死心的滋味。
  微微张开嘴,似乎有话要说,雷拓附耳过去,听完点头,“属下明白了。”
  等白卿提了小食盒回来时,雷拓早已离去,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他硬邦邦地躺在床上。
  “你真能咽下去?”把饺子放在矮桌上,让他看。
  他点头,好些天没吃东西了,真得很饿。
  可是只咬了半口,他便不再吃了。
  “咽不下去?”
  微微摇头,这饺子的味道不对。
  白卿看着他的眼睛好一会儿才领会其中的意思,他是在嫌不是她亲手做得,“这是佟嫂做得,比我做得好吃。”
  微微摇头,没她做得好吃。
  白卿叹气,“家里住着当今天子,厨房哪里还能随便进得去。”就这些东西,还是佟嫂特意给她留的,“真得不吃?”
  又一次摇头。
  不吃那就饿着好了,白卿夹一粒水饺送进自己的口中,她也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吃过东西了,现在有食物入口,才发觉自己似乎已经饿了很久。
  一直吃完最后一粒,她放下筷子,看他一眼,他并没什么后悔的意思。
  白卿静默半下,还是从食盒里取了只细瓷碗,碗里盛着白粥,这才是给他的,想也知道他不可能吃得进水饺这种东西。
  “是今晚告诉他们,还是明早再说你醒了?”汤勺搅一搅热粥,送过一勺给他。
  李伯仲艰难地咽进一口粥,摇头,先不要告诉任何人他醒了的事,他还要等着那些人继续闹下去。
  “女莹跟二夫人她们呢?”
  摇头,她们俩跟太后走得太近,很容易露出马脚,还是不要告诉的好。
  “那两位太医呢?能瞒得过他们?”就算张千是自己人,可毕竟替他疗伤的主要还是那位丰太医,怕是不好隐瞒吧?
  李伯仲勾勾唇角,她光忙着照顾他了,还没注意到那两位太医自中午就没再出现过……
  李伯仲吃下最后一口粥后,但听外面的爆竹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响。
  原来就快到子时了。
  李伯仲食指指着窗口的方向,一直不放下来。
  “天太冷,不能开窗。”白卿边收拾食盒,边压下他的食指。
  可他不是个轻易就会妥协的人。
  最终白卿还是把窗户推开,外面大雪如絮,鞭炮的炸亮偶尔涌出一簇簇的光芒……
  又是一年了,她依旧还是在他的身边蹉跎——
  回过脸,被灯光照亮的大雪像一片帘幕,在她的身后拂动。
  这景象很美。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除夕,有雪,有爆竹,有饺子,还有人,就像所有正常人的除夕一样……
 楼主| 发表于 2010-7-6 17:33:06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三 霸业伊始

  李伯仲的伤恢复的很好,到年初三时已经能坐起身,白卿没问他打算瞒到什么时候,就那么每天看着那些所谓的官员跟走马灯似的一拨换过一拨,等着盼着他赶紧醒,醒来好解决眼前的危机,可他“偏不醒”。
  到了初四的晚上,雷拓突然到后院找她,说是王爷要出门,让她跟着照料一下……
  他们乘的马车停在后门的小巷道里,白卿上车时,李伯仲早就坐到了车上,半倚着棉枕,腿上盖着厚厚的毛麾,正闭目养神,听白卿上车,缓缓睁开眼,“怎么不多穿一点?”外面天寒地冻的,她却只多披了条毛披肩。
  “要去很远?”偏身坐到一旁。
  “出城。”
  “……”都成这样了,还能到处乱跑,真不知道要伤成什么样他才会老实。
  车上只有他们俩,驾车的是雷拓,马车沿着不算宽敞的街道往东门行驶,可能是担心他的伤没好,怕颠簸,车行地特别慢。
  因为百无聊赖,又不想跟他大眼瞪小眼,白卿伸手指挑开了厚厚的皮帘子,一阵冷风钻进来,冻得人牙酸。
  “小时候为什么会离开芽城?”看着她的侧脸,突如其来的问了这么一句。
  “……那儿打仗,逃出来的。”
  “在西平长大?”
  “算是。”
  “当时怎么能肯定我会把你带回李家?”他还记得当时收下她只是无意。
  白卿倏而一笑,“没想到你会带我回去。”
  “不能肯定就敢把自己压进去,只为了个根本不认识你的女孩?”
  “……”深深叹一口气,“我们跟你们不一样,你们都是有尊严的人,嘴里说的,心里想的,都是权利、天下,而我们心里想的只有亲人和吃穿,光这些东西就够我们一辈子忙了——所以你觉得不值得的事,在我来说,可能是我一辈子要做得事。”这就是他们俩之间的差别——根本是不同世界的人。
  李伯仲确实一下子不能理解她的话,因为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生活,但可以试着去理解一下,“过来这边——”半掀开毛麾,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方便取暖。
  白卿挪过身子,双腿缩进那条温暖的毛麾里,她确实也冷了。
  马车依旧平稳地向前走着,车里的两个人渐渐无话,因为女人被温暖熏得迷糊起来……
  在东门口,马车缓缓停了下来,白卿这才惊醒,因为车外有人说话。
  雷拓出示了腰牌后,守门的将领依然不同意开门,因为上头下过令,没有特别允许,入夜关门后,谁都不许进出!
  无奈之下,雷拓只好回身禀报李伯仲。
  “让那守将过来。”李伯仲的声音颇为平静。
  雷拓招手,请那位守将到马车近前,李伯仲掀开车帘,“你看,能不能开一下门?”
  那守将先是诧异,之后是惊喜,“王……王爷!”怎么也想不到车里坐的会是汉北王,“是——马上开门。”脸上的惊喜还没收拾好,转身就冲守门的军士大喝一声——开门。吼声太大,震得人耳朵疼。
  “属下请命亲自护送王爷出城!”这守将张望过车前车后就雷拓一个人后,觉得不妥,自动请命护送。
  “不用了,你们好好守夜吧。”
  “……是!”
  一直出了城门好远,还能看见那名守将像木桩子一样杵在那儿,白卿放下帘子,看看他,有点明白了为什么越来越多人开始在意他了,一个能让属下如此尊敬、如此追随的人,确实有本事让人去忌惮他。
  马车顺着小山道拐进了一处小山谷,在一个农家小院门口停了下来。
  雷拓掀开帘子,他自己下得车——四天前还只能动三根手指,四天后居然能下地了,不知道是该佩服他的恢复能力,还是佩服他的毅力。
  “你先留在车上。”说罢便只身进了院子,直等院门合上,白卿才收回视线。
  雷拓则垂手立在马车旁,一动不动。
  大约半个时辰后,小院门打开,他重新回到马车上,回到马车里他才开始喘粗气,呼哧呼哧的,估计是疼得难受。
  白卿伸手擦掉他额上的冷汗,从衣袋里掏了只香袋放到他的头侧,张千说这东西可以缓解他的疼痛。
  “咬住这个。”塞了块香木在他口中。
  李伯仲把香木吐到手上,打量了一眼,看上去不怎么喜欢咬这东西。
  “把力气放在木头上,就没那么疼了。”她生阿邦的时候,产婆就让她咬了这东西。
  李伯仲呵笑一声,把香木放到一边,然后四仰八叉地倒在车上,他还没到靠这东西止痛的份上,“雷拓——去小霜河。”
  雷拓在外面答应一声,马车往东南方驶去。
  白卿到是诧异了,“今晚不回城了?”
  “不回了,让家里那些客人急一急!”
  “……”白卿还想着回去陪儿子,今晚她特意把儿子抱过去,打算跟她睡得。
  “想什么呢?”半眯着眼,看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阿邦还在我屋里。”
  “有下人看着,不会有事的。”握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脑门上,凉凉的,很舒服……
  ***
  小霜河是运河的一条支流,在河下的东南方。河滩北岸是一片荒滩,南岸是悬崖峭壁,本来没什么可看的风景,更没有人烟。
  李伯仲之所以会钟情于此,实在是因为这里驻扎了一队他相当看重的人马。
  他之所以敢做小皇帝的挡箭牌,是因为他知道他的军士即使在最混乱的时候,也不会给他丢脸,当然,他没想到自己的伤势会这么严重,连命都差点保不住,不过这也证明岳锵是真得要篡位了。
  虽然刚才在那个小院里,岳锵还不承认是他刺杀的皇帝,可事实却是抹不掉的。
  岳锵跟小皇帝之间只能有一个活着。
  李伯仲却陡然将赌注从岳锵身上转压到了一个黄毛小童的身上,因为此时此刻,他还不想做奸臣贼子,还不到时机。
  岳锵忍不住了,他怕李伯仲真得站在小皇帝一边对付自己,所以先威胁要发兵攻打河下,威胁不成,又秘密前来河下邀李伯仲商谈。
  李伯仲也很好说话,很干脆地同意了不参与皇室之间的争斗,当然前提是要给他在西北屯兵的权利。
  一旦他在西北有了大规模的屯兵,就能对汉西有所制约。
  利用岳锵夺权来争取自己的利益,这本来就是李伯仲的打算,只是没想到老天会给他这么一个机会,不但让他有机会在西北屯兵,更让他救下皇帝,成为大岳皇室的功臣,以后的事就顺理成章了。
  他等着看岳锵和小皇帝的外戚家族怎么拼个你死我活,他们拼完了,他去收拾残局……
  ***
  在小霜河北岸的山坡脚下有几间竹屋,竹屋里相当简陋,雷拓扶李伯仲躺到床上后,向白卿欠了欠身就退出去了。
  白卿伸手把马灯挂到门后的吊钩上,环视一眼这巴掌大的竹屋,只有一张方桌,两条长凳,以及一张床。
  解下披在她肩上的他的斗篷,搭在长凳上,再次环视一眼小屋。
  “找什么?”李伯仲半抬起头,问她。
  “你的伤口不是每天都要换药?”可这屋里什么都没有。
  “这些雷拓会想办法。”招手让她坐过去——
  白卿撩裙摆,打算坐下去时,只觉胳膊上一道力,随后就趴在了他脸前,发簪也摔到了地上,啪啦啦一声响,两人的眼睛近在咫尺,就那么看着彼此——
  还记得他第一次吻她的唇,也是这么突如其来,且让人不能反抗……
  ***
  雷拓满脸通红,像是被烧红的虾米,背过身,把药包放到地上,因为门半掩着,他以为没事……
  白卿坐在床侧,捂着唇,头发乱糟糟地披在两侧,而李伯仲头枕在床柱上,望着门口的药包发呆……
  最终两人都笑了出来——
  只有可怜的雷拓还在自责。
  ***
  第一卷以如此的局面到此完成,下面进入第二卷。
  可能是金戈铁马,也可能是铁血柔情,这对男女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的矛盾在相爱后,也许才会真正达到顶峰。
 楼主| 发表于 2010-7-6 17:33:15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三 匪 一

  四十三
  一觉醒来,身旁空空如也,拾起发簪绾上长发,推开竹门,但见外面一片苍茫。
  他就坐在离竹屋不远的高坡上,面朝南,正专注地望着什么。
  待走近时才发现,让他专注的原来是河滩上早训的军士们。
  她没有走到他身边,因为他太专注,这种时候是不需要女人与他比邻的。
  沿着被霜打白的小径,白卿默默往自己想去的方向慢步。
  女人的一生确实是围绕男人而活的,但——始终还是要自己一步步走出来,谁都代替不了谁。
  早饭是雷拓从军帐那儿拿过来的,白米煮得粥,热腾腾的馒头,以及两碟看上去不怎么精细的小菜。他自然是受得了这种粗茶淡饭,毕竟带过兵,打过仗的,可他还从来没让他的女人吃过这些东西,所以在吃之前,他看了一眼白卿。
  白卿到没在意他的探视,只是把掰下的一半馒头放回食盒里——军营里的馒头太大,她只能吃完半个。
  屋里这两人刚开始吃饭,就听外面一阵哒哒的马蹄声,随着一声“吁”,马蹄声停在了竹屋外,一个盔甲半卸的粗壮男人哗啦一声推开门,“王爷——”是个年纪不大,却长了一张老脸的男人。
  来人没想到屋里还会有女人,所以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或者说不知该说什么。
  “没规矩。”李伯仲训斥一句,但显然没有生气,因为声音很低,也很随意。
  那人只是尴尬地笑了两声,随即向白卿立掌欠身,“夫人早。”
  白卿点头,就算见过了,继续吃她的饭。
  来人也只是尴尬了半下,随即向李伯仲问道:“王爷,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西北?”
  李伯仲端起碗,喝了两口白粥,后才答他的话,“谁跟你说要去西北的?”
  那人笑笑,“您专门派人来教授弓弩骑射,除了去西北,还能去哪儿?”
  “不要胡乱猜测,让你在这儿驻扎,就老老实实待着。”
  “是!”一个是字差点把房顶给震飞了,这人的中气真够足的“对了,我还带了样好东西来。”反身转了出去,没多会儿提了只麻袋进来,“前天野训,正好给我撞上一头山猪,知道您喜欢,就多留了一块,早上听雷拓说您过来了,就让伙夫给烤了,还热着呐——王爷、夫人趁热吃!”黑乎乎的一只山猪腿就摆到了桌子上。
  想不到他会喜欢吃这种东西……
  白卿偷瞧他一眼,正巧撞上他看过来的视线。
  李伯仲缓缓放下筷子,撑手站起身,“走,到隔壁去谈。”这小子一心想打仗立功,今天好不容易见到他,不磨上一两个时辰他是不会走的。
  临出门前,李伯仲冲雷拓示意了一下桌上的烤山猪,那东西虽然吃起来好味道,但看起来确实挺恶心,想让她吃完饭,最好不要放在这儿。
  ***
  他们是傍晚回的李府,他从正门,白卿从后门。
  听说他一被抬进门,前院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吵吵嚷嚷的,直到掌灯时分。
  泡过澡,回到卧室,就见儿子趴在床上正玩得高兴,一见她进来,小家伙停止了一切动作,望着母亲半天,然后啊啊叫了两声。
  “昨晚没见到你,一直哭到半夜。”佟嫂捏一把小家伙的脸蛋,“真能折腾人。”
  “以后再哭,就让他自己睡。”白卿偎到被褥里,把儿子抱坐到腿上呵疼。
  小家伙对母亲善意的威胁,只回一声“啊”。
  “对了,今天一早,王妃身边的那个茗月端了些碗糕过来,说是什么御厨做的,拿来让你尝尝,我瞧那样子明明就是来打听你在不在家的。我没让她进屋,就说你照顾王爷到半夜,清早才躺下。”佟嫂拿着一条刚烤的暖烘烘的小被子裹住小家伙的上半身,让白卿给他换衣服。
  “不碍事,知道就知道吧,反正瞒也瞒不住。”解下儿子的衣服,套上软棉的睡衣。
  “你想事宁人当然也对,可就怕人家不愿意。唉,这要是当时芽城没打仗,留在芽城该多好啊,你也不用在人家的屋檐底下做人。我在想啊——你看你能不能问问王爷,干脆让你带着小公子回芽城算了,那边山高皇帝远的,就是前院那两个想闹,那也闹不起来,没人闹,家里不就安生了嘛。”
  “没那么简单。”回芽城当然是好,可他会同意吗?现在可不是她一个人了,还有儿子,她做自己的主都困难,更别说做儿子的主了。
  “王爷的伤怎么样了?”把换好衣服的小家伙递给白卿。
  “走路都会打颤,估计要歇上一段日子了。”
  “那么重的伤,能保住性命已经是万幸了。”佟嫂抖一抖小被子,叠好放到床头,“赶紧睡吧,瞧这几天把你给熬的。”顺手捏一把白卿怀里安静的小家伙,“今晚你到是安静啦?”
  小家伙拽着母亲的衣衫,对佟嫂嗯啊几声,看上去很高兴。
  佟嫂离开没多会儿,白卿就耐不住困,闭眼睡着了,而她怀里的儿子却是满眼的精神,因为他睡了一整天。
  看着母亲入睡,小家伙呜呜哇哇地制造出了各种噪音,希望能把母亲扰醒,陪他玩耍,可惜都没能成功,因为他的母亲太累了……
  ***
  屋外,风吹树枝咔咔作响。
  就在白卿隔壁的耳房里,一名女子倏得从床上坐起身,侧耳倾听了一下窗外的风声后,缓缓起身——来到门后,在门后站了好一阵,才伸手开门。
  门打开,外面站了个男人,女人没有尖叫,也没有惊慌,只是默默让开路,让男人进屋。
  擦亮火折,点上灯,女人默默打开梳妆匣,从里面拿出一只斑驳的红木盒,放在桌上,然后缓缓拉开男人的左臂,上面是一片青黑。
  两滴眼泪倏然落在男人青黑的胳膊上……
  女人打开红木盒,细细在男人的胳膊上扎了密密的银针,之后用手在男人的手心写了几个字——别管我了,你走吧。
  “现在说这些会不会太晚了?”男人仰在躺椅上,看着女人抹眼泪,“我说了不会丢下你,就是不会。”
  【这样下去,你撑不住的】
  男人闭上双目,哼笑一声,“这买卖是有点亏了。”那李伯仲真是有本事,想对付他的人越来越多,真是应接不暇,“这些日子,我会留在这里。”
  【不走了?】
  “暂时不走。”因为这里最近不安全。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自从跟李伯仲做了交易,他就很少出现,即使出现,也不会久留,这次他竟然说要暂时留在这儿,一定是有事才会这样。
  “没什么大事,李伯仲不是受伤了嘛,让我过来住一阵子。”他并不想告诉她实情,因为不想让她担心,“先把针拔了,我去前院一趟。”
  女人摇头,因为他身上的毒还没清干净。
  “我吃了解药,没事。”他还有事要通知李伯仲,刚才在前院见他屋里人多,就没进去,这会儿应该差不多都走了。
  男人离开时,把门带上,省得她出去送他。
  前院刚刚安静下来。
  李伯仲正坐在桌案后,拳头在下巴上摩挲着,似乎在想什么事。
  银翼堂而皇之地推门进屋,坐到李伯仲对面,“命挺大的嘛。”那么重的伤都能活过来。
  李伯仲放下拳头,看向银翼,“什么事?”他一向不会亲自来找他。
  银翼拾起茶几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喝罢一口才开口:“听说有人找了‘老头’亲自来杀你,还有你的那些女人跟孩子。”不因为这个,他干嘛来找他?
  “什么时候?”
  “差不多就这几天。”
  “知道是什么人的委托?”
  “不知道,现在你炙手可热,随处都能打听到有人雇凶给你‘请安’。” 谁都有可能想杀他,东周、岳锵、西北的虏人,甚至连汉西以及李家人,都可能是买凶的人。
  “老头这人唯一喜欢的就是钱,如果你的出价能超过买家,可能会避免一场血光之灾。”
  李伯仲冷笑一下,他的西北军费都还在筹备,哪里有功夫理那些江湖浑人,“你在河下留一段时间。”
  银翼扬扬眉梢,“我不保证我能对付得了老头。”
  李伯仲点头——
  危险始终还是避免不掉啊!
 楼主| 发表于 2010-7-6 17:33:23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四 匪 二

