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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SOS-关岚

武侠小说(女帝奇英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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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08:05: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回:刺客多愁感明主




上官婉儿一看,写的是四句诗,诗道:“是非岂难辨?真假总分明!此际暂分手、
他年愿一心。”诗后的著名是“玄霜”二字。上宫婉儿何等聪明,心中略一琢磨,便知
诗意,想道:“如今天下分成两派,一派反对武则天,一派拥护武则天。反对她的把她
说成是邪魔蛇蝎,拥护她的则把她说成是圣帝明君。我是前一派,武玄霜则是后一派。
武玄霜认为她是对的,所以她说:‘是非岂难辨,真假总分明。’她现在不愿强我从她,
所以暂时和我分手;她希望日后我明白了真假是非,便会与她同心一意。”
诗意虽明,心头却乱。上官婉儿惘惘然有如乱丝塞胸,茫无条理,心中想道:“武
则天纵然不是邪魔蛇蝎,但也不见得便是圣帝明君。难道她杀了我祖父、父亲也是对的
么?别人可以拥护武则天,我这血海深仇,却是不能不报。呀,可惜李逸哥哥已走得不
见了,要不然倒呵以和他商量商量。”思念及此,一看散满地上的兵器,却又不禁哑然
大笑,心知和李逸商量,也定是商量不出所以然来。她和李逸虽然是同样的痛恨武则天,
但所想的做法却又不同。上官婉儿摸一摸暗器囊中的匕首,想起了长孙均量的吩咐,心
道:“我何必牵累他人?我尽我的力量,若得上天保佑,一把匕首就将她刺杀了,也省
得天下纷纷。”心意一诀,于是便身怀匕首,独上长安。
走了二十多天,这一日黄昏时分,来到潼憧,梓潼是一个山城,平常的口子,入黑
之后,街上便行人寥落,这一天却是人头簇棚。上官婉儿起初还以为是什么节日,向一
个老者请问,出乎她的意外,听到了一个令她又喜又惊的消息!原来竟然是武则天来到
这个县城!
那老者道:“上月先太子在巴州被人暗杀,左金吾大将军丘伸勋自请贬职,凶手直
到如今还没有捉到。听说天后此次入蜀,一来是为了查究这件案子,二来也趁此巡视备
地,博采民情。她来到这里未够一个时辰,已经接见了好几位地方父老呢。这些人有些
是去告状的,有些是盼望能一见天后的颜色的。”
上官婉几想起了那一晚在巴州所见,心中想道:“她杀了自己的儿子,却又来追查
凶手。难道是故意做作,想遮掩天下人的耳目么?”心头怀疑益甚,间那老者道,“夭
后住在什么地方,我也想去看看热闹,”那老者道:“住在与县衙相邻的学宫。呀,老
夫经历几朝,可还没有听说过这样平易近人的皇帝,怪不得有许多人骂她,却有更多的
人服她了!”
上官婉儿谢过那位老者,找了一间客店安歇,到三更时分,便换了夜行衣服,怀了
匕首,悄悄的来到武则天所住的学宫,准备将她刺杀!
但见学宫前面只有一个看门的公人,而且不带兵器,在上官婉儿想像之中,以为定
是守卫森严,哪知却是这般现象!上官婉儿心中想道:“武则灭怎的这么大胆,她竟然
不怕刺客?哈,这可正是天赐良机!”但不知怎的,她一摸匕首,手指却是微微发抖,
心中亦自惴惴不安,她倒愿意武则天是她想像中的魔君,这才可以令她提得起杀人的勇
气。她做梦也想不到武则天竟似全无防范,轻轻易易的便让刺客进了她“驻跸”的地方。
上官婉儿豹轻功本来了得,学宫不过十多间房子,片刻之间,她已前后左右走了一
转,学宫里虽然也有十多名恃卫,却没一个人发现她。上官婉儿看清了四方的形势之后,
便向正中的一座房子扑去,房中灯火通明,里面有几个人影,上官婉儿上了屋顶,脚尖
勾着屋檐,用一个“珍珠倒卷帘”的姿势,吊下一截身躯,手捏匕首,伸头一窥,武则
天果然就在这房间里面,她的桌子上堆满文卷,侍立的两人,一个是老大监,还有一个
则是年轻的宫女。武则天全神贯注的翻阅那些文卷,久不久抬起头来,两眼闪闪放光,
似乎是看到了疑难之处,在心中仔细琢磨一样。上官婉儿好几次碰到她的眼光,心中都
不自禁的微微发抖。算来武则天该有六十岁了,却还没有半点龙钟老态,尤其那双眼睛
更是炯炯有神,好像可以看穿人的肺腑。
过了一会,只见武则天翻汗了一卷案宗,说道:“王公公你替我把县令叫来。”那
老太监道:“天后陛下,你在朝中日夜为国事操劳,到地方上来巡视,也还是不肯休息,
你也该保重保重啊。”武则天道:“不,老百姓信赖我,我怎能负他们的期望。我少睡
一些不打紧,这件案子可是关系着两条人命啊。你不必多言,快替我把县令叫来,”那
老大监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走出去了。
房中只剩下了武则天和那年轻的宫女,上官婉儿子捏匕首,这时只要她匕首一发,
武则天的性命已是澡在她的手中,但此际她心中忽然起了一个好奇之念,要看看武则天
怎样审案。她几次抓起了匕首,终于又把它放回暗器囊中。
过了片刻,老大监将县官带了进米,原米地方上的官员都知道武则天出巡的习惯,
她每到一地,必定要调地方衙门里的案件来审阅,县官哪里敢睡,一直在外面侍候着,
这时被武则天唤进来,脸色吓得青白,跪在地上连磕了十七八个响头。
武则天将一卷案宗掷了下来,沉声说道:“你再看一看这宗案子!”
那县官磕头道:“卑职糊涂,请天后陛下明示,不知什么地方不对。”武则天道:
“这是什么案子?”县官捧着卷宗读道:“淫尼妙玉,不过清规,有伤风化案……”武
则天道:“不必详读控文了,你简单说说案情。”那具官道,“这件案子是王千户告水
月庵的尼姑妙玉勾引他的儿子王彪,通奸成孕,请求发落案。”武则天道:“你怎样判
决?”县官道:“着官媒将胎打落,然后将妙玉逐出沙门,打五十鞭。罚为官奴。”武
则天道:“对王千户的儿子呢?”县官道:“判令由他的父亲严加管教。”
武则天“哼”的一声,问道:“王千户家住在什么地方?”县官道:“住在西门。”
武则天道:“那个尼姑呢?”县官道:“住在城东的水月庵。”武则天道:“两地距离
多远?”县官道:“大约有十多里。”武则天道:“既然相距十多里,一个年青的尼姑,
敢上门去勾引王千户的儿子吗?”县官嗫嚅说道:“他们是在水月庵通奸的。”
武则天“砰”的一声,拍了一下案子,问道:“照这样说来,即算王千户的儿子不
是迫奸,最少也是他到水月庵去勾引妙玉的,你们怎么颠倒过来,说是妙玉勾引他?”
县官抖抖索索,颤声说道:“是,是,是奴才糊涂,一时失察。”武则大又道:“再说,
纵然父母有罪,腹中的胎儿有什么罪,你为什么要判令将她的胎儿打落?打了没有?”
县官道:“还,还没有。”武则天冷笑道:“像你这等草菅人命,如何能为民父母?”
县官跪在地上,叩头有如捣蒜,连连说道:“是,是,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武则天道:“将那案卷交回给我。”立刻抓起罢来,亲写判义,边写边读道:“王
千户纵子为非,革职仑办。王彪迫奸女尼,鞭一百,监三年。妙玉着令还俗,任何人不
得伤害她腹中胎儿。”放下了笔,再缓缓对县官说道:“至于你呢,你先摘下头上的乌
纱,白打耳光二十,回衙门听候发落!”县官吓得魂不附体,摘了乌纱,噼噼啪啪自打
耳光。站在武则天背后的那个宫女,咬着嘴唇忍笑,原来那具官打得不敢停手,打得半
边面都肿了起来,武则天叫他自打二十,他打多两倍也不止了。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08:05:44 | 显示全部楼层
武则天将那县官斥走了,叹口气道:“自古以来,男人们就习惯把罪孽加在女人头
上,革掉一个县官容易,革掉这个习惯可就难了!”呷了口茶,又对老太监道:“万源
县有一个乡下人要上京吉状,恰好在这里遇上我出巡,好,就叫他米吧,省得他再跋涉
长途了。”
那个乡下人手颤脚震的上进来,上官婉儿一看,原来就是她在巴州途中见过的那个
张老三。
张老三做梦也想不到皇帝会召见他,直打哆晾,正想跪地磕头,武则天道:“私室
相见,你又不是朕的朝臣,可以免行大礼。”叫太监拉了一张椅子,请他坐下,问道:
“你今年多大年纪了?”张老三道:“五十有八。”武则天道:“比我小三岁,还不算
老。去年年成好吗?”张老三道:“比前年灯。”武则天又问道:“今年的禾苗长得好
吗?”张老三道:“在我离家的时候,禾田里一片绿绿油油的;若是没有水旱虫灾,敢
情要比去年还好。”武则天道:“一年比一年好,那就好了。你们每顿能吃上干饭了吧?”
张老三道:“托天后陛下的洪福,每个月可以吃上二十来天的干饭了。不过青黄不接的
时候,那就还要多吃几天杂粮。”武则天道:“那还是不大好呀!”张老三道:“不,
比过去好多了。过去收成好的年头,也是一顿干一顿稀的。”武则天叹了口气道:
“蜀中素号大府之国,老百姓尚且不能每顿吃饭,这都是赋悦太重之故。若是天下
太平,国家可以少养一些兵,田税就最少可以再减三成。”
张老三起初很害怕,想不到武则天尽是和他谈些家常闲话,渐渐就不害怕了,说道:
“我们庄稼汉都求老天爷保佑天后陛下长命百岁,让我们过得一年比一年好。”武则天
道:“是吗?那我很感激你们。”边说边翻开卷宗,道:“现在谈到你这件案子了。你
告王家强抢了你未过门的媳妇,恰好巴州的知府刚才用快马送来了有关此案的卷宗,里
面有一张婚书,是那女子父亲所写的。知府以婚书为凭,拟了一个批,要驳回你的状子
哩!”张老三道:“天后陛下明鉴万里,那婚书是王家迫我的亲家写的呀!”武则天道:
“王家在地方上很有势力吗?”张老三道:“抢我媳妇那个王康,他有个做过大官的叔
叔。”武则大道:“什么大官?”张老三道:“做过巴州的州尹。”武则天道:“哦,
是这样的吗?我是信你的话的。不过,判案也不能单凭一面之辞,现在巴州的李州尹,
我知道他是个好官。我现在写一封信给你,你拿去见李州尹,我叫他去查明,他绝对不
会包庇地方恶霸的,你可以放心。这件事也很容易查,我教州尹的妻了亲自去问你那未
过门的媳妇,是不是迫婚,马上就可以知道了。”张老三大喜,说道:“我那未过门的
媳妇是个贞烈的女子,她被抢过去,誓死不肯成婚。王家又知道我在打官司,官司没有
打完,他们也不敢太过强迫,暂时只有将她关起来当作童养媳。好,问我那个未过门的
媳妇,看她到底愿意嫁准,那是最好不过!”接过武则天的书信,磕了三个响头,便退
下去了。
武则天舒了口气,又翩了一翻堆在桌上的案件,对太监道:
“你去请狄仁杰进来。”上官婉儿听了这个名字,心头微凛,更觉惘然。
原来这狄仁杰乃是一位名臣,老百姓都很钦敬他。上官婉儿曾听长孙均量说过他的
事迹,他在高宗皇帝的时候,曾做过大理丞,在一年之间,清理了一万七千宗案了,平
反的冤狱不计其数。上官婉儿心中想道:“像狄仁杰这样的人也甘心为武则天所用,怪
不得李逸哥哥要叹息:‘伤心字内英豪,尽归新主’了。武则天纵有千般不是,她善于
用人这一点总是不能抹煞!”
心念未已,只听得狄仁杰问道:“天后陛下,召臣何事?”武则灭道:“你且坐下,
我今天断了几宗案子,说给你听听。”狄仁杰听她说了之后,一点也不奉承,武则天道:
“咦,你怎么不高兴呢?是不是我断错了哪一宗案子?”狄仁杰道:“天后陛下有如明
镜高悬,丝毫不错。”武则天道:“既然如此,狄卿何故皱眉”狄仁杰道:“我是为陛
下担忧呀!像这类的案子,天下不知多少,陛下你怎管得这么多?臣闻尧舜之治天下,
他们可并不是每件事情,都要亲自去理的。”武则天道:“我懂得你的意思,该有多些
有才能的人,帮我办事。我正是为了这个,才叫你进来。这些案子,请你在明天一天之
内,都给我判了。”
狄仁杰接过了一大叠的卷宗,武则天又道:“这次你随我出巡,可发现有什么足以
重用的地方官吏吗?”狄仁杰道:“臣上次保荐的人,陛下也未曾重用啊!”武则天说
道:“哪一个?”狄仁杰道:“荆州长吏张柬之。”武则天道:“我不是把他升做潞州
司马了吗?”狄仁杰道:“张柬之是宰相之才,给他做潞州司马,怎能说是重用?”武
则天沉吟半晌,道:“只是他年纪太大了。”狄仁杰道:“做宰相又不是做供奉,陛下
何必问他的老少美丑?
张柬之虽然年老貌丑,却要胜过张易之张昌宗兄弟千万倍。”张易之兄弟年少美姿
容,善音乐,被武则天召入宫任为“辰内供奉”,士夫夫物议沸腾,说二张是武则天的
“男宠”,长孙均量以前对上官婉儿数说武则天的丑事时,也曾把宠用二张,作为武则
天的罪状之一。上官婉儿听了狄仁杰的话,心中暗暗吃惊,狄仁杰真的是胆大无比,居
然敢对武则天当面讽刺。
武则天可并不生气,微微笑道:“张易之兄弟怎能与张柬之相比?朕之所以要二张
做供奉,不过见他们懂得音乐,闲来可以给我消消闷罢了。等如多用两个宫女一般,我
已经六十有一,也不怕讲闲活了。”狄仁杰道:“虽然如此,还是远小人而近君了的好。”
武则天道:“多谢狄卿直言。你所保举的张柬之,我回去之后,再升他一级。考察一些
时候,若是才堪大用,再给他做宰相。”狄仁杰这才不再言语。
武则天笑道:“今天还有一件大事要与你商量,你且等等。”说话之间,太监引了
一个少女进来。
上官婉儿一看,来的原来是武玄霜的那个小丫环如意,不由得暗暗吃惊,急忙将身
子蜷缩,藏在瓦槽之内,不敢露出半点声息。
只听得武则天问道:“玄霜不来吗?”如意道:“小姐有一封信给天后陛下,巴州
和峨嵋山那两件事情,原原本本,都写在信上了。”过了一盏茶时刻,武则天把信看完,
微微笑道:“原来玄霜也想做女皇帝哩!”狄仁杰一怔,武则天道:“狄卿不必为我担
忧,玄霜是我的一个侄女儿,她不是想和我争位,而是想在武林中做一个技压群雄的无
冠皇帝。这女娃子的志气倒也不小呀!不过,做皇帝可并不能单恃武力啊,你回去把我
这个话告诉她。”如意应了一声,禀道:“小姐去追李逸,大约不会到长安来了。”
上官婉儿心头颤震,想道:“怪道那日武玄霜抛我而去,原来她是去追赶李逸哥哥,
求天地神灵保佑,千万不要给她追上才好。”听到李逸的名字,上官婉儿特别关心,竖
起了耳朵,一个字也不敢放过,但听得武则天又问道:“你见着了李逸没有?”如意道:
“见着啦,在峨嵋金顶,小姐曾和他比剑,那时他刚刚做了什么‘英雄大会’的盟主,
给小姐打下台了。”
武则天轻轻叹了口气,道:“想不到李逸也反对我,我一直还以为他是李家子孙中
最有见识的人呢。”顿了一顿,将那封信递给狄仁杰道:“这封信揭露了徐敬业的一个
大阴谋,你拿去看看。”
接着武则天又问那小丫环道:“你跟玄霜在峨嵋金顶大闹一场,想必痛快得很?”
如意眉飞色舞的道:“是呀,我从来没有打过这样厉害的架,小姐和我们将那班英雄杀
得落花流水,真叫痛快!”武则天道:“赐你一杯茶润润喉咙,你说给我听听。”如意
喝了一口茶,便绘声绘影的将那日在峨嵋金顶大闹英雄会的事情仔细描述,上官婉儿一
直听一直提心吊胆,生怕她说到自己身上,谁知如意一直说完,却并没有半句提到她,
倒是将上官婉儿晕倒之后,来曾看见的那一段,符不疑将谷神翁拉走的半情补述了。
武则天听她说完之后,道,“你一路辛苦,早点去歇息吧。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08:06:02 | 显示全部楼层
你出去的时候,叫他们将那两个谋反的军官送进来。”如意道:
“这两个人虽给小姐废掉武功,但还是凶得很。”武则天道:“我和他讲道理,看
他能凶到哪里去?好,你出去吧!”
如意走出门时,不知是偶然还是有意,抬起头来,眼光向屋顶一瞥,这刹那间,上
官婉儿伏在瓦槽内,连大气也透不出来,如意似乎并没有发现她,瞥了一眼,就径自走
出去了。
过了一会,当值的武士将两个军官反缚双手押解进来。上官婉儿认得他们正是那一
晚刺杀太子李贤的凶手。两人都是一脸不在乎的神气,被推到武则天案前,仍然挺立不
跪,凶神恶煞般的狞视着武则天。那武士提起脚来在他们膝弯一踹,他们早已被武玄霜
废掉武功,这一脚禁受不起,登时跪倒。武则天对武土道:“不要打骂他们,待审明了
罪状之后,朝廷的法律,自会有公正的惩治。”那两个军官本待拼着一身毒打,破口乱
骂,忽听得武则天如此说法,抬起头来,只见武则天的眼光有如寒冰利剪,不由得心中
震慑,只觉武则天自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情,令得他们把早已想好的,想侮辱武则
天的说话吞了回去,但脸上仍一股倔强的神情。
武则天翻了一翻眷宗,徐徐问道:“你们是丘神勋帐下的左军都尉程务甲和先行官
韩荣,是么?”韩荣叫道:“你要杀便杀,何须多问?”武则天道:“程务甲,你是不
是大将军程务挺的兄弟?”程务甲亢声说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杀了你的
宝贝儿子,杀剐听便,与别人无关!你若想诛连九族,老子也不怕你,只怕你先要负上
无道昏君的恶名!”武则天眼珠一转,道:“是么?当真是与别人无关么?没有人指使
你们么?”一连三句问话,眼睛紧紧的盯着程务甲。程务甲强定心情,挺胸答道,“你
定要追问主使的人,好,那我便告诉你,主使者便是你最亲信的左金吾大将军丘禅勋!”
武则天冷冷一笑,对狄仁杰道:“你替我拟一道沼书,安慰丘神勋,叫他不要为此事耿
耿于心,你说我已审明事情与他无关了,他自请贬降三级,应毋庸议!”狄仁杰应了一
声,笑着对程务甲道:“天后圣明,你想诬陷丘大将军,诡计焉能得逞,我劝你还是老
老实实,实话实说吧。”
武则天道:“好,你们既说与别人无关,那么我倒要请问你们,你们为什么要杀害
我的贤儿?是不是他做了什么祸国殃民的事,你们要杀他?”程务甲避开了武则天的眼
光,恶声说道:
“祸同殃民的是你!你残暴不仁,篡夺帝位,杀了多少唐室忠臣?
你杀别人,别人就不能杀你的儿了吗?”武则天道:“我是不是祸国殃民,这个以
后再说。纵然我是有罪,我儿子无罪,你们杀了他,这事怎么说得过去?”武则天渐渐
愤激,越说越快,续道:“你们说我残暴,那么请问,你们杀了我的儿子,却假传是我
的主意,想叫天下人以为我做母亲的杀了自己亲生的儿子,你们不但杀害了一个无辜的
青年,还粉碎了做母亲的心,这是不是残暴?天下还有什么比这更恶毒的事情吗?你说,
你说呀!”
说也奇怪,这两个穷凶极恶的刺客,竟然被武则天问得噤不敢声,低下头未,避汗
了她的眼光。狄仁杰劝道:“请陛下稍抑悲痛,这两个凶徒让微臣替陛下发落便是。”
武则天道:“你待如何发落?”狄仁杰遁:“律有常刑,杀人者死,谋杀王子,罪加一
等,理合凌迟。”武则天道,“不,你有先人之见,这件案子我不放心让你审了。”狄
仁杰怔了一怔,道:“陛下的责备,恕微臣愚鲁,尚未领会,请陛下再加指点。”武则
天道:“你先就认定了这两人必是杀人的凶手,未审清楚,就先定了罪名,这样一来,
量刑就可能失当了。”狄仁杰道:“他们不是早已招认了吗?”武则天道:“谋杀罪也
有主犯从犯之分,焉能不问清楚?”呷了一口热茶,对那两个军官缓缓说道:“用我的
名义,杀我的儿子,这恶毒的主意是谁出的?”韩荣抬起头来,眼光闪烁,欲言又止,
武则天道,“你们若不把主使的人从实用来,代人受罪,身受凌迟,值不值得?”