  从小霜河回来后,白卿鲜少去前面,一方面有那对赵氏姐妹着急他的身体,捞不着她操心,另一方面,前面出入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她不认识几个,也跟那些人谈不上话,站在其中显得不伦不类。所以,能少去前面,她就尽量少去,反正他也忙得顾得上后院里的女人。
  过了初九,前院里那些白衣白甲的武士都不见了,八成是皇帝回京了吧?
  还是佟嫂的消息比她灵通,中午去了厨房一趟,回来什么都知道了,听说皇帝跟太后是昨晚连夜走得,由大队人马护送着出了北门,走得有些仓促。李伯仲只将他们送到了城门口就转了回来,没跟去京城。她以为他会跟着去京城一趟,毕竟那样才能更显出一片忠心。
  这天晚上,李伯仲让人捎话过来,让白卿带着孩子到前院吃饭。
  进了门才发现赵氏姐妹俩都在,分别坐在李伯仲的左右两边。
  难得这么团圆——
  白卿弯腰坐了下来,她的位子恰好正对着李伯仲。
  “吃饭吧。”他淡声交代一句。
  三女这才拾起筷子。
  赵女莹吃得很少,好像是身体不舒服,自从来到河下,她就一直病病歪歪的。饭没吃几口,一道清蒸狮子头到把她吃下的那几口饭全给招了出来……
  忙乱啊——一堆人拥着她出门。
  李伯仲当然不会置身事外,他可是她的丈夫,所以他很着急……忙着吩咐人去找大夫,忙着扶赵女莹回房。
  屋子里一下子变得空空如也,只剩白卿和躺在围筐里的阿邦。
  叹口气,放下筷子,拾起帕子擦了擦嘴,这饭依旧还是没吃成,看来这家人真得是犯冲,聚到一起就会出事。
  伸手从围筐里抱起儿子——不自己抱都不行,屋里根本没剩人,“等你长大了,可记着别去享什么齐人之福,够累的。”亲亲儿子的小脸,跨出门,只留下那一桌丰盛的菜肴。
  ***
  回到后院,屋子里也是空空的,因为知道她今晚带孩子去前面,所以佟嫂也早早回了屋。
  一个人住着一大间屋子,应该是寂寞的,不过还好,她有孩子。
  不知道为什么,今晚她竟然跟一个只有七八个月大的孩子玩得这么起劲,而且笑得前仰后合,笑声在空阔的屋子里来回反复。
  最终,孩子玩累了,睡着了。回头看看地上,铺了一地的衣服——她刚才把儿子放在地上爬了。
  都是好衣服啊,锦缎的,丝织的,不过踩在脚下依然会脏,脏了依然也会变丑。
  倾身躺到儿子身旁,脸凑在他的小肩膀上,“阿娘好像变笨了——”她居然也会感觉到酸意,只因为他关心别人的神情,真是好笑。
  不过没人笑她,只有儿子在睡梦中吸吮唇片的声响……
  ***
  大概是半夜时分,白卿的屋门响了两声,不过屋里没动静,因为母子俩都睡着了,只有一地的华服在烛光中灼灼闪耀。
  她给门上了栓,窗也是。
  夜半三更,李伯仲独自一人回到了前院,在榻子上坐了足足一刻,随即起身原路返回,搬开门轴,进到屋里——这个家没有他进不了的地方。
  他所看到的就是那一地的华服,以及床上熟睡的母子。
  伸手扰醒她——
  白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什么时辰了?”他还过来。
  “刚过子时。”
  白卿撑起上身,发髻松散,双眼半睁半眯,颇有些惺忪之姿,“女莹怎么样了?”
  “身体虚,染了些风寒。”坐到床边的软凳上。
  白卿蹙眉看看他,既然赵女莹染了风寒,他干嘛还大半夜跑到这儿来?依照往常的经验,他该留在那儿才对。
  “为什么不开门?”他知道她的睡眠一直都很浅,不可能听不到那么大的敲门声。
  “你不是进来了?”还需要她开什么门?
  “我说刚刚。”
  白卿抹了一把额头,睡意还没消去,眼前还有点模糊,“刚刚没听到有声音。”盯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还有余怒,看来是被谁给惹了,如果不想倒霉的话,最好不要跟他对着来,“阿邦闹得厉害,被他吵累了,可能睡得沉了点,所以没听见。”
  “阿邦能把地上弄成这样?”
  白卿张望了一眼地上被糟蹋的华服,“都是明天要洗的……对了,还没吃东西吧?”弯腰下床,拖着荷瓣色的绣鞋,一路踏着华丽的衣衫走出内室,从外屋的桌上拿了碟糕点进来,顺手又倒了杯还算热的茶,放在他手边的矮桌上。
  既然他的火气不能惹,那就先转移掉再说,她今晚不想替别人承受他的怒气,因为她的心情也不是太好。
  李伯仲捧了热茶在手,看上去怒气消了一点,看着她道:“这段时间不要出门。”
  他今晚把三个女人叫到一起,就是想嘱咐她们这件事,结果让女莹给搅和了,折腾了大半天不算,那丫头又跟他哭了一晚,他也安抚了一晚,本来一切可以这么相安无事的,结果那丫头却提到了哥哥嫂嫂对自己的劝说,那意思她的年纪不小了,该为李家继续香火了,不然就是她没有尽妻子的责任,当然这也无可厚非,毕竟她是他的正妻,她说的确实都是作为妻子的责任,这些都没惹到他。
  真正惹到他的是那丫头后面的几句话——哥哥说你变了,对赵家变了,对他变了,对女莹也变了,以前的伯仲是讲情讲义的。
  这一句话把李伯仲积压在心底的怒气一下子抬升到了头顶,赵家还有脸讲情义?杀人放火、攻城略地、催缴钱粮的时候可还记得情义二字?如今他只不过是把不该他们得到的东西一点点拿过来而已,这样就叫不讲情义了?
  就因为这句话,让李伯仲没继续留在赵女莹的屋里,结果来白卿这儿又吃了个闭门羹,让他的怒气更增了几分。
  好在白卿并不想吵,他的怒气才又压了回去。
  白卿点头答应了他的话,不过没抬眼看他,只是伸手将自己乱糟糟的长发编成辫子。
  “生气了?”这个女人的脾气很少表现在脸上,要从眼睛里看。
  白卿瞅过他一眼,“不是你在生气吗?”他才是火气最大的那个吧?外屋的门可还半倚在墙上呢。
  李伯仲箍了箍手上的茶碗,这几天被杂事弄得心烦意乱,再加上赵家又开始催缴年前索要的“税款”,所以他的火气一直积压,且无处可放,一时不察就会压不住火,“以后不会了。”
  不会那才叫怪了,前院的那位正主一天急过一天,就巴望着能诞下子嗣,不光为她自己,恐怕娘家那边也催得紧,真是可笑,堂堂的正王妃,嫁过来几年,竟然还不如一个唱曲的歌 妓,能不急吗?而他偏偏就没这个本事让表妹的肚子大起来,隔在哪个女人头上都会火急火燎,他的气以后还有的受呢。
  “王爷——”雷拓的声音从窗外传来,“王妃不见了!”
  “……”这确实有点让李伯仲惊讶。
  白卿也觉得莫名其妙,再怎么吵,赵女莹也不会半夜出走才对。
  李伯仲眉头蹙紧——看来情况没有他预料中那么好啊。
  他是决定灭了东立的,不过现在看来,似乎还没那么容易。
 楼主| 发表于 2010-7-6 17:33:32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五 大秦川 一

  对李伯仲来说,灭东立是迟早的事,从他们第一天开始威胁他,他就没打算饶了他们,人活在世,受制于人是常事,但一直受制于同一人,就只能说这人有问题了,所以这几年他手下那些护卫忙得腿脚不着闲,就是为了把这个东立从根到梢全都挖出来。
  可惜还没挖完,他又不得不再次受制于人。
  巧合的是,就在赵女莹不见踪影时,汉西赵家来了客人,很尊贵的客人——汉西世子赵政宸,赵女莹的亲哥哥。
  据说他是从京城来的,李伯仲于危难之中解救了皇帝,而赵家则帮助皇帝再次回到宫廷,李伯仲的重伤让汉北得到了在西北的驻军机会,而赵家也不示弱,在协助皇帝重回京城后,应皇帝、太后的再三要求,将带来的五千多的精锐留在了京郊的中卫军。
  目的很明显,既然你李家想制我,我也要想办法回击才对,你在西北设军,我就在你李伯仲的喉管上放一把刀,不动则已,一动就看谁死得更快。
  这也就是为什么李伯仲没有跟随皇驾去京城的真正原因,因为赵家早就以“护君”的名义,在京城扒了坑,等着人去跳呢。
  李家的中兴终究没那么容易,李伯仲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赵政宸的到来,赵女莹的失踪,可想而知赵家不会对李伯仲闷不吭声。
  而李伯仲什么话也不能说,说什么都是错,一个连妻子都看顾不好的男人,还有什么权利说话?
  钱——唯有钱才能从那个贪婪的老头手里带回赵女莹。
  对于富贵人家来说,能用钱来解决的问题,就不能称之为问题,所以李伯仲很快就将妻子赎了回来,当着大舅子的面。
  看上去,一切都恢复如常了。
  只有李伯仲的手是攥紧的,因此他此刻囊中羞涩,西北军费已经完全没了着落,想逞英雄,那也是要有钱财陪着才行,没有钱,什么都做不了。
  汉北的实力到底有多少,赵家心里非常明白,这么多年,被那么多人盘剥,能剩下多少东西?
  想对付李伯仲,不用跟他在战场上硬碰硬,靠“钱”这个字就可以让他焦头烂额。汉西重商,可谓商通天下,钱的问题对他们来说很简单,但对汉北来说却是大问题,汉北非鱼米之地,也非重商之地,他们拥有的,只是那些已近被淘汰的铜矿,所以说,李伯仲想要中兴,第一件做得事不是扩大他的军队,而是要想一想,该怎么让汉北聚集财富。这一点,至关重要。
  ****
  赵女莹回来后,惊魂未定,所以一连三天,李伯仲都是在她的屋里度过的。
  赵政宸是在妹妹回来后的第四天离开的河下,与他一起离开的,还有年前汉北欠汉西的钱,一分不差,他全部带走。
  他们要把李伯仲逼到不能动弹,让想打仗却打不了。
  某个初春的傍晚,当白卿跨进儿子的房间时,李伯仲正站在儿子的床前发呆。
  虽然白卿并不知道这些日子出了多少事,但也能猜到一二,赵女莹的事不但让他的脸上无光,恐怕还损失了不少银两,而赵政宸离开时,又带走了几车的木箱,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汉北特产。
  他缺钱,而且是非常的缺,缺到连王府都还没复工。
  转念一想,又怎么会不缺呢,这几年他一直在外面东征西讨,打仗不但烧命,更烧钱,有多少钱耗不完呢?
  一家之主并不是那么好当的。
  李伯仲转脸看看门口的白卿,“有点饿了。”从早晨一直忙到刚才,一口水都没喝,看到她才想起来饿了。
  白卿转身出去,没多会儿提来一个小食盒。
  夕阳透过西窗,照在紫红色的圆桌上,散着奇异的光晕,光晕里,男人吃着饭,女人抱着刚睡醒的孩子坐在一旁。
  “问你个问题。”认真吃着自己的饭,视线并没有偏到白卿身上,似乎只是很无意的问话。
  “嗯?”白卿挪开儿子抓向她胸口的小手。
  “如果——身边所有人都阻止你去找瑞华,你会就此停止吗?”话尾随着视线一起停在了她的脸上。
  这男人是不自信了,还是想从她这儿找些坚持下来的理由?
  “那些人怎么想,怎么说,跟我都没什么关系。”她从来都不否认自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她只在乎她想在乎的人。
  李伯仲第二次在她面前笑出声。笑过之后,他只道了声“好”。
  好在哪儿呢?
  她的话不过证明了她是个独人而已,一个不在乎别人的人,通常也不会被人在乎的。
  *****
  那一晚,他留了下来。
  他有好久都没在她这儿过夜了,开始是因为她的孕期,而且他也忙,忙得天上地下的,甚至连食色性也都不记得了,到后来,他受了伤,还有赵女莹的病。所以他没机会去放纵自己的欲 望。
  而外面人却传他妻妾成群,嗜色如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缘故,他这样的人,沾上了她这样出身的女人,除了嗜色之外,还有什么可解释的?没什么可解释的,他就是好 色之徒。
  月转窗格,芙蓉帐落,春枝弄别影,风过尽嘤咛,料是那巫山云雨不醒……
  床底间的那点事,其实也就是那点事,她不甚喜欢,但也没到讨厌的份上,不过——因为她在他面前吐过一次,所以他显得格外在意她的感受。
  月色透过窗纱打在床帐上,然后再透过床帐,幽幽然的照在帐子里的这对男女身上。
  男人仰面躺着,呼吸还有些不定,女人蜷腿坐着,很平静。
  这种事,忙活的好像都是男人,可他们却照样乐此不疲。
  “是不是又要出去了?”通常都是因为要远行,他才会如此放纵自己。
  “嗯,会出去一阵儿。”睁开眼,拉她躺到身边,“想不想跟着一起去?”
  “……”睁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他,不得不说,他这突然的邀请真有点惊到她了,他竟然要带她一起走!丢下他的家不管,是打算私奔吗?“去哪儿?”
  “哪儿都去。”
  “还回来吗?”她的意思是远行之后,自己还用不用回来这个家——他的家。
  “你不想留在这儿?”
  “我留在这儿,怕是你一辈子都安生不得。”眉眼上浮着一丝媚态,但一闪而过。
  “跟着我,可能会吃些苦头,你愿意?”把她勾到自己的胸前。
  白卿的下巴垫在他光 裸的胸脯上,想了想,点头。
  她可以跟着他居无定所,她不想留在他的家里,因为这个家只属于他跟赵氏姐妹,属于汉北王,却偏偏没有她白卿的份儿。
  两年零三个月,这是李伯仲给她最美好,也是最完整的一段人生。与此同时,这两年也是李伯仲的蛰伏期。任何形式的爆发都是需要长时间的忍耐与酝酿的,中兴之道尤为如此。
  李伯仲卸下一身的远大抱负,第一件要做得事就是先灭了“东立”,不是单纯的报复,他要的可不只是那个“老头”的命,他要的是整个东立,一个可以为他服务的密探机构。
  所以第一站,他要去的就是大岳国最为鱼龙混杂的地方,这地方叫“秦川”,在东齐与汉东的交界处,一个谁都想管,却谁都管不着的地方。这里是东立真正的核心所在。
  四月,芳菲殆尽之期。山间的春色却开得正艳,漫山遍野的七彩,开在奔涌的浓绿之上,美的不似人间。
  这里便是秦川的入口,他把她带进了他的世界——狼烟四起,豪迈不羁,英雄豪杰丛立的世界。
  爱上他其实很简单——后来她才发现。
 楼主| 发表于 2010-7-6 17:33:42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六 大秦川 二

  秦川坐落于汉东、东齐交界,共分九镇,三十二寨,以大岳国的县域划分,秦川够得上一个县治,不过因为它的隶属至今不明,时而汉东,时而东齐,所以管制甚为散乱,致使这地方成了乌合之众的聚集地。
  白卿随李伯仲到秦川已经三天,住在一间不大不小的客栈里,这三天之中,李伯仲动了六次手——跟人打架。
  既然这里是乌合之众的聚集地,当然就有各种各样的无赖,有的想从他们这些生人身上找钱,有的当然是想沾一沾人家如花似玉的老婆,总之就为这些琐事。
  “咚咚——”门板响了两声。
  白卿正给儿子脱衣服,手在半空中停了半下,淡声问了句“谁”。
  “夫人,李爷请您下去用饭。”是店家的小伙计。
  下去用饭?他不是建议她不下楼的嘛,免得看着那些贼眉鼠眼的人不舒坦,“知道了。”
  小伙计没再多嘴,顺着楼梯道下去了。
  大概一刻之后,白卿才抱着儿子下楼,走到一半时,她停在了楼梯上,因为楼下坐了满满的一屋人,不下三四十,全都安静地坐着,此刻视线都在她跟儿子身上。
  白卿瞅一眼坐在靠南门主桌上的李伯仲,他又在做什么?
  继续走完剩下的一半楼梯,来到李伯仲跟前,在他旁边的一个空位上坐下,此时,屋子里仍旧很安静,连声咳嗽都没有,唯一的声音就是阿邦的呀呀学语声,小家伙揪着父亲的衣袖,嘴里嘟噜嘟噜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李伯仲把儿子抱到自己腿上,这小子越来越重,而且还闲不住,放在她怀里,恐怕她连饭都吃不成。
  “咳……”坐在李伯仲身旁的一个留着络腮胡的中年人清了清嗓子,“人都齐了,李爷,我们就开始吧。”
  李伯仲点头,随意应了一声。
  那络腮胡端着瓷盅那么大的粗碗站起身,“各位兄弟,咱们先敬李爷一碗。”
  络腮胡的话音一落,就见众人齐刷刷都站起身,个个端着大海碗,一仰脖子,跟喝水似的,酒就全下了肚。
  酒一喝完,全部将酒碗倒立,以示尊敬。
  李伯仲不慌不忙,先把儿子送回白卿怀里,然后抬手端起桌上的酒碗,起身,也是一饮而尽,酒碗倒立,“各位,入座吧。”坐下前,顺手从白卿手里再把儿子抱过去。
  小家伙瞪着水光光的大眼睛,四下张望着这些敬父亲酒的人,看完一圈后,高兴地在父亲腿上连蹬两下,因为他觉着好玩。
  李伯仲入座后,众人这才跟着坐下来,屋子里也开始变得嘈杂,喝酒划拳的、嬉笑怒骂的,活生生山寨土匪的样子。
  “李爷,小弟再敬您一碗,多谢您救命之恩,昨天要不是您出手,我郝亥真就栽了。”嘟嘟嘟,一碗酒又下去了。
  李伯仲也没薄他的面子,回敬一碗。
  接下来便是轮番的敬酒,李伯仲酒碗不离手,这个一杯,那个一碗,与人说笑豪饮,看上去好不恣意。
  白卿在一旁默默不吱声,只是拿小勺子搅着碗里的白粥,搅得可入口时,舀一勺送到儿子嘴里,看着小家伙吧嗒吧嗒地边吃边在父亲怀里玩。
  终于,酒过半酣时,有人开口要拉他入伙了,“李爷,您身手不凡,胆略过人,不如以后就跟我们兄弟一起拼伙算了。”这句话引得周围安静了不少,连锁反应,没多会儿,整个屋里都静了,等着听李伯仲的答话。
  李伯仲喝得满脸通红,眼睛半眯,看上去颇有醉态,环视一眼屋里的人后,忽而低头一声笑,“喝酒。”没答应,也没拒绝。
  那问话的人还想继续说话,却被络腮胡的郝亥挡下,“喝酒,喝酒。”
  郝亥心想,看这样子,这人确实是有那么点意思入伙的,不立即答应,恐怕是对他们这些人还有所顾忌,不能太操之过急。
  等酒席散去,人都走得差不多后,郝亥依旧坐在李伯仲身旁,因为他有话要说,而且他还要付酒钱。
  “伙计,算账。”郝亥身边的一个年轻人把店伙计招过来。
  小伙计匆匆跑过来,毕恭毕敬的,这些要命的主他哪敢惹,“李夫人刚交代过,今晚的酒菜钱记到李爷的账上。”
  年轻人看看郝亥,郝亥大喝一声,“敢!今晚这帐一定要我们来付。”
  小伙计吓得一哆嗦,直看李伯仲,李伯仲正抱着儿子闭目养神,像是喝多了,不过还是开口说了句话:“谁付不一样?”
  “这哪行,说好了,我们请您的。”郝亥说话笑呵呵的,一点也没有刚才的凶神恶煞气,因为李伯仲腿上的小家伙正瞪大眼睛看着他。
  “都是自家兄弟,无所谓谁请谁。”李伯仲张开眼,坐直身子。
  这时,白卿从后厨端了一盅解酒汤来,放到桌上,伸手盛了三碗,除李伯仲外,郝亥跟他的小跟班也一人一碗。
  “谢夫人。”两人到很恭敬。
  “昨天那个叫雁翎王的是什么人?”李伯仲端起解酒汤,很无意的聊起了昨天的事。
  事情是这样的,自从李伯仲带家眷住进了辽远镇这家客栈后,就不止一次被人找茬,欺负生人嘛,街头混混“该尽的责任”,而这些混混大半都是郝亥的人,以他们的身手,基本上是别想从李伯仲这儿讨到便宜,所以事情就那么闹大了,一级找一级,熬到最后难免要郝亥出面,结果还没等郝亥见识到这位“李爷”的身手,他们就来了更大的对头——雁翎王。亏了李伯仲出手,郝亥才保下自己的命。
  “雁翎王是东立的人,也是川镇一带的瓢把子,本来我们跟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他们讨大买卖的,我们小打小闹,谁知道他们现在连小买卖都不给我们做,兄弟们也都是要养家糊口的,没办法,就跟他们争了几次,弄得现在隔三岔五就来闹一趟,我真是没办法了,李爷——您要是真打算在这辽远镇久住,我郝亥二话不说,这辽远镇的‘把头’位子甘心情愿让出来,只要您撑着腰,让兄弟们有口饭吃就行。”
  李伯仲喝上几口解酒汤,笑笑,“东立可不好惹。”
  “咳,李爷您刚来,还不知道咱秦川的门道,东立是厉害不错,可他们不插手这些绿林事,他们只跟那些豪门大户,诸侯世家的人做买卖,雁翎王这些人,说是东立里面的人,其实都是挂名的,每年往东立楼送些份子钱,就扬言自己进了东立,其实一般只要不闹得太凶,东立也懒得管他们这些破事。”
  李伯仲饶有兴致地转着汤碗,半天才道:“郝兄为何不干脆也挂到东立名下?”
  郝亥干笑两声,叹口气,“不瞒李爷说,我还没那本事进东立楼,再说东立的份子钱太高,我们忙活一年都凑不够。”
  李伯仲端起汤碗一饮而尽,饮罢,转脸对郝亥道:“行,只要兄弟们不嫌我碍事,我就在这儿待下来。”
  郝亥愣了半下,因为没打算他能这么快答应,不过很快醒悟,一拍大腿,“好,明天一早我就招兄弟们过来,这‘把头’位子我让给您。”
  “嗳?郝兄要是这么说,我就不能留下来了,小弟初来乍道,在郝兄的地头上讨生活,只要有间房,有块地,能容下妻儿,就足够了,‘把头’的位子,不敢乱坐,也坐不起来。”
  “……哈哈。”郝亥大笑,大掌拍拍李伯仲的肩膀,“客气客气,李兄弟留下来,我郝亥就感激不尽啦,哪有敢不敢一说。”
  就这样,李爷变成了李兄弟,李伯仲成了辽远镇的一个混混。
  ***
  入了夜,暖风卷帘,星辰满天。
  二楼朝阳的走道上,李伯仲半倚着竹椅,双脚翘在木栏杆上,仰望星空。
  白卿安抚儿子入睡后,挑帘子来到他跟前,挨着他坐下,“一直留在这儿,行吗?”汉北那么多事,他能就此放下不管?
  李伯仲看看她那双被星辰染了色的眼眸,笑着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唇上,“你觉得我会是个有仇不报的人吗?”凡事他都可以忍,但是忍不代表不作为。
  白卿淡笑摇头,他的确不是那种有仇不报的人,“所以非要亲自来?”来看东立被灭掉?
  摇头,“不只这些,还有更重要的事,想听吗?”想听他会讲给她听。
  这次换白卿摇头,还是不听了,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就不用整天提心吊胆,“你自己知道在做什么就行了,不需要告诉我。”
  李伯仲呵笑,最近他经常这么笑,像是每天都过得很开心,“这些日子很辛苦吧?”这次出来一个下人都没带,什么都要她亲自做,手都磨出了细茧。
  “还好。”以前的以前,她也是这么过的,靠自己没什么好辛苦的。
  “过几天,过几天就好了。”他如此说,像是在安慰,也像是在宣誓。
  ***
  也就是这之后的第七天,他们从客栈搬到了辽远镇南的一处民居,地方不大,但很干净,而且家里也有了做杂事的下人,不必凡事都要劳累她了。
  这个时候,他开始跟郝亥他们称兄道弟。
  又过了些日子,他们再次搬家,这次搬进了一方精致的小院,家里又找了两个丫头,这回,她真的是什么都不必做了。
  他的那些兄弟们还会经常抬着一些箱子送来给她保管,她打开那箱子看过一两次,是些锦缎、珠宝之类的东西,虽不怎么精细,但还算值钱,她把这些箱子都锁在了后院的柴房里。
  再往后……他成了东立的人,辽远镇终于挂到了东立的名下,因为他们有钱缴份子了。
  白卿想,东立这回该小心了,他要动手了呢——
 楼主| 发表于 2010-7-6 17:33:50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七 大秦川 三

  阿邦过了周岁后,他再次出门,说是过几天才能回来,于是满院子只剩下几个女人。
  带阿邦的丫头叫巧巧,十五六岁的年纪,秦川南山人,说话带着浓重的秦川味,因为怕主人家听不懂,所以轻易不怎么讲话。这两天这丫头神色总显得有些恍惚,见了白卿也是有意闪躲,挺让人奇怪。
  挑了个吃午饭的时间,白卿来到儿子的房间,正好把这丫头堵在了屋里。
  “是不是家里有事?”半大的孩子,一般不该有这种解不开的恍惚才对,她之所以选她照顾儿子,就是因为这个年纪的人还算单纯,身在异地,她需要一个单纯的人来照顾自己的孩子,至少是能让她放心的,所以她挑了这个巧巧。
  小丫头被问的支支唔唔的,最后干脆低头不语,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是凌婆婆不让你说?”凌婆婆也是家里的下人,不过因为她能说会道,做事又利落,现在俨然已经是下人里面的小头目了。
  小丫头有些惊讶地抬眼望望白卿,显然是她猜对了,确实跟那凌婆婆有关系。
  白卿坐到茶几旁,伸手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她又想去柴房拿东西了?”那凌婆婆可不只一次光临过那间放满箱子的柴房,那柴房她确实只是随意上了把锁,可这不代表她不知道有人进去过。柴房门前的草灰,在这方院子里,只有那一个地方有,因为这个家烧得全是木炭,木炭灰与草灰的差别可大了呢,
  小丫头经不住白卿这么真假难辨的询问,最后和盘托出——凌婆婆让她们初三晚上睡沉一些,听到声音也别出来,只要不碍事,到时每人给十两银子。
  每人只给十两银子?这封口费也太少了点。这么大的“买卖”都做了,何必在乎这么一点蝇头小利呢?
  “今晚你到我屋里睡,陪阿邦。”初三就是今天,看来今晚是要出事了,而且他不在。
  小丫头懦懦地点头应允。
  ***
  是夜,暗灰的夜色中, 一路人偷偷将李家后院柴房洗劫了一空,这还不够,这路人更是打起了主人家的主意。趁着夜色,摸到了主人家居住的小楼,就在他们挑开门闩跨进一只脚时,哧一声,有人擦亮了火折。
  一位白衫荷裙的女子端着一盏长颈鹤灯站在内室门口。
  “能拿的,不是都拿了吗?又何必赶尽杀绝?”白衫女子将鹤灯轻放到角桌上。
  “我们本来就是来带夫人你的,外面那些钱不过是顺手而已!”说话的正是那位凌婆婆,此刻的她早没了平常那副慈眉善目的样,“怎么?三夫人是打算让我们动手?”
  三夫人……听到这个称呼,白卿眉尾稍稍一挑,“你是东立的?”这就不难解释为什么区区十两银子就能打发那些下人了,他们根本就不需要银子来封口,光“东立”两个字就够吓人的了,只可惜巧巧那丫头是从山里出来的,不知“东立”的厉害。
  对白卿的问话,那凌婆婆没承认,也没否定,她确实是东立的,不是挂名东立的混混,而是真正东立的人,从李伯仲领着辽远镇的一帮混混入了东立,“老头”就得知了堂堂汉北王竟屈驾于此,知道是来对付他的,所以他又怎么能束手就擒?
  这秦川可是他东立的地盘,敢在这里跟他斗,他李伯仲够有种的。
  “走吧?”凌婆婆向白卿打了个请。
  白卿默默坐到了角桌旁,她当然不会跟他们走,李伯仲敢把她跟们母子扔到这么一个龙潭虎穴,肯定不会让他们听天由命。
  就在凌婆婆抬脚过来时,一根银丝穿破窗纱,直冲她的咽喉而来,好在她的身手不慢,手上的软鞭一勾,把身旁的一个随从卷到身前,做了替死鬼。
  看着那个随从倒地身亡,凌婆婆的眼眸闪烁两下,她当然知道这银丝是何物,想不到银翼也在这儿。
  “别来无恙啊。”银翼半倚在窗侧,笑看着这个凌婆婆。
  凌婆婆侧一眼窗外的银翼,心知自己绝不是他的对手,不过也并没有过分担心,她知道他没打算杀自己,否则刚刚就不会有时间让她找替死鬼,“想不到你会沦落到做女人的保镖。”
  “行了,别死撑着面子了,知道我今晚不会杀你,就不要拿话来噎我,你清楚我这人经不住人家挑衅!”要不是李伯仲走前留话,不杀这些人,这凌婆婆根本没机会说风凉话。
  凌婆婆冷哼一声后,给身后的随从打了个手势,几个人随即退下小楼,地上那个被银丝穿透喉管的替死鬼也被背走,不过他们也不是无功而返,起码是搬走了李家柴房里的值钱东西。
  这是李伯仲来秦川后第一次与东立对上,东立用了这么一招漏洞百出的潜伏,不过是想试试李伯仲的底,更重要的是想让李伯仲弄清楚,在秦川,任何人都可能是东立的眼线。
  而李伯仲则把底翻给他们看,有银翼在,暗杀这一招想要成功,恐怕还得多调些人来。
  ***
  李伯仲初四的傍晚才回来,一踏进院门,就见白卿蹲在栀子花丛里忙碌,刚学会走路的儿子围在一旁凑热闹,跟着添乱。
  小家伙远远地望见父亲后,开始啊呀乱叫,想说更多的话,只可惜没那么多词汇量,只能叫“娘”“爹爹”的这么重复。
  “做什么呢?”李伯仲单手提起儿子,惹得小家伙好一阵开心。
  “刚开好的花,都被踩坏了,修一下。”都是昨晚东立那帮人做得事,他们不走路,偏要从这花丛里过。
  她喜欢花,尤其这香香的栀子花,所以他特意让人移了一些到院子里,想不到真就开了。
  李伯仲放下儿子,想帮忙修剪花枝,可惜他做不来这么细巧的事,反到越帮越忙,所以干脆起身站到一旁,顺便把同样捣乱的儿子也捡到一边,“昨晚有没有吓到?”
  “没有。”京城那么大的场面都见识过了,这点小场面还不至于让她吓到。
  李伯仲将儿子扛到肩上,小家伙的手恰好可以碰到榆树上的榆钱叶,乐不可支。
  “明天我想出去一趟。”从来到这儿以后,她就没出过门,一来担心给他惹麻烦,二来,这里是东立的地界,毕竟没那么安全,不过经历过昨晚的事后,她想应该没什么问题了,他敢把底亮出来给人看,就表示他心里有底。
  李伯仲点点头,没问她想去哪儿,打算做什么。
  ***
  第二天一早,李府的大门大开,走出来的是一家三口和一个小丫头。
  李伯仲当然不至于跟着女人在街市上晃荡,他带儿子到茶楼里闲坐去了。
  而白卿带着丫头巧巧在花市逛了一圈后,又去了几家胭脂铺——她在佟嫂的胭脂铺做过事,所以每每遇到这样的铺子,总会习惯性地进去看看。
  近中午时分,白卿才带着巧巧来到李伯仲所在的茶楼,一楼很热闹,二楼因为让郝亥他们给包了下来,所以看上去很安静。
  “夫人,您这边请,李爷他们在楼上。”郝亥手下的小喽啰给白卿拨开了一条道。
  白卿点头感谢,拉着巧巧的衣袖打算上楼。这时身后有人喊了一声——夫人留步。
  白卿回头看,是个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一身青衫,枯瘦如柴,但双眼却很有神。
  “您的东西掉了。”双手递过来一只白绸做的小袋,正是白卿刚刚在胭脂铺香料。
  白卿看看自己手上的紫竹篮,确实少了一包,明明刚才都绑得很紧,怎么会掉了呢?抬头再看一眼这瘦弱男子,“谢谢。”接过绸袋时,白卿略微顿了一下,因为绸袋底下还附了一样东西,她没有立即拿出来看,只是转到楼梯的休息平台后,才略微瞅了一眼—— 是一块椭圆形的木牌,上面只有麒麟等祥兽的图样,唯一的字就是“戊子年”,不像是什么令牌。
  带着狐疑,白卿来到二楼,李伯仲正跟郝亥他们闲聊,儿子正趴在他的怀里呼呼大睡。
  “弟妹来啦!”郝亥等人招呼一声。
  白卿点头微笑,算是还礼。
  “李老弟,你们一家好好吃顿饭,哥哥我先走。”郝亥起身就要走。
  “一起吃吧,都到这个时候了。”
  郝亥其实也就是客气客气,并没打算走,听了留他的话,哈哈笑两声,“成,我再去找两个好吃的菜,保准老弟你没吃过。”
  趁着郝亥他们下楼找菜的空挡,白卿把那块木牌放到李伯仲的手里。
  “哪儿来的?”李伯仲捏着木牌看了两眼。
  “刚在楼下,一个穿青衣的书生给的。”白卿从他怀里抱过熟睡的儿子。
  李伯仲手搭在下巴上搓了两下,似乎在考虑什么事。
  这时,郝亥等人也转了上来,手上还拎着几坛酒。
  “老弟,今天没什么事,咱们兄弟喝几口。”郝亥把酒坛子往桌上一放,就想动手开坛子。
  李伯仲打住他的动作,“酒待会儿再喝,我想先见个人。”
  “什么人?”郝亥莫名其妙。
  “黑甲,你到楼下找个穿青衣的书生,操汉东口音的,找到了,请他上来。”
  黑甲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郝亥送给李伯仲的跑腿,挺机灵的一个孩子。听完李伯仲的话,放下酒坛子立即下楼去了。
  大概一刻之后,黑甲就把刚才那个青衣书生带了上来。
  见到李伯仲后,那书生抱拳深深一鞠,“小人周显,见过王爷。”
  王爷?在坐的人,除李氏夫妇外,都是一脸的莫名其妙,什么王爷,哪来的王爷?
  “胆子不小啊,敢这么光明正大来找我。”李伯仲伸手示意了一下一旁的座位。
  那个叫周显的到也不躲让,撩衣襟就坐了下来,“王爷既然能这么光明正大的召见在下,想必也没打算避着谁的耳目,所以在下也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
  李伯仲笑笑,“秦渠果然看不起我李伯仲,只让个小小的都尉来敷衍。”这个周显,他早在十几年前就认识了,他曾是汉东世子秦渠的读伴,一个表里极不相符的人,长相文弱,却是个武将。
  周显摇头淡笑,“王爷说笑了,我家世子爷是怕妨碍了王爷的事,不好贸然来访,让小人前来,是想打听王爷什么时候有空闲,也好过来拜访。”
  李伯仲的手指在茶碗边沿敲了几下,“我一直都很闲。”这意思是,他一直在等着汉东来人呢,不必再来试探他打不打算见他们。
  周显起身抱拳,“好,在下会将王爷的原话告之世子爷。”
  李伯仲倚着椅背,给周显打了个请。
  周显躬身之后,下楼。
  周显一走,二楼突然变得静悄悄的,因为在场的人还在傻眼。
  “郝兄,咱们喝酒。”李伯仲随手开了一只酒坛子。
  郝亥哪里还有心思喝酒,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人会是李伯仲,他怎么就成了李伯仲呢,再说李伯仲到这儿来干嘛……
  郝亥的手在半空中比划了两下,他是想问他这个李伯仲跟汉北那个李伯仲是不是一个人,可又不知道该怎么问。
  李伯仲呵呵笑了起来,“兄弟们,对不住,我跟大家瞒了件事。”
  而且还是件大事——白卿默默在心里给他补了一句,随即伸手舀了半勺酸梅汤给刚睡醒的儿子,小家伙酸得眉头皱的老高……
  真不知道他打算怎么跟这些人解释。
  ***
  傍晚,夕霞异彩,柳梢挂风,走在溪水浸过的卵石上,白卿不得不抓着他的衣袖来平衡身体,免得一脚踩进水里。
  他说很久没看风景了,让她陪他看。
  他要看风景的地方一向很难抵达,总要经过一番折腾才行,但——每一次他都不会让她失望,当年在南历山如此,这一次在秦川也是如此。
  站在断崖上,向西眺望,夕阳下,浓绿辽阔,山水相依,像极了一幅着了色的江山水墨。
  他独爱这种登高望远的方式,尤其是站在陡峭的山崖上,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却又是无限辽阔的风景。
  见他的脚尖踩在断崖边沿,再往前一步就是无边的深渊,白卿下意识地攥住他的手指。
  他没回头,只是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倒退半步,仍旧站在悬崖边缘。
  晚风起,两人的衣裾翻飞纠缠着。
  “为什么把那些花还回去?”看了半天,他终于回过脸,夕阳给他的侧脸上镶了一层红晕。
  “那些花要好久才能开,等不到,所以只有还回去了。”早上她在花市买了好些香菊,吃过午饭后又都还了回去。因为她本来是以为他们会在这儿待到秋天的,可他却把身份都暴露了,向来应该不会在这儿待久才是,所以她就把花苗都还了回去。
  “喜欢就买,等不到,也可以把花带走嘛。”
  “还是算了吧,移了根,未必能长出好看的花来。”
  “那就在这儿等到花开为止。”
  白卿笑,“连风景都看了,还能等到花开的季节吗?”这男人看风景都是选时机的,看完风景他就要照着这幅风景拼杀一番,怎么可能有时间陪着她等到花开的季节?
  李伯仲笑一笑,伸手将她揽在身侧,她一直都很了解他,从第一天认识他开始,她就知道他什么是时候高兴的,什么时候是生气的,有时连他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情绪太过外露。
  “你要是个男人,我非杀了你不可。”他不喜欢被人看透的感觉。
  “这么说来,那个方醒岂不是该死?”那个人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一样。”方醒猜到的只是他的打算,却不明白他的一颦一笑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是每件事都能猜对。”她也只是跟在他身边久了,看着他久了,才会明白一些事而已。
  “还是不一样。”额头抵在她的额上。
  “……”白卿失笑,这个人高兴过头了,就会胡言乱语,看来他又要做什么大事了,而且把握还非常大。被人挤兑、胁迫了这么久,终于轮到他翻身了。
 楼主| 发表于 2010-7-6 17:34:00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八 大秦川 四