程务甲叫道:“我们杀了你的儿子,你肯放过我们吗;武则天道:“从犯罪减一等,
揭露叛逆有功的,看功劳的大小,量情再减。你们招出主使的人,也许还要处罚,但死
罪总可免了。”程务甲道:“此话当真?”武则天道:“身为天子,岂有戏言?”杀害
太子,罪名实在是大到无可再大,这两人自份必死,做梦也料不到还存一线生机,登时
凶顽之气大减,韩荣颤声道:“我们上了主使有的当了,他说陛下残暴个仁,祸害天下,
却原来陛下是这般宽厚。”武则天柔声说道:“不要难过,把主使者说出米吧。嗯,是
徐敬业吗?”韩荣道:“不,英国公虽然意图谋反,却还不会出这样恶毒的主意,主使
的人实在是,是——”武则天道:“是谁?”程务甲接声说道:“你料不到吧?主使的
人是中书令裴炎!”
唐代的官制,中朽令相当于宰相,武则天颓然说道:“确乎料想不到,裴炎满口仁
义道德,对国事也很用心管理,居然是个叛逆!不过也好,毒疮发作出来,总比藏在身
体内部为害的好。”转过头来对狄仁杰道:“近米我也觉得裴炎有点虚伪,却还料不到
他如此之坏。呀,你们都赞我知人善任,在这点上,看来我比大宗皇帝(李世民)还差
得远哪!”狄仁杰道:“陛下是自古到今,第一位临朝的圣母,以非常之人,任非常之
任,反对陛下的也自然比反对太宗皇帝的多得多,明的暗的都有。不是陛下不及太宗皇
帝,而是陛下的处境比太宗皇帝艰难得多!”武则天叹了口气道:“知我者其唯狄卿乎?
呀可惜你姓狄!你为什么不姓李呢?”
转过头未对那两个军官说道:“你们揭发裴炎,大大有功,死罪免了!哼,裴炎为
什么这样恶毒对我?”
程务甲道:“英国公密谋举兵,约好了裴炎做内应。裴炎差遣我们刺杀太子,一来
可使天后陛下蒙受恶名,二来可令陛下猜疑丘大将军;三来令陛下有失子之痛,无心再
理国事。”武则天冷笑道:“一举三得,裴炎他想的倒好!不错,母亲失了儿子,谁不
伤心?但若裴炎徐敬业之流得逞,就要有更多的母亲失掉儿子,更多的老百姓伤心!敌
人盼望我的,我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国家大事,我是非理不可!”说话斩钉截铁,英
气勃勃,上官婉儿伏在瓦面偷听,亦自凛然,捏着匕首,心中想道:“我若把她刺杀了,
国家大事,岂不是要让裴炎之流去管?他会管得比武则天好吗?”但觉那柄匕首竟有千
钧之重,提不起来。
只听得武则天吩咐那老大监道:“把这两人押出去,叫他们小心保护,今晚之事,
绝对不许泄漏。”程务甲与韩荣满眶泪水,叩头谢恩,程务甲忽道:“天后陛下!”武
则天道:“你还有什么话说?”程务甲道:“请陛下防备刺客!”武则天道:“什么,
裴炎还派有人要行刺我吗?”程务甲道:“不是,我是怕刺客就在屋中。”武则大道:
“胡说,屋子里都是我的亲信,哪来刺客?”程务甲道:“我武功虽废,还听得出屋子
外面似乎有人埋伏,只不知道是轮值的武士还是刺客?陛下对我宽厚无边。我不能不提
醒陛下。”武则天道:“那必然是轮值的武士无疑了。若显刺客,岂有埋伏这么久还不
动手之理,何况刚才只有我和宫女在这里呢。不必大惊小怪,你们出去吧。”程务甲一
想,果然有理,不便再多言,让老太监将他们解出去收押。
上官婉儿吓出一身冷汗,待得心神稍定,再从瓦隙缝中张望下去,只见武则天拿起
一面镜子,喟然叹道:“老冉冉将至兮,恐怕有名之不立。”轻掠鬓边,似乎是拔掉了
几根新添的白发,停了一停,问道:“狄卿,我今晚这件案子断得怎样?”狄仁杰道:
“陛下真如秦镜高悬,微臣亦自心服。不过,说老实话,陛下今晚的宽厚,却是大出微
臣意料之外。”武则天道:“不,我自己知道我并不是一个宽厚的人,我不过秉公办理
罢了。若有危及国家,害及百姓的,也许我要比你更严厉呢。我是一手拿着镜子,一手
拿着鞭子的人。”狄仁杰点点头道:“管理国家,本来就要一手拿着镜子,一手拿着鞭
子。”武则天道:“怕的是老之将至,坏人太多,我不够精神去对付了。”狄仁杰道:
“陛下是大操劳了。”武则天道:“所以我要你替我分劳,今晚我就将一根鞭子交给你!”
说罢果然叫宫女拿了一根鞭子来,那是一条金光灿烂的长鞭,武则天庄重的捧在手里,
站了起来,交给狄仁杰。
狄仁杰惶恐说道:“请问陛下赐鞭之意。”武则天道:“这条金鞭是太宗皇帝留给
我的,我现在郑重的交付给你。你持此鞭,如朕亲临,凡有不法之徒,不论皇亲国戚,
公侯贵介,你都可以将他鞭打。这儿的知县就是一个该受鞭打的人,你明天可以去将他
重重打了一百鞭。”狄仁杰接过金鞭,叩头谢道:“陛下如此信任小臣,粉身碎骨,不
足图报。”又道:“但愿这条金鞭,越少用它越好。”
外面敲起了四更,狄仁杰道:“陛下还有什么吩咐么?”武则天道:“还有一件重
要的事情要与你商量。狄卿,我今晚确是有点伤心!”狄仁杰道:“太子惨死,可幸主
凶已经审出……”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08:06:19 | 显示全部楼层
武则天截着他的话说道:“我今晚的伤心,不单是为了儿了,也为了李逸,想不到
他也与徐敬业一道来反对我。”狄仁杰道:
“陛下在长安时派遣了李孝逸将军为扬州道大总管,他率领的三十万大军即将南下,
徐敬业再加上一个李逸,我看也算不什么。”武则天喟然叹道:“我不是怕李逸抢我的
江山,而是怕我身死之后,这江山不知交付与谁?”
狄仁杰忙道:“陛下春秋正盛,胡为出此不祥之言?”武则天微笑道:“凡人皆有
一死,做了皇帝就能免死么?何必讳言。
你是知道的,我有四个儿子,大儿子李弘误服婆罗门毒药,早已身死,二子李贤,
现在又被刺杀;他是死读书的书呆子,纵然不死一也不能传以大位。三子李显庸懦无能,
因此我才贬他做卢陵王;四子李旦年纪还小,不过看来也不是个有才能的人。
皇室之中,李逸是比较有才能的,我曾经想过将来不传位给儿子而传给他,如今看
来,他的才能不过是用来替他自己以及那些旧日的王公巨族夺回失去的利益而已,更不
是合适的人选了。
唉,你说我这阜位该传给谁呢?”
上官婉儿听得心弦颤抖,想道:“李逸哥哥把他当作不共戴天的大仇人,她却曾经
想过要把皇位传给他!”只听得武则天往下续道:“我的侄儿武三思虽然也不是什么有
才能的人,但好像比我这几个宝贝儿子稍为好些,我将他立为皇嗣,你看怎样?”狄仁
杰道:“陛下立嗣,臣子本不该干预。但请陛下三思,自古以来,只有儿子做了皇帝之
后,母后可入祀太庙,未闻有侄儿做了皇帝,姑母可以入祀太庙的。”武则天道:“我
只求江山付托得人,我身后的哀荣,早非所计,其实,武三思也不很适宜,若能任由我
的意思,我真想把皇位传给外姓!”说话之时,双眸炯炯,瞧着狄仁杰。狄仁杰急忙跪
下叩头,说道:“此事万万不可。”武则灭道:“为何不可?”狄仁杰道:“现在不比
尧舜之时,当今之世,皇位一统的观念,久已深入人心,尧舜可以禅让,陛下不可禅让,
若然传之外姓,只怕要引起滔天的战祸!”
武则天默然不语,良久,良久,方始长长的吁了口气,仅仅吐出了三个字“我输了!”
颓然坐下,霎时间好像老了十年一般!狄仁杰是懂得这三个字的意思的,他知道武则天
想把帝位传给他,终于给他的说话打消了。武则天平生不知经过多少大风大浪,每一次
她都从艰难之中得到胜利,然而这一次,在皇位继承的问题上,她终于不能不认输了,
尽管她想不传子而传贤,但她扭不转几千年来根深蒂固的观念!
狄仁杰心中既是感激又是恐惧,他懂得武则天的意思,却极力抑制自己的感情,装
作不懂,惶然问道:“陛下是不是为了徐敬业的谋反而忧虑?”武则天哈哈一笑,道:
“徐敬业癣疥之患,有何显虑?防当然是要防的,我也早已有了布置了。”停了一停,
又道:“徐敬业我倒是不怎样放在心上。只听说骆宾王也投入了他的幕下,此人颇有文
名,却是有点可惜。将来徐敬业举兵,那篇讨伐我的檄文,必定是骆宾王所写,我倒想
先睹为快呢。你务必拿给我看。”狄仁杰应了一声,再问道:“陛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武则天眼珠一转,似是还有什么话要说,却欲言又止,终于挥挥手道:“没有了,
你歇息去吧。”目送狄仁杰的背影,心中忽觉一片惘然。
狄仁杰走后。宫女禀道:“天后陛下,时候不早,陛下也请安歇去吧。”武则天道:
“好,你们去给我收拾一下卧房,我再批一件公文,就去睡啦。”
屋子里只剩下了武则天一个人,她提起笔来,迅速的在公文上批了几个字,忽然掷
笔长叹,离座而起,走到阶前,来回漫步,仰望月光,喟然叹道:“女人做皇帝原米就
有这么多难处!”
上官婉儿捏着匕首,心头卜卜的跳,她的杀父仇人,现在就在她的眼前,“只要匕
首一发,只要匕首一发……”天呀,她的手指却颤抖得这么厉害,她的心思瞬息百变,
好几次下了极大的决心发出匕首,却仍然发不出来!
忽听得武则天自言自语说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唉,迢迢良
夜,可惜就没有一个人可以谈心,嗯,谁在这儿?”夜静更深,上官婉儿抖索的声音终
于给察觉了。
当啷一声,上官婉儿的匕首跌下地来,她自己也随着一跃而下,立即又捏紧了第二
把匕首!
武则天微露咤异,失声说道:“果然有一位刺客!”虽出意外,神色不变,打量了
上官婉儿一眼,问道:“你拿着匕首,大约是想行刺我了,是吗,我很想知道,你为什
么要行刺我!”
上官婉儿踏上一步,半起匕首,匕首抖动不休,好像将要被刺杀的是她而不是武则
天,忽听得“当啷”一声,她的第三把匕首又掉下地了。武则天微微一笑,道:“不要
害怕,我会和你讲道理的。咦,你不是上官婉儿吗?长得这么大了?”上官婉儿做梦也
想不到,她小时候仅仅见过武则天一面,武则天居然还记得她。
武则天仔细的再看了上官婉儿一遍,用充满喜悦的声音说道:“不错,果然是你,
是要执掌大秤,衡量天下的小姑娘!”上官婉儿降生的前夕,她母亲曾梦见天伸送来一
把大怦,说她将生下一个人来,执掌大秤,衡量天下。这件异事曾在宫中普遍流传,故
此武则天对上官婉几的印象特别深刻。
上官婉儿愤愤说道:“我为什么要杀你,现在你可以不必问了吧?”武则天道:
“好,咱们坐下来说!”上官婉儿搓着双手,紧紧的盯着武则天。武则天道:“啊,你
心里不太安静,是吗?你愿意站着就站看吧!我杀了你的祖父,也杀了你的父亲,因此
你把我当作不共戴天之仇人!是不是这样?”
上官婉儿迫近一步,沉声说道:“你打算拖延时候,可以叫武士进来吗?我告诉你,
我一举手就可以杀了你。”武则天淡淡道:“你这样害怕吗?我给你出一个主意,你把
这两扇门都关上,我暂时做你的犯人,让你审问吧。”上官婉儿果然依言把两扇门关上,
在关门的时候,眼睛一直不离开武则天,武则天微笑道:
“我不会逃走的,我等你来问我这番说话,己等了好多年了!”
上官婉儿道:“好,那么我就问你,我的祖父,我深知他是一个正直的人,诗也做
得很好,你为什么杀了他?”武则天道:
“不错,你祖父的诗句写得很美丽,虽然只是吟风弄月,没有什么真实的感情,但
在同一辈的诗人中,也算是出色当行的了。至于他的为人嘛,我承认他不是小人,但却
不是好人!”上宫婉儿怒道:“你这话怎说?既非小人,就是君子,又怎说他不是好人?”
武则大笑道:“好坏的标准不是这样简单的,做的事对大多数人有好处那才是好人。你
知道你祖父做了些什么事情吗?”上官婉儿道:“像他这样正直的人,绝不会做出什么
坏事!”武则天道:
“是的,他自己也不以为是坏事,但却确确实实是坏事。他反对我的施政,他要挟
先帝,要把我废悼,连诏书也由他拟好了,那昭书的底稿,将来我可以给你看。他教唆
我的儿子反对我,甚至在东宫埋认甲兵想暗杀找。这些凭据,将来我都可以以给你看。
他结集党羽反对我,说我是‘札鸡司晨’,说我不该管理朝政!
我知道他们反对我的真正原因,因是我的施政对天下百姓有好处,对他们没有好处,
我取消了一些贵族的特权,我变动祖宗的成法,我并不认为天下是一家一姓的私产!”
说到这儿,武则天颇为激动,声音高亢,话似连珠的爆出来道:“他们说我不该管
理朝政,但老百姓没有反对我,我就管下去,一管就管了二十多年,我不敢说我管得很
好,也不见得比他们男人差吧?你的祖父是被皇帝养在宫廷里的诗人,诗作得满不错,
眼光却太狭窄了。他知道老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吗?他知道老百姓在想些什么吗?你是
从外面米的,你说吧,天下人在反对我么?”
上官婉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茶亭主人的影子,张老三的影子,梓潼县城里那些父
老的影子,她在路上接触过的许多老百姓的影子,纷至叠来,这不是幻影,这些都是真
实的人,好像堆成了一座山似的重重的压在她的心上。她耳边响起了茶亭主人和张老三
的声音:“我们但愿天后陛下多活几年!”
武则天的声音又响起来了:“不瞒你说,我的出身是微贱的,我的父亲是个做木材
生意的小商人,我做过宫女,做过尼姑,做过父子两代的姬妾,你心里在骂我不要脸吧?
你心里大约在说,为什么你不早些死掉?但这是我的过错吗?几千年来女人所受的凌辱
还不够吗;我死了有什么用?所以我偏偏不死!我把权柄抓到手里,我做起中国的第一
个女皇帝来!起初我是想为天下的女人吐一口气,渐渐我觉得要我给他们吐一口的不止
是女人,也有男人,所以我不许豪强欺压百姓,我雷厉风行的推行均田制度,我开科取
士,让有才能的人都有做官的机会,不像以前一样,做官的专讲门第,要由贵族包办。
我准许老百姓进京告密,奖励他们放言无忌。我做得不够好,但你能说我这些都做错了
吗?”
上官婉儿一片纷乱,她知道武则天说的都是实在的事情,这些事情武则天也没有做
错,但她到底是杀了自己祖父和父亲的仇人,血海深仇难道就这样作算了吗?纷乱中只
听得武则天缓缓说道:“你祖父的眼光短小,野心却太大了。你父亲是个糊涂虫,只知
道愚忠愚孝,听你祖父的话,以为能将我除掉,就是唐朝的大忠臣。所以他父子合谋米
对付我。那时候还有一个大臣长孙无忌是他们的主帅,他们借匡扶唐室为名,其实是想
把天下弄成他们的天下,不管老百姓的死活。我不能容忍他们这样做,不得不杀掉他们。
现在我已讲得清清楚楚,假如你还认为我杀得不对,那么你就拾起匕首,插进我的胸膛
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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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婉儿如同僵立的石像,面色惨白,动也不动。武则天道:“你心里乱得很,还
拿不定主意,是吗?好,我再把一个机会给你,我请你留下来,留在我的身边与我作伴,
我还要送一把最锋利的匕首给你!”说罢果然抽出一把精光闪目匕首出来!
上官婉儿蓦地一怔,退后三步,只见武则天神采飞扬,提着匕首说道:“你今年是
十四岁吧?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太宗皇帝召我进宫,那时西域一个国家进贡来一匹
宝马,名叫狮子骢,名实相符,当真是像狮子一样猛恶,谁也不能骑它。我说我能骑它,
但是要三件东西。太宗皇帝说道:“我最好的勇士都不能骑它,你居然能骑它吗?好吧,
我就让你尝试一下,你要哪三件东两?”我说,我要一条铁鞭,一柄铁槌,一支匕首!
马不听话,找就用铁鞭鞭它,再不听活,我就用铁槌槌它,若还不服,我就用匕首
杀它!大宗皇帝道:‘这是一匹日行千里的宝马,杀了它不可惜吗?’我说:‘若它始
终不听人骑,日行千里,亦有何用?’终于那匹马给我降伏了,不必匕首,连铁槌也用
不着,仅仅动用了铁鞭。从此太宗皇帝就十分喜欢我,说我的性格像他一样、只可惜不
是男子,要不然就是可以鞭苔天下的雄才!大宗皇帝是我最佩服的男子,但他大约也料
不到我会做了皇帝。
“太宗皇帝将那三件东西赐给我,铁鞭换了金鞭,刚才我已赐给狄仁杰了:这一柄
匕首则还是原来的那柄匕首,这是天下最锋利的匕首,现在我将最锋利的匕首赐给了你,
你知道我的用意吗?”
上官婉儿惶惑极了,怔怔的望着那柄匕首。武则天缓缓说道:“你来得正好,我正
需要有一柄匕首来监督我!你留在我的身边,若然你发觉了我口不对心,做错了一件对
不起百姓的事情,杀错了一个好人,你马上可以用这柄匕首将我杀掉!”
上官婉儿心弦震动,叫道:“你,你要留一个仇人的女儿在你身边?身上带着天下
最锋利的匕首!”武则天道:“不错,正因为你把我当作仇人,你才是最适合的监督我
的人!你心里不是很乱吗?杀我还是不杀我?大约你一时还委决不下。所以我给你这个
机会,让你随时可以功用这柄匕首!”
上官婉儿全身发热,眼泪不知不觉的滴了出来,接过匕首,毅然说道:“好吧,我
愿意服侍你,到我衷心佩服你的时候,这支匕首我将用来对付你的敌人!我不想说假话
骗你,现在我对你的仇恨还没有消除,我对你是既佩服而又仇视的!”
门外有脚步声响,先头那个宫女敲门道:“天后陛下,卧室收拾好了。陛下你还在
和谁说话呀?”武则天道:“你把郑十三娘唤进来。”转过头对上官婉儿道:“你不反
对我把门打开了吧?”上官婉儿收好匕首,自己去把门打开,但听得环佩摇曳,一个穿
着女官服饰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这刹那间,上官婉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武则天微笑道:“十三娘,你瞧是谁来了?”上官婉儿喜极而位,那女官叫了一声
“儿啊!”一把将她搂入怀里。这女官正是上官婉儿的毋亲,她本来姓郑,排行十三,
入宫之后,官中都称她做郑十三浪。
郑十三媲眼光一瞥,看见地上的两柄匕首,吃了一惊,问道:“婉儿,你是怎样来
的?”上官婉儿道:“我是怀着匕首来的!”郑十三娘颤声叫道:“你,你……”武则
天微笑说道:“她本来是要行刺我的,现在她愿意留在我的身边了。你应该为我欢喜,
我正需要一个有才能的女子帮助我,更需要一柄锋利的匕首监督我!”
郑十三娘惊魂稍定,轻轻替上官婉儿理好蓬乱的头发,叹口气道:“你真糊涂,幸
好还没有做出糊涂事来。是的,天后陛下曾杀厂我的公公,我的丈大,我也曾像你这样
湖涂的。经过了这几年,我渐渐明白过来了,天后杀他们并不是为了私仇,我亲身感受
到天后的为公忘私,我能够把她当作仇人看待吗?是的,我失掉了丈夫是很悲痛的,但
我能埋怨谁呢?我只能埋怨我的丈夫不明事体,我只能埋怨我自己的糊涂,当时不知道
劝谏丈夫。儿啊,现在我只有你一条命根子了,我可不许你像你爹爹一样,糊涂下去。”
上官婉儿轻声说道:“妈你别说啦。你让我再看一些时候,是非黑白我相信我会看
得清楚。”
郑十三娘吁了口气,道:“你愿意冷静的看,那么我就放心了,我当初被判入宫为
奴,心中对天后痛恨得很,没多久,天后就把那判决改了过米,她说有罪不及妻室,应
该将过去那种株连家属的法令改正过来,她将我释放了,问我愿不愿意在宫中教宫女读
书,我抱着和你现在一样的心思,我要看看天后的为人,我就留下来了。我不是为了天
后封我做女官我就说她好,我是确确实实看到她为百姓着想的。”
武则天笑道,“这些话你留待以后再说吧。最好让她自己去多看多想。若我是你,
我一定要先问她这几年的情况。婉儿是个难得的天才,我很担心她练了武功,可有没有
将书诗丢荒了?”
郑十三娘道:“天后你真体贴,懂得做母亲的心。这几年来,我真是天天在挂念着
你。不知道你学了些什么,是学好了还是学坏了?你小时候最欢喜作诗,从五岁起就懂
得作诗了,你现在还有作诗吗?”
上官婉儿道:“我跟着长孙伯伯,日间学武,晚上习文,诗还是常作的。”
武则天道:“啊,你的帅父是长孙均量吗?他的文才武艺都很出色当行,你跟他学,
我就很放心了。前些时候,我还想派郑温去请他出山呢。只怕他年纪大了,脑筋一时不
容易改变过来。”
上官婉儿一阵难过,忽地想道:“长孙伯伯要是知道我违背了他的期望,他会怎样
呢?”
武则天笑道:“一个人总不能整天似绷紧的弓弦,我就有这个毛病,后来太宗皇帝
教了我一个法子,每到心里烦乱的时候,就找一些自己欢喜的事情来做,使得心情宁静
下去。婉儿,我倒很想见识见识你的诗才呢。”
郑十三娘道:“天后陛下,你给她出一个题目吧。”武则天指着案头上的纸花说道:
“你就以‘剪彩花’为题作一首五律如何?”
上官婉儿定了一下心神,看了她的母亲一眼,道:“妈,你要我作诗,我的诗也作
好了,说错了话,你可别怪。”武则天道:
“作诗本来就是要说真话,没人会怪你的,你念出来吧。”
上官婉儿曼声吟道
密叶因栽吐,新花逐剪舒。
攀条虽不谬,摘蕊讵知虚。
武则天点头道:“好,对得工巧。”上官婉儿继续念道:
春至由来发,秋还未肯疏。
借问桃将李,相乱欲何如?
郑十三娘面色倏变,武则天微笑道:“借问桃将李,相乱欲何如?这意思是——”
上官婉儿道:“假的花假得太巧妙了,可以以假乱真!”武则天一笑说道:“我懂得你
真正的意思,你还在怀疑看我,不过我倒因此很喜欢你,你很纯真,不会做作,心想什
么便说什么。好吧,是真是假总会分明的。”上宫婉儿这首诗讽刺武则天不是真命天子,
只怕是橡彩花一样,以假乱真。还特别嵌入唐朝良帝的姓氏,说她乱了唐室,郑十三娘
捏一把汗,见武则天毫不责怪,这才安心。
宫女又来催武则天安歇,武则天道:“时候不早,大家都应该睡了。十三娘,你身
体不大好,以后你两母女可以时刻不离,我知道你有谈不完的话,但今晚不要谈了。如
意,婉儿的房间你给她安排好了吗?”武玄霜那小丫环进来说道:“婉儿姐姐,我带你
去睡。”
如意带她进入一间精致的房间,床铺早已收拾得齐齐整整。
如意笑道:“我知道你不会行刺天后的,所以我很放心。我见你从屋上跳下来,我
便知道你会留下来了。因此我便不再理你,径直来给你收拾卧房。”上官婉儿心中一凛,
这才知道如意一直在监视着她。如意又笑道:“我们小姐留给你的诗,今天是应验了。
小姐也早知道你和她最后终会在一起的。”上官婉儿道:“我也很想念你的小姐。”如
意道:“小姐追李逸去了,李逸那天对你也很关心啊,你不想念他吗?”说罢,低眉一
笑,揭帘而出。
上官婉儿心头潮涌,辗转反侧,哪里睡得着。她从武玄霜想到了李逸,睡眼朦胧中
幻出李逸的影子,他正在荒山上给武玄霜追逐。李逸将来会怎么样呢?他会不会怪自己
做武则天的待女呢,如今各走一方,这一生还会不会可见面呢?上官婉儿幽幽叹了口气,
从窗口望山去,天色己渐渐发白了。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08:07: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回 王孙失意遇魔头




像婉儿一样,李逸也正陷在恩仇惘惘,难以自拔之中。那日他目睹英雄大会冰消瓦
解,伤心失意,到了极点,不待终场,便飘然远引,独上峰巅。峰下厮杀之声,渐远渐
寂,耳边但听得松风鸟语,流泉蜂琼,一片天籁,代替了金戈杀伐之声。抬头望去,山
峦层显,雾蔼迷蒙,但那日轮红影,却已在浓雾之中透露出来。黑夜将逝,天正黎明,
李逸迎着晓风,吁了口气,恍如做了一场噩梦,梦里醒来,热闹繁华,早已是风流云散。
山中景色,幽美之极,李逸心头,却是纷乱一片,殊不宁静。想起自己的壮志雄图,化
成灰烬,不禁悲从中来,难以断绝,蹈蹈独行,悄然吟道:“铁马金戈怀故国,飘零琴
剑又天涯!”
晨风中忽然送来了银铃般的笑声,李逸怔了一怔,定睛看时,只见一个白衣少女,
衣袂飘飘,从后面的山助闪出,正是昨夜瓦解了英雄大会的那个武玄霜。只听得她格格
笑道:“大英雄,新盟主,你走得太匆忙啦!”李逸按剑怒道:“士可杀不可辱,有本
事你就来将我杀了,我拼着剑断人亡,决不受你欺侮。”
武玄霜扑哧一笑,说道:“我好心给你送东西来啦,谁欺负你?”李逸一看,只见
她手中捧着一具古琴,那正是他随身背着的东西,想是昨夜混战之时,失落在战场上的。
武玄霜笑道:
“快拿去吧,要不然有剑无琴,你的诗也不应景啦。”
李逸面红耳热,只见武玄霜眉眼盈盈,对他竟似毫无敌意,李逸的脾气也发不起来。
但他昨夜败在武玄霜手下,如今却又怎好在她手中接琴,饶是李逸一向潇洒,这时也个
禁露出窘态。
武玄霜将古琴一抛,笑道:“你还在端着盟主的架子么?这样的英雄大会,这样的
盟主,不做也罢。这古琴倒是难得之物,我劝你宁弃盟亡,莫弃此琴!”李逸不由自主
的接过了古琴,“多谢”这两个字在舌尖打滚了无数遍,还未说得出来,笑声飘荡,武
玄霜早己走得远了。
李逸不自禁的目送她的背影,心中想道:“世道大变,女子称王,朝上有武则天做
皇帝,武林中难道也要甘让娥眉?”他心中尽管不服,但想起自己所结识的一班“英雄”
若要比起武玄霜来,却确实是有如尘土之比明珠。想至此处,李逸心中不禁一荡。
蓦然间上官婉儿的影子接着泛上心头,李逸好像溺水的人抓着芦苇一样,抓着上官
婉儿的幻影,一个是温柔解事的女中才子,一个是英姿飒爽的巾帼英雄,放在一起,确
是一时瑜亮,难分高下,李逸心中想道:“人生得一知己,死亦无憾。婉儿是我的知己,
她却是我的仇人!”终于是上官婉儿的影子将武玄霜压下去了。
对上官婉儿的怀念更加重了他的烦忧,“婉儿,她现在怎么样了?她落入了谁人的
手中?”他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事情,上官婉儿突然出现,雄巨鼎去袭击她,雄巨鼎是个
莽夫,他对自己忠诚,他不知道婉儿的来历,他大约是为了护卫自己才去袭击她的。这
不奇怪,奇怪的是那个小丫环为什么将上官婉儿救了?难道婉儿和武玄霜是相识的吗?
在李逸的心中,武玄霜的影子本来已经给上官婉儿压下去了,可是由于上官婉儿,却又
不能不令他想起武玄霜来。李逸虽然不知道武玄霜的身份,但武玄霜捣毁了英雄大会,
明显是拥护武则天的人。李逸想道:“若然她知道婉儿是上官仪的孙女,她会怎样待她?
会不会将婉儿拿去献给武则天呢?”武玄霜看来不似是狠毒的人,但上官婉儿落在她的
手中,总是教李逸放心不下。
想起了上官婉儿和自己同一的命运,李逸的满腔怨愤都发泄在武则天身上,是武则
天令得他们家散人亡,是武则天令得他们飘零湖海,却偏偏有这么多有能为的人去拥护
她!“伤心宇内英豪尽归新主,忍今天京神器竟属他家?”李逸一腔郁闷,难以排渲,
捧起古琴,便在森林内的山涧旁边,选了一块平滑的石头,权作琴台,理好琴弦,临流
弹奏。
他弹的是诗经中《黍离》那一篇,随着沉郁的琴音放声歌道,“彼黍离离,彼稷之
苗。行迈靡靡,中心遥遥。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诗经这篇“黍离”,说的是周室东迁之后,大夫行役,经过旧日京都,见宫庙宗室,
尽为禾黍,悯周室之颠覆,妨惶不忍去,而作是诗。若译成白话,意思便是:“黍子齐
齐整整,高梁一片新苗。步儿慢谩腾腾,心儿晃晃摇摇。知道我的说我心烦恼,不知道
我的问我把谁找。苍天苍天你在上啊!是谁害得我这个样啊?”(用余冠英译句)
李逸心中充满故国之思,弹奏起来,苍凉沉郁,弹得树叶摇落,林鸟惊飞,胸中闷
气,寸梢稍宣泄,正自弹到伤心之处。
忽听得有人“扑哧”一笑,李逸心头一震,指法骤乱,“铮”然声响,一曲未终,
琴弦断了!
李逸推琴而起,一个少女正自林中穿过,不是武玄霜是谁?
李逸怒道:“你笑什么?”武玄霜道:“咦,这倒奇了!你有你哭,我有我笑,与
你何干?”李逸满腔怒气,吃她问住,发作不来。
武玄霜笑道:“大英雄,你安静些吧。对不住,我失陪啦!”李逸恨恨说道:“谁
要留你,哼,你走得越远越好!”武玄霜笑道:
“我也不会走得太远,你要知道我去哪儿么?”
李逸怒气未息,道:“谁管你到哪里去?”武玄霜道:“我是到你所关心的地方去
啊!我要到长安看看,看一看长安的宫殿,是不是己改成了黍地禾田?”这几句话实是
针对李逸所弹奏的那篇“黍离”而发,“黍离”篇的歌者,为周室的寓殿变成禾田黍地
面悲,但长安的繁华却更胜于往昔,这明明是讥刺李逸拟于不伦。
李逸惭怒交进,方欲反唇相稽,武玄霜一阵大笑,早已去得远了。李逸静了下来,
忽似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心中想道:
“她的讽刺也有几分道理,武则天并没有把长安毁灭,治理天下。
也确乎有她的手段,这样一来就更可怕了。”想起自己入川,一事无成,徐敬业的
起兵,亦未必足恃,心中更是怅惘不安,最后想道:“我怀看孤臣孽子之心,只当问自
己是否尽力而为,安计成败?我还是到扬州找徐敬业去吧。”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08:07:28 | 显示全部楼层
李逸心事如潮,从金顶南面下山,下到千佛顶的时候,忽听得有娇笑之声,迎面而
来,李逸怒道:“你又来做什么?”要不是碍着武玄霜是个女子,他几乎就要破口大骂。
那知迎面来的却并不是武玄霜,只见笑声发处,现出两个邪里邪气的男女,男的是
披发头陀,虬须如戟,女的却是姿容冶艳,长眉入鬓,荡意撩人。李逸呆了一呆,心道:
“这两人不是江湖上所传说的那两个大魔头——恶行者和毒观音么?”
李逸猜的不错,这两人正是恶行者和毒观音,原来他们也是赶来赴会的。只因恶行
者曾被武玄霜重伤,十天之前,才得痊愈,故此来迟。
毒观青一双媚服上上下下的向李逸打量,格格笑道:“你是李公子吗?”李逸道:
“我是姓李,怎么?”恶行者大喜道:“那么你定是谷神翁所说的那位千岁爷了,请容
我们参见。”李逸满肚皮恶气喝道:“且慢,你们是不是一个叫做恶行者,一个叫做毒
观音,来这里做什么?”
恶行者愕然不知所答,毒观音笑道:“那是江湖上的仇家送给我们的匪号,其实我
们对待仇人才会恶毒,对自己人那是挺好不过。我门听说今年千岁爷要来主持英雄大会,
恨不得爹娘给我们多生两条腿赶来参谒呢!怎么,英雄大会这样快就散了吗?谷老光生
哪里去了?”
李逸冷笑道:“谁和你们是自己人?我来问你,巴州暗杀太子那件案子,是不是你
们干的?”恶行者大为奇怪,粗声答道:
“不错呀,要不然我们怎么敢说是自己人?”李逸怒道:“你们给武则大差遣,杀
了我的哥哥,还说是自己人?”毒观音笑得花枝乱颤,阴阳怪气的曼声说道:“千岁爷,
原来谷神翁还没有告诉你么?”
李逸心中一凛,疑云大起,他隐忍不发,换了一付颜色,拱手说道:“我尚未知,
请道其详。”毒观音笑道:“这是裴老大人定下的好计策,叫丘神勋部下的军官假冒诏
书,迫令太子自尽。
不料太子生疑,坚不奉诏,一定要面见他的母后,没奈何我们只好自己动手了。”
李逸吃了一惊,道:“原来他们是裴炎差遣的!”恶行者哈哈大笑,道:“殿下明白,
那就好了”毒观音也娇笑道:“殿下也给这条好计骗过,何况他人?经过这件事后,想
天下之人,都将认定是武则天所为,我的绰号也要转送给她了!”
这两个魔头的笑声好像利箭一样穿进李逸心里,他做梦也料想不到,像裴炎这样满
口仁义道德、答允帮助他恢复唐室江山的“大忠臣”,用心竟是这般狠毒!他也想不到
像谷神翁这样名满天下的武林盟主,知道内情,却也不肯对他说出真话,这个打击对他
太沉重了,比“英雄大会”的瓦解,还要令他难受!
要知李逸一向以英雄自负,“正统”自居,他明知武则天势大雄厚,而还敢和徐敬
业商议起兵讨伐她,就是抱着“邪不胜正”的心理,如今他如梦初醒,到底哪方是“正”,
哪方是“邪”,连他自己也在怀疑了。
毒观音见他面色有异,笑道:“殿下,你怎么啦?你该欢喜才是啊!武则天的儿子
死的死了,贬的贬了,还有一个卢陵王又是庸碌无能,将来唐室再兴,千岁你就变成万
岁啦!那时可别忘记了我们啊!”
李逸咬实牙根,强忍怒气,问道:“徐敬业知道这事吗?”声音微微发抖。毒观音
若有深意的望他一眼,说道:“这都是裴大人的安排,英国公事前评未知道。英国公要
拥立的是卢陵王,裴大人则属意殿下,殿下是聪明人,想当体会得到裴大人的深意。”
李逸道:“还望指教。”毒观音笑道:“卢陵王与废太子李贤都是武则天的亲生儿子,
不论拥立那一个,终是留有后患,他们也未必肯把母亲杀掉,此其一。”李逸道:“还
有呢?”毒观音道:
“徐敬业拥立卢陵王,事成之后,天下大权,当然是归他掌握。
不过若果与裴大人同心,由殿下招揽天下英雄,分薄了徐敬业的兵权,那么将来局
面就不同了,殿下试想,你有天下英雄辅助,又有裴大人作内应,将来中兴唐室,还怕
卢陵王抢了你的宝座吗?”
李逸怒不可抑,想道:“原来来曾起事,他们早已在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眼珠
一转,强定心神,沉声说道:“你们是裴大人亲信,又对我一片忠心,呷当重重封赏!”
恶行者大喜道:
“谢殿下封赏!”正待跪下听封,忽听得毒观音喝道:“师哥小心!”恶行者猛然
一惊,急忙跳起,只听得刷的一声,李逸闪电般拔出宝剑,朝着恶行者咽喉便刺,尚幸
恶行者得毒观音提醒,跳闪得快,李逸这一剑恰好从他的颈边削过,未曾伤着。
毒观音娇笑道:“还有我呢;我也要来讨赏了!”李逸回剑转身,第二招将发未发,
陡然间忽见毒观音手掌一翻,一蓬银针,精芒四射,李逸知道是她仗以成名的“透穴神
针。”,心头一凛,未暇袭敌,先救自身,百忙中一个“盘龙绕步”,使出一招“玉带
围腰”,这一招防身剑法,虽然是精妙异常,但两人距离太近,防不胜防,但听得嗤嗤
声响,剑光激荡之中,银针绞碎如雨,毒观音运气一吹,李逸忽觉左“肩井穴”上一麻,
犹如给大蚂蚁叮了一口似的,半条臂膊,登时转动不灵。
恶行者几乎被李逸削掉头皮,怒不可遏,大声骂道:“好小子,不识抬举,有皇帝
不做,教你到黄泉找你的兄弟去!”一把钱镖飞出,李逸左肩麻病,身法呆滞,颈后的
“中柱穴”又中了一枚“碎骨钱镖”,恶行者腕劲极大,这一镖打得他痛澈心肺。
李逸咬一咬牙,厉声喝道:“我今日先除了你这两个魔头!”飞身掠起,宝剑化成
了一道银虹,凌空击下。恶行者还真料不到他连中暗器之后,依然能使出这等凶狠的剑
招,放出戒刀一挡,但听得“哟”的一声,火花飞溅,李逸这口剑乃是大内宝剑,一剑
就把恶行者的刀尖削去一截。
恶行者大吼一声,反转刀背,斜扣李逸脉门,那知李逸已把死生置于度外,竟是奋
不顾身,比他还要凶狠,剑锋顺势反展,疾如骇电奔雷,压住了他的戒刀,刺到了他的
面门。恶行者抡刀急挡,李逸宝剑霍霍展开,一连几招拼命的招数,杀得恶行者手忙脚
乱。
毒观音娇声笑道:“师哥,你好傻啊!我的透穴神针在一时三刻之内便会毒发全身,
你用的是哪一种钱镖?”恶行者道:
“我用的也是毒性最快的那种碎骨钱镖,”毒观音笑道:“着啊!
既然如此,你难道就不能忍耐这一时三刻?何必去与一个将死之人拼命?”
恶行者给她一言提醒,急忙全力一刀,架开宝剑,立即跳出圈子,李逸紧追不舍,
恶行者绕场疾走,毒观音又挥袖扰乱李逸的眼神,李逸转过剑锋追击毒观音,但毒观青
的轻功在他之上,他虽然一剑紧似一剑,却是刺她不着。毒观音格格笑道:“殿下,你
这样强用真气,毒发得就更快了!毒发之后,你的骨头要片片碎落,伸仙难救,呀,你
是皇帝子孙,又有文才武艺,这样死去,我也替你可惜啊!”李逸给她一气,眼睛发黑,
狂舞宝剑,更是砍她不着。
恶行者道:“喂,咱们把他杀死,裴老大人会不会见怪?”毒观音笑道:“他若肯
听裴大人的话,那便是自己人。他不肯听,那便是敌人了。太子一样可杀,何况是他?
只是便宜了卢陵王了。”恶行者道:“好,那么杀了他之后,我要他身上的珠宝,你要
他这口宝剑。”两人一吹一唱,就似当作他已死一般。
李逸但觉眼前金星乱冒,剑招发出,己是力不从心,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心道:
“不想我今日命丧宵小之手!”他趁着视为还没有完全消失,陡然间把全身功力,凝聚
剑尖,叱咤一声,连人带剑,向毒观音飞扑!
这拼命一击,势道凌历非常,便听得“嚓”的一声,饶是毒观音躲闪得快,衣襟也
给他一剑穿过,毒观音笑道:“殿下,你这样赶着友死,可是急于要见你的哥哥么?”
回袖一拍,李逸气力已经用尽,登时跌翻,但觉地转天旋,眼前一片漆黑。
迷茫中忽听得一声长啸,来得极快,啸声未歇,那步声已到了耳边,一个清脆的声
音斥道:“兀你这两个不要脸的魔头又在这里害人么?”转音稔熟,李逸想睁开眼睛,
眼皮却好似有千斤之重,怎样也撑不开,但听得金刃劈风之声,好像千军万马,在身边
驰骋一般,接着不久便听得毒观音与恶行者惨厉的叫声,恍若受伤的野兽在哪里峰叫,
撕人心肺,李逸的精神再也无法支持,渐渐失去了知觉。
李逸好似做了一场恶梦,也不知过了多久,好不容易才从梦中醒来,眼睛还未睁开,
便觉得缕缕幽香,沁人脾腑,耳边听得“得得”的蹄声,好像是躺在车上,又好像是躺
在哪位小姐的绣房中,靠着厚厚的锦褥,舒适极了。李逸大为奇怪,用力睁开眼皮,首
先接触眼帘是一张俏丽的脸孔,是一对明如秋水的眼睛,那张脸孔贴得很近,那时眼睛
也正在注视着自己。
李逸定了定神,看清楚了,不禁骇然惊呼,失声叫道,“你。
你,你!”那少女嫣然一笑,说道:“不用害怕,你这条小命,算是拾回来啦!”