  在秦川的西北,有个名叫晓立的地方,这里到处都是桂树,房前屋后,山坡路旁,每到三秋之际,便是四野芬芳。
  就在这样一个桂花飘香的季节,白卿跟儿子被送到了晓立,然后他离开了,没说要去做什么,只说少则七八日,多则半个月,他就会回来……
  ******
  这是老头第一次现身于李伯仲面前。
  他们俩曾多次“合作”过,当然,是李伯仲吃亏更多一些。
  不过今天就另当别论了,今天是老头亲自上门“拜会”,因为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他的东立突然有些失灵了,不但遍及各地的消息网渐渐不再有消息传回来,甚至连人都不见了,就在他信誓旦旦的打算把李伯仲终结于秦川时,自己却被莫名奇妙地绊倒了,栽了个至今还不知道有多大的跟头。
  “王爷的命比在下的值钱。”老头其实并不老,三十不到的年纪,面貌清俊,一头银发,满身的阴郁之气,说话声音还有些沙哑,此刻他正坐在李伯仲的对面,他的身后站着东立的两大高手,而李伯仲的身后也有两个人,一个是垂首侍立的雷拓,另一个是半倚在椅子上的银翼,这四个人已经完全处在勃 发的边沿,任何的风吹草动都可能引来一场生死之战。
  “你来就是为了说这句话?”李伯仲吹了吹茶水里的茶叶沫,饮下一口。
  “不,我来是想跟王爷说,杀你,不难。”就是此刻,他依然有胜算。
  “这话我不只听过一次了,说点新鲜的听听。”
  两人相视,长久的静默……
  最终还是李伯仲先开了口,“我来秦川并不是为了你。”这一点他还不够格,“不过你是挺让人不喜欢的。”所以,他要杀他。
  老头那清俊的笑纹更深了几分。
  李伯仲继续道:“本来我挺赞赏你做事的手法。”果断、狠厉,还带着九分的精明,“可惜,你太贪财,眼光也不够高。”他曾想过也许可以不杀他,他喜欢有才有魄力的人,这人有才,只可惜没有魄力,而且过于贪财,这样的人容易变节,容易临阵倒戈,不值得大用。
  “所以,王爷打算杀了我?”
  “对。”他没理由让他活下来,让他活下来,就意味着他跟他身边的人将会面临更多的危险。
  “就凭他们两个?”眼角扫过雷拓和银翼。
  李伯仲笑笑,没答话,起身离开——他还有一场更好的戏要看。
  老头怎么可能让他这么轻易离开,今天他既然来了,就做好了打算,即使谈不拢,也不能让这姓李的走出秦川半步。
  李伯仲一跨出门,门便哐当一声合了上去——被人踹的。
  雷拓、银翼,一个是李伯仲最近身的护卫,一个是东立曾经数一数二的杀手,身手当然都不弱。
  而老头跟他的两名手下也不是吃干饭的,刀光剑影之中,小楼的门窗四散飞落,楼里的人也接二连三跃了出来。
  老头的最大目标是李伯仲,但被银翼缠着,他一时半会儿也抽不出身,待到终于能抽身时,急速倒退数十步,来到李伯仲身前,抬起左手——他左手擅使一种钩状利刃,总共四条,绑在手腕上,形同手指,此刻直对李伯仲的前心刺去——
  李伯仲并没有闪躲,兵刃闪烁之间,他厉目望进老头的眼底——
  十步开外的雷拓因为担心,稍稍有了些松懈,被对手一剑刺中了左肩。银翼也侧过来一眼,因为老头的动作太快,他也来不及阻止。
  都以为这下李伯仲不死也会受伤,可没有,就在距离李伯仲的前心不到一寸的位置,老头突然反身跃后了一步,他的脚一着地,三支弩箭也随即定在了离他脚下一尺远的草地上。
  也就是说,刚才他的刀一旦插入李伯仲的前心,那三支弩箭也会定在他的身上,所以他放弃了,放弃了跟李伯仲同归于尽的机会,同时也失去了杀李伯仲最好的时机。
  李伯仲好笑地看他一眼,他果然没有猜错,这个人没有魄力,不值得留他。
  当然,接下来依旧是一场恶战,李伯仲有埋伏,老头也不可能没有埋伏,李伯仲的人是训练有素的护卫,而老头的人则是武艺高强的杀手,谁会赢呢?
  两军对阵,毕竟不比单打独斗,勇猛之余,还要讲究应对之策,东立的人确实个个都是高手,但他们毕竟不是对阵的军人,不懂配合,而且最要命的,他们的血肉之躯再强壮,也强不过射程五十丈的弓弩。李伯仲身边的每一个护卫,几乎都是从他的东军亲自挑出来的,他要求的第一件事,就是全部人都必须擅骑射,因为他们不只是他的护卫,他们更是汉北的军人。
  ***
  踩着打斗声,李伯仲跨上黑鬃马,顺着小道往北奔去。
  此刻,就在山的另一边,一场真正的大战正在进行,这可比小楼外的打斗有看头多了。
  李伯仲之所以来秦川,最大的目的并不是众人设想的那样——他被东立逼急了,要彻底灭了这个小组织。
  他是要灭了这个组织不错,但还不值得为它大老远跑来秦川晃荡,老头的脸还没有这么大。他真正的目的是来观战,并顺便搅和的。
  在秦川的这几个月,他明目张胆的加入东立,引来的可不只有老头的视线,还有汉东、东齐的视线,堂堂的汉北王突然出现在秦川,怎能不让人不挂心?所以东齐暗中来了,汉东也悄悄送来拜帖。
  东周被李伯仲拖残了,岳东一代的势力也紧跟着均衡了,势力一均衡,就有人开始想入非非了,汉东、东齐在秦川的问题上开始摩擦不断,李伯仲挑准了时机在摩擦最激烈的时候来到了秦川,因为他要跟人结盟,他还要让岳东一带不得安宁。
  只有岳东一带不安宁,汉北才会安全,因为没人还能顾得上他,而汉北安全了,他才会有时间存钱存粮,存实力。
  汉西笑话他们汉北没本事赚钱,那他这次就学一回娘舅的本事——跟人做买卖,别忘了他身体里也有一半赵家的血统,他们能做得事,他也会。
  既然汉北除了铜矿什么都没有,那他就拿这些铜矿来交换。白铁虽是好东西,但东西太少,尚不成气候,刀枪剑戟等军需之物仍然以青铜为主,要打仗,要争天下,必然要购得足够的青铜矿石,一旦岳东一带乱起来,各诸侯必然要跟着储藏军备。
  他的钱,就要从这些诸侯的身上掏出来。
  因此,他一定要把岳东一代搅乱。
  ******
  跟在李伯仲身后观战的是郝亥这班人,在得知李伯仲的真实身份后,这些人待他都毕恭毕敬的,只有李伯仲丝毫没改变,依旧与他们兄弟相称,让这帮混混们受宠若惊。
  “郝兄,坐。”李伯仲拍拍身边的石板,示意郝亥坐下。
  郝亥憨笑两下,盘腿坐下来。
  “想请郝兄帮我个忙。”看郝亥的视线依旧很温和。
  “李……李兄弟,你只管说。”叫李兄弟还真是不顺口,而且没底气。
  “我在秦川待不了多久,可能没几天就要离开,我想把‘东立’交给郝兄来管。”
  “……”东立……东立交给他?郝亥呆若木鸡,他不过就是辽远镇上的一个混子,哪能管得了东立,“我……这怕管不了吧?”
  “管得了,郝兄为人仗义,对秦川大大小小的帮派、暗门都很熟悉,笼络起来比较容易,何况此东立非彼东立,不再是杀人买凶的组织,用不着多么武艺高强,不用紧张。”拍拍他的肩膀。
  “不杀人买凶,那——东立要做什么?”东立几十年来可都是做这个的啊。
  “买卖另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李伯仲笑笑,稍稍凑近郝亥的耳侧,道:“消息。”
  “消息?”
  “对,消息,诸侯高官、王庭军帐,什么消息都行。”诸侯之乱即将开始,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这个“知己知彼”可不就是消息嘛,买卖这东西不但能赚钱,还能让他掌握到各诸侯的动向,这也就是为什么他没有把东立全部摧毁的原因。
  他跟郝亥入了东立,把老头的视线引到了他的身上,趁着老头捉摸不定之际,把东立外面的网络切了个干净,重新换过血之后,编成新的东立。他之所以费这么大劲,就是想它为己所用。
  而之所以把这个新东立交给郝亥,不只是因为他对秦川的熟悉,还因为他忠诚、仗义、唯才是用,他甚至能将自己的位子让给别人,这一点他很赞赏,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他需要一个能镇住秦川的汉子,这一点,他很看好这个郝亥,他有那股气概。
  “这么精细活,我怕做不来吧?”郝亥有些不自信,他毕竟就是打家劫舍的主。
  “没关系,会让人来帮你,总能学会的,郝兄你只记着一点就行,不管汉东还是东齐,秦川不属于他们任何一方。”只有这样,他们才会争执不断。
  郝亥不是太明白,但又有些明白,处在模棱两可之间,“非要让我来吗?”
  “非大哥你莫属!”
  郝亥听罢大笑,生平第一次听人说“非你莫属”,真够提气的!
  山上,正谈笑风生,山下,厮杀声响彻山谷。
  夕阳重彩,半侧入云,半侧红。
  ***
  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夕阳下,李伯仲回到了晓立,顺着落满桂瓣的羊肠小道,回到了那间桂木搭建的小屋。
  隔着竹篱笆,他看向白卿手上端得桂花酿甜藕——
  “要尝尝吗?”她问。
  他伸手捏下一片放进嘴里,香香的,甜甜的。
 楼主| 发表于 2010-7-6 17:34:08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九 美人 一

  离开晓立的路上,路过一间寺庙,白卿进去上香祭拜,她并不信神佛,但她却十分虔诚。
  庙门口的卜卦人赠了她一支签,因为她给了不少香油钱。
  当她从庙里出来时,他正坐在马上,儿子则吊在他手里,他们喜欢这种玩法,虽然她不喜欢。
  爬上车前,她递了件东西给他,是块雪白的石头,石头上刻了个墨色的“安”字,还系了一条红线,像是保命符之类的东西,他从不带这玩意的,“你求的?”想不到她会给他求这种东西。
  “和尚送的。”送了一支签,还有一块平安符。
  他笑笑,将石头绕到手腕上,没再说什么,“签上写了什么?”指了她手中的签纸问。
  白卿将纸展开给他看,上面只写了两行字:
  枫落其华颜如玉,桥前暂留御马石。
  “说什么意思了吗?”这两句话到挺有意思。
  白卿摇头,“那和尚说他不解签。”既然人家说不解,她也没再追问下去。
  李伯仲弯身下马,将儿子放到马车上,并伸脚挡着他的去路,防止这小子背着娘亲偷偷去抓车辕。
  从这间小庙再往西走,就进了汉东地界,车是他驾的,她也没问他为什么要去汉东。
  靠着软枕,在马车的轻微摇晃之间,她昏昏入睡,醒来时,天色已灰,低头看看儿子,睡得正熟,轻手轻脚地爬出马车,挨着他身边坐下。
  “外面冷,你进去吧。”已近深秋,早晚都冷的很。
  白卿看着他的侧脸,没答应,因为她好奇他为什么会带着她们母子四处跑。
  “看什么?”猛然凑过来,白卿甚至能在他的眼睛里看到天际的星辰,想不到他的眼睛也可以这样的纯净,纯净到能看见星辰的光彩。
  她笑了,真心的笑,因为他眼中的那点星辰。
  马车上了进汉东的官道,官道是凿山而建,所以道两旁围满了树,此时月亮刚从树梢跃出,照在官道上,明晃晃的白。
  周围静谧的很,只有风声,马蹄声。
  马蹄声戛然而止,因为男人的欲 望被这美丽而静谧的夜色给唤醒了……
  唇齿相触之间,他像是恨不得把她吃掉。
  “车……”白卿的手心挡在他的唇上,呼吸不稳,他们只顾着下车自己痛快去了,把车给忘了,车上还睡着儿子呢。
  马儿只是信步往前吃草而已,只怪他们亲热的时间太久,所以才会落下这么长的路。
  柔白的月光下,男人拉着女人的手缓缓往前去赶他们的马车,途中轻声细语着,不知在说些什么,每次临近马车时,男人会故意放慢脚步,然后等马车再远一点,他们再继续往前赶。
  “真走不动了。”走了大半个晚上,白卿实在是累了,只能拖着他的手腕,借着他的力气继续往前。
  他回过头看来一眼,那眼神让白卿突然有些担心,赶紧松开他的手,却已来不及,整个人被抱了起来,数声浅笑过后,白卿被放到车上,这真是不成体统,恐怕连青楼艳姬也不会跟男人这般玩笑吧?他们却做到了。
  他今晚真的是很有兴致,玩乐的兴致。
  “听到什么声音了没?”趁着她给他披斗篷的当口,伸手揽过她的腰,让她挨着自己坐下。
  “什么声音?”白卿正给他系斗篷带。
  “有狼。”声音很轻,带着笑意,似乎是在她的耳侧呢喃。
  听到这些,白卿虽然不至于被吓到,但也不会像他这样儿戏,狼毕竟是野兽,它可以置人于死地。
  “害怕了?”看看她微微停滞的动作,不禁生笑。
  点头,她当然害怕,她怕一切伤害到她亲人的东西。
  “有我在,也怕?”
  有他在是好很多,可他也是人啊,是人都只有一条命,“你也只有一条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所以你才给我求了个保命符?”怕他丢了这条命?
  “……”否定是没用的,因为那东西确实是她给他的,她只有点头。
  “进去吧,外面我来处理。”他很满意她的回答。
  白卿缩回马车,脑袋里有点空,下意识的搂过儿子发呆,小家伙白日里跟父亲玩得筋疲力尽,睡得相当好,雷打不动。
  车外,李伯仲燃起了火把,在三四匹狼跟上之际,以松球沾上桐油,投掷出去,狼怕火,不敢上前,马车就这样出了山林,
  ***
  一直到第二天正午,他们才在一座小镇上落脚,雷拓等人早已经在此等候,看样子他是要见什么人,因为雷拓送来的都是好衣服,光鲜亮丽的。
  她有好久没上妆了,自从芽城之后,她就很少在他面前穿红戴绿。
  儿子难得能乖乖站在一旁不捣乱,今天特殊,兴许是没见过娘亲这么打扮过,他觉得新奇。
  “今天怎么这么乖?”点点儿子的小脑门,起身拾起华丽的外衫罩上。
  小家伙扒在团凳上,仰头看着一身华服的母亲,不说话,就是看着,也许他觉得今天娘亲有点什么不一样吧。
  ***
  李伯仲要见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汉东世子秦渠,秦渠是汉东王的次子,汉东王长子七年前在京城病故,所以世子之位便到了次子头上。
  秦渠之所以在此时约见李伯仲,一来是想与汉北结盟,汉北自从在芽城大胜东周后,在诸侯中的地位日渐攀升,汉东、汉北互为近邻,眼下汉东跟东齐摩擦不断,不想再多增敌人,所以他们选择与汉北暂时结盟。再来,秦家还想从汉北得到更多的铜矿,储为军用。
  所以两个男人一见面,便谈的十分投机,只余两个女人对坐。
  几乎是第一眼,两个人女人便嗅到了彼此身上相同的东西——她们都不是出身清白的女子。
  秦渠带来的这名美丽女子名唤锦彤,她与白卿差不多的出身,只不过她并不是陪着自己的男人来赴宴的,她是打算被送给来赴宴的李伯仲的。
  不知道谁传的,说李伯仲好美色,所以不少细心的人会认真给他准备。据说东齐就私下送了位美人给他,所以汉东也不能落下,非要秦渠带上这么个女人来。
  没想到的是,人家汉北王身边并不缺人,秦渠见到白卿的第一眼,就没打算再提这个锦彤的事。
  所以这女子的身份有些尴尬,她不清楚自己要以什么身份跟人交谈,唯有笑。
  是夜,白卿对着铜镜卸下一身的华丽后,转脸看向躺在床上看信笺的他,“你是知道那女子身份的吧?”
  李伯仲的视线从信纸转到她身上,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想她口中的那女子是谁。停顿过后,才点头,他当然知道那女人是干什么的——送给他享用的,在秦川时,东齐的官员就给他送过,而且不只一个,让雷拓都给吓跑了,那小子以为半夜进来的人是想对他不利,差点把那些女人的喉管割裂。
  他为此还特别夸赞过雷拓,做得不错。
  “为什么不收下?”笑着问的,因为她也是被人送给他的礼物。
  “太丑了。”他如此答,答完随即转回去继续看他的信。
  太丑了……这回答挺有意思。
  白卿笑笑,起身来到窗边,伸手合上窗。
  然后爬上床,蜷缩在一角——跟他同榻时的习惯,好久好久之后,他才看完河下送来的信笺,然后灭灯、侧身、拉过她的细腰,入睡——
 楼主| 发表于 2010-7-6 17:34:16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十 美人 二

  白卿很喜欢那个叫锦彤的女子,不只因为她们的出身相似,还因她们的身世也如此雷同……
  满月的晚上,他带她出门散步,他散步并不是为了散心,多半是为了想事情,而且还是想些复杂的事情,不能让人打扰的,但却拉着她一道,两人闷闷地走出去,然后再闷闷地走回来,什么也不谈,什么也不说。
  开始是他拉着她的手,到后来,就成了她拽着他的手臂,因为走得累了,需要借助他的力气。
  夜晚的景色很迷人,亮白的月,鱼肚色的小道,闪闪的溪水,墨绿的竹,还有……女人的哭泣。
  白卿拽紧他的手腕,两人停在了竹林的东侧,而竹林的西侧是哭声的源头。
  她到不是因为好奇才停下来,而是因为发出那哭声的女人,她认识。
  李伯仲对这种非礼勿视的事并不怎么热衷,所以他不打算在此多做停留,反握过她的手想就此走人,结果接下来的男声阻止了他的脚步。
  “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很容易辨认,就是那位打算明天早晨起程去秦川督战的汉东世子秦渠。
  李伯仲之所以停下来,不是因为想偷听,而是由于往前走就是叉路口,现在走过去很容易会被发现,到时他怕秦渠的颜面上不好看,毕竟是汉东的世子爷,深更半夜跟个非妻非妾的女人在野树林里,不成体统。
  “公子您放心,我不求您能放了我的家人,只要他们能平平安安到立岛,您吩咐我做什么都行。”女子柔弱的颤音被微弱的希望激成了坚强。
  男人无声,也许是在思考。
  “我知道那位王爷没看上我,可是——我跟那位夫人很投缘,我可以求她,让我做个使唤的丫头都行,我会有用的,请您不要把我送回去。”送回去就表示她毫无用处,毫无用处,她就没有跟人交换的筹码了,女人,在这种时候最可怜,如果连身体都不能挽救自己,她还能靠什么呢?
  白卿暗叹,如果当年他不是急于想摆脱跟岳梓童的婚事,恐怕她也没机会进李家的门,她跟这个锦彤唯一的差别就在于她幸运的选对了时机,在他最需要一个名声狼藉的女人的时候,她站到了他的眼前。
  命运还真是个会作弄人的东西。
  “你回去吧。”秦渠最终也只给了这个可怜女人一句话。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的……公平,你对他没有价值,他便不会付出钱来买你的尊严。
  听着林子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李伯仲侧过脸瞅了瞅白卿,她正在发呆,或者说胡思乱想。他没打扰她的发呆,只是攥着她的手腕继续往前走。
  见她神色恢复正常,他才开口:“想什么了?”
  “在想——当年初见你的时候。”
  当年初见他的时候……说真话,他还真记不起来了,他对她当年出现在他生活里的时间有些模糊。对她的记忆应该是从她递给他毛麾的那晚开始的,因为那是第一次有女人亲手给他做衣服。
  “那会儿,你还很年轻。”白卿笑着头看他,当年她初见他时,他眉宇间还没有现在这般的沧桑感,那会儿他还是个雄心万丈的世子爷,没尝过败北的滋味,也没试过跟天下人作对的艰难,如今——他都试过了,而且把尝试的结果都写在了眉头里,然后刻化入骨,沉在身体的某个角落里,等着勃 发的那一天。
  “你到是没变。”她还跟初见时一样,眉头一低,天下跟她无关,眉头一抬,站在一边看戏。
  “我也会老的,而且很快。”女人的容颜只有一季,花开的越艳,越容易化成灰,因为艳丽需要花费太多的力气。
  “谁都会老,不只是你。”
  白卿倏然抱住了他的手臂,像个小女孩,“等我老了,送我回芽城吧,我想留在那儿。”死在那儿,她安心,因为那儿埋着她的家人。
  李伯仲默默不答声,良久之后才道:“那你有的等了,我至少还能活三十年。”
  白卿将额头抵在他的衣袖上,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他要她等三十年,“你还打算白头到老?”她也只是在说笑。
  “你没这个打算?”他看着她问。
  “……”白卿语塞,她确实没这个打算,可是说出来,他一定不高兴,然后就会生出好多事来,所以她答:“有。”
  李伯仲哼笑,他知道她在说谎。
  ***
  那个叫锦彤的女子最终还是被带走了,不知道会落得如何的下场。
  有人作比,白卿才觉得自己算是幸运的,至少她卖身的男人还打算再留她三十年,虽然不知道这三十年里会有多少变数,但他至少这么说了。
  离开汉东的小镇,他们重新回到了他的地盘。
  让白卿意想不到的是,她居然见到了白致远。
  “卿儿——”白致远激动地手足无措。
  白卿也十分惊喜,她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他,“什么时候来的?”
  “昨晚刚到。”
  李伯仲跨进门来,后面跟着蹒跚学步的儿子。
  白致远依旧怕他怕的要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的毛病。
  “叫舅舅。”指了白致远,李伯仲对儿子如此一说。
  小家伙眨着大眼睛望望眼前这个憨实的男人,还真发了声“舅”的字音。
  这一声舅舅把白致远叫得有点懵,但他还是下意识的答应了。
  “坐。”李伯仲示意对面的座位。
  “……” 白致远闷闷地坐了下来,视线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到白卿跟那个小男孩的身上。
  “回过芽城了?”李伯仲的问话。
  “回过了。”白致远答得心不在焉,因为那小男孩跟白卿叫了声“娘亲”!
  那是卿儿的儿子……
  也是眼前这位汉北王的儿子……
  白致远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让小男孩叫他舅舅了……
  只是——他们什么时候成亲的呢?
  ***
  “致远会在这儿呆多久?”对着刚进门的李伯仲,白卿第一句话问得就是白致远。
  “明早就走。”伸手勾住她的腰,阻止她出去。
  “我关门呢。”她不至于这么晚去看白致远,尤其当着他的面。
  李伯仲缓缓松开手,白卿这才伸手合上门。
  “明天你要回河下吧?”伸手解下他腰上的玉带,随口一问,问得不再是白致远的事,而是他的。
  “嗯。”张开双臂,眼睛望着墙上的某个角落,由着她打理自己。
  “我呢?留在这儿?”
  “嗯。”他低头看着她,更像是在打量,明天一早他就要回河下,不带她回去,有不带的理由,“下次回来,可能要等到过年了。”
  “……是嘛。”白卿把玉带叠好,放到床头……
  他说的不错,再见时,确实是新年,不但是新年,还有新人呢。
 楼主| 发表于 2010-7-6 17:34:24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十一 美人 三

  白卿住得地方叫青合,离河下不远也不近,在河下的东南,西平的东北,芽城的正西。
  李伯仲离开的两个月后,佟嫂母女俩从河下来到青合,白卿这才得知了一些河下的消息。
  佟嫂说王府的西院已经完工,李府整个都搬了进去,院子很宽阔,当然,没有西平的那般华贵。
  他还去了一趟京城,据说皇帝亲授了他北王的称号,举家欢腾来着。再有就是他身边多了位才貌双全,且会舞剑的英武女子,比她强,而且比她年轻,才十七八岁。
  嗯,是个美丽的年纪。
  不知道赵女莹有没有疯掉,走了个会唱歌的,又来了个会舞剑的,她这辈子似乎是闲不住了。
  腊月三十,一年的最后一天,白卿帮儿子换上了新衣服,小家伙乐不颠的勾着敏敏的手出去玩了,她一向不给儿子定什么清规戒律,反正也没几年好开心的,三岁过后,等着他的将是什么样的严苛,没人想得到,所以她很放任儿子,至少让他有个愉快的回忆,人小的时候一定要活得开开心心,长大了才会有坚强的本钱、才会心有康庄,不能像她,满心的都是阴暗。
  放走了儿子,对着镜子重新绾发,换上新做的白缎袍子,再裹上镶兔毛的披风,她要跟佟嫂上街去。
  今天是除夕,最后一次大集,街上热闹着呢,当然,她不是为了去看热闹,主要是为了帮佟嫂的忙——她出钱给佟嫂在青合最热闹的街上开了间铺子,胭脂铺。
  没了丈夫的女人,似乎对钱有种特殊的依赖感,佟嫂就是这样,所以白卿给她盘下了这间不大不小的铺子,就是为了让她能赚到属于自己的钱,心里有归属。
  “你这么抛头露面的,要是让王爷知道了,会不会不好?”佟嫂掩上门,挡去了街上熙熙攘攘的人声。
  “你都把门关了,我哪里还有机会抛头露面?”白卿用手指沾了一盒香粉放在鼻端,眉头微蹙,“这香味儿怎么变这么浓?”这里很多香粉都是她调出来的,味道很熟悉,一闻就知道哪里变了。
  “我多加了些料,就这样,那些大姑娘小媳妇还嫌淡呢。”
  “太浓,闻久了不舒服。”
  “咳,老百姓擦香,还不是越浓越好,不然还买什么香粉,对了,一会儿对面茶楼里有唱戏的,听说是南边来的班子,热闹着呢,等一下咱们上楼,坐在二楼上,开了窗就能看到。”大过年的,男人不在身边,这丫头心里肯定孤单,就因为怕她孤单,她才答应让她来铺子里转转,只当是为了解闷。
  白卿一边点算着木架上的香粉盒,一边答应着。
  到了正午时分,对面果然热闹了起来,戏台子就搭在茶楼门口,整条街都围满了人,像是整个青合城的人都来了一样。
  佟嫂在二楼摆了桌椅,把敏敏、阿邦都带了上来,然后摆上暖炉,沏上热茶,大戏也就开始了。
  戏唱得相当精彩,不愧是有名的班子。
  可没听到一半,白卿就不得不下楼去,因为阿邦不见了。
  佟嫂吓得腿脚都不好使了,还不忘伸手打自己的女儿——都怪这丫头没看好。
  白卿阻断了她的暴力,最紧要的时候,不能自乱阵脚,还是先找人为上。
  一边吩咐小丫鬟去府里多叫些人过来,一边跟铺子里的伙计分头找人。
  只是这人山人海的,那小子会跑去哪儿呢?白卿搓着手指——她是很紧张的,但是知道自己不能乱了方寸,要镇定,一定要镇定。
  那小子喜欢打打闹闹的,喜欢刀枪剑戟那些玩意……刀枪剑戟,对了,刚刚台上有一段武戏——
  白卿拨开人群往戏台子边上挤,好不容易绕到了大红幕布遮住的后台,结果被两个大汉挡在了门外——后台是不许外人随意进出的。
  “要命了,要命了,这是谁家的死孩子,竟把筝弦都弄断了,哎吆——这马上就要唱了呀,怎么办,怎么办啊!”后台一阵咆哮!
  白卿听到这抓狂的咆哮,心安了两分,说不定那弄坏人家筝弦的死孩子就是阿邦。
  趁着守门的大汉回身之际,白卿快步冲进了后台,后台此刻也是一团乱,一个穿紫色戏袍的中年妇人正攥着筝弦直跺脚,她对面站得那个眨着大眼睛的小男孩可不就是李家的长公子嘛!
  白卿深深叹口气——安心了。
  小家伙望见了娘亲,笑得跟朵花似的,怀里还抱着一把长长的花枪,好像并没被咆哮吓到。
  “这是怎么了?怎么了?该上场了,怎么都杵在这儿?等人拆台子是吧?”班主吆喝着。
  “当家的,你看这些筝弦,全断了,还唱什么呀!”紫袍妇人把筝弦往地上一扔,可把那班主给急坏了。
  “这——这怎么了?”
  “也不知道谁家的孩子,进来就把兵器架子弄翻了,还全倒在了琴架上,一会儿的‘清平调’‘簪花词’还唱什么呀!”
  那班主不禁大怒:“谁家的孩子?怎么进来的!”
  “我是他娘。”白卿挤进现场。
  众人的视线一下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小家伙却还向娘亲炫耀他的战利品——一根花枪。
  “放下——”白卿沉声对儿子说出这两个字,面目严厉,她鲜少这样的。
  小家伙仰头望着母亲的脸,不说话,也不松手。
  白卿眉头微蹙——
  最终小家伙还是屈服了,把枪扔到地上。
  接下来,她并没有当众教训儿子,因为人家现在很忙,没时间看她打孩子玩。
  赔钱是小事,关键是外面的戏要接着唱,就是现去买琴都赶不及,更别说青合这种地方未必有琴行了。
  白卿赶紧吩咐赶来的丫头,让她回去把家里的古琴搬来。
  “可这下一场戏怎么办?”班主摊手,外面成百上千的人可都喊着要听“清平曲”呐,就是有琴,这搬来也要时间啊。
  “是清平曲?”
  班主下意识的点头。
  “那倒好办。”
  众人诧异,没琴弦、丝竹,怎么个好办?
  “有竹笛么?”别的不敢说,这些曾经用来维系生存的技艺,她还是能倒腾一下的。
  有人递来竹笛。
  “用竹笛吹奏即可。”
  “……”众人互望,清平曲是出了名以筝乐演奏的,笛子怎么能代替?这不是砸自己的场子吗?
  这时外面开始催了,再不决定,这大过年的,他们可就真要两袖清风被赶出青合城了,班主硬着头皮挥挥手……
  ***
  李伯仲之所以停下脚步,是因为他认出了那戏台上的一个人,一个女人,他的女人。
  这“清平曲”他听过,在京城的太尉府,她在那些存心侮辱的达官贵人面前唱过一次,结结实实地把满屋的人骂了个遍,连他一起。想不到今天又听到了,只是这次,改了词,也改了调,把婉转的凄怨变成了愉悦。
  清亮的笛音、低低的鼓声,加上那些衣衫翩跹的舞者,和还算可听的歌声——确实不错。
  “这是什么班子?”李伯仲身后一个穿男装的娇小“男子”,歪头问雷拓。
  雷拓默默不吱声。
  这时,台上的歌舞刚止,台下一片叫好声。
  班主笑得嘴都合不拢,赶紧迎向下台的白卿。
  白卿将手中的手鼓递还给乐师,并顺手放下了戴在脸上的面纱。
  “我第一次知道清平曲也可以这么唱,夫人真是高人。”
  白卿从紫袍妇人怀里接过儿子,“清平曲本来就是太平盛世的曲子,应该唱得欢快些的。”
  “是是是,我们也是跟着京城的曲风唱而已。”班主还想多说几句,却被一高大男子隔到了一边。
  “夫人。”雷拓向白卿微微欠身。
  白卿微愕,雷拓在,也就是说他回来了……
  ***
  “爹爹。”阿邦隔了老远就看到了人群里的父亲,硬生生从雷拓怀里滑下来,跑到父亲的腿边,不是为了跟父亲亲热,而是翘脚去够老爹腰上的佩剑——李伯仲今天居然佩剑了。
  白卿的视线在他身后那个娇小“男子”身上扫过一眼,最终落到了他的脸上。勾起嘴角,奉送他一个美丽的微笑。
  李伯仲身后那个娇小“男子”歪着头仔细打量眼前这个白衣胜雪的女子,她就是三夫人了吧?一直听说这三夫人是狐媚的女子,今天她终于是见到了——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花红柳绿,出奇的,她穿白缎,戴翠绿的发簪,一脸的干净,虽然笑起来旁若无人。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她的声音很柔顺。
  “我不是说过年回来?”王爷的声音很低。
  “佟嫂的铺子。”她指了指对面的胭脂铺。
  王爷侧脸看了看,没做评价,回脸问她:“还要玩吗?”
  她笑着摇头。
  “那就回家吧。”王爷弯身抱起了地上的儿子。
  ……
  娇小“男子”傻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渐行渐远的那对男女,忽而转头问雷拓这个榆木疙瘩,“她看到我了吗?”
  雷拓终于看了她一眼,“陆小姐,请。”
  陆小姐先是皱鼻子,随即咧嘴笑,“你终于开口跟我说话了啊。”
  雷拓不应该说那句话的,他有些后悔,可来不及了——
  “王爷对这个三夫人好像真的很好,我要是真嫁过来,岂不是很可怜,不但要遭王妃她们排挤,连王爷也不理我……”陆小姐跟在雷拓身旁,一路自言自语过来,偶尔还会问他一句“对不对”。
  一跨进门,雷拓便急匆匆对这位陆小姐深深一躬,然后转头走人。
  “你走了,我怎么办?”陆小姐独自一人站在院子里。好像没人打算理她。
  早说不能来,父亲却偏要她偷偷跟来,这下好,没人理她,她要怎么办?
 楼主| 发表于 2010-7-6 17:34:38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十二 他那声色犬马的生活