李逸想坐起来,但觉百骸欲裂,身子完全不听支使,手脚竟似是僵硬了。那少女又笑道:
“你还未认识我吗?咱们是不打不成相识,我名叫武玄霜。”
李逸想起了和恶行者与毒观音的激战,想起了自己的受伤,道,“原来是你救了我
么?”武玄霜未曾回答,车前面有一个女孩子回过头来,扑哧一笑,道:“不是我们小
姐救了你,你还有命么?你真是把我们吓死了,昏睡了三天两夜,都还未醒!”李逸惶
恐之极,道:“你,你为什么救我?”武玄霜笑而不答,那小丫鬟道:“你这个人怎么
老是把人当成杀父之仇似的?一醒来就是这么狠狠的盯着人家。连多谢也不说一声?你
知不知道,我们小姐为了救你,不知费了多大心力,连毒血也给你吮了出米了。”武玄
霜嗔道:“明珠,不要多话!”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08:07:49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刹那间,惭愧、感激、难过……种种错综复杂的情绪纠结李逸心头,李逸幽幽的
叹了口气,问道:“如今我已落在你的掌握之中,你待将我怎生处置?”
武玄霜笑道:“我带你到长安去看禾田黍地啊!”李逸双眼圆睁,忽而又叹了口气,
怒容尽敛,淡淡说道:“那也由得你,反正我已死了一次,这条性命只当拾回,也就不
怕再死第二次了。死在武则天手里,总比死在恶行者与毒观音手里,要值得些。”他只
道武玄霜要将他拿去献给武则天,始而愤怒,继而一想,这样死了更好,不用领她的情,
因之也就处之泰然。
哪知这样心情激动,胸口立即剧痛如割,虽然咬实牙根,仍禁不住呻吟出声。武玄
霜微微一笑,将手掌贴在他的胸口,来回揉搓,李逸但觉一股热气,从丹田升上,十分
受用,知道她正以上乘内功的推拿手法,帮助自己体内气血的运行。李逸蹙眉说道:
“你何必这样费神,让我死了不是更好么?”武玄霜笑道:“我知道你想说的话,你心
中定是在想,为什么要这样狠毒,将我救活了再送给我的仇人,让我受辱而死?原来你
竟是这样的恨我!”李逸闭目不言、他心中确是如此想法,但又隐隐感到武玄霜的温柔
不似假情假意,不由得一片迷茫,猜不透她到底要将自己怎样安排。
但听得那小丫鬟又是“扑哧”一笑,回头说道:“我们的小姐在这三天两夜之中,
未曾瞌过片刻,耗损功力,给你化毒疗伤,你却死呀活呀的埋怨她!你呵知道恶行有的
碎骨钱镖与毒观音的透穴神针乃是天下最毒的暗器?我们小姐费尽功力,最多也只能保
你不死,你这身武功算是废了。”武玄霜瞪眼道:“明珠,你不要吓他!”那小丫鬟环
道:“我不给他说个明白,只怕他在今后七天之内,都要在心中埋怨你呢!”李逸早把
生死置度外,武功还能否保持,那更是根本不放在心内,可是他心中却在奇怪:为什么
这小丫鬟只说在今后七天之内呢?她又怎知道自己在七天之后就不会埋怨她的小姐?
只听得那小丫环又缓缓说道:“可是我们的小姐委实爱惜于你,她不但要救你的性
命,还要保住你的武功。为此她想尽办法,将你安顿半中,铺上厚厚的锦褥,让你舒舒
服服的躺着,免受颠簸之苦,然后赴在这七天之内,将你送到氓崃山,请一位高手给你
治疗。你当她当真要将你送给天后陛下么?”顿了一顿,又笑一笑道:“其实即使将你
送给天后,天后陛下也断断不会害你,不过那些御医们只怕没法医你罢了。”
李逸这才知道武玄霜的苦心,心中无限感激。可是他听到那小丫鬟后面的几句话,
又蓦然警觉,不论如何,这个救了自己的武玄霜,终是武则天的人。顿时间恩仇惘惘,
不知道是感激她还是埋怨她!
武玄霜道:“马大叔,请你停一停车,将那壶参汤给我。”驾车的应了一声,将马
勒住,回过头来,李逸但觉这人面貌好熟,想了一想,记起来了,他和上官婉儿以前在
赴巴州的路上,曾遇到一个农夫,其时上官婉儿正被一个军官追捕,是这个农夫将那个
军官赶跑,暗中解了上官婉儿之困。李逸好生诧异,心道:“此人武功不弱,却来给她
驾车。”再想起连武玄霜的丫环也敢大闹英雄大会,对武玄霜的来历,更觉得神秘莫测
了。
那小丫环笑道:“咦,你呆呆的瞪着马大叔做什么?”李逸道:“不敢请问大叔姓
名?”那驾车的道:“我叫马元通。”李逸道声:“多谢。”马元通道:“你多谢我做
什么?你该多谢小姐。”武玄霜微微笑道:“他是多谢你那天救了婉儿啊。李公子,你
也该多谢明珠呢,要不是她,昨晚在峨嵋金顶,你的朋友只怕难以逃脱堆巨鼎巨灵之掌
了。”
李逸又是心头一荡,不禁问道:“婉儿呢?你们将她怎么样了?”武玄霜笑道:
“你放心,我们没有伤着她半丝毫发,你当真以为我们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么?”李逸
道:“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想……”武玄霜道:“你想知道她的下落么?”李逸微微
颔首,武玄霜道:“她没有告诉我,不过我却猜到几分,她是去行刺天后去了!”李逸
吃了一惊,问道:“你怎知道?”武玄霜道:“她以前曾在我的家中告诉我的,她还央
求我帮助她行刺她呢。”说罢抿嘴低笑。
李逸又是惊骇又是担心,但觉周身骨骼又是隐隐作痛。武玄霜笑道:“我虽然只见
过婉儿一面,却已深知她的性情。她若然见了天后,定是如鱼得水,只怕她担忧的倒是
你啊!”李逸怒道:“婉几身负国恨家仇,难道还会觑颜事敌么?”一生气痛得更厉害
了。武玄霜道:“好吧,未来之事,咱们不必猜测,你且喝口参汤。”李逸欲待不喝,
他身体不能转动,被武玄霜一捏下巴,嘴已不由自主的张开,武玄霜将满壶参汤都灌给
他饮了,饮完之后,睡意大浓,原来是武玄霜怕他思虑劳神,在参汤中渗有调神安息的
药未,李逸不久就熟睡了。
一觉醒来,已是第二日清晨,武玄霜既不和他谈武则天,也不提起上官婉儿,只是
和他谈论琴棋诗画,剑术拳经,李逸颇为惊诧她的博闻强记,心中亦自有感于她的温柔
调护,对她渐有好感,谈得甚是投机。如是者过了三日,每日早午晚三个时辰,武玄霜
都以上乘内功,助他培神固本,去毒疗伤。
这一日李逸已经能够坐起来了,他数日不见阳光,忍不住揭开车帘,观看外面的景
色,忽见两骑快马,迎面面来,坐在马上的是一对青年男女,那男的先到,截住骡车大
喝道:“车上藏的是什么人,给我停下!”
马元通道:“上差属哪个衙门?可有海捕文书,捕牌令箭?”那粗豪少年怒道:
“你的眼睛瞎了,我乃大唐百姓,岂是官府奴才?”武玄箱对李逸微笑道:“原来是两
个救驾的来了。”李逸起初以为是哪路参加英雄人会而来迟的人,望去却不认识,甚为
纳罕。
马元通道,“既然都是百姓,你为何拦阻我的骡车?”那粗豪少年道:“你车中藏
着的可不是百姓!”马元通道:“你管我藏的什么?我不犯法,你管不着!”他无暇纠
缠,唰的一鞭,催车赶路,那少年喝道:“我偏要管!”倏的翻身下马,双臂一振,那
两匹拉车的健壮毛骡前蹄屈下,大车竟然不能移动半步。
那小丫环抿嘴笑道:“果然有几斤蛮力,只是这一点本领,我还不屑伸手呢!马大
叔你将他打发了吧!”马元通抨动马鞭,一鞭打去,冷冷笑道:“尊驾凭着这点本领,
居然就敢在白日青天,做拦路抢劫的勾当了么?”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08:12:05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一鞭横扫三路,疾似雷霆,然而却没有打着那个少年,只见他一个错步闪身,已
拔出一支明晃晃的利剑,左手来勾马元通的手腕,要把他硬拉下骡车,右手利剑则挥向
他的颈项,马元通大怒,霍地一个“凤点头”乎掌一翻,“蓬”的一声将那少年震退三
步,飞身跳下,扬鞭喝道:“好呀,咱们就好好的比划一场!”
那少年更不打话,剑起处,一招“云麾三舞”,上刺咽喉,中挂两臂,下削膝盖,
也是一招三式,连攻马元通的上中下三路,好像是为了报复马元通刚才横扫三路那一鞭
似的。马元通那条马鞭缠以金丝,长达丈许,哗啦啦抖得半直,一个“盘龙绕步”,蓦
然间反手一鞭,刷得呼呼风响,那少年剑走连环,不待招数用老,身子旋风般的随着鞭
悄直转出去,那鞭离他几寸,亦是没有打着!只见他剑诀一顿,立即走偏锋斜上,还了
一招“白蛇吐信”,剑尖顺着鞭梢而下、径削马元通的手指。
马元通那能容他得逞,身形一翻,倒纵出八尺开外,使出“回风扫柳”的绝技,刷
刷刷鞭声疾响,卷起了一团尘雾,鞭长剑短,大占便宜,可是那少年胆大非常,一个塌
身,让那条长鞭在他背上滴溜溜的卷过,趁着马元通的软鞭未曾收回之际,居然用掌背
微托鞭身,剑锋反展,立刻又沿着长鞭斜削进去,两人以攻对攻,长鞭短剑,各有擅长,
竟自打了个难分难解。
李逸斜倚靠垫,从车帘开缝外望出去,忽地心头微凛:这剑法好熟,好像以前见谁
使过似的,正在思索,忽听得武玄霜吩咐那小丫环道:“明珠,你下去将他们分开,问
问这两个人,问他们与长孙均量是怎么个称呼?”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08:13: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回:吟到恩仇心事涌




李逸翟然醒起,他曾见过上官婉儿使这路剑法,怪不得如此眼熟。上宫婉儿是长孙
均量的徒弟,这少年能够使这路剑法,当然也是和长孙均量大有关系的了。
这时马元通正使到一招“云龙入海”,鞭势指东打西,若虚若实,那少年欺身猛攻,
一个疏神,竟给软鞭缠着剑柄,马元通正待将他的长剑甩出手去,可是那少年神力惊人,
双足钉牢地上,纹丝不动,马元通反而给他拉上三步,他的剑锋便沿着鞭梢径削马元通
的手指,这一下反客为主,大占上风。但马元通身经百战,经验比那少年丰富得多,一
见不妙,鞭悄一抖,义缠上那少年的手腕,勒得他的腕骨痛如刀割,彼此僵持,谁都不
愿放手,那少年固然皮伤骨痛,但他的利剑寸寸上移,马元通堪堪就要给他刺着,双方
都是惊险非常!
那小丫环一看正是时候,娇声一笑,飞身惊下,短剑一挑,就在这时,与少年同来
的那个女子亦自飞身掠起,两人几乎是同时到达,但听得“铮”的一声,马元通的金丝
软鞭给那少女削去了一截,那少年的长剑波小丫环的短剑一粘一引,借力打力,登时也
立足不稳,被她“带”动,斜跃三步,这才定得住身形。
那少女望了武玄霜的丫环一眼,冷冷说道:“唤你家的大人出来。”小丫环笑道:
“兵对兵,将对将,你赢得了我,再见我家小姐也还不迟。”言下之意,大是不屑。那
少女秀眉一挑,淡淡说道:“好,那就来吧,我大你小,我先让你三招!”她是名门闺
秀,心中虽怒,神色上仍甚矜持。
那小丫环道:“且慢,我不斗无名之辈,得先问问你的来历,你是长孙均量的什么
人?”那少女被她激怒,再也忍耐不住,青钢剑扬空一闪,虚劈一招,指着那小丫环道:
“我父亲的名字岂是你叫得的?再油嘴滑舌,我可要惩戒你了,”
原来这对少年男女正是长孙泰与长孙壁兄妹,他们的父亲长孙均量闻知谷神翁在峨
嵋金顶招开英雄大会,他和谷神翁乃是多年旧友,不过自他隐居剑阁之后,就未通音讯
了,他只因自己武功未曾恢复,不便前往,便打发儿女出道,去拜见谷神翁,也好计他
门开开眼界。两兄妹动身稍迟,未到峨嵋,英雄大会己散。他们在途中遇到从英雄会上
溃败下米的人,得知英雄人会被一个少女捣毁,十分惊诧,但他们初生之犊不畏虎,便
一路追踪下去,想找武么霜较量,追到双流县的一个小镇,从一个客店主人的口中,得
知武玄霜的骡车昨日刚刚经过,他们一听店主人的描述,不但武玄霜的形貌和那些人所
说的捣毁英雄大会的少女相符,而且车中卧病的少年,也像是他们所说的那位王孙李逸。
两兄妹急忙快马追赶,追了两天,才在此地相遇。
长孙兄妹初次出道,跃跃欲试,一心想与武玄霜大斗一场,看看这个捣毁英雄大会
的女魔头,究竟是怎么个厉害法?哪知武玄霜还未曾露面,只一个驾车的乡下汉便与长
孙泰打成平手,如今向长孙壁挑战的,又只是一个稚龄的小丫鬟,而且这个小丫环还大
言炎炎,狂傲非常。
长孙壁按着怒气,冷冷说道:“让你三招,赶快动手。”那小丫环一声娇笑,叫道:
“好呀,那么小婢子讨打来了!”这乃是针对长孙壁刚才说要惩戒她的话而言,长孙壁
柳眉一挑,手按剑把,陡然间,但见眼前红霞疾涌,绸影翻飞,那小丫环用一条绸带作
为兵器,蓦然在到,长孙壁吃了一惊,道声:“好快!”身形一晃,随着灯绸飘出二大
以外。那小丫鬟脚尖一点,如影随形,厩剑挽了一个剑花,立即跟踪刺下,剑光人影之
中,但听得“嚓”的一声,矩剑将路边的一株树枝削断了!
那小丫环连发两招,都被长孙壁用轻巧的身法避开,也是吃惊非小,她杀得性起,
红绸一翻倦,短剑回旋反削,一柔一刚,一招之中,含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家数,于是她
从武玄霜刚学会的一招最得意的招数,长孙壁霍地一个“凤点头”,惊鸿掠燕般的绕到
那小丫环背后,那小丫环似乎早已料到她有此一着,短剑未曾放尽,倏然间往后一惊,
“当”的一声,竟把长孙壁头上的凤钗削为两段。
李逸看得手心捏了把汗,低声说道:“请你看在我的份上,不要伤害他们。”话一
出口,忽地想起武玄霜乃是自己的敌人,有何“情份?”不禁面上一红,武玄霜似是没
有察觉,嫣然笑道:
“明珠这回碰到对手了,妹妹的武功比哥哥好得多!”
长孙壁又惊又怒,嗖的一声,青钢剑脱鞘而出,立即一招“直指天南”,剑光如练,
闪电刺去,那小丫环还了一招“横架金梁”,说道,“承让三招,佩服佩服!”她胸无
城府,这话乃是出自真心。原来她起初见长孙泰的身形迟滞,只道妹妹亦不过如是,她
自幼跟随武玄霜,以武玄霜的本领作为标准,眼界自是甚高,故此一开头便出言讥笑,
倒并不是她素性骄狂的。
小丫鬟虽是真心称赞,长孙壁听来却足刺耳得很,当下含嗔不语,刷,刷,刷!又
是连环三剑,她的父亲长孙均量与谷神翁尉迟炯齐名,乃兄当世三大剑术名家之一,长
孙壁心灵手敏,除了气力不及哥哥之外,轻功和剑法都比哥哥高明得多,这三剑一剑紧
似一剑,端的剑势如虹,变化无方。那小丫环好胜之心勃起,笑道:“刚才我使到第四
招才削断你的凤钗,这个不算,咱们如今再好好的比划比划!”
长孙壁凝神待敌,这时她哪还敢因为对方是个小丫环而有丝毫轻视?但见那小丫环
将绸带抖得笔直,如箭射来,将近身前。蓦然一翻一卷,当成软鞭来使,长孙壁使出
“飞鸟投林”的身法,回身一惊,衣袖一拂,将小丫环的红绸拂开,剑诀一顿,登时一
招“玉女穿针”,反客为主,剑尖刺到了小丫环肩后的“风府穴”,邓小丫环一个车身,
红绸抖起了一道彩虹,将长孙壁的剑锋引开,反手便是一招“仙人换影”,剑光闲闪,
绸影飘飘,直把倚在车前的马元通都看得头昏目眩。长孙泰失声叫道:
“妹妹,小心!”但见长孙壁展开她在剑阁上学得的绝顶轻功,随着红绸飘闪,运
剑如风,瞬息之间,已连环攻了七八记精妙的剑招!
李逸躺在车中,但听得叮叮当当之声,恍若繁弦急管,从帘内窥出,已是不大情是,
禁不住坐起身来,揭开了车帘,武玄霜忽地微微一笑,一手按在他的胸前,说道:“再
过四天,你便可以起身行走了,何必心急。”李逸一看,日影当中,武玄霜每天早午晚
三个时辰,都要按时按刻为他推拿疗治,此际正是正午时分,又该是运气疗伤的时候了。
就在此时,长孙泰一眼瞥见了武玄霜与李逸二人,大声叫道:“殿下宽心,长孙泰
接驾来了!”疾奔而下,武玄霜倚着车边,露出上半截身于,微微笑道:“叫你的妹妹
一齐上来,明珠,你不是长孙小姐的对手,退下去吧!”话声未停止,长孙壁不待那小
丫环退让,早已一招“神龙掉尾”,将她迫开,兄妹俩一先一后,双双奔至!
武玄霜笑道:“令尊翁剑术名闻天卜,难得相逢,请贤兄妹尽量施展,让我开开眼
界!”长孙泰想不到武玄霜竟是这样美貌的少女,呆了一呆,但见她漫不经意的倚首车
上的栏棚,只有一支纤纤玉手垂在车外,那神气竟是毫不把自己放在心上,不禁怒气陡
生,大声喝道,“你下车来,咱们较量较量!”武玄霜持剑在手,笑道:“我要看护病
人,恕不能下车奉陪,请贤兄妹上来吧。”长孙壁立即凌空跃起,青钢剑挽了一朵剑花,
迎面刺来;长孙泰左臂一伸,便要把武玄霜拉下,武玄霜一声长笑,剑锋倏的向上一撩,
随即倒转剑柄往下一撞,长孙壁在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好似断线风筝般的跌了下来,
长孙泰却闪避不开,胁下被她的剑柄一撞,半边身子登时麻软。两兄妹又惊又怒,长孙
泰吸了口气,喝道:“看招!”两柄长剑奔雷闪电般的杀到,武玄霜短剑一引,长孙泰
一剑劈去,刚好与长孙壁的青钢剑相交。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08:14:11 | 显示全部楼层
长孙壁给他哥哥的猛力震退三步,长孙泰也几乎立足不稳。
长孙壁瞪了她哥哥一眼,贴在他耳边说道:“为什么不用孔雀开屏?”这乃是怪她
哥哥适才出招出错了,声音说得很轻,出于妹妹之口,入于哥哥之耳,旁人决计不能听
见。不料一言甫毕,武玄霜忽地笑道:“贤兄妹卡曾尽展所长,再来再来!”长孙泰臊
得满面通红,长剑向武玄霜一点,刷的便是一招“孔雀斤屏”,长孙壁也抢着攻了一招
“彩风舒羽”,双剑齐到,一左一右,端的好似凤凰孔雀,张开翅膀一般,刚健训娜,
美妙异常!