  云阳楼在魏的属地内,离青合城不算太远,它是运河南岸最有名的风月场所,多少官宦子弟排着长龙去那儿烧银子,据说占了云阳楼的当家姑娘,比占了一座城池都风光。
  腊月二十九这天,李伯仲就被邀到了这里,邀他的人是刚继任的魏王,四十多岁的年纪,长相挺精神,就是有一点——瘦。
  魏王之所以邀李伯仲到云阳楼,主要是为了掩人耳目,暂时还不想让人知道魏跟汉北有关联,当然,如果李伯仲能喜欢这儿那就更好了。
  魏在诸侯中的地位并不高,一没有剽悍的军队,二没有傲人的财富,充其量,一个附属的料,这么多年,他们也一直扮演着这样的角色,谁强了就跟着谁。本来他们是东周的附属,如今东周颓了,汉西离的远,鞭长莫及,汉东、东齐又在狗咬狗,所以他们就找上了汉北。
  “不要问,只管把这儿最好的姑娘都叫进来。”魏王身边的随从如此吩咐云阳楼的老鸨。
  老鸨一双眼可是精亮的很,看这些人的架势,心里明白这屋里的人物不小,可不小到什么程度,还要再打量看看,“老爷放一百个心,我们这儿是什么地方,它就没有不好看的姑娘。”
  老鸨摇着团扇下楼,对楼梯口的老妇附耳几句,没多会儿,四五个妖娆的女子就上楼去了,老鸨则倚在楼梯口的镂刻屏风前等着,果不其然,没多会儿功夫,几个女子就下来了。
  老妇朝楼上努努嘴,“门没进,就被赶出来了,挑的很。”
  老鸨半摇着团扇,笑得得意,可不就被她猜中了,看来今天确实来了有钱的金主,这几个丫头虽不是云阳楼最漂亮的,可还没被退过呐,“去,把宝童她们几个叫上去。”
  老妇点头,随即又叫了几个上去,照旧被退了回来。
  “还换吗?”老妇问老鸨。
  “不换了,现在就等他们自个找过来。”
  大概到了掌灯时分,老鸨再次被叫了上去。
  “哎吆,老爷您还不知道咱们云阳楼里的规矩,要见子轩她们三个,那都得提前订上。”老鸨一边陪笑,一边偷眼往门里瞄,可屏风挡着,根本看不清里面什么人物。
  “要多少给多少!”随从只说了这么一句。
  “咳,不是钱的问题,您是不知道,想见子轩她们的,都是些惹不起的人,我们这不也是不敢随便得罪人嘛!”
  那随从冷笑……
  ***
  云阳楼的三位当家姑娘最终还是进了这三楼的雅阁。
  确实是三个让人移不开眼的美貌女子。
  李伯仲正半倚在小几上,望着眼前这一字排开的三名女子。
  “老弟,先听段曲子?”魏王对这种地方并不陌生,在京城时,也常常在这样的地方见那些朝廷大元,别看平时一个个衣冠楚楚的,真到了没人的地方,一个个比谁玩的都凶,至今他都忘不掉那一幕——老太尉扒了靴子被京城第一美人打脚底板的场景。
  “客随主便,兄长随意。”李伯仲笑着谦让。
  魏王问三位美人道:“可有名谱?”
  为首的一位美人,向魏王微微福身道:“有。”随即从屏风后的木几上取下名谱,递给魏王。
  魏王翻了两页,转头给李伯仲,“老弟,你来。”
  李伯仲随手翻了两下,手指停在了“清平曲”上,“这个吧。”
  魏王歪头看看,随即点头,“行,那就这个。”
  唱清平曲的是女子,名叫子轩,正是这云阳楼的当家姑娘。无论相貌、身段,还是歌喉,都是绝佳的。更是把这“清平曲”演绎成了天上人间独一份。
  魏王偷眼瞧瞧一旁的李伯仲,他听的挺认真,看来有门道,于是借故起身来到屏风外,交待随从,今晚把这个叫子轩的留下。
  留下这个子轩自然没那么简单,那可等同于占了一座城池呢,可魏王愿意花这个钱,只要他李伯仲看上了。
  丝竹之音渐歇,李伯仲瞅了瞅屏风处,魏王还没回来,看来是不打算回来了。
  两名弹琴的美人也福身退了出去,只留下那个唱清平曲的女子。
  良久之后,那女子起身,走到屏风处,缓缓放下湖绿色的纱帐,整个雅阁霎时蒙上了一层水色,分不清天地在何方。
  李伯仲依旧半倚在小几上,看着这个身段曼妙的女子走过来,然后跪坐到他身边,伸手去解他的衣衫……
  他的手指点在了女人的指甲上,没让她拉开自己的衣襟,他果然还是不喜欢风月之地的女人,可却喜欢白卿,真是奇怪了。
  起身,然后径直出门,独留那个美丽女子跪坐在小几前……
  魏王的钱白花了。
  李伯仲也丢了一座城。
  ***
  出了云阳楼,李伯仲跨上马,魏王的随从赶紧出门相送。
  “王爷您且慢走,我家王爷马上就来。”这人心里直犯嘀咕,这汉北王怎么这么快就要走,难道说是嫌弃那个子轩服侍的不好?
  “夜冷天寒,不必劳烦闵兄起身了,就说我有要事,急着赶回去。”打马,走人。
  “大人,那还要不要去通禀王爷?”
  “人都走了,还通禀什么?”再说,此刻王爷兴许正天地一家欢着呢,还是等等再说吧。
  魏王的人陆续回了云阳楼。
  李伯仲则顺着大道往西而去,雷拓他们正在一里外的驿站等着,明天就是除夕了,他答应过那个女人过年回去,他就不会食言。
  ***
  除夕夜,吃过团圆饭,燃过爆竹,守完岁,当只剩下他们俩时,李伯仲忽而拉过白卿,让她跪坐在自己身侧。
  “做什么?”白卿有点莫名其妙,衣衫刚解下一半,就被他拉了过来,头发散的到处都是,像个疯婆子。
  李伯仲指了指自己胸口的盘扣,很明显是让她解。
  白卿愣一下,继而生笑,不过还是一粒粒的解下了他胸口的盘扣。
  “你唱得很好听。”这话是说她当年在京城唱得那首清平曲,在听过据说天上人间独一份的歌喉之后,他依旧如此赞誉她。
  白卿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什么意思,是赞誉她在京城露面的那首清平曲吧?“去喝花酒了?”身上粘着酒气,嘴里问的是声色犬马的清平调,他定然是去过声色之地了。
  李伯仲半眯着眼看她,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云阳楼?”
  点头,“怎么说?”她竟能知道他去了云阳楼。
  “离这儿最近,又最有名的,只有那儿。”他们这些王侯公子,当然不会去那些无名的小地方。
  “不生气?”勾起她的下巴,让她正视自己。
  “可以不回答吗?”
  “不可以。”
  “……”挪开他的手指,放在手心攥着,“王爷,妾身真得很难做人,既不能生气,又不能不生气,要我怎么回呢?”
  “我只想听实话。”手指脱开她的手心,顺着她的脖子往下滑。
  “我恨去那种地方的男人。”
  “嗯。”手顺进她的内衫,挑开那湖绿色的兜带,然后露齿笑,“卿儿。”
  每次听他叫她的名字,她背上的汗毛都会竖起来。
  “你得跟我死在一块儿。”缓缓拉开她衣衫,露出那双光裸的肩头。
  “……”白卿唇片微张,说不出半句话来。
  “不管今后恨我还是爱我,都得是那个结果。”俯身,在她光 裸的肩头上噬咬着。
  他讨厌脂粉味,不喜欢声色场里的女人,却唯独喜欢她。
  “……”她能说什么呢?她自找的,跟着他,粘着他,都是她自愿的,“那你可要吃亏了,我活不过你的。”
 楼主| 发表于 2010-7-6 17:34:46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十三 陆士元

  陆依云是他第四位夫人的人选,年轻、貌美,出身也好,是汉北武将家的小姐。
  之所以会选上这么个丫头,主要还是李家人的意志占主要,李伯仲共有三位夫人,正夫人无所出,二夫人只诞下一女,三夫人倒是生了个儿子,可众所周之的,这三夫人的出身不好,而且没有雄厚的娘家撑腰,即便是诞下了长子,那又如何?汉北王这么重要的位子,难道要交给一个歌姬生的儿子?真要那样,岂不被人笑话。
  所以李家人积极主动地为李伯仲谋划能生儿子的女人,这女人不但要年轻漂亮、身体健康,还要家世雄厚,在这样的前提下,李家人最终选定了这个陆依云。
  陆家是汉北武将世家,在汉北武将当中资历最深,也最得李家器重。但自从李伯仲继位之后,因为大肆精简文武官爵,并启用少壮派,使得这些深资历的世家受到影响,也因此,李伯仲的精简之路才会如此崎岖,因为他触动了汉北最中心的利益集团,好在最艰难的这两年都过去了。
  汉北新军的逐渐扩充,使得汉北军政开始逐渐北倾——向着新都河下集中,李伯仲逐渐将大权收回自己的麾下,在这大势所趋之下,老牌的世家当然也要开始寻找出路了……
  所以陆家很高兴自家的女儿能被选中,拉近关系最好用的一招就是联姻。
  只是苦了陆依云。
  ***
  四月末,青合城外的滨水小镇上办了场法会。
  去年夏秋季节,青合城遭了水灾,死了不少人,于是今年就借着逢四月庙会的时候,请了大庙里的师父来做法事,去去晦气。
  白卿之所以过来,不是为了看热闹,而是因为李伯仲的母亲。
  五月初是她的五十大寿,李伯仲亲口告诉她的,也就是说她也要准备一份礼物。
  当然,她不用亲自去京城贺寿,因为他没让雷拓给她准备远行的车马。
  对于他的母亲,她一直很尊敬,因为在她最难过的时候,是那位母亲陪在她身边的,而且,她是李家唯一一个没有嫌弃她出身的人。
  白卿的礼物是一串琉璃质的佛珠,共三十六粒,每一粒都需要念上数遍经文,然后成串,开光。
  从早上一直排到傍晚,白卿才从法师手中取回珠子。
  今天陪她出城的是敏敏和雷拓,有雷拓在,就表示他来了青合。过完年后,年初二他就回了河下,直到前天才过来,而后天他又要进京为母亲贺寿去了。
  “敏敏呢?”白卿把木盒放进车里,却不见敏敏。
  雷拓正在解马缰绳,听她这么问,不禁四下看看,“刚才说要买什么东西,马上回来。”
  说是马上回来,可等了半天都不见踪影,雷拓只好亲自去找,但又不敢把白卿一个人扔在这儿,所以只好将车和人一起带上。
  马车好不容易驶出了柳荫小道,没成想,上了大道依然十分拥挤,眼见天色渐晚,白卿不免有点着急。
  “小兄弟,车别往前面赶了,过不去,桥塌了。”一个挑货担的老农好心提醒雷拓。
  “听说不少人掉河里了,也不知道淹着没,这又是庙会又是法事的,怎么还会出这种事!”有人搭了话尾聊闲天。
  “人多呗,那小独桥平时走都颤颤巍巍的,今天这么多人,能不出事嘛,听说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拦腰给砸成了两断,哎哩哩,河水都红了。”有人展示自个的博文广识。
  虽说耳听为虚,可一听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白卿心里就直打鼓,“我去看看。”爬下车,雷拓也来不及阻止。
  不过五六十丈的路程,挤到桥边时,白卿已累出了一头汗。
  好在眼前并没有什么惨象,只有两截断桥倒插在河中央,三两只竹筏正行在河中心——捞人的。
  河岸上相当拥挤,几乎寸步难行——人就喜欢围观,不管好事还是坏事。
  白卿顺着河岸一路打探,几乎看过了每个落水者,却并没有敏敏的踪影。
  “小心点。”白卿的胳膊被人拽住,不然她就要下去尝尝河水的滋味了。
  白卿茫然地回头看一眼,因为茫然,也因为夕霞浓墨重彩的映衬,让她看上去单薄的楚楚可怜,“谢了。”白卿对这个陌生男人微微颔首,随即回头继续寻找敏敏。
  “大哥——”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挤到这男人的身前。
  男人转头看看自己的妹妹,“不要再乱跑了。”
  女子俏笑,“担心了吧?刚才还说再也不管我了呢。”
  “这儿太挤,走吧。”男人为女子撑开人群,在离开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艰难前行的素衣女子。
  “大哥,看什么呢?”
  “没什么。”
  ***
  最终,还是雷拓先找到了敏敏。
  隔着人群,雷拓站在高处向远处的白卿招手示意。
  却没想到,招来的不只是白卿的视线,还有其他人的——
  “雷拓——雷拓——”陆依云站在人群里,双手挥举。
  雷拓的右眼皮连跳三下,装作听不见似乎也没什么用,因为她迟早会找过来,于是只有转脸看过去——陆家大公子也来了……
  “雷拓,你怎么在这儿?”陆依云眉梢飞舞,完全不知道这话应该是对方问她才对,明明家在西平那么远的地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雷拓没答话,只向陆依云身后的男人微微低首,这男人叫陆士元,陆依云的兄长,曾在廷尉府任过职,现任职于汉北西军,拜大将军,陆家人中唯一一个得李伯仲提拔的少壮辈。
  “这么说,王爷也在这儿?”陆士元问雷拓的话。
  雷拓点头。
  “大哥,你看我没说错吧,我来这儿一定能见到王爷的。”本来陆家是打算送陆依云进京的,五月初不是李伯仲母亲的大寿嘛,想进李家门,当然要先见见婆婆啊,结果这丫头自己先跑了,幸亏陆士元跟得紧,不然就要闹笑话了。
  “少说点。”陆士元眉头微皱,这个妹妹最让人头疼,也不知道她这性子是怎么生成的,跟陆家人一点也不像。
  “卿姨——”敏敏低唤一声,因为知道自己做错了事。
  “三夫人。”陆依云也转头跟白卿打招呼,实际上她跟她并不熟,只是过年的时候见过一面而已,随后她就被雷拓送回西平去了。
  而白卿也只知道她姓陆,还有就是她可能是他第四位夫人的候选人,除此之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不过既然人家都这么叫她了,也只好点头。
  “这是我大哥。”陆依云指了指身后的男人。
  白卿看过他一眼,同样的颔首见过。
  嗯,这人有点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她完全记不起来这个人就是刚刚在河岸边拽了她一把的那个男人。
  “以后不要到处乱跑了,不然姨娘不敢带你出来了。”搂过敏敏,低声交代一句,并没有大发雷霆。
  随后,就那么上车了,并没有招呼这些外人——白卿不怎么喜欢跟他那边的人有过多交集。因为她跟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大哥,三夫人好看吧?”陆依云拽拽哥哥的衣袖。
  陆士元没答话,只是望着马车的影子被越托越长。
 楼主| 发表于 2010-7-6 17:34:55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十四 杀戒 一

  最终,他还是带了她一起进京。
  在阴驿县的驿站里,他们遇上了一个姓张的中年人,雷拓喊那中年人“将军”。
  那张将军说,此地往东,嘉山之内,有一枯泉前些日子突然喷水出来,水柱近五六丈高,源源不绝,犹如水龙,甚是新奇,邀他顺路观赏。
  他答应了。
  隔天他们就去了嘉山,水龙到没有,只有一汪浑浊的山泉可看,他依旧兴致勃勃,当然不是对那汪浊泉,而是对嘉山内的那片驻军。那是王爷岳锵的驻军,那姓张的将军也是岳锵的人,却对他恭敬异常。
  真不愧是京畿重地,犄角旮旯里都藏着阴谋,能在这里活出一片天的,不是鬼,就是神,反正都不是人。
  还没到京城,在护城河外就有李家的车马等着来接他们,她听他说过,这次寿宴不会大办,可到了李府,才发现他所说的不大办,跟她想象的差很多——李家的小辈一个不缺,全都到齐了,包括二爷、三爷,还有汉北的官员,京城的官员,到处都是人。
  白卿领了儿子从小巷道绕去后院,前面这摊事还是不要搅和为好。
  顺着小巷道,母子俩一直往东走,小家伙抢在母亲前面开道,也许是从小跟着她东奔西走习惯了,小家伙对陌生环境一点也不怵。
  小巷道的尽头有一扇门,推开门就是李府的花园,她住在这儿时常去的地方。
  门换了——因为京城那场劫难,李府烧了大半,什么都换成了新的。
  不变的只有这满园子的木香花,枝枝蔓蔓爬的到处都是,走在其中,衣袖染香。
  翘脚折花,打算一会儿放到赵氏的花瓶里,赵氏喜欢木香花,到花季时,隔几天就会让下人折一株插在花瓶里,放上水,三四天都不会凋谢,熏的满屋子都是香气。
  折下两株,抱在怀里,转身想唤一声“阿邦”,却见一个男人站在□尽头,她认识这人,那个陆依云的哥哥。
  视线错过之后,陆士元后退一步,让出去路,微微低首。
  他是送妹妹来的,因为前门人太多,本想绕道出去,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她。
  两人并不熟识,所以没有搭话的理由,白卿就那么从他面前路过,带着一片淡淡的花香。
  “阿邦。”白卿回头对儿子招手。
  小家伙正对陆士元腰上的佩剑跃跃欲试。听到母亲的轻唤,才依依不舍地跟上前去。
  衣裾翩然之间,母子俩消失在藤蔓之中,只剩下那个站在□边稳稳伫立的男人。
  心动,时常是毫无征兆且毫无道理的,也许只是因为那茫然的一瞥,那一片淡淡的花香,只可惜,有的心动是有结果的,有的却可能永远也没有。
  ***
  赵氏回到屋里时,白卿正拿着竹筒往花瓶里倒水。见到这般场景,赵氏不禁一笑。
  “夫人。”白卿放下竹筒,微微对赵氏福身,她依旧称呼她“夫人”。
  “从花园那边绕过来的?”看一眼桌上的木香花,伸手拉白卿入座。
  “嗯,前面人太多了,怕阿邦闹他,就从花园那边先过来了。”
  “阿邦呢?”赵氏四下打量。
  “可能又捉虫子去了。”
  赵氏收回视线,望着眼前的白卿,良久之后叹一声,“瘦了,跟着他东奔西走的,一定受了很多苦吧?”
  “没有,他待我很好。”评心而论,李伯仲并没有让她受多少苦。
  两人并没来得及多聊几句,赵女莹、赵若君、陆依云以及一些华服的女眷就进门来了,白卿的身份低,少不了繁杂的问安。
  “母亲,太尉夫人到了。”赵女莹扶过赵氏的手臂,在她耳侧轻声交待,自始至终,都没认真看过白卿一眼。
  “那咱们到前院吧。”赵氏嘴角一提,换成了雍容之相。
  一群女人紧跟着赵氏身后,急匆匆去了。
  屋子里再次变得空空如也。
  白卿拾起桌上的木香花,插到花瓶里,然后把花瓶摆到窗前的案上。
  随后跨出门,沿着小道找寻阿邦的踪影。
  依旧是在那长满木香花的园子里,她找到了儿子,然后用一个下午的时间看儿子满花丛里钻着捉虫子。
  直到傍晚,有下人来找,她才拉了儿子的小脏手回屋。
  “一会儿,记得叫要祖父祖母。”白卿给儿子清洗完手和脸,给他换上了一身隆重的衣裳。
  小家伙只管点头,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明白。
  晚宴就设在李府的大厅,一共六桌,多是自家人,外加几个汉北官员,白日里的那些客人一个都没留下来。原来这就是他说的不大办。
  白卿的位子紧靠赵若君,不在主桌,不过紧靠主桌,跟她们一桌的还有陆依云,看来这位陆小姐嫁进李家是基本成定局了,否则也不可能出现在这样的酒宴上,只是不知道她的良人是否就是李伯仲。
  “祖父、祖母——”阿邦的话音非常清亮,惹得众人一致夸赞,连一向不苟言笑的李父都捋须笑了起来。
  于是阿邦一整晚都留在了主桌,跟在祖父祖母的身边。直到昏昏睡去时,才由下人抱还给白卿这个生母。
  ***
  晚间,她没打算他能过来,所以早早就上了闩,灭灯前,门板响了两声,打开门,是他。
  “这是干什么?”白卿紧跟在李伯仲身后,因为他把睡着的儿子抱给了门外的雷拓。
  “母亲想带阿邦睡一晚。”
  “他夜里会闹床的。”
  “没事。”合门,上闩,然后回头,“舍不得了?”
  “就是担心他夜里闹的夫人睡不着。”
  “夫人?”这个称谓他不太喜欢,“这个称呼要改一下了。”
  白卿没接话,因为她也不知道改成什么,他的女人里,似乎也只有赵女莹有资格这么叫吧?“今晚睡这儿?”
  “不然睡哪儿?”他将她一军。
  白卿默默无语,转身去重铺床铺。
  “他们让我收了那个陆依云。”倚在床边,似乎只是闲聊。
  白卿看过他一眼,什么也不说,只答应一声“嗯”。
  “父亲说只有阿邦一个不行。”仰头倒在床上,弄乱了她刚铺好的被单,“你说呢?”
  “我又不是你,怎么说?”推开他的手臂,拉好被单。
  “你说什么都行,我听你的。”
  白卿瞥过他一眼,“自己不想要,就赖到我头上,让我做恶人。反正我也不能把你怎么样,是吧?”
  李伯仲笑得恣意,“陆依云长得挺好,你怎么知道我不想要?”
  “想要还会拖到今天?”陆依云又不是今天才出现,他一直这么拖着不决定,显然问题不简单。
  “卿儿……”捻着她的手腕,感受着她一瞬而逝的僵硬,他很少这么叫她,每次叫,她都会僵硬一下,好在僵硬的时间越来越短,“我们再要个孩子吧?要女儿。”
  白卿生笑,“哪儿能那么随心,说要女儿就有,再说,你们李家要的不该是子嗣吗?要女儿有什么用?”
  “有个女儿可以陪你。”
  一刹那,她居然被他感动了,“万一……生出来是男的怎么办?”
  “再生。”
  “……”白卿笑着背过身,好一会儿,两滴泪跌碎在李伯仲的手心,“是不是要把阿邦带走?”他这段时间一直刻意把儿子抱到别的地方睡,现在又忽然跟她要女儿,她怎么能不怀疑?
  李伯仲伸手搂过她的腰,她太敏感了,任何细微的变化都能觉察的出来。
 楼主| 发表于 2010-7-6 17:35:03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十五 杀戒 二