武玄霜赞了一个“好”字,顺手招架,“当”的一声,将两柄剑同时格开,左手仍
然贴在李逸胸口的“璇玑穴”上,轻轻给他推血过宫,李逸心头烦乱,真气运转,略感
不舒,武玄霜如有所觉,低下头来,微笑说道:“你不用担心,我自必看在你的份上。”
言下之意,乃是答应他不伤害长孙兄妹,眼光温柔之极,李逸心头一荡,但觉一股热力,
从她掌心徐徐传入,导气通关,登时心胸宁贴,舒服无比。
长孙兄妹见她回首车中,低头说话,虽然看不见车中人面,但亦猜得到定是李逸无
疑,心中均是一怔,想道:“难道殿下竟然给这个妖婢迷惑了?”听她话语,瞧她神气,
竟是满不把比剑当做一回事情,而是心神另有所属,只顾照料车中的病人。两兄妹又怒
又气,不约而同的展开最车辣的进手招数,运剑如风,双剑连环急攻。武玄霜头也不回,
双眼只是凝视李逸,用温柔的眼光抚慰他,唯恐他被外物乱了心神,以至加重伤势。李
逸甚是感激,渐渐如受催眠,果然不再理会她的比剑,顺着她手心传来的热力,徐徐运
气,不过一盏茶时刻,便已气通百穴,透过重关,比往日受益更大。这时伸智清宁,吐
了口气,双目张开,但听得兵刃相交的叮当之击,有如暴风骤雨。车厢外长孙兄妹一剑
紧似一剑,攻得越来越急了。
武玄霜舒了口气,微笑说道:“午间的功课完了。”蓦然回过了头,对长孙兄妹笑
道:“峨嵋剑法,果是高明,小妹领教过了,两位请歇歇吧。见到尊翁之时,请给我问
候。我还要赶路,不敢再留两位的大驾了。”话语一完,劲透剑尖,往上一桃,铮的一
响,登时把长孙泰的那柄长剑削去了一截。长孙泰面色灰败,长孙壁陡的转身,一言不
发,立即跨上马背,刷刷几鞭,催马疾驰;长孙泰呆了一呆,自感无颜,跳上马背,也
追她的妹妹去了。
李逸坐起身来,靠着车厢,目送长孙兄妹绝尘而去,心头有说不出的滋味。既感武
玄霜的柔情似水,又从长孙兄妹想起了皇祖的老臣长孙均量,再从长孙均量想起了上官
婉儿,们觉悟怀历乱,不能自己!
武玄霜曼声吟道:“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
借《楚辞》中《湘君》一篇的辞意,问他有什么心事犹豫不前,是不是想念一位妙丽的
佳人,若是那样,就该催桂木做的船快走啊。那小丫鬟微微一笑,道:“马大叔,快赶
车!”李逸怔了一怔,惊诧这两主婢怎的如此聪明,竟好像猜到了自己的心事?
随着车轮的转动,李逸的心情也越转越乱,低声问道:“我的琴呢?”武玄霜道:
“琴剑无恙,都在这儿。”
李逸斜靠锦垫,抚弦歌道:
日居月诸,
胡迭而微?
心之忧矣,
如匪瀚衣,
静言思之,
不能奋飞。
这是诗经中的一章,写的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人,被群小所制,不能奋飞,又不甘退
让,怀着满腔忧郁,无可告语,因而有了这一篇缠绵婉转的申诉,若译成白话诗那意思
就是:“问过月亮问太阳,为何有光像无光?心上烦恼洗不净,好像一堆脏衣裳。我手
按胸膛细细想,怎能高飞展翅膀?”李逸弹这章诗,正是对武玄霜问他有什么心事的答
覆,他将自己比作那位“不能奋飞”的“君子”,境况相同,情真意切,满腔忧愤,都
从琴声中发泄出来。
武玄霜道:“还不止此吧?公子兴犹未尽,我还想两听一阕。”李逸想起了上官婉
儿,不能自己,又丙抚弦歌道:“
绿兮衣兮。
绿衣黄裳。
心之忧矣,
烨维其亡!
绿兮丝兮,
汝所治兮。
我思故人,
仰无忧兮。
这一儒诗本来是诗人睹物怀人,思念故妻的。李逸却借此诗意,来怀念他的知己上
官婉儿,若译成白话诗那意思就是:
“绿色的上衣啊,黄色的裙裳。心里的忧伤啊,怎能够遗忘!绿色的丝啊.你亲手
理过。想念着我的故人啊,纠正我多少差错。”他想起上官婉儿去行刺武则天,定然吉
少凶多,只怕当真是生离死别,相见无期。不觉悲从中来,难以断绝,琴声弹得如怨如
慕,如泣如诉。
武玄霜接过琴来,也抚弦歌道:
芳与泽其杂揉兮,
羌芳华自中出,
纷郁郁其远承兮,
满内而外扬。
情与质信可保兮,
羌居蔽其闻章。
再用楚佯“思美人篇”的辞意,答覆李逸。意思是说:“香的和臭的混在一块儿,
像君了与小人共处一朝,但杰出的香花在凡卉之中也能自别,它的芳香四溢怎也不会散
消。美好的品质总能保侍,美好的声名在荒僻的地方也总能传出去,用不着你替她心焦。”
她把上官婉儿比作杰出的香花,终必能够从凡花之中把自己分别出来,懂得好坏,识得
是非。由于她美好的品质,她绝对不会被埋没。那就是说她必然会给武则天赏识的了。
李逸很不想她提起上官婉儿,但听她借琴音表达,说得那样肯定,好像上宫婉儿将
来终于与他背道而驰,不觉惘然。
骡车辘辘,琴韵悠扬,李逸抬起头来,正好与武玄霜的目光相接,李逸一片茫然,
不觉问道:“你到底为了什么救我?”武玄霜笑道:“我是要为国家保存一个人才,也
好让你将未可以有机会奋飞啊!”李逸淡淡说道:“那除非是沧桑换了。”意思明显得
很,他在武则天的治下绝不能出头,武则天也不配用他。除非是恢复了李唐的江山,他
才可以一飞冲天。武玄霜深深的看他一眼,微笑说道:“可惜你的知音之人不在。嗯,
我思故人,俘无忧兮。若是有这样一位故人,时时思念,倒也不错。”“我思故人,俾
无忧兮”。正是刚才李逸所掸奏过的两句诗,意思是思念故人可以纠正自己的差错,那
是李逸想起了上官婉儿有所感而发的。如今武玄霜就用这两句诗来暗讽他,意思是说道:
“若果你的知音人上官婉儿在这里,她一定会指出你的错误的。”
李逸与武玄霜各用琴声问答,各用说话试探,但心灵之间,总是不能融洽。听了武
玄霜那两句活,李逸再也忍受不住,心中想道:“上官婉儿未必就如你所想的那样,甘
心忘了父母之仇,颜事敌。纵然婉儿变了,找也绝不会向武则天折腰!”武玄霜看他面
色,一笑说道:“我不懂说话,可是有什么触犯你了?”李逸冷冷说道:“多谢你一再
指点,可是我不是三尺小毫,香的臭的,相信自己还可以分辨出来。”武玄霜叹口气道:
“但愿如此。”这时骡车已进入闷峰夹峙的谷口,山花夹道,鸟语迎人,李逸的心情稍
稍宁静,忽听得那小丫环说道:“有人赶在我们的前头入山去了,咦,马大叔你看这路
上马蹄的痕迹,敢情就是刚才那一对长孙兄妹?”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08:14:29 | 显示全部楼层
不错,长孙兄妹这时正在氓崃山中,意外的见着了一位遁世高人。那日长孙泰被武
玄霜削断了剑尖之后,羞惋之极,纵马急驰,许久许久,才追上他的妹妹。长孙壁比她
的哥哥更不愤输,埋怨她的哥哥出剑不快,变招不灵。长孙泰苦口苦脸的说道:“我也
不知是怎么搅的?敢情那妖女真的会使妖法,不论咱们怎样急攻,眼看剑尖就要刺到她
的身上,却被她轻轻一挡便挡开了。”长孙壁道:“那是仆么妖法?这都是你不能好好
的和我配合之故。”长孙泰只好顺着妹妹的口气说道:“是啊,咱们到底是第一次和敌
人交手,吃亏在经验不够,要不然也不会这样莫明其妙的便输了。”长孙壁道:“我一
路琢磨那妖女的剑法,喂,咱们再拆一拆刚才的招数,明天追上去和她恶斗一场。”长
孙泰心中暗笑:“妹妹比我还要好强。”可是他也想挽回面子,而且知道妹妹素来聪敏,
说不定她真的琢磨出了所以然来,心中想道:“纵然再斗也未必胜得了那个武玄霜,但
我拆一拆刚才的招数总是好的。”于是点头同意,两兄妹跳下马背,便在山边拆起招来。
哥哥气力充沛.妹妹身法轻灵,虽然只是拆招,也打得十分紧张精采。打到分际,
长孙泰将剑诀一顿,弯腰插柳,剑尖在地上一按,倏的反弹削出,长孙壁举剑拨开,说
道:“这一招‘六起巫山’使得不对,你看我的。”拗步弯腰,刷的一剑刺出,喝道:
“撤手!”但听得“当”的一声,长孙泰蹬蹬蹬连退三步,虎口发麻。然而那柄长剑居
然没有撤手。长孙壁满面通红,长孙泰道:“我虽然没有撒手,但我的气力比你大,却
被你借力打力,将我迫退三步,已是十分难得。嗯,这一招确是比我高明。咱们刚才若
同时使出这招,宁可败中求胜。”
忽听得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叹道:“要别创新招,真是谈何容易?以长孙均量的学力,
峨嵋剑法的这一破绽,也是至今还未补好。”
长孙兄妹吓了一跳,急急收拾,只见一个白须飘拂的老头儿,不知是什么时候走来
的?这时正站在旁边,看着他们微笑,眼光中却是一股苍凉的神色。长孙壁暗暗嘀咕,
心中想道:“父亲常说,临敌之际,要眼观叫面,耳听八方。若然他是敌人,在背后偷
袭,岂不糟糕:峡,奇怪,凭我的耳力,怎么听不出他的声息?”
长孙泰心思没有妹妹灵敏,一时之间竟未想到别人能够这样的突如其未,到了面前,
才给自己发现,武功定是比自己高明;听他评论自己父亲所创的剑法,竟似意存轻视,
不禁勃然火起,怒道:“好呀,你说我们的峨嵋剑法甚有破绽,你定然是个大行家了?
小子冒昧,倒要请你下场试试,让我明白破绽在什么地方?妹妹,把你的剑给他!”他
见那老头没有带剑,便叫妹妹将剑给他,那当然是坚持着要和他比剑了。
那老头儿摇了摇头,说道:“我已发誓终生不再使剑和人动手了。不过你们要请我
指点,我倒是义不容辞!”长孙泰怒道:
“好,那就请来指点吧!”长孙壁道:“老前堆,你是谁?”两兄妹各有想法,口
吻不同,争着说话。那老头微笑道:“好吧,你们两人再继续拆招,待我看到高兴的时
候,便来指点你们,那时也许你们就会知道我是谁了。”
长孙泰见他倚老实老,甚是不服,长孙壁忙道:“哥哥,咱们再练一练,喂,留心
接招!”嚓的一剑便刺,长孙泰素来顺从妹妹,况且她剑已刺到,非接不可,只好和她
再继续拆招,过了许久,还未见那老头开声指点,长孙泰正自不耐,长孙壁却是心中一
动,,蓦然一记“云起巫山”攻出,就在这,只听那老头儿哈哈一笑,两兄妹但觉微风
飒然,那老头儿倏的拦在他们之间,双掌一分,笑声未停,他们的两柄长剑早己被人家
夺去!”
长孙壁尖声叫道:“你是蹑云剑谷神翁屈老伯伯!”须知蹑云剑乃天下最轻灵飘忽
的剑法,这次谷神翁虽然没有用剑,但他那妙绝天下的“蹑云步法”,却已给长孙壁认
了出来。长孙泰心思较钝,这时亦已想到:“对晚,爹爹说过,胜过本派轻功的只有飘
忽莫测的蹑云步,他能够在举手之间就能夺去了我们的两支长剑,当然是谷神翁了!”
想起刚才说话暴臊,甚是尴尬,只好上前陪礼,尊了一声“谷老前辈。”
谷神翁哈哈笑道:“好极,好极,找不到老子,却找到了儿子了。”长孙壁问道:
“谷老伯曾经到过剑阁找寻家父么?”谷神翁道:“正是,你当然知道我和你们的爹爹
以前是最要好的朋友。
廿五年前,我们在峨嵋沦剑,那时你们都还没有出世,你爹爹新创了一套剑法,对
‘云起巫山’这招尤其得意,这是败中求胜的好招,变化奇幻,确实有鬼神莫测之钒,
我也甚为佩服,但这一招却有个漏洞,因为要败中求胜,所以走的使是冒险一搏,快速
进攻的路子,已方十三路便不能不露出空门。当时我向你爹爹说了,你爹爹说这诚然是
个破绽,但敌人怎能料到我突然出此奇招?而且对方在胜招之际,也必然要乘胜追击,
他的下盘也自然要露出空门,又怎能拆解我的招数,我不以为然,但当时也确实想不到
怎样去破他这一招。后来我见了尉迟炯,彼此琢磨,才想出了破招的妙法。所以刚才你
们若不是恰恰使到这招,我还未必能这佯快便夺了你们的剑呢。这次我因事入蜀,听说
你爹爹隐居剑阔,前几天我便去找他,一者叙旧,二者想和他再研究这一招,却不料扑
了个空,他不知搬到哪里去了。”
长孙泰道:“家父已搬到青城山玄化和尚的寺中避仇去了。”谷神翁道:“避仇?
避什么仇?”长孙壁将父亲受了恶行者与毒观音暗器所伤,失了武功的事,详细说了一
遍。谷神翁道:“真是该死,这两个魔头恶性兀是不改。好在找这次没有邀请他们。不
过,你父亲也未必需要再练十年,我有一位朋友或者可以助他早口康复。”长孙兄妹正
要请问是谁,谷神翁道:“我还有一事未明,你们刚才拆招之际,说是再要和什么人大
斗一场,这是怎么一回事?”
长孙兄妹知道了是谷神翁之后.早就想邀他去截劫骡车,再斗武玄霜了。但转念一
想,他们曾听过道路传言,说是这次英雄大会之所以瓦解冰消,便是因为谷神翁败给了
那个女了。他们不知道是虚是实,但怕伤了谷神翁的面子,故此迟迟不敢开口。如今谷
伸翁问起,只得将实情告诉于他。谷神翁长叹一卢,道:“罢了,罢了!”随即又焦急
的问道,“你们当真是见到了李逸被抓在她的手中么?”
长孙泰道:“怎么不真?我还听到殿下呻吟的声音呢,敢情是伤得很重,所以一直
躺在车中没有露面。”长孙壁插口道:
“那妖女定是要将他解上长安,领功请赏,咱们可得赶快去救。”谷神翁道:“车
上还有何人?”长孙壁道:“还有一个小丫环和一个驾车的汉子。”
谷神翁沉吟不语,似有什么心事令他很是为难,长孙泰心直口快,冲口说道:“我
妹妹可以赢得那小丫环,我可以赢得那驾车的汉子,谷老前辈,你只要能和那武玄霜斗
上百招,我们击败了敌人之后,就来帮你,何须惧她?”谷伸翁哈哈笑道:
“我生平纵横南北,对付任何强敌、也从来未请过朋友助拳。那丫头武功虽然厉害,
在一千招之内我确是没把握胜她,到了一千招之外,嘿嘿,老朽自信还可以将她降伏!”
长孙泰道:“那更好了。何以尚有犹疑?”谷神翁叹口气道:“可是我已答应了一位朋
友,今后不再使剑了!”
原来谷神翁那日被天山符不疑将他引走,两人另外到峨嵋千佛顶去比了一场剑,结
果斗了一天一夜,是符不疑胜了一招。
符不疑取笑他道:“你在金顶的英雄会上赢不了一个小姑娘,如今又打不过我,你
自己说该怎么办?”谷神翁在英雄会之后,早已心灰气冷,如今义被他一激,立即拗折
长剑,发誓终生不再使剑去对付敌人。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08:15:07 | 显示全部楼层
长孙兄妹面面相觑,他们知道像谷神翁这样大有身份的人,一言既出,那就是永无
更改之理。心中均在想道:“糟糕,谷神翁不肯帮忙,我们的招数练得再熟,恐怕也不
是人家的对手。”要知长孙壁起初虽不愤输,但她还有自知之叫,谷神翁刚才在举手之
间便能将他们的剑夺出于去,而听谷神翁自言,非到千招之外,不能赢得了那个武玄霜,
如此说来,自己如何能是人家对手?
但见谷神翁沉吟半晌,忽地双目一睁,说道:“李逸是我捧他出来的,我可不能让
他落在武则天手中。我既不便动手,只好再去麻烦老朋友了。好吧,你们现在就跟我来!”
长孙壁问道:
“谷伯伯去邀请的是哪位老前辈?来得及吗?”谷神翁道:“金针国手夏侯坚就住
在这氓崃山中!”
长孙壁又惊又喜,原来这夏侯坚也是她父亲的好友,不但医术极为高明,武功亦是
深不可测,只是他为人淡泊,不求名利,行踪飘忽无定,他也像谷神翁一样,与长孙均
量有二十年以上不通音讯的了。故此,长孙均量受伤之后,曾对儿女提起此人,说是只
有此人可以为他疗伤,只是苦于无法寻觅。想不到他就住在这氓崃山中。长孙壁喜出望
外,想道:“这真是双喜齐来,不但可以请他去救李逸,而且还可以请他帮助父亲恢复
武功。”
一行三众,便即登山,但见山峦起伏,幽涧重云,清灵之气,不减峨嵋。山坡上几
座平房,依着地形起伏之势建造,外面有红墙围绕,青藤盘瓦,一看便知是高士所居。
有一条人行路直通到门前,路边秀草没径,榆柳成行,门前还有一个草坪,花草树木修
剪得甚为齐整,那自是主人有意经营的了。
园门虚掩,长孙兄妹随着谷神翁进去,触目所见,皆是奇花异草,幽香扑鼻,一个
白须老者正在指挥着一个药僮,在浇水灌花,观谷神翁便即嚷道:“老谷,你又给我招
揽些什么事情来了?”
谷神翁:“长孙世兄请医生来了。”长孙兄妹便即上前请安,夏侯坚一听是故人子
女,十分欢喜,哈哈笑道,“原来均量兄也与我同隐川中,要不是你们到来,我还当真
不知呢。有什么事要请医生?”长孙泰将父亲受伤的事情说了一遍,夏侯坚再详细询问
了一些伤后的症状,叹口气道:“要是他刚受伤之时便由我医治,那就好办,现在却是
有点迟了。”长孙壁惊道:“连老伯也没法可想么?”夏侯坚道:“这种恶毒的暗器,
若是及早疗治,即算本人有内功根底,也要十天才能恢复原状,现在嘛,最少可也得一
年了。”在夏侯坚的心目之中,耍医上一年才能给病人医好,内心已甚感不安,长孙兄
妹听了,却是大喜过望。谷神翁笑道:“长孙均量本来要打算十年才能恢复武功呢。好,
过两天我便去将他接未,请你悉心调治。”夏侯坚道:“好极,好极,我呵以有个老朋
友作伴了。”
谷神翁道:“还有一桩事情要麻烦你呢。”夏侯坚道:“你说说看。”谷神翁道:
“救尉迟炯的徒弟,”夏候坚道:“尉迟炯的徒弟生了什么怪病?”谷神翁道:“不是
生病,是落入了仇人的手中。”将事情说了一遍,夏侯坚道:“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救?”
谷神翁叹口气道:“可惜我已答应了天山老符今生不再用剑了。”夏侯坚大笑道:“你
不干的事情却推给我干。你如今才退出江湖,找则是早二十年前已退出江湖了。”谷神
翁急道:“尉迟炯的徒弟名叫李逸,他乃是大唐的王孙。”夏侯坚淡淡说道:“我不管
江山是姓李的还是姓武的,王孙也好,平民也好,争斗之事,我都不予理会。老谷,你
也忒多事了,我前些时听说你召开什么英雄大会,我就极不赞成。英雄不死,大乱不止,
天下纷纷,何苦来哉?我只求安安逸逸的渡过一生。”夏侯坚服膺老庄学说,主张清净
无为,因此虽具有绝世武功,却壮岁便深山归隐。谷神翁虽是他的老友,却也劝他不动。
谷种翁正在苦求,忽听得外面隐隐传来年轮辘辘的声音,长孙壁道:“糟糕,定是
那武玄霜追踪我们来了。”谷神翁大笑道:
“别人到你门前生事,看你管是不管?”一把拉着夏侯坚,同出草坪去看。
只见一辆骡午直上山坡,越来越近,车上坐着的人已经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了。长孙
泰双眼圆睁,呆了一呆,突然叫道:
“是她,果然是她!”谷神翁道:“夏侯兄,你出不出手?”夏侯坚叹口气道:
“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长孙世兄在我门前受人欺负。”说活之间,那辆骡车已至草坪
停下,但见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笑盘盈的跳下车来,正是武玄霜。
李逸一路思潮起伏,尤其在进了氓崃山后,心情更是动荡不休。武玄霜说要将他交
给一位神医国手,究是谁呢?李逸心中想道:“恶行者和毒观音的暗器,乃是天下最毒
的暗器,据武玄霜说,那位国手非但可以给我解毒疗伤,而且可以助我恢复武功,这样
说来,那位国手,本身也非具有极上乘的内功不可,莫非是她的师父不成?”想起武玄
霜乃是与他敌对的人,自己昂藏七尺,自负英雄,却弄到要受敌人恩惠,想到此处,大
为诅丧,几乎就想跳下车去;然而可想到武玄霜在一路之上,对自己的殷勤呵护,似水
柔情,感激之念,又不禁油然而生,但觉恩仇纠结,有若乱丝,盘塞胸中,剪它不断,
理也还乱!当真是“别有一般滋味在心头”!
正在情思惘惘,忽听得车声嘎然而上,武玄霜对他笑道:
“到啦,难得你的几位相识都在这儿。”李逸坐了下来,靠着车垫,揭帘一看,几
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见迎而而来的竟然是谷神翁,在谷神翁背后的,又正是刚才
在路上截动骡车、被武玄霜打败的那对青年男女,另外还有一位白须飘拂的老者,也好
像是在哪儿见过一般。
夏侯坚抢快一步,迎上骡车,这刹那间,这位心如止水的世外高人,也不禁起了一
诧意,他曾听谷伸翁说过英雄大会的事,心中想道:“难道竟是这样一位花朵般的小姑
娘,她把天下英雄都打败了。连谷神翁的蹑云剑法都讨不了便宜?”
武玄霜盈盈一笑,施礼说道:“晚辈武玄霜拜见夏侯先生。”夏侯坚又是一愕,心
道:“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要知夏侯坚虽然身怀绝技,但他一向自甘淡泊,从来曾
在江湖上出过风头,而且壮年归隐,除了极有限的几位老朋友,根本就没有什么人知道
他。然而这个看来还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却一见面就叫出了他的名字。
夏侯坚怔了一怔,瞅着武玄霜道:“你驱车上山,就是专诚为了拜访我么?”武玄
霜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夏侯先生,你身负金针国手之名,自当知道我的来意。”夏
侯坚平生确是治过不少疑难怪症,但他从来不肯向病家透露过真实的姓名,这“金针同
手”的封号也只是几位老朋友私下称呼他的,武玄霜却说得那样自然,竟似早就熟识一
般!
夏侯坚疑心人起,问道:“嗯,你是找我看病来的么?”武玄霜道:“不错。有一
位朋友中了恶行者的一枚碎骨钱镖,又中了毒观音的两口透穴神针,想当今之世,除了
你老先生,别人断断不能医治。”
此言一出,在场人等,均感意外,长孙兄妹想道:“原来她不是为了追捕我们来的!”
谷伸翁却在想道:“李逸怎的会给那两个魔头伤了?那两个魔头不是受了裴炎之聘么?
怎的会打起李逸来了?若非李逸,她又为谁求医?”原来谷神翁刚才听说李逸受伤,心
中就一直以为是武玄霜将他打伤,好押上长安领功人的。
但其中最感到意外的还是李逸,他一路猜测,不知武玄霜要将他交与何人,不知还
要受什么折辱,做梦也想不到武么霜所说的名医,原来就是亘侯坚!是他帅父几个最好
朋友之一的夏侯坚,李逸虽然没有见过夏侯坚,却曾听师父描绘过他那清奇的相貌,待
所到了武玄霜叫出夏侯坚的名字,这才霍然省起,心道:“怪不得好像在那儿见过一般。”
武玄霜道:“明珠,你将李公子扶下车来。”转过头笑道:
“我将你交托给夏侯坚老先生,你总可以放心了吧!”李逸心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想道:“我当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原来她给我安排得这么妥贴!”既是惭愧,
又是感激,怔怔的看着武玄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忽听得夏侯坚淡淡说道:“老朽虽然略通医术,却并未挂出招牌,悬壶济世,医不
医病,可行看我喜不喜欢。”李逸颇感奇怪,想道:“咦,难道他还未曾知道我的来历?”
武玄霜笑道:“别的病人,你不高兴医治也还罢了,这个病人嘛,你想不收,只怕
你的老朋友也不答应,谷老盟主,幸好你也在这儿,似乎不必找多费唇舌了。”谷神翁
一时间猜不透夏侯坚的用意,迟疑未答。只听得夏侯坚冷峭说道:“是你来向我求医的,
可是?”武玄霜道:“怎么?”夏候坚道:“那么我就只冲着你说话,你的帅父是谁?”
这句话正是大家早已存在心里的疑团,连李逸也坚起耳朵来听,武玄霜眼光一扫,
从李逸与谷神翁的面上扫过,最后在夏侯坚的身上.微笑说道:“夏侯先生是世外而人,
难道也像世俗医生那般势利,必须问求医的有什么足以夸耀的亲戚师友才肯留医么?”
夏侯坚给她用说一迫,长须一拂,半晌说道:
“我不是白白给人看病的,你知道么?”武玄霜道:“医生收取诊金,那是天公地
道的书。”夏候坚道:“金银于我无用,但我也不敢坏了行规,我看一个病人,就要收
一件礼物,这礼物可得我欢喜的才成。你有什么礼物可以送我?”
谷神翁诧异不已,他听夏候坚言中之意,分明是籍此出个难题来考武玄霜,心内想
道:“若然她的礼物不合你的心意,难道你就袖手不管了么?”要知谷神翁与武玄霜虽
然是居于敌对的地位,但此际的心思却完全与武玄霜相同,那就是切望夏侯坚将李逸留
下来医治,却不知夏侯坚何以要一再刁难。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08:15:35 | 显示全部楼层
但见武玄霜微微一笑,俭衽施礼说道:“先生世外高人,小女子不敢以世俗之物亵
渎先生,只好借花敬佛,聊表寸心!”说罢,解下束腰绸带,扬空一卷,附近是一棵花
树,轻绸过处,有如利刀快剪,将十几朵大红花都“剪”了下来,红绸一卷一收,蓦然
撒出,但见满空花瓣,连成一线,向夏侯坚激射而来!
长孙兄妹看得目瞪口呆,这才知道武玄霜的功力之深,远非他们所能比拟。谷神翁
与李逸更看了出米:那满空花瓣竟是排成了一行草字,凝神细辨,隐约认得出排的是:
“不可说,不可说!”六个草书。两人均是心中一动,不晓得这是什么意思。
心念未已,但听得夏侯坚一声长啸,双抽一拂,满空花瓣登时改了方向,而且排成
了另外一行草书,这时连长孙兄妹也看得清清楚楚了,那是:“如之何?如之何?”六
个草字。
谷神翁猛然一醒,恍然在悟,武玄箱用花瓣排出的“不可说,不可说。”六字,敢
情乃是答覆夏侯坚刚才的询问,不愿透露她师父的姓名,但她师父的姓名,却何以“不
可说,不可说”呢?这就非谷神翁所能参透了。更难解的是:夏侯坚那“如之何?如之
何?”又是什么意思?他们两人暗较武功,所排出的这两行草书,又像谜语一般的各隐
机锋,又好似各自点破对方的来历,局中人想来明白,局外人却是一片茫然!
谷神翁与夏侯坚虽是三十年以上的朋友,但对他少年时候的事情亦是一无所知,见
此六字,心中诧异不已,忽听得夏侯坚喃喃自语道:“不可说、不可说。如之何?如之
何?”谷神翁一凛,知道夏侯坚是示意叫自己不可发问,即算问她,她也是不会说的。
夏侯坚轻轻吟了这么两旬,双袖又是一拂,满空花朵,如遇狂风,片片飘落。夏侯
坚黝然说道:“病人我收留了,你回去吧。”顿了一顿,又道:“你给我问候你的师父,
嗯,不问候也罢。”
武玄霜将李逸轻轻扶起,交给夏侯坚,夏侯坚招手叫长孙泰过来,将李逸背起,李
逸回头一瞥,正好与武玄霜的眼光相接,但觉那眼光中似含着无限的欣慰,又含着无限
的悲哀。
这一刹那,李逸亦自心弦颤抖,心事如潮!这真是一段奇怪的感情,连他自己也莫
名其妙!这几天来他一直在担心害怕,不知武玄霜将他怎样处置。更害怕隐入武玄霜情
网之中,焦虑着不知怎样才能脱离武玄霜的掌握?现在谜语揭晓了,武玄霜也要离开他
了,他反而怅怅惘惘,不知怎的,竟是难以自抑的生起了惜别之情。
他急忙避开了武玄霜的眼光,伏在长孙泰的肩头上向谷神翁点首示意,答谢他的慰
问。长孙泰刚行得两步,忽听得武玄霜的脚步声又追了上来,李逸不由自己的又回过去,
只见武玄霜一手抱着他的占琴,一手拿着他的宝剑,凄然笑道:“我几乎忘记了,你的
随身琴剑,还留在车中。”李逸喉头唾咽,舌头打结,含含糊糊的说了“多谢”两字,
声音如此之轻,只有他自己才听得见,然而他却看到武玄霜的眼睛闪过了一线光芒。
长孙壁替李逸接过了武玄霜手中的琴剑,她怀着恨意的瞪了武玄霜一眼,然而武玄
霜却似丝毫没有留意她。长孙壁看了一眼李逸的神情,若有所感的低下头来。
车声辘辘,武玄霜已上了骡车走了。李逸好似从梦里醒米,茫然的望着她的骡车远
去。这几天来真似做了一场大梦,那是令人心悸的恶梦,又是令人依恋的美梦,然而不
管是恶梦也好,是美梦也好,这场大梦终于是结束了,李逸心上忽然掠过了一个念头,
“今生今吐,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她一面。”
没有人向武玄霜道别,人家都有着一股异样心情。谷神翁轻轻吁了口气,说道,
“这女孩子的行事真是古怪,我怎也想不到她会把李逸这样轻易的便交给了我们。”
长孙泰将李逸背回屋内,安置在一间静室里,众人环绕病榻之前,焦虑的在看夏侯
坚替他诊治的结果,夏侯坚闭口凝神。
把了一下脉息,有点奇怪的问道:“是不是迟了一些?”夏侯坚道:“不,他体内
气机流畅,即算没有我替他医治,也可以保全性命。不过不能恢复武功罢了。”谷神翁
明明知道李逸不可能有那样深湛的内功,大感诧异。李逸淡淡说道:“那大约是武玄霜
替我调理的。”他极力装作漫不经意的说出来,然而从他故作平静的语调中,仍然听得
出他心情的激动。
夏侯坚在他的肩井穴、天枢穴和风府穴上各插了一口金针,说道:“我用金针替你
拔除余毒,大约半个月的时光,你的武功便可以完全恢复。”谷神翁若有所思,问夏侯
坚道:“我可以和他说话吗?”夏侯坚道,“他的危险时期已过,稍为用用心神也无妨
碍的了。”谷神翁期期艾艾,半晌说道:“李贤侄,我对你甚为抱愧。”
李逸叹了口气,说道:“肚事变化,本来难测,尽了人力,天意难回,那也是无话
可说的了。”他以为谷柳翁所说的“抱愧”,乃是指“英雄大会”的失败,弄到他做不
成盟主而言。谷神翁对这一件事确实也是耿耿于心,不过此际他却是另有所感。
他默然兀语,半晌问道:“你是怎样受了那两个魔头所伤的?”李逸将那日遇见恶
行者与毒观音的事告诉了他,谷神翁喟然说道:
“我也知道这两个魔头恶性难驯,可还没有料到他们竟敢暗害太子,又来伤你。在
巴州那一晚,我没有将他们潜来的消息告诉你,这,这——”李逸截断他的话说道:
“我明白老伯的用心。
你大约是以为这两个魔头最多是将太子劫持,不会下此毒了的。
裴炎大约也是想如此布置,想借太子的名义反对武则天。而你呢,则是怕我不赞同
此事,可能与那两个魔头冲突,故此没有将你所知的一一言明。”其实暗杀废太了李贤
之事,确是裴炎所指使,好把这笔账写在武则天头上,李逸与谷神翁两人都还未估计到
裴炎如是之坏。
谷神翁叹道:“只此一事,已足见裴炎用心的卑劣,比将起来,倒显得她们的光明
磊落了。”“她们”当然是指武则天与武玄霜而言,李逸一片茫然,心头有说不出的难
过,良久良久,这才说道:“武则天是窃国神奸,纵然做了一些好事,也不过是沽名钓
誉之举罢了。倒是武玄霜这个女子,确乎呵称得上是女中英杰。”他本来想说的是“侠
骨柔肠”四字,话到口边,方始改为“女中英杰”。长孙壁有点酸意。但她与李逸初次
见面,而且李逸又是王孙身份,正在病中。她对李逸的话虽然甚不舒服,却也不便反驳。
李逸又道:“幸好英国公徐敬业还是一个正派的忠臣。”谷神翁道:“是是非非,
我而今也有一点糊涂了。不过我已发誓不再使剑,也乐得脱出是非之场,从今之后,我
与世兄交谊仍在,但对你们恢复江山的大业,请恕我无能为力了。”李逸想不到谷神翁
竟是如此心灰意冷,不禁心情黯淡,连自己也振作不起来。
长孙泰忽然问道:“听说英雄大会临近溃散之时,有一个女子出现,吃了雄巨鼎一
拳,我听他们所描述的那个女子的相貌,似乎是我的师妹,不知是也不是?”李逸道:
“不错,她正是上官婉几。”提到上官婉儿,他双限渐渐有神,似乎找到了支持的勇气,
长孙泰更是喜形于色,急忙问道:“殿下早就认识了她的?”李逸道:“我在她六七岁
的时候,就认识她了。”想起在路上相逢,琴诗唱和,互怜身世,彼此相投,回味起来,
仍是如痴如醉。可是,上官婉儿的影子虽然在他的心头渐渐扩大,却仍然不能把武玄霜
的影子完全遮盖。
长孙泰没有他妹妹那样细心,未曾留意到李逸神情的变化,这个时候,他也正在激
动之中,以见他双眼闪闪发光,那份喜悦的神情实不在半逸之下,跨上一步,迫不及待
的问道:“后来呢?”李逸微笑道:“什么后来呀?”长孙泰道:“上官婉儿,她,她
后来怎么样了?”李逸道:“后来吗?在混乱之中我们离散了。”长孙泰极为失望,颤
声说道:“你以后就不知道她的消息了么?”李逸道:“听说她去行刺武则天去了。”
长孙泰大惊失色,道:
“真的?”李逸道:“说这个消息的人是一位很靠得住的朋友,她还说不必为婉儿
提心,料她定可平安无事。”长孙壁道:“不错。婉儿素来聪敏机智,当可见机而作,
趋吉避凶。”
李逸不便说出武玄霜的名字,只说是“一位靠得住的朋友。”他说到这几个字时,
禁不住心头动荡,脸上微红,立即想道:
“我但愿她的话并不全然可靠,若然婉儿真的如她所料,归顺了武则天,那也就等
于死了一般,同样的令人伤心难过!”
长孙泰虽然经他的妹妹慰解,仍是如何重忧。谷神翁道:
“李贤侄精神未复,不可太用心神,有什么话以后慢慢再说吧。
夏侯兄,事不宜迟,我此刻便即动身,将长孙均量接来与你作伴。”长孙泰道:
“妹妹,你留下来服侍殿下,我随谷伯伯去接爹爹,”长孙壁道:“你顺便也可以探访
一下婉儿的消息,免得大家挂心。”说话之间,有意无意的向李逸微微一笑。
按下谷神翁长孙泰等暂时不表,且说李逸在夏侯坚金针妙手的治疗之下,又得长孙
壁的尽心调理,病休一日好过一日,过了二七一十四天,不但可以行动自如,武功也恢
复了十之八九。
这一日他在静室之中独坐无聊,想一会武玄霜,又想一会上官婉儿,但觉情怀怅怅,
心事重重,这时已是初秋时分,从窗子里望出去,庭院里已是落时满阶,残红待扫,李
逸翘首长空,缓缓的吟出上官婉儿送他的那一首诗:“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馀。雾浓
香被冷、月落锦屏虚。欲奏江南调,贫封蓟北诗。
朽中无别意,但怅久离居。”叹口气道:“呀,但怅久离居。你思念我,真的是如
此之深么?”怀念远人,更是不能自己,调好琴弦,再弹倔诗经中那篇思念故人的“绿
衣黄裳”,他想念的是上官婉儿,但却记起了这一篇诗曾在武玄霜面前弹过,不禁又想
起了武玄霜来,想起武玄霜当日曾用楚辞来酬和他的诗篇,暗中劝谏。想起这些旧事,
心如乱丝,于是再抚琴弹奏“离骚”中自己最喜欢的那几句,“日月忽其不淹兮,有与
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琴韵悠扬,忽听得有一个清脆的声音笑道:
“弹得好琴!弹得好琴!”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08:16: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回 柔情似水最难禁




李逸推琴而起,道:“壁妹,你回来了?”这十多天来,他得长孙壁悉心调护,甚
为感激,加以长孙壁的父亲又是前朝老臣,故此他早已要长孙壁莫拘君臣礼节,改口以
兄妹相称。
这一回头,但见长孙壁柳眉微蹙,如有所思,与她平素的神态大不相同。李逸怔了
一怔,问道:“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么?”原来李逸虽在病中,仍很关心徐敬业起兵的消
息,长孙壁每天便到镇上一趟,女扮男装,扮成一个书生模样,在茶馆里喝茶,听茶客
们“摆龙门阵”(四川土语,“闲谈口”之意),以便替李逸打听消息。
长孙壁道:“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不过,我有一个疑问,自己愚味难明,想请
殿下指教。”李逸笑道:“你这样聪慧,还有什么难明之事?”长孙壁微笑道:“说到
聪明,婉儿妹妹才是世上最聪明的人,我哪算得上呢。”李逸道:“你再谦虚,我可不
敢和你说话了。”
长孙壁道:“我偶然想起一个古怪的问题,你若不笑话我,我便问你。”李逸道:
“妙极,妙极!咱们闲来无事正好摆摆龙门阵,你说吧。”长孙壁道:“我今日偶然听
到一个笑话,说是一个江洋大盗,被推出去斩头,刽子手刀法极好,刀出如风,轻轻一
削,便将人头斩下,那人头在地上兀自道:“好刀,好刀!你说这个被斩的人是聪明还
是愚蠢?”
李逸呆了一呆,立即笑道:“这当然是愚蠢了,不过我不相信世上真有那样的人,
被杀了头还会对刽于手的刀法赞不绝口。这定是那些妙想天开的人编出来的。”长孙壁
道:“我看这样的人多着哩,不过杀他的人未必是用刀罢了。”说到这里,忽地“噗嗤”
一笑,说道:“或许是用一声娇笑,或许是用一缕柔情……于是那人即算死了亦自对那
刽子手念念不忘!”
李逸何等聪明,立知其意。心道:“我刚才在琴音中表露出对武玄霜的倾慕,想是
给她听出来了。”不禁豁然一省,想道:“她虽是借题发挥来讥讽我,这番话却说得甚
有意思,不管怎样,武玄霜总是我的敌人,纵有天大的本领,也不过等于刽子手罢了,
然而她真的是刽子手么?”
李逸呆了好一会子,这才稍定心神,缓缓说道:“多谢你指点,你比我聪明多了。
嗯,今天真的没有什么重要的消息么?”长孙壁道:“你刚才问有没有不好的消息,没
有,但却有一个特别的消息。”李逸道:“什么消息?”长孙壁道:“我听得茶客谈论,
说是武则天要考女中贤才。”李逸道:“这有什么特别?武则天做了女皇帝,要选几个
女人做官亦是应有之义。”长孙壁黯然说道:“可是那道诏书却听说是婉儿代笔的,婉
儿做了武则天的四品女官了!”
李逸心头一震,急忙问道:“他们是怎样说的?”长孙壁道:“我隔邻的茶客是两
个秀才,他们刚从长安归来,在茶馆里高谈阔论,说的便是婉儿的事情。据他们说武则
天任用婉儿做四品女官,专职替她掌管文陵,武则天还特别为她在宫中设宴,召请许多
学士入宫做诗,婉儿在一支香的时刻便做了十首诗,又快又好,将那班学士都压倒了。
武则天这才说出婉儿便是上官仪的孙女,令他们惊愕不已。这是上个月的事情,据说现
下婉儿已是才名鹊起,名震长安,人人都知道本朝发现了一位才女,有一些拍马屁的官
儿还上表向武则天恭贺呢!那两个秀才,说得津津有味,他们也将这件事情当作本朝
“佳话”,还夸赞武则天敢于任用仇人的孙女,豁达大度,当真是人主的胸襟呢!”李
逸面色一片惨白,虽然他早已听过武玄霜的预测,仍然觉得这是不可想像的事,身负血
海深仇,立誓要去行刺武则天的上官婉儿,却竟会做了武则天的女官!
长孙壁道:“殿下,你怎么啦?”李逸黯然不语,移步窗前,想起了他初见上官婉
儿之时,彼此互伶身世,同声慨叹过:“伤心宇内英豪,尽归新主;忍见天京神器,竟
属他家!”这样的话,怎料到别来未久,连她也归了武则天了!想到伤心之处,李逸当
真是欲哭无泪,欲语还休。
迷茫中忽觉有秀发拂眉,柔夷在握,只见长孙壁轻轻握着他的手掌,柔声说道:
“我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事情,但他们却又说得那么确凿,待你完全好了之后,咱们到
长安去探听一下,好吗?”李逸低声道:“我宁愿永不戳破这个疑团。呀,若是真的,
那,那怎么好?”
长孙壁眼圈一红,与李逸靠得更紧了。李逸稍稍将头移开,只听得长孙壁在他耳边
说道:“婉儿与我情同姐妹,若是真的,我怎样也要把她劝回来!”李逸道:“若是劝
不回来呢?”长孙壁道:“若是劝不回来,我就当她,当她死了!殿下,我知道你极伤
心,我的伤心也不在你之下,但你是龙子龙孙,又是英雄豪杰,大丈夫应当提得起,放
得下,难道天下之大,就再也没有第二个知己了吗?”
李逸心头一荡,回过头来,正好与长孙壁的眼光相接,但见长孙壁面上一红,放开
了手,这刹那间,李逸几乎想抱着她痛哭一场,但立即又强行抑制,但怕这样一来,更
增加了长孙壁的误会。一个武玄霜、一个上官婉儿,已给了他无穷烦恼,岂可再添上个
天真活泼的小姑娘?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08:16:19 | 显示全部楼层
迷茫中忽听得有人大声喝道:“你是谁?你干什么?”两人甚地一惊,从窗口望出
去,只见一个道士正向着他们这间静室走来,夏侯坚那两个药童在后面大声喝止!
这道士年约五旬,穿着一袭淡青色的道袍,留着三络长髯,态度从容,颇有几分潇
洒出尘之概。李逸心道:“夏侯坚世外高人,他这两个药童却怎如此不懂礼貌?未曾问
明来历,便先历喝人家。”夏侯坚的花园里花木葱宠,藤萝缠绕,那道人分花拂叶,不
理那两个药童,迳自前行。李逸方自觉得这道人奇怪,心念未己,忽听得长孙壁说道:
“你瞧这道士真有邪门!”李逸这时方才发觉,但见经他的手拨过的花草,片刻之间,
便枯萎焦黄,李逸大吃一惊,这才明白那两个药童为何要大声历喝。
那道士脚尖并不离地,步履甚是安详,但转瞬之间便到了静室外面,那两个药童追
得气喘吁吁,大声喝道:“再不止步,我们可要不客气啦!’那道士仍似视而不见,听
而不闻,毫不理睬,前面那个药童折了一枝树枝,喝一声“打!”。把手一扬,但见那
枝树枝,已断成七截,每截三寸来长,他们用发暗器门钉的手法,七段树枝,如箭疾射,
而且每一枝都是对准那道人的穴道。李逸方在心中赞道:“好手法!”说时迟,那时快,
只贝那六枝“木箭”,都射到了道人身上,刚刚沾着他的道袍,便纷纷掉落,好像是他
的道袍抹了油一般。李逸心中一凛:“原来这怪道土竟会沾衣十八跌的上乘武功!”内
功练到炉火纯青之境,身体每一部份都可以借力打力,敌人沾着衣裳,便会跌翻,故名
“沾衣十八跌”,这道士连射中穴道的暗器,也可以借劲弹开,那更是这门功夫的个中
高手了。
另一名药童见他身中七支“木箭”,仍是安然无事,一发急使出猛劲,抓起了一块
假山石,少说也有两三百斤,心中想道:“你纵有沾衣十八跌的武功也难以将这块大石
弹开!”这时那道士又行近了静室几步,那药童大喝一声,使尽吃奶气力,将大石对准
他掷去,那怪道士哈哈一笑,说道:“来得正好,不必我费力气打门了!”只见他脚步
一旋,伸出了两根指头,手腕一抬,那块大石正迎面打到,他两根指头在石头旁边一擦,
那块大石本来是从他的左侧边打来的,这时被他双指一带,竟然改了方向,逢向那间静
室的红漆木门撞去,“轰隆”一声巨响,木门登时碎成了无数小块。李逸急忙退到墙角,
抓起宝剑。
那道士立即闯进,盯着李逸与长孙壁两人,双眼露出怪异的光芒。脸上罩着一层淡
淡的紫气,神情仍是那么潇洒,但却令人心惊肉跳,那道士盯了一眼,忽地指着李逸说
道:“奇迹,奇迹,你中了我两个徒儿的碎骨钱镖与透穴神针,竟然能活到如今!”李
逸与长孙壁这一惊非同小可,想不到这个怪道士看来不过五旬,竟然会是恶行者与毒观
音的师父!李逸强摄心神,施礼问道:“请问老前辈到来,有何指教?”
那怪道士瞅着李逸说道;“我特来看看夏侯坚金针拔毒的本领。哼,你快把衣服脱
光,让我验一验看。”李逸出身高贵,即在江湖之上,也是人人对他优礼有加,那忍受
得了这般侮谩,不禁勃然大怒,斥道:“妖道出言无礼,你欲见识金针拔毒的本领,理
该去拜见金针国手本人。”
那道士被他斥骂,并不生气,又瞅了李逸一眼,淡淡说道:“夏侯坚我当然也要见
的,但我生来性急,却想先来看看你是怎么能活到如今的。喂,你自己不除衣服,要长
者给你代劳么?”蓦然迈前一步,伸出手臂,疾的向李逸当胸一抓,李逸双眼圆睁,拔
出宝剑,一个滑步回身,反手就是一招“神龙怒目”,这一剑乃是昆仑剑法中的一记杀
手绝招,剑尖刺敌人的“神庭穴”,剑锋截敌人的手腕,剑柄撞敌人的胸膛,一招三式,
又快又狠!那道士微微一笑。既不见他跳跃闪避,也不见他出手反击,只是不疾不徐的
向前跨上一步,拿捏时候,妙到毫巅,李逸这极厉害的一招三式,竟然都落空了。
李逸大吃一惊,但见那道士已到了他的面前,一双眼睛好像就要贴到他的面上,诡
异之极!李逸不假思索,倏的又是一招“玉女投梭”,剑尖晃动,剁他咽喉,两人相距
不到三尺,李逸心想纵然伤不了他,至少也可以迫得他退后。那料这怪道士竟是凝立不
动,说道:“原来你是尉迟炯的徒弟,剑法不俗,不过却奈我何!”眼看剑尖堪堪刺到,
那道士仍是神色不变,忽地伸出双指,迎着剑锋便是一推,李逸心中想道:“任他本领
通天,究是血肉之躯,怎能挡得我的宝剑?这妖道虽然无礼,也不宜便伤了他的性命。”
稍一踌踌,忽听得“铮”的一声,那道士在剑上一弹,双指一移,蓦地夹着剑脊,李逸
但觉虎口一麻,就在这电光石火的霎那之间,宝剑已给他劈手夺去!
那道土傲然一笑,掷剑于地,再跨上一步,李逸急忙使个“阴阳双撞掌”,使出浑
身气力,想把道士推开,手指还未沾对方,便听得“嗤”的一声,李逸的上衣已给他撕
为两片,露出了雪白的胸脯。那道士侧目斜瞧,怪声叫道:“真是奇迹,夏侯坚果然把
你医好了!好,不过我还要亲自再试一下他的本领…待我再打你一掌,看他能不能医?”
李逸一击不中,未及变招,那道士长袖一卷,早把他双手嵌住,有如一道铁箍,把李逸
箍得动弹不得。但见他高举右手,鲜红的掌心转眼间就变成深紫,透出一层黑气,再一
转眼整块手掌都变了黑色。道士哈哈一笑,手掌慢慢下移,向他胸膛印去。
忽听得一声尖叫,长孙壁喊道:“休得伤我殿下!”声到人到,一扑就扑在李逸身
上。
长孙壁突然扑来,怪道士也颇感意外,“咦”了一声,说道:“好一个胆大的小姑
娘,你想送死吗?走开!”长孙壁紧紧抱着李逸,望也不望那道士一眼,失声骂道:
“臭道士,我就是死了也不走开!”那怪道士伸出五指,却并不是真个抓下,只在她的
云鬓边轻轻一招,把鼻子凑上去一闻,荡声笑道:“好香,好香!比起你来,我的确是
个臭道士了。哈,像你这样一位吹弹得破的美人儿,我还真舍不得下手呢!”他已运起
了毒掌神功,双掌触人立死,这时真个不敢碰长孙壁一下,想了一想,突然拔下馆髦的
头钮,隔着衣裳,便向长孙壁腋窝一点,他是想把长孙壁点倒之后,然后再拿李逸试验
他的毒掌。
就在这千钩一发之时,忽地有一丝银光一闪,“叮”的一声,将怪道士那根头铬打
歪,怪道士哈哈笑道:“夏侯老弟,终于把你引出来了!”夏侯坚骂道:“你这老不死
的牛鼻子,你自命是一代宗师,怎的如此下流?”
那怪道士放开二人,这才回过头笑道:“咦,你这一代高人,怎么出口便骂人?我
怜惜标致的小姑娘,就等如你爱护好看的花草一般,这也算得是下流么?”夏侯坚道:
“以你的身份,欺侮小辈,还不算是下流?”那怪道士道:“我没有存心欺负他,只不
过想试试金针拔毒的本领。”
夏侯坚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那怪道士道:“我自信我秘制的毒药暗器,天下
无人能解,却不料给你解了。这也许是我那两个徒弟功力太差,暗器的毒性也未够厉害
之故。我再打他一掌,若然你还能在三个月内将他治好,我就服了你了。”夏侯坚皱眉
说道:“以人命作为儿戏,伤天害理,莫此为甚!”那怪道士仰天大笑道:“天地不仁,
以万物为貂狗,怎见得天公的心肠就必然是慈悲的呢?你忘了我的道号吗?其实我并不
立心作恶,我只是顺其自然,天有雷霆之威,也有雨露之德,你自称世外高人,却怎这
般迂腐?我拿他试下毒掌,若是你医好了,那就是医术上的一大成就,若是他给我打死
了,那也就证实了我的确为武学添了绝世奇功。所以我的试验,不论是成是败,不论是
你高明还是我高明,总之都大有益处。一条人命,算得了什么?”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08:16:39 | 显示全部楼层
原来这怪道士名叫“天恶道人”,在邪派之中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尤其他对自己的
喂毒暗器和毒掌功夫,更自负是世上无双。不过他却绝不肯轻易出手,这回因为听到了
夏侯坚竟能把李逸医好,所以才急着要起来一试。须知他是使毒的第一高手,他又怎容
得世上有人能克制他?
夏侯坚听了他这番歪理,知道辩也无用,心中想道:“我三十年前与他相会之时,
他是这般形貌,三十年后,仍然未见衰老,功力之深,可想而知。”再看一眼他那双深
黑色的手掌,夏侯坚饶是金针国手,也不禁暗暗惊心!
天恶道人怪眼一睁,冷冷说道:“夏侯老弟,你的金针带来了没有?我可要试啦!”
作势便要向李逸扑去,夏侯坚拦在他的面前,叫道:“道兄且慢,我有话说。”天恶道
人道:“你想劝我改变主意,那是万万不能。”夏侯坚道:“不,我也想见识见识你这
绝世无双的毒掌功夫,不过这位李公子他的伤还未尽;你就是一掌将他毙了,也显不出
你的厉害,怎能证实你的毒掌是世上无双?”天恶道人怔了一怔,道:“你这话也有道
理,但迫切之间,却那儿去找一位高手来给我试掌?”夏侯坚微微一笑,说道:“我不
敢以高手自居,但自问这几根老骨头还够坚硬,就由我接你一掌,试试如何?”
李逸刚才在生死倾顷之际,忽然得长孙壁舍身相救,心中又是感激又是迷乱,长孙
壁与他并坐床上,兀自紧紧的倚偎着他,柔声软语,替他压惊,根本就不理会天恶道人
还在身旁,也不理会他与夏侯坚说些什么,好像在这斗室之中,只有他们二人似的。李
逸与她耳鬓厮磨,少女身体特有的香甜气息,一缕缕的传入他的鼻观,芳沁脾腑,舒服
之极,但却又令他惶惑不安,心中想道:“我万不能再惹烦恼,并害人家烦恼了!”心
神稍定,急忙把眼光移开,只见夏侯坚负手而立,坦然的站在无恶道人面前,正拼着以
血肉之躯,来试天恶道人的毒掌!
李逸大吃一惊,跳起来道:“夏侯老伯,这样不行,还是让我来试吧。我伤了有你
来医,你若伤了,天下哪还能找出第二位金针国手?”天恶道人冷笑道:“你这小子太
不自量,你现在就是送上来自愿挨打,我也不屑拿你试掌啦!”长袖一挥,将李逸卷翻,
“啪啦”一声,仍然将他摔回床上,却向夏侯坚笑道:“不错,我正该拿你试试,你的
武功虽然不是天下第一,也算得有数的高手了,至于你的医术,那却的确是天下第一的,
拿你来试,最好不过!”
夏侯坚道:“我若能接得住你的毒掌。这又如何?”天恶道人歪着眼睛反问道:
“有甚如何?”夏侯坚道:“我若接得你的毒掌,敢请你以后将这种邪毒的功夫收起,
不再用来害人。”天恶道人笑道:“我才不这么笨,为你立这种誓约,受你的拘束,你
若真能接我一掌,毫无伤损,那只是证实我的功夫还未练得到家,待我练好之后,再找
你来一试便是。”夏侯坚道:“在你未练好之前呢?”天恶道人道:“那我当然无颜再
用。”夏侯坚一想,虽然不能禁他永远不用,但最少可以拘柬他几年,而且李逸的性命
那是定可保全的了,于是便坦然说道:“好,就这样吧。请你发掌!”天恶道人双掌一
搓,紫黑色的掌心竟自发出腾腾热气,忽地呼的一掌,向夏侯坚的胸膛便即拍下。
但听得“蓬”的一声,如击败草,夏侯坚退后三步,天恶道人也给他的反身之力,
震得上身微微摇晃。这刹那间,李逸与长孙壁手心都捏着一把冷汗,紧张得连呼吸都透
不过来。但见天恶道人与夏侯坚迎面而立,彼此都目不转睛的打量着对方,过了半晌,
天恶道人冷冷说道:“你好?”夏侯坚微微一笑,说道:“多承关注,我这几根老骨头
尚幸而无事,你好吗?”李逸见夏侯坚的面色已渐渐惭复正常,听他的声音中气也还充
沛,这才松了口气。
天恶道人好生惊诧,他从夏侯坚这一掌反震之力,试出了他的内功深湛,确实是有
点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但更令他不解的是,他的毒掌,不但掌力可以开碑裂石,毒力
之猛,更可以直透脏腑,纵算夏侯坚的内功再好,也总应该有毒性发作的状况,但现在
已隔了一盏茶的时刻,夏侯坚的面上竟然没有透出半丝黑气。目光也还是那样炯炯有神。
他却不知,夏候坚心中的惊诧,其实并不在他之下。夏侯坚这时也正在默运玄功,收敛
体内的毒气。
天恶道人打量了夏侯坚一会,忽地哈哈笑道:“夏侯老弟,真有你的。不过,我可
还未认输。”夏侯坚道:“我不是已硬接了你的一掌么?”天恶道人道:“我就不信你
末受内伤,焉知你不是只能坚挺一时,想将我骗过,我偏偏不走。看看你结果如何?”
长孙壁暗暗叫苦,想道:“这魔头多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夏侯坚双眼一睁,道:“我可没功夫陪你,你要怎样才能相信?”天恶道人道:
“咱们不如乾乾脆脆,各以本身的武功再比一场,若然你还能够接我百招,我立刻认输
便走。”夏候坚冷笑道:“拳来脚往,这岂不成了市井之徒,咱们要比试功夫,也用不
着这种俗子凡夫的办法。”夏侯坚这番说话,在李逸听来,似乎已露出一点怯意,心中
暗道糟糕,只怕天恶道人更要乘机威胁,定要和夏侯坚过招。哪知这一番话顺带将天恶
道人捧了一下,天恶道人听来十分受用,心想以彼此武学大师的身份,确实不必在拳脚
上来显功夫,想了一想,便笑而问道:“你有甚别致的方法?好吧,刚才是你听我的,
礼尚往来,现在我也为你划出道来,我一准依从便是。”
夏侯坚随手在床头拿起了一条绳索,那是长孙壁带来准备替李逸包扎衣韧用的,夏
侯坚将绳索一抛,道声:“接着!”天恶道人接着了绳索的一头,道:“如何比试?”
夏侯坚道:“我也不信你未受内伤,我可以从绳索这一端听出你的脉膊,想你善于使毒,
这样听脉的方法,你也应懂得。”天恶道人笑道:“好呀,非但可以这条绳索听出脉息,
还可以藉此较量内功,你的办法,我同意了!”
长孙壁很是奇怪,她以前听父亲说过,宫中的后妃在生病之时,太医奉诏替她们诊
脉,照例是不能用手指接触她们的肌肤的,只能用一根丝线,缠在她们的脉门上,太医
隔着珠帘,用三只指头接着丝线的另一端,据说如此,便可以听出脉息了。如今夏侯坚
与天恶道人各执绳索的一端,听对方的喘息,想必便是这个方法,但绳索要比丝线长得
多粗得多,那更是神乎其技了!而且他们还要用这条绳索来较量内功,这样的比试办法,
长孙壁更是见所末见,闻所未闻,真不知如何较量?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08:17:05 | 显示全部楼层
但见夏侯坚与天恶道人盘膝而坐,各自靠着一边墙壁,那条绳索给他们拉得笔直,
两人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好像老僧入定的模样,过了大半个时辰,仍是动也不动。长
孙壁莫名其妙,甚为纳罕,看李逸时,忽见他眉尖打结,现出忧急的神情。长孙壁再仔
细看时,只见那条绳索微微颤抖,静室内没有一丝微风,夏侯坚的长髯却忽然飘拂不安,
长孙壁虽然不识其中奥妙,看这情形,夏侯坚却低处在下风。
过了一会,李逸的神色也渐渐恢复自然,就在这时,只见绳索跳动了一下,无恶道
人那淡青色的道袍也微微起皱,好像一湖平静的春水,忽然被微风荡起了涟漪。
原来这时正到了吃紧的关头,两人各以上乘的内功通过绳索,试探对方的反应,天
恶道人感觉出夏侯坚的脉息越来越弱,正自高兴,忽然夏侯坚的脉息好像完全断绝,连
一丝丝的波动都感不到了,按说到了这个时候,夏侯壁已应该气绝而死,但奇怪得很,
他的内力还是绵绵密密,不断的从绳索中传过来,天恶道人大吃一惊,摸不到夏侯坚的
深浅,心头禁不住微微一凛,几乎把持不住。就在这刹那之间,主客势易,给夏侯坚占
了上风。
天恶道人急忙凝神运气,力图反击,情形与刚才大大不同,但见那条绳索不住的跳
动,渐渐竟像跳绳一样。绳索不住的打着圈圈,长孙壁看这两人,仍是各自盘膝而坐,
垂首闭目,各以三只指头扣着绳索的一端,指头并未摆动。显见那绳索的跳动,乃是由
于内力的震荡所致。
这时两人都感到对方的脉搏散乱,各自凝聚真力,作最后的一击,这情形连长孙壁
也看出来了,但见那条绳索不住打着圈圈,刮得地上的灰尘飞扬,呼呼风响,陡然间那
条绳索绷得紧似弓弦,“力勒”数声,从中间断成了十几段。天恶道人道:“佩服,佩
服,你接了我的毒掌,功力居然还足与我相持,我认输了!”抛开断绳,立刻走出这间
屋子,转眼之间。只听得他的啸声已在百步之外。夏侯坚仍然盘膝坐在地上,未敢移动。
李逸知道夏侯坚正在调停呼吸,活血舒筋,不敢去惊动他。长孙壁道:“咦,我好
似闻到一股腥臭的气味。”李逸想道:“难道那天恶道人在室中留下了什么毒物?”忽
听得门外又有脚步声响,李逸与长孙壁乃惊弓之鸟,急忙拔剑起视,原来却是那两个药
童。
但见他们一个捧着香炉,一个捧着净瓶,炉中焚的不知是什么异香,香气夙氰,一
嗅之下,便令人气爽神清,心胸宁静。过了片刻,夏侯坚双目一张,徐徐起立。连声说
道:“好险,好险!”捧着净瓶的那个药童已伺候在他的身边,夏侯坚取出一枚金针,
在左手中指之尖一剁,将毒血挤出,几乎注满了那个净瓶。在他靠过的墙壁上则留下了
一团黑印,肌纹隐现,好像一是他背上窜有浓墨印上去的一般,李逸这才发觉那股腥臭
之气便是从墙壁上这团黑印发出来的。那两个药童,放下了香、炉,取出铁凿,凿下了
那几块砖头,夏侯坚吩咐道:“将这几块砖头和这个银瓶,都拿到山后埋了,要埋得深
些,还要记住不可靠近山泉。”
李逸不禁骇然,问道:“那天恶道人的毒掌怎的这般厉害?”夏侯坚道:“要不是
我早有防备,今日早已命丧他的手中。”长孙壁道:“你与他比拼内功,不是赢了么?”