  阿邦出生时,那个当父亲的就说过,他会给他三年的时间,这三年里没人可以从母亲的身边带走他,所以从儿子出生至今,白卿从不管束他。
  如今,三年已去了两年,只剩下短短的一年,而他也开始慢慢让儿子有更多的独处时间。
  白卿不是不想抗争,而是太清楚抗争不来,她唯一的期望就是儿子能更愚钝一点,至少不要让他在他身上找到什么寄托,那太可怕了。
  幌神的时候,她甚至希望赵女莹能早早诞下嫡子,那样一来,阿邦可能就安全了。
  可赵女莹就是一无所出。
  他并不虐待赵女莹,相反,他非常疼她,听说河下王府里,她说一不二,可他们就是没有孩子,出鬼的,让所有人都想不通,为什么他们就生不出孩子来呢?
  ***
  赵氏的寿诞没过多久,白卿就离开了京城,李伯仲亲自送的。途中,他接了两封加急信笺。
  京城又闹乱子了,那位辅政的皇叔岳锵终于再也耐不住性子,他反了。关了城门,逮了皇帝,打算将京城的天地换过来。可怜的小皇帝,四处求救,却无人相救。
  李伯仲当然也接到了求救信,而且还回了,他在信中信誓旦旦的答应解救。
  可就在信发出去没多久,他就遭遇了一场刺杀,还受了伤,对外说是重伤,生命垂危,其实不过就是擦破了点皮而已。
  刺杀的幕后指使者也在刺杀的第二天晚上出现,不是别人,正是李伯仲同父异母的兄长,李修竞。
  早在河下时,他就跟皇叔岳锵有了瓜葛。
  “阿邦,叫伯父。”李伯仲点点儿子的小脑门,示意他给伯父问安。
  阿邦看看这个未曾相识的伯父,顺从地叫了声伯父,之所以如此顺从,是因为这位伯父手里提着长长的铁剑,那剑他很喜欢。
  “大哥是来送我的?”李伯仲摸摸儿子的小脑壳,拉他过去继续写字。
  李修竞不置可否,他没想到李伯仲竟然是这么完好无损,“你……”
  李伯仲笑笑,“坐吧,咱们哥俩好久没一起聊聊了。”
  李修竞没有坐下,依旧提剑站着,像尊雕像,“你故意引我来的?”
  李伯仲嘴角微扯,“我也没想到,你会亲自来杀我,还这么急。”
  哗啦——李修竞手里的铁剑落地。
  “我是不是真得那么没用?”李修竞知道自己这次是真得输了,所以放弃了最后一丝抵抗。
  “到也不是,你至少比我得祖父跟父亲的疼爱。”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即使祖父把王位让给了他,即使父亲认准了他是李家的继承人,可他始终没有得到过他们过多的疼爱,他得到的只有严苛,“卿儿,给大哥倒杯茶。”转头冲内屋低喊一声。
  白卿掀帘子,先是冲李修竞微微一福,随后捧了茶壶倒了杯茶,送到李修竞身旁的木几上。
  “阿邦,来。”白卿把儿子领进内室。
  李修竞看着木几上的清茶,茫然道:“你不问我跟岳锵之间的交易吗?”
  李伯仲把头仰平,望着屋梁,“我又不想知道,问来做什么?”
  “岳锵反了,你知道吧?”
  点头,他怎么会不知道,那个小皇帝连给了他两份手谕,盼着他去救命呢。
  “你不救吗?”
  李伯仲抬头,看着李修竞,并不讲话。
  “父亲他们都在京城,你就不急?”李家人多半都还在京城,他李伯仲能放着亲人性命不理?
  “你呢?父亲那么疼你,你为什么不救他出来?”
  “岳锵……他答应过我,杀了你,他就放了李家人。”而且还会辅他坐上汉北王。
  “现在,我没死,你打算怎么办?”
  李修竞默默不答话,他没想过这种结果,因为他这是孤注一掷,“……伯仲,把父亲他们救出来吧。”岳锵有多残暴,他很清楚,“我知道,你这次是不会再放过我的。”虽然这么说,可是心里还存着那么一点希望。
  李伯仲看了他这位大哥许久之后才开口,“我们俩有一点很相似——对要得到的东西永远不会死心——”所以他不能留下他,否则将来他还是会这么做。不是每一次他都能算计的到,所以他不能留下这个隐患,“我给了你一次机会,你还是要杀我。”当年在祖父的灵柩前,他给过他机会。
  李修竞嘴唇微抖,因为绝望。
  人都是怕死的,即使他死不足惜,可依旧希望能活下来。
  见李伯仲撑手起身,李修竞倒退半步,“伯仲……”他以为李伯仲要动手,可李伯仲并没有那么做。
  李伯仲只是起身敲了敲内室的门框,告诉白卿母子该启程了,他们今晚赶夜路。
  “伯仲……”李修竞叫住打算跨出门的李伯仲,“你动手,我愿死在你手下。”
  李伯仲正打算转过身,衣襟却被白卿拽了去,这可是弑兄啊。
  “你们先上车。”李伯仲捉了白卿的手放下。
  白卿母子一走,李伯仲才转过身。
  “你是我兄长,我不会动手。”
  李修竞凄笑一下,这么说,非要他自裁了?“也罢,这也是我应得的。你……你把父亲和李家人救出来吧,岳锵这人太过阴损。”
  “他们不会有事的,等了这么多年,我就是在等岳锵动手,他不动手,汉北就没机会出人头地。”从跟岳梓童订婚起,他就等着皇室之乱,等着岳锵上台,等着他谋朝篡位,今天终于等到了。
  京城四门的守将全是他亲自争取并提拔上来的人,近卫军的统领也站在他这边,还有谁动的了李家人?
  李修竞重重坐到椅子上,望着李伯仲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哭笑着。
  “祖父,我果然不如他。”这是李修竞存世的最后一句话。他跟李伯仲都是不死心的人,不同的是一个是大人物,一个只能是陪衬。
  他不服,唯有一条路——成仁。
  ***
  “王爷。”雷拓的马赶了上来,他来就意味着李修竞已经不在了。
  “送回西平吧。”等了好半天,李伯仲才出声。
  “怎么跟老王妃他们解释?”
  “……为保皇室,亡于沙场。”
  “是!”
  雷拓拔马去了,李伯仲单人单马走在马车前,背影看上去孤寂的很。
  在一处山坳外,车马停下,车夫汲水喂马。
  白卿抽身来到他身旁,因为不知道说什么,所以只能静默。
  等了好久才找了个由头开口:“你不回京城吗?”
  “不回。”
  “夫人他们还在那儿。”既然岳锵想杀他,就不会放过李家人。
  “他们比你我都安全。”
  “又要打仗了吧?”他这么信誓旦旦的,可见差不多该是这样了。
  “嗯,快了,以后留在青合城,哪儿都不要去。”
  “有你在,我还能去哪儿?”不是要死在一起的吗?他都这样说了,她还有什么好想的?
  ***
  李伯仲一直将他们母子送进了汉北的辖内,接着改让护卫护送他们回青合,自己则留在了汉北的北关外。
  此时,各大诸侯也都眼睁睁等着京城的事态继续发展。
  李伯仲重伤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汉北军也是无所动静,这就间接佐证了李伯仲受重伤的可能性很大,因此,李伯仲并没有被牵扯进这场皇权之争。
  也就不会成为众诸侯敌视的对象,只要他李家敢掺和进去,这挟天子,令诸侯的罪名他们就跑不了。
  所以李伯仲不得不“重伤”,伤到连家人的性命都顾及不得。
  这场皇叔之乱一直持续到了七月底,最终岳锵被自己的部将斩杀,小皇帝又一次得救了。
  李家人除了“亡于沙场”的李修竞,其他人分毫未动。
  京城的消息是陆士元带来的,他来时,李伯仲正在跟自己下棋。
  “很快就是一家人了,不要这么见外。”李伯仲示意他坐到对面,“正好你来,一个人下没意思。”
  陆士元眉头微蹙一下,因为他刚刚那句“一家人”,这么说他决定要娶依云了?他不是十分宠爱那位三夫人的吗?
  “对了,你不是在廷尉府任过一段时间职嘛,在京城认识不少人吧?”一边说话,一边寻找棋子的落脚点。
  “只在那儿待过一年,认识的人不多。”
  “不多也好,没有人情,好办事。”下定棋子。
  陆士元的棋子也下手。
  “西军没有前途,我跟于将军推荐了你到近卫军去,你觉得怎么样?”
  近卫军自然比西军强,只不过西军是陆家的根基所在,如果连他也走了,陆家在汉北军中就真的没有地位了,他这是要把陆家的势力拔除?
  “不用犹豫了,你就是在西军老死,陆家在西军的地位也不会提升多少,我没打算把你们陆家连根拔起。”指了指棋盘,示意陆士元继续。“近卫军将来会是西北的看门人,你心思缜密,适合那儿。”
  近卫军将来是西北的看门人?陆士元默默按下棋子……
  他这么说,也就表示近卫军现在在他手里了?
  怎么会呢?
  “这步棋可不好,确定你要走?”李伯仲敲敲棋盘。
  陆士元放下棋子,起身向李伯仲抱拳,“属下遵北王令。”
  李伯仲笑笑,“对了,去京城任职前,你先回一趟西平,令妹跟叔期的婚事就快到了,等婚事过了再回京也不迟。”
  依云跟李叔期……不是,不是他要娶依云吗?怎么变成了他的堂弟?
 楼主| 发表于 2010-7-6 17:35:16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十六 路过繁华

  自那夜分开之后,白卿只见过他一次,他到东军督战,路过青合,打马而来,饮了她手上一杯茉莉花茶,然后,就有人送来八百里加急——东周全线死战。
  他只对她说了一句话——我走了。
  她一直住在青合,没人告诉她他的消息,他的生与死,他的一切,都只是传闻。
  直到次年的初秋,赵女莹给她来了一封信,信上说赵若君新得一子,名唤肆五,九月初六满月,请她回河下一起操办酒宴。
  她没去,不过奉上了一份大礼。
  大礼送出没几天,他居然回来了,带着一身浓重的血腥气——他杀了东周吴家的两个兄弟,其中一个就是岳梓童的丈夫。
  说起来,白卿也是东周人,却当了他的女人,她算得上叛逆了吧?至少也是认贼作夫。
  他在她这儿待了好久,像是打算休养生息一样。
  这也许是白卿这儿最热闹的一段时间了,不但他来了,连远在南方的瑞华夫妇也来了,还带着他们的孩子。
  后者是让她万万都没想到的……
  “嫂子,你真不去河下?”瑞华已诞下了两个孩子,深得夫家的疼爱,被幸福浸润的神采飞扬,再不是那个毫无自信的女孩了。
  “我去了,大家都尴尬,反倒扫兴。”
  “……”李瑞华似乎有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想说什么就说吧。”白卿给李瑞华怀里的孩子擦了擦小嘴。
  “我知道嫂子你与世无争,不过——你有没有考虑过阿邦公子的前程?”
  白卿的手停在半空中,最后还是慢慢放了下来。
  “你也知道,大哥跟赵家的渊源,眼下,有了这位二公子,怕是以后少不了要跟阿邦过不去,如果你一直不回河下,以后再回去,恐怕府里的日子更不好过,我在那种地方待过,知道那些人的手段,阿邦也慢慢大了,不可能永远留在嫂子身边,你真的放心把他交给那些人?”
  白卿苦笑,“……是啊,迟早都要交给那些人啊。”
  “不然,就趁这次机会,一起回去吧,也省得大哥这么两头跑。”最重要的,万一哪天他不愿意跑了,她该怎么办?
  白卿笑笑,“小丫头真的长大了。”不再需要她担心了。
  “都是孩子他娘了,还能长不大么?”李瑞华笑得甜甜的,像极了她故去的母亲。
  白卿看着她的笑容,终于释怀了。心里默默祷念:大姐,我只能送娉儿到这里了,剩下的路是她自己的了。
  ***
  对李伯仲来说,多了一个儿子当然值得高兴,不过赵家看上去比他更高兴,放下赵家的信函,李伯仲看着灯烛发呆了好一会儿,“士元,你明天就护送阿邦进京。”
  陆士元是奉李伯仲的密令赶来青合的,刚到,跟他一起到的还有新汉西王赵政宸的信函。
  “……是。”陆士元心中暗想,由他这个近卫军副统领护送长公子去京城,明摆着这位长公子是去京城做质子的,这是一个非常微妙的布局,针对赵家的布局。赵家女儿没有子嗣,长公子李邦五就没有理由进京,赵家女儿有了子嗣,可却是庶出,那么长公子李邦五进京就名正言顺,反正都是庶出,谁也没理由找谁的茬。看来王爷是打定主意不让赵家的外孙登上王位了。
  陆士元在院门口遇上了李伯仲的这位三夫人,这一次,她停在他身上的视线最久。
  “将军请留步。”白卿认识他,也听说过他的职务——李陆两家联姻后,陆家蒸蒸日上。
  陆士元站定,视线微低。
  “陆将军可是来接阿邦入京的?”白卿问得相当直接。
  “……”陆士元的视线与白卿的相接,他说不了慌,但——也不能乱说,所以只有什么也不说。
  他的沉默就是答案。
  白卿的拇指抠入手心,她就知道他在这儿呆这么久,还让瑞华过来,肯定不是没有原因的,现在见了这个近卫军的大将军,她就明白事情大了。
  “士元,怎么还在这儿?”李伯仲背着手来到门前。
  不等陆士元答话,白卿已走到李伯仲跟前,问他:“你让阿邦去京城?”
  李伯仲愣一下,随即点头,“是。”
  “什么时候?”
  “明天。”
  “我呢?”
  “留在这儿。”
  “我要跟他一起去。”她鲜少这么执拗。
  “不行。”三年之限已到,阿邦的童年也就到此为止了,“我说过给他三年时间。”这一点她是知道的。
  “可你没说过要送他进京!”
  “他是李伯仲的儿子。”
  “也是我的儿子!要进京,我跟他一起!”进京意味着什么,她当然知道,进京就意味着阿邦很可能是他的继承人,她允许儿子离开他,但不能接受他成为这个男人的继承人,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加上他的身份会带给儿子什么样的未来。
  白卿转身走下台阶,在离陆士元几尺远的地方被李伯仲捏住手腕。
  这恐怕是陆士元第一次看见这么疯的女人了,她敢咬人,咬的还是那个在外面叱咤风云的人物。
  李伯仲眉头不皱,随她去咬,只对陆士元道:“通知近卫军入城,今晚就走。”
  陆士元颔首,随即退下。
  白卿伏在李伯仲的肩上呜呜哭出了声,嘴角还沾着血——他的,她在他肩上留下了一块深深的牙印,她没有口下留情,因为真的难过。
  “让我送他。”终于,白卿深吸一口气,咽下抽泣。
  “好。”
  ***
  天亮前夕,四处都是暗黑,两盏马灯在风中摇曳不定。
  李邦五被陆士元从马车里抱出来,睡眼朦胧,但见周围铁甲兵四立,爹娘就站在跟前,不禁嘤声唤一声“娘”。
  白卿低头在儿子的额上亲一口,“睡吧。”笑笑,眼泪却跌在了陆士元的手上,顺着他的手一直滑到指尖,凉凉的,痒痒的,然后落入尘埃。
  “夫人放心,有陆士元在,定然护长公子平安无碍。”
  白卿没答。
  眼看着风灯远去,白卿缓缓坐到地上,她又是一个人了。
  李伯仲半跪下身,搂过她的双肩。
  “李伯仲……我什么都没了,你还能从我这儿拿走什么?”带着嘲笑的语气。
  “还有我。”有一天老天还可能会拿走他。
  白卿微微侧头,天际跳跃出一抹晨曦,正打在两人的脸上,看上去像皮影戏上的剪影。
  “我恨你。”是恨他的作为,还是恨他的话,连她自己都弄不清楚。
  阿邦自那个晨曦之后,真正变成了李邦五,与他同时段进京的还有新汉西王之子赵启汉,东周王之孙吴平召,汉南王之子楚策,以及汉东王次子秦权,世事轮回,他们也将同他们的父辈一样,相识,相知,而后相斗吧?
  也就在这个晨曦之后,这位白三夫人从青合城消失了,因为她完成了她的使命,也该消失了。
  ***
  时间要追溯到数年之前,那时,方醒刚离开师尊出山,第一个见的人就是李伯仲。
  在一片青葱山林之间,李伯仲问他,“这里怎么样?”
  方醒不明白他的话意,只是看了一圈周围的景致,“山脉绵延,四时葱郁,山外喧,而山内幽,避世的好地方。”
  李伯仲点头,再也没说任何话。
  后来,雷拓来过这儿几次,这儿就有了屋舍,有了满谷的栀子花,站在屋舍后的挑台往南望,可以看到山外的城池,城池外大道上熙攘的人群……
  幼时,岳梓童曾问过他,有了妻子他会怎么待她,他答——藏起来。因为站在他身边太危险。
  现在,儿子进京了,他也该把她藏起来了。
  不要问他到底多爱这个女人,他只是把另一个自己跟这个女人一起掩藏了起来,站在世人面前的那个李伯仲,可以是嗜血如命的暴君,可以是醉死花柳之地的好色之徒,也可以是无视君主的奸诈之徒,所有的一切都随世人去猜,去说,他不在乎。
  他也不会告诉她,他在外面做了什么,杀了谁,灭了谁,被谁打败,又打败了谁。威武是给世人看的,没必要非带回家里给女人展示不可。
  ***
  白卿很久都不能原谅他对儿子的安排,之所以释怀,是因为一场大战。
  那是各诸侯第一次联合起来对付他,因为他收缴了所有的皇属近卫军。
  战前,他独自一人来到她这儿。
  隔着山雾缭绕的碧潭,他盘腿坐到了砾石上,对岸,白卿正在晾衣裳。
  他们有很久没见面了。
  他捡了一块拳头大的卵石扔进碧潭,霎时水花四溅,惹得白卿回身张望。
  “还在生气?”隔着碧潭,他扬声问。
  白卿转回脸,不回话,继续晒衣服。
  “我要去商平,可能回不来了。”这一句并没有扬声,说得很平静。
  白卿等了很久才回头,回头时早已不见他的人影。
  望着他坐过的砾石半天,忽而扔掉手上的湿衣服,顺着卵石垒成的小道往山外跑。
  气喘吁吁地跑出山谷的夹道,却见他倚在夹道外的石榴树上,笑得一脸热情。
  “留下我吧。”他这么要求她。
  于是,那晚他真就留了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他穿上一身戎装,威风凌凌,寒气逼人,伸手擦掉她脸上的眼泪,“怎么开始爱哭了?”
  “打完了,你让人告诉我一声。”只要知道他的死活就行。
  就像他说得,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除了他。
  他很厉害吧?把她圈在他的世界里,除了他,她谁都看不到眼里去。
  “我应该死不了。”
  他离开时,山花正开得烂漫。
  商平一战据说很惨烈,血色一直绵延到天边……
 楼主| 发表于 2010-7-6 17:35:43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十七 我在桥下等你