夏侯坚道:“不算得赢,我是把他吓走的。”长孙壁道:“你先受了一掌,还能和他相
待了个多时辰,他赢不了你,那当然应该算是你赢他了。”夏侯坚道:“就算是赢,也
赢得侥幸之极!”李逸请道其详,夏侯坚道:“我听得药童说是他来,预先服下了半瓶
的解毒灵丹,再穿了一件极薄的金丝软甲,这才出来和他赌赛。哪知他的毒掌伤害之处,
竟然远远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体内的毒气,几乎收敛不住,后来他还要和我比试,我
便将计就计,想出了那个办法,和他比拼内功,他的功夫非常霸道,若然真个动手过招,
我接不满百招,但若彼此柔斗,我的内功却要比他稍为精纯。我便借他从绳索中传过来
的内家真力,发散我体内的毒气,墙壁上那团黑印,便是这样来的。但仍然不能发散净
尽,所以在他走了之后,我仍须再运内功,将余毒凝聚指尖,这才挤得于干净净。”长
孙壁听得膛目结舌,夏侯坚微笑道:“还不止此呢,为了这场比赛,我不但损了三年功
力,而且今后要变成秃子了。”
将帽子揭开,摇一摇头,但见满头头发,尽都变成碎未,随风飞散。李逸内功已有
根底,知道这是真气耗损太甚所至,下拜说道:“老前辈为了小侄如此牺牲,活命之恩,
没齿不忘。”夏侯坚道:“这算不了什么,我这几十年,苦修苦练,本来就准备了要和
他比试一场的。”他见李逸这样惶恐不安,有一件事情还不好意思说出来,原来他穿的
那件宝甲也给天恶道人的掌力震裂了。
长孙壁道:“世上竟有这般厉害的人,我以前做梦也想不到。”夏侯坚道:“武林
中有话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话半点不错。天恶道人的毒掌举世无双,若论到武
功也还未必是天下第一呢。”长孙壁道:“别的人我不怕,最怕碰到天恶道人那两个徒
弟,尤其是那个毒观音,她会笑嘻嘻的冷不防就给你一枚透穴神针。我爹爹和殿下就几
乎给他们害死。别的人武功有多高也总有个道理好讲,这两个魔头真是不可理喻,随时
都会出手伤人。”夏侯坚道:“不错,你们现在都和天恶道人的门下结了冤仇,他们又
认得你们的相貌,天恶道人在这三两年内也许不会出来,他这两个徒弟却正在掀风揭浪。
将来你们在江湖上行走,确是要小心提防。”长孙壁道:“我就不知道该如何提防?”
夏侯坚道:“这样吧,将来你们走时,我送一些易容丹给你们,可以随你们的心意,改
变容貌。”长孙壁笑道:“好啊,好啊!不过最好现在给我,我这几天每天假扮男子,
到茶馆去打听消息,想是扮得不像,好些茶客都在盯着我呢!”夏侯坚笑道:“既然如
此,等下我叫药童拿来,并教你怎样使用便是。”长孙壁大喜拜谢,原来她知道夏侯坚
有此妙药,早已打算问他要了。
夏侯坚临走之时替李逸把了把脉,说道:“再静养一天,明天你便可以完全好了。
嗯,我算一算日期,谷神翁去接你的爹爹,明天也应该回来了。”后面这几句话乃是向
长孙壁说的。
夏侯坚走后,长孙壁微微一笑,说道:“我爹爹最大的心愿便是能见唐室中兴,明
天他若到来。见到殿下,一定欢喜得很。”李逸喧然叹道:“只怕我担不起中兴的担子
了。”长孙壁顿了一顿,又道:“只是他听到婉儿的消息,却不知怎样伤心呢!”李逸
心如乱丝,黯然无语。长孙壁看他一眼,低声说道:“我不该在殿下面前提起婉儿……”
眼圈一红,将下面的话咽了回去,李逸心弦颤抖,不知怎样答她,恰好这时,一个药童
将易容丹带来给长孙壁,解了李逸的窘。
药童给李逸讲易容丹的用法,长孙壁感到新奇有趣,不厌求详的问来问去,李逸坐
在一边,如有所思,并不插话。药童走时,长孙壁见李逸似有偿惫,便亦告辞,走到门
前,忽又回头笑道:“你该换一件衣裳了。”李逸想起适才被天恶道人抓裂的衣裳,长
孙壁扑到他的身上救他,不觉面上一红,低声说道:“多谢关心。”长孙壁想起一事,
走回来将一盒易容丹放下,说道:“留一盒给你,也许过了几天,咱们都用得着它呢。”
说罢嫣然一笑,这才揭帘走了。
这一晚李逸辗转反侧,无法安眠,到了午夜,忽然披衣而起,伏在案前,匆匆忙忙
的写了一封信。
这封信是写给长孙壁的,李逸想了许久、终于决定了上长安。是的,上官婉儿做了
女官的消息,曾经令他伤心绝望,他甚至当作上官婉儿已经死了,今生今世再也不要见
她!然而他自己也知道,在这伤心绝望之中,蕴藏着对婉儿的深沉的怀念!他怕见婉儿,
又渴想再见婉儿,他们身世相同,气质相似,不管婉儿如何,他是把她当作平生唯一的
知己的,正是由于这种矛盾的心情,他拼着遭受任何危险,也要到长安去一见婉儿。
而促成了他这一决定的则是长孙壁,在他养病的期间,他虽然感激长孙壁对他的细
心照料,却只当作是兄妹的情谊,还未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今天却蓦然发现了她的情意,
这令他迷悯,也令他惶恐不安,他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他留信给长孙壁,请她原谅自己
的不辞而行,并劝她不要冒险也去长安,劝她留在夏侯坚家中陪伴她父亲。然而这些都
不是真正的理由,真正的理由他没有写出来,他不愿与长孙壁同行,其实是怕自己抑制
不住自己,再一次惹下爱情的烦恼。他最后请她转告夏侯坚,并多谢他的照料之恩与夏
侯坚的再生之德。
写好了信,从窗口望出去,月亮正在天心,秋风吹来,已带着些些寒意,有两片黄
叶吹落在他的几前,他想起与上官婉儿初见之时,正是春花如锦的时节,那时他抱着复
国的雄心,也正像春天的花朵一样,充满生气,曾几何时?转眼间便是秋风萧瑟,而他
的心境,也感到似黄叶一般,飘零无依。
他打开那盒易容丹,选了一种可以令面色灰暗的搽上去,打扮之后在铜镜前一照,
但见自己好像平白老了二十年,额上添了几道皱纹,头发也有几根斑白,他换了一件蓝
色的长衫,试呕搂着背,踱了几下方步,从镜中看到的自己,活像一个科场失意的老儒
生,几乎连自己也不认识自己了。李逸心道:“这样正好,即算混在长安闹市之中,也
绝不会被人识破我的本来面目了。”
他轻轻打开房门,携了古琴宝剑,悄悄出走,长孙壁住在花园东角的那座小房,他
经过之时,便把那封信从窗口轻轻送进去。长孙壁正在梦中和李逸到了长安,见着了上
官婉儿,长孙壁劝不转婉儿,正在梦中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李逸可并不知长孙壁在发
梦,听到那声叹息,呆了一会,终于不敢回头!便走出了园子。
他从那条小路走下山去,武玄霜那天正是从这条路上送他来的,松风掠过,依稀还
似听得那车轮的镰键之声。李逸情思侗侗,心事如潮,疾跑下山,不觉东方已白。
 楼主| 发表于 2008-3-20 08:19: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回 假作真来真作假




在秋风萧瑟之中,李逸经过了崎岖的蜀道,翻过了川陕交界的高山,这一日来到了
鄂县,距离长安,不过是三四日的路程了。李逸心怀故国,西望长安,不胜感慨。这条
路因为是通往长安的驿道,路旁的酒肆甚多,走到中午时分,李逸感到有点饥渴,便停
下马来,走进酒肆,要了半斤卤牛肉和酒。
那酒肆主人并不因他衣服寒酸而有所歧视,这时酒肆中只有他一个客人,那酒肆主
人和他搭讪,闻得他往长安,便即笑道:“老先生敢情是上长安求官么?”李逸笑道:
“我失意科场,年年落第,今生是没有福份做官的。”那店主人安慰他道:“话不是这
么讲法,周公八十,尚遇文王,一时困顿,算得了什么。”李逸又笑道:“世无文王,
我也不是周公,我此去长安,但能图个温饱,已是心满意足。”那店主人却正色说道:
“我听村子里的一些读书人说,当今皇帝,虽然是个三截梳头,两截穿衣的女人,却还
很能够用人呢。不过你老无心求官罢了。”顿了一顿,又道:“长安比以前更热闹了,
你老纵非求官,求事也定能如心所愿。”李逸想起以前专自己在武玄霜面前弹奏诗经中
那篇《黍离》,当时武玄霜就曾取笑过他,说是要带他到长安去看看“麦田”,看看长
安究竟是不是像他想像中那样荒芜,如今他听得这酒律主人大谈长安的繁华热闹,触动
前情,良久良久,始强颜笑道:“多谢你的贵言。”心情怅怅,拿着半杯酒黯然无语,
只顾倚栏看山。
那酒肆主人见他似是心情不属,倚栏看山,又笑道:“你老先生若是有兴致的话,
倒可以上山一游,看看古迹。”李逸问道:“这座山有什么古迹?”酒肆主人道:“这
座山便是那有名的首阳山了,在前几年,常常有游人上山去觅伯夷叔齐采藤的古迹呢,
这一两年才少了。”伯夷叔齐相传是殷末周初的两位隐士,周武王举兵伐商,伯夷叔齐
曾拦过他的马头劝谏。后来商亡之后,这两兄荣耻食周粟,在首阳山中隐居,采蔽而食,
终于饿死。李逸听得酒肆主人谈起这个故事,更觉黯然神伤,心中想道:“当今之世,
像伯夷叔齐这样的人早已没有了。怪不得据他所言,这一两年,连游客也几乎绝迹了。”
对那酒肆主人说道:“我倒想上山一游,可惜阮囊羞涩,要赶往长安谋事,没此闲情逸
致了。”
说话之间,又来了一个客人,这人是个年青的武士,李逸一见,不觉怔了一怔,这
人的相貌好熟,似是在那儿见过的,仔细想了一想,不禁哑然失笑,原来这个人的身材
和李逸差不多,相貌也有点相似,所以李逸一见之下,觉得好熟。这人衣服光鲜,坐的
也是一骑骏马,面上却带着病容,看来要比李逸瘦削一些。
那少年武土走进酒肆,吩咐酒保道:“打三斤白酒,切两斤牛肉来。”听他说话,
声音响亮,中气充沛,不像是有病的样子。李逸心道:“这人的武功底子不错,他那焦
黄的脸色,想必是生来如此的。”
那少年武士意态甚豪,喝了一大盅酒,眼光向李逸这面飘来,那酒肆主人道:“相
公是到长安去的吗?”那少年武士点点头道:“不错。”酒肆主人道:“这位老先生也
是到长安的,你们正好同路。”
那少年武士瞧了李逸一眼,拱手问道:“老先生高姓大名。”孪逸随便捏了一个假
名说了,那少年武士说道:“弟姓张,贱号之奇,川西嵋山人氏。敢问老先生可是受了
朝廷的征聘入京的么?”李逸道:“什么征聘?”张之奇道:“当今的女皇帝诏令天下
各州县保荐贤良方正之士,奇材异能之人入京候选,老先生尚未知道么?”李逸笑道:
“我身无一技之长,哪会征聘到我?我是上长安谋事,想混一口饭吃的。张兄是受征聘
入京的么?”
张之奇哈哈一笑,意态飞扬,不直接答复李逸这一句话,却说道:“我也不过到长
安碰碰运气罢了。徐敬业已在扬州举兵造反,我若然侥幸得个军功,也好博个封妻荫子。”
李逸道:“哦,原来张兄意欲投军去的,胸怀大志,可佩,可佩!”语带讥讽,张之奇
却似还听不出来。
李逸一路上,都听得有人谈论徐敬业谋反的事,说法纷纷,战情实况不知如何,便
问那张之奇道:“听说那英国公徐敬业乃前朝老将,善于用兵,朝廷如今要募人从军,
是不是前方已吃紧了?”张之奇哈哈笑道:“徐敬业兵微将寡,那能成得大事,听说天
后已派了李孝逸将军为扬州大总督,领兵三十万南下;又派了左鹰扬大将军黑齿无常为
江南道大总督,屯兵江淮;另外又将程务挺大将军由单于道调回,领兵十万,兼程南下。
三路夹攻。徐敬业有翅难飞!朝廷募军,听说是要抵御突厥的进犯,并非全为了徐敬业
呢。”李逸是唐高祖(李渊)的曾孙,李孝逸的堂兄,李逸听说他竟然做了讨徐敬业的
主帅,不由得暗暗伤心。
两人话不投机,李逸的冷淡神情不知不觉从面上表露出来。张之奇自觉无味,喝完
了酒,不想与李逸同行,便拱手说道:“小弟忙着赶路,请恕我先走一步,若是有缘,
长安再见。”
张之奇一走,李逸便即结了酒账,跨马登稷。走了一会,忽听得前面“呜,呜!”
的响箭声,李逸急忙翻身下马,这条驿道从崇山峻岭之中穿过,这时正到了险峻的地方,
有山拗隔着,看不见前面的情景
李逸翻身下马,立即施展上乘轻功,跑上山上,山中茅草没漆,怪石峻崎,李逸跃
上一块巨石,借着石筒遮蔽身子,居高俯下,望将下去,只见那个张之奇正自策马转出
山拗,山路的那边迎面奔来了十几骑快马,刚才的响箭便是这班强盗发出来的。李逸心
道:“这倒奇了,张之奇身上有什么油水,值得黑道上的朋友兴师动众?”
张之奇勒住马头,转眼间那伙人已到了他的面前。张之奇大怒喝道:“清平世界,
浩荡乾坤,你们竟敢拦途抢劫么?”为首的那两个汉子跳下马背,恭恭敬敬的说道:
“公子息怒,我们不是强盗。”张之奇道:“不是强盗,何故拦着我的去路。”那两个
汉子躬腰说道:“我家主人有请。”张之奇道:“你家主人是谁?”那两个汉子对望一
眼,好似有点诧意,左手的那个汉子说道:“峨嵋金顶之会,公子忘记了么?我是程通
呀!”张之奇道:“我不认识你呀!你认错人啦!”程通尴尬之极,右手的那个汉子叫
道:“峨嵋之会,人数众多,公子记不起来,也是有的。见了我家主人,自然明白。”
张之奇道:“什么峨嵋之会?青天白日,瞎说一通,你家张大爷可还要赶路。”右边那
个汉子叫道:“咦,你,你不是李、李公子吗?”程通道:“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好,就算你姓张吧,张大爷,我家主人有请!”张之奇怒道:“什么算我姓张?我明明
姓张,你再纠缠,吃我一鞭!”
李逸听到这里,恍然大悟,敢情是这两个人将张之奇当作他了。一想峨嵋之会,果
然有程通这个人,当时跟在那个龙三先生的后面,抢着挤到他的面前,向他通过名姓的。
再一看其他的人,有几个也有点面熟。敢情他刚才和张之奇在酒肆喝酒之时,乔装打扮
的酒客中就有这几个人在。李逸心中想道:“这样看来,他们早已在旁窥伺我了。我现
在扮成这个样子,他们当然认不得我。可是张之奇与我的本来面目,虽然有点相似,亦
并非很相似呀,他那付焦黄的脸色,就与我大大不同,程通没理由分不出来,他们的主
人又是谁呢?”
李逸这个疑问,张之奇已替他说了。那两个汉子见张之奇发怒,他们的脸色也没有
刚才那么恭顺了。右手的那个汉子道:“李公子,宁愿捱你两鞭,也要将你请到。我家
主人吩咐,不管如何,总得留住你的大驾!”张之奇气往上冲,一鞭刷下,斥道:“你
家的主人是当今皇上么?有这么霸道!叫什么名字?”程通大声说道:“春雷动地!”
右边那个双子按着说道:“飞龙在天!”张之奇莫名其妙,斥道:“谁管你什么春雷飞
龙,快快滚开!”李逸听了,却又是大吃一惊。
原来这八个字乃是李逸和几个人之间相约定的“切口”,李逸因为要推翻武则天皇
帝,夺回唐室江山,和朝野间几个掌有权势的人物密谋起来,这几人在朝的是:中书令
裴炎,英国公徐敬业,和大将军程务挺;在野的则是武林的老盟主谷神翁和他的师父尉
迟炯。他们约定,将来互通消息之时,便以这“春雷动地,飞龙在天。”八个字作为暗
号,若是有人能说出这八个字,那便是他们所派遣的“自己人”了。这八个字含有深意,
表示他们一旦举事,便将如春雷之动地,蛰伏的神龙也就要飞上九天。
李逸一听这两个人居然说得出这两句暗号,先是一惊,继而诧异,心中想道:“是
谁派他们来接我的呢?谷神翁前些日子还和我同在一处,现在正去迎授长孙均量;我的
师父不会到这里来;斐炎乃是当朝宰相,他怎知道我在江湖上的行踪?徐敬业远在扬州,
而且现在正是讨武则天的三军主帅,他更没有到这里的道理!程务挺被武则天派讨徐敬
业了,即算他阵前反戈,也不可能这样快便打回来,这两个人要我去见他们的“主人”,
这个主人是五人中的哪一位?”
张之奇压根儿不懂得这八个字的意思,当下勃然大怒,斥令那班人让路。程通忽地
一声冷笑,说道:“我家主人诚心诚意要留下公子的大驾,公子你却当真不愿意去见他
么?”张之奇斥道:“我要赶往长安,谁耐烦和你们纠缠不清!”右手那个汉子冷笑说
道:“这祥看来,流言非假,李公子你竟背誓寒盟,想入长安去求富贵去了?”张之奇
越发被他们激得大怒,“唰”的又是一鞭打下,喝道:“老子姓张,不错,老子正是要
入长安去求取功名富贵,你们管得着么?”
 楼主| 发表于 2008-3-20 08:20:30 | 显示全部楼层
程通双臂一振,将张之奇那匹马一拦,登时按下了马头,张之奇一个飞身跳,右边
那个汉子一招擒拿手法,立刻朝他抓下,张之奇气得哇哇大叫,右手挥动长鞭,左手拔
出一柄短剑,长鞭左扫,短剑右戳,一招两式,同时袭击两个敌人。
程通使出一套罗汉神拳,拳风虎虎,刚猛之极,那个汉子的擒拿手法,更是十分了
得,竟在剑光鞭影之中欺身进来,张之奇的武功虽然不弱,以一敌二,却是抵挡不住,
大约打到三十招之后,那汉子一托鞭稍,蓦地使了一招“敬德夺鞭”,大喝一声,一手
扭住了张之奇的手腕,程通趁势一拳,结结实实的在他肋下打了一拳,张之奇的短剑被
他打落地上,长鞭也给那个汉子劈手夺去,并且立即点了他的哑穴,两人哈哈大笑,将
张之奇双手反上,缚在马背上,一声呼啸,竟自拥着张之奇走了。
李逸大吃一惊,心中想道:“他们既是将张之奇误作是我,却怎的对他如此无礼?
他们骂我背誓寒盟,这流言又是怎么来的?即算我是背誓寒盟,他们也不该这样逞凶殴
打啊!”要知李逸虽然是讨厌张之奇,但张之奇遭受了这一场飞来的横祸,到底是因他
而起,而且那些人这样对待他的“假身”,殴辱了张之奇也就等于是殴辱了他一样。李
逸越想越是生气,而且越想越觉得其中疑窦甚多,虽则他极不愿意惹事,也不能不查个
究竟了。李逸从山上奔下,他那匹马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那是他在路上买来的一匹川
马,因为要适合自己改装之后的寒儒身份,买的不过是一匹普普通通的川马,失了也不
足借。李逸急于查知究竟,不再去找回自己的坐骑便即施展轻功,追踪那一班人。
李逸的轻功虽好,究竟赛不过飞奔的健马,追出山口,那班人已去得远了,目力所
及,只见几个影,再过些时,影子也不见了。这时已是黄昏时分,在田间操作的农夫三
三五五的荷锄归家,李逸截着一个老农攀谈,假装作是错过宿头的旅客,那老农道:
“再走十里光景,前面便有一个小镇,可以投宿。”这老农夫心肠很好,他打量了李逸
一眼,又道:“相公是读书人,只怕不惯走路,若是真的走不动了,不嫌弃的话,请到
舍下住宿一晚也行。”李逸谢过了他,说道:“走,我是走得动的,既然只有十里之路,
入黑之后,赶到镇上投宿正好。只是我有点害怕。”那农夫道:“相公担心什么?”李
逸道:“我害怕路上有盗贼。”
那农夫笑道:“现在的世道比从前好多了,何况这里到长安不过是几日的路程,更
不会有盗贼的。”李逸顺着他的口气道:“不错,我走了好几天都没有瞧见过盗贼,不
过越近长安,反似越不安静了。”那农夫