  是战争就总会死人,不管输还是赢,都是性命换来的。
  商平一战从开始到结束,耗时近五个月,输赢参半,最后因为诸侯联军内部出了问题,才使得大战结束。
  当他回师路过她这儿时,正赶上今年的头一场雪。
  白卿坐在温泉旁的竹凳上,光 裸着双脚泡在泉水里,偶尔抬头,透过缭绕的水汽望一眼不远处的男人,男人正对着一根木桩子发疯,从昨晚回来,他的情绪就一直处在这样的状态中。
  雷拓说,商平一战,他们没输,稍胜一筹,不过死了很多人,其中有两个最被他看重的爱将,一个身上中箭中的像刺猬,另一个身首异处,都不得善终,他很难过,而且男人又不像女人那样可以随意流泪,所以他只好在这里发疯。这一疯就劈了一人多高的木柴,恐怕够她这里一个冬天用的了,再也用不着让佟嫂去找人帮忙了。
  晚饭没叫他,他的魂还没从战场上回来,就让他继续拼杀吧,累了就知道休息了。
  “雷拓,你先去吃饭吧。”白卿把风灯挂到木栅栏上,转头叫雷拓先进屋去。
  雷拓是傍晚进的山,来送信的,却捏着信封一直站到现在,就是不敢上前。
  “信急吗?”
  雷拓摇头,不是很急,所以他到现在都没交给王爷。
  “那就等等再给他,你先把饭吃了。”看一眼不远处的李伯仲,“估计还要好一会儿呢。”
  雷拓点点头,拿着书信转身上了卵石小道,不过没多会儿又转了回来,“王爷身上有伤,好几天没换药了。”伤口虽然不算大,但放着不管也不是办法。
  “我知道了。”白卿点头答应。
  雷拓这才转身离开。
  让他停下来,并不难,不过那么一来,他就无法释怀,无法释怀就容易憋屈得更加暴躁,那样不好。
  所以白卿给了他酒。
  酒在大营里是被禁止的东西,因为喝多了误事,所以行军打仗时,这东西是被禁止入军帐的,可在她这儿不一样,她这儿不是军帐。
  ***
  有心事的人总是很容易醉,他也不免俗。
  他会唱北腔,像狼嚎一样,白卿也是第一次听,好不好听到是其次,主要是耳朵被震的难过。
  “那酒不错,给黑融他们送几坛去!”指着门外,醉话连篇。
  “刚刚送过了,你先躺下。”哄醉鬼比哄孩子要费事的多。
  “不行,我要亲自过去,说好了,回来给他庆功。”刚躺下,又坐了起来。
  “你这身衣服怎么去?换了衣服再去吧。”骗着他坐下,扯了他的腰带,先把外衫给拽下来。
  他的伤在肩上,被长刀削去了一块肉。
  因为好几天没换药,血水粘住了绷带,根本撕不下来,更何况他又醉的坐不住,跟撒欢的野马一样,到今天她才明白儿子爱折腾原来是随他。
  好不容易换好了药,他噌的站起身,抓了墙上的弓箭大步流星就奔了出去,手脚灵便的根本不像是喝醉的人。
  等白卿跟出去时,他正对着湖对岸拉满了弓弦。
  这个人到底还有多少力气?
  “夫人。”雷拓站在六尺之外,微微向她欠身,“这是东立以及河下的来信,请您转交给王爷。”
  白卿停了一下,才接手,“你要走?”
  “是,西平还有事等着。”
  白卿没再多问,只是将信收下。
  雷拓要走,却又不走。
  “还有什么事?”
  “……是关于属下的……”话音有些迟疑,“请夫人转告王爷,雷拓不打算娶亲。”
  不打算娶亲……白卿微微侧了一眼那个醉鬼,难道是他要给雷拓娶亲?“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你说,他应该会听的。”
  “请夫人转告。”立掌一揖,转身离去,并不做解释。
  直到几年后,白卿才得知雷拓与陆依云之间的事,据说闹得挺大,他应该也是看出了什么,才会打算给雷拓找个女人,可雷拓却婉拒了这份好意。
  ***
  隔日正午,李伯仲才从酒醉中清醒过来。
  外面的雪刚停,太阳从铅云之中冲将出来,发出耀眼的光芒。
  李伯仲只穿了一身单衣,推门出来,赤脚踩在卵石小道上,似乎一点也没觉着冷。
  白卿正在厨房煮茶,刚把热水倒进瓮里,就被人从身后搂了去,“怎么自己煮?”他问。
  “佟嫂带敏敏回青合收账去了,其他人我让他们回家了,都快过冬了,总要让人一家团聚吧。”
  “就你一个人不怕?”
  “不是还有你嘛。”
  他没接话,只是从她的手里接了茶水,一饮而尽。
  “放在床头的信,你看了吗?”白卿顺手塞了块咸肉给他。
  “看了,雷拓什么时候走的?”
  “你真不记得了?”
  “喝多了。”他的脑袋到现在都很混沌。
  “昨晚亥时下的山,对了,他让我转告你,他不打算娶亲。”
  嚼着咸肉,好一会儿才说话,“我知道了。”
  “你怎么连鞋都不穿?”白卿低头看到了他的光脚。
  “穿着不舒服。”
  “头疼吧?”白卿转过身,好笑地看着他。
  “你给我喝了多少?”
  “我也不清楚,反正佟嫂泡的药酒都没了。”伸手替他摁了摁太阳穴,“你会唱北腔?”
  “……我昨晚唱了?”他诧异。
  “嗯,跟狼嚎一样。”
  他笑笑,“在军中学了两句。”
  灶上的白粥熟了,热气从木盖子的缝隙里拥挤而出,在阳光的映照下,像飘拂的白纱,笼罩在相拥的两人身上……
  ***
  他在她这儿待了一个月有余,此间,汉北休整的大军就驻扎在山外,与白卿的住处只隔了两道山梁。
  他当年之所以选此处给她,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因为这里是南北要道,他出征、回军,都要路过这儿。
  李伯仲戎马一生,他最喜欢的驻地就是这里,也因此,后人给了此处一个名儿——歇马坡。只是没人知道这歇马坡后住了这么一个女人。
  年节过后,他让人送了阿邦来。
  此后每年的上元佳节,阿邦也都会来她这儿住上三五天,这是尽人子的孝道,就像他每年都会进京住上三五天一样。
  她还能对他有什么不满呢?
  没了。
  阿邦在她这儿过完了第四个上元佳节后,回到河下就登上了汉北世子的位子,赵女莹终是未有所出,赵若君的儿子是次子,所以立长子也就名正言顺了。
  李伯仲之所以这么急着立年幼的儿子为世子,主要还是想屏蔽汉北内部的诸多矛盾,只有上下一心,才能同仇敌忾。
  也许是因为李伯仲对赵家的苛刻,汉北跟汉西的摩擦也逐渐升级,到了非打不可时,也就只好一决高下了。
  这一年的秋天,李伯仲第二次来到歇马坡,再过十多天他就要亲自带军去迎战汉西了。
  “带我一起去吧。”这还是白卿第一次开口要跟着他。
  “怎么突然要跟我一起?”
  “就是想去。”
  “担心我会输?”
  “那到不是,就是想跟出去看看。”
  “闷的话,让人陪你出山转一转,我是去打仗,吃喝都顾不上,你跟去做什么?”
  “我不随你的军阵一起,远远的跟着就行。”
  “不行。”路途颠簸,她这身子,估计汉西没到,就散架了,“要不然,过些日子,让雷拓送你到京城住一段时间,陪陪母亲。”
  “真的不能带我一起?”
  “不能。”他断然拒绝,这是战事,不是儿戏。
  白卿叹息,再无他话。
  直到他离开的那一天,在山道的石榴树下,她翘脚在他的耳侧说一句:记着,我在桥下等你。
  我在桥下等你……
  李伯仲在奔赴汉西的途中一直没想明白,这桥下到底是哪里。
  直到某一天,他独自一人坐在军帐里,瞅着手腕上她求给他的护身符——
  “枫落其华颜如玉,桥前暂留御马石”——他记起了当年那道签上的两句话,能让他御马停歇,恐怕也只有到了生命尽头才可能发生了,那么她说的桥岂不就是奈何桥?再者,那个女人从来不跟他矫情,这次居然要跟他来汉西,破天荒的头一次啊。
  想来想去,背后寒毛四起。
  “来人——”
  帐外的守夜兵很快就到了案前,“王爷!”
  “叫张千来!”
  “是!”
  守夜兵退出去没多久,已是军医长的张千赶到,也许是急着赶来,一只脚上穿灰鞋,一只脚上穿青靴。
  “你去她那儿一趟,细细诊察一下。”
  “……”张千当然明白他嘴里的“她”是谁,“现在就去?”
  “现在就去!”
  “好,我马上去收拾。”这真是要命啊,大半夜的……
  ***
  劳累了张千来回跑了一圈,结果却是让人怎么也没想到的。
 楼主| 发表于 2010-7-6 17:35:53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十八 少主 一

  白卿知道自己的寿数长不了,每年总会有那么一段时间要跟药汁打交道,所以她没想过会在这种时候有孩子,本以为是什么不治之症,因为常会流鼻血,而且丝毫没有怀孕的迹象,直到佟嫂从青合回来,发现了她这个小毛病——
  等张千从歇马坡赶回西大营时,汉西、汉北刚打过一仗,小规模的接触。
  张千是傍晚赶到的,一回来就来了中军帐,这时候,李伯仲正跟几个年轻将领蹲在一根树桩子前讨论该从什么方向进军。
  张千懂进退,知道这种时候不好过去说话,就一直站在远处等。直等到那些将军起身离开,才走过去。
  李伯仲从树桩上拾起水袋,狠狠喝下一口后,才看张千。
  他知道不会有什么好消息,“还有多长时间?”他想知道她还能活多长时间。
  张千的视线在李伯仲的手上停顿一下,随即回道:“看脉象,大概不到六个月。”
  滴滴答答——水顺着李伯仲的手腕一直落在木桩子上,“那你还回来干什么?”既然都这样了,他该待在那儿。
  张千眉梢未动,停了半天,忽而双手立掌,“属下回来给王爷报喜。”
  “……”李伯仲眉头一拧,仔细看着一脸平静的张千。
  “三夫人临盆之期,应该在三四月时。”
  李伯仲手上的水依旧在滴滴答答,好半天才回过神,一回过神就冲着张千的肩膀狠狠拍下一掌,乐道:“你小子——说话真会大喘气!”
  张千被拍了一个踉跄,不过脚下依旧还是站住了。
  “真得没其他事?”
  张千这才咧嘴笑,“以张千的能力,确实没诊到什么大事,只是偶尔会流些鼻血。”
  “流鼻血还不是大事?”
  “倒也没什么大碍,孕妇之中也算常见,就是——王爷无需逼迫夫人吃太多补药,过犹不及。”
  李伯仲笑笑,扔掉手上的水袋,“行,以后她的药,你继续开,按你的来。”
  张千其实挺想做些解释,解释他并没有介意他让别人插手他们夫妻药石的事,可李伯仲没给他解释的时间,算了吧,让他自个乐去吧,反正解不解释也没什么意思。
  当晚,李伯仲头一次在大营里饮酒。
  虽然只喝了一杯,不过这也是犯军纪的,自去受了十下军棍,弄得几位少将莫名其妙,执杖的军士也不敢下手。
  “打!不要留情。”李伯仲交待执杖的军士。
  军士很为难,抬眼瞅瞅在场的几位将军。
  为首的一个年纪大一些的参将点点头,那意思,打吧。
  啪啪啪——十军杖下来,背上一长条血印子。
  李伯仲穿好衣服,什么也没说,就那么径直出了杖房。只剩下执杖军士跟那几位将军。
  “王爷这什么意思?”有人忍不住轻问一句。
  “这还不明白?这叫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警示你,赶快把那点酒瘾给戒了。”有人答。
  “怎么就成警示我了?”问的人不免紧张。
  “这屋里谁最爱酒?不明摆着嘛。”
  “……胡说!我又没喝!”话说他水囊里还真藏了点酒,王爷不会连这都知道吧?
  他们当然猜不到李伯仲为什么会饮酒,饮了酒又为什么要自罚。
  原因有二:一来是他高兴,二来,他怕自己太高兴,把脑子冲昏——
  大敌当前啊,要清醒!
  ***
  正当汉北、汉西打得如火如荼之际,京城李家出了件大事——李伯仲的母亲赵氏病入膏肓。
  白卿是九月底得到的消息,去还是不去,她考虑了很久。
  最终她还是决定去了。
  当然,她的动作倒也不必惊动河下那边,她这边向来都是东立的人在照看。
  到京城时,已经是十月中旬,此时赵氏已然只能躺在床上了,瘦的皮包骨头。
  人啊,苍老起来真是快,转眼间沧海桑田。
  “身子都成这样了,你还来这儿干什么?”赵氏的手挪到了白卿的肚子上,“几个月了?”
  “五个月了。”
  “真好。”赵氏笑得安详。
  两人还没说上几句话。
  门外响起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接着一个小身影蹿到门内。
  “母亲——”是李邦五。
  虽然只有八岁大,但因着父亲那边的遗传,李邦五到是长了副好身板,尤其那双长腿,颇得李家男人的真传。
  “祖母。”叫完母亲,又赶紧对床上的祖母作揖,礼数很是周全。
  “你母亲身子不便,又舟车劳顿,你先领她去房里歇息吧。”赵氏的声音很虚弱,不过依旧带着大家夫人的威严。
  李邦五答应着,神情十分恭敬,
  白卿瞅了瞅门外候诊的太医,怕碍事,也就顺了赵氏的意,先领儿子出去了。
  一离开众人的视线,李邦五便偷偷摸了摸母亲的肚子。
  “傻笑什么?”
  李邦五摇头不语,只是笑。
  母子俩本打算上廊道,从小门走,不想在廊道交叉口,正好迎来了几个前来探病的女眷,身边还跟了几个孩子。
  “邦五。”一个长相白净的男孩冲李邦五招手。
  没等李邦五回声,那男孩就被身边的妇人拉到了一边,明显是冲着白卿来的。
  虽然她不认识她们,可这些人兴许是认识她的,当年她在太尉府露的那一面,恐怕京城没几位贵妇不记得她吧?
  既然人家不愿意跟她为伍,她也没有停下来的理由,跟儿子转进侧门,扬长而去。
  走了好一会儿,身后追来了几个孩子——刚才那些妇人身边的。
  “你们要一起玩?”白卿问儿子。
  李邦五摇头,母亲难得来一趟京城,他要待在她身边。
  “可他们好像很喜欢你。”白卿很高兴儿子能有伙伴,她不曾有过的,所以她更希望儿子能拥有,至少曾经有过。
  在花园子的草亭里,白卿跟几个孩子围坐一桌。
  她喜欢孩子,喜欢看他们在身边喧闹。
  “你叫什么?”白卿伸手擦了擦小女孩嘴角上的月饼屑。这是一个四五岁大的女娃,长相讨喜,性子也安静,给什么吃什么。
  “他叫吴子召。”刚才那个长相白净的男孩插来一句,“我叫赵启汉,我是他表哥。”
  白卿错愕,吴子召……赵家的表亲,岂不就是岳梓童的女儿?“你娘亲呢?”她记得几年前,李伯仲杀了岳梓童的丈夫,灭了大半个东周,岳梓童会是个什么结局呢?
  “她不会说话。”赵启汉又□来一句,“我姨娘一年前就病死了。”
  白卿看着小丫头,眼睛有些酸,曾今多么风光的人儿啊,想不到转眼间,人就没了,儿女还要这么寄人篱下,“还想吃吗?”
  小女娃摇头。
  “李邦五,你爹是个大奸臣!”一个男孩哭着大吼一声。
  白卿抬头看,草亭外,几个男孩正扭作一团。
  赵启汉看看扭作一团的男孩,再看看白卿,他以为她这个大人会去拉架,可没有,她不管。
  “喝水。”白卿捧了茶给小女娃。
  小女娃一边看着白卿,一边喝下大半杯子茶。
  凑巧,陆士元这时从侧门进来。
  他见到的场面是这样的——几个孩子打架,一个大人观战。
  “不要打了。”陆士元将男孩们隔开。
  “夫人。”陆士元对白卿微微欠身。
  白卿起身还礼,陆士元虽是李伯仲的属下,可这里是京城,他又有官职在身,在明,他跟李伯仲都分属大岳官员,算得上同殿,所以这礼还的不算错。她本来并五顾忌,但因为是在儿子跟前,她不想给他的朋友留下他母亲不懂礼数的印象。
  陆士元是来接李父出城的,天子去太庙秋祭归来,按例众朝臣要到行宫去接驾。
  因为不好多作停留,陆士元欠身告辞。
  他一走,男孩们又犟了起来。
  不过犟归犟,闹累了,又会凑到一起喝茶吃点心。
  白卿注意到儿子的小动作,他会霸道地占着最好吃的点心,然后私下递给身边的小女娃。
  这对父子啊,一个欠债,一个还债。他欠岳梓童的,不知道能否通过这种方式来补偿。
  ***
  “你喜欢她?”望着小女娃被男孩们领走,白卿好笑的摸摸儿子的后脑勺。
  李邦五不吱声,只是闷头吃着母亲带来的点心。他确实是挺可怜那个女孩的,她没有父母,哥哥还是个笨蛋,见到他就跟他打架,可每次又打不过他。
  “母亲,父亲是不是大奸臣?”他想知道母亲的评价。
  “……你觉得他是吗?”白卿给儿子递过一杯热茶。
  “不是!”很坚定。
  “既然这么坚定,又为什么要问我?”
  “……他们说是父亲杀了子召的爹爹跟叔父。”所以那个吴平召每次见了他都会发神经,好在今天没过来。
  “这事,你问过父亲了吗?”
  “没有。”这事怎么问父亲?
  “那下次见了他,你就问问他,为什么要杀子召的爹爹跟叔父。”
  “父亲会答吗?”他到担心父亲会揍他一顿。
  “他既然都做了,为什么不能答你?他是你父亲,你需要知道他在做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做,不然你离开母亲到这里来做什么?你来这里就是因为你父亲想让你将来做他要做的事,如果你做不来,或者不想做,就要趁早告诉他。”
  李邦五用了好一会儿才消化完母亲的话,消化完后觉得很有道理,于是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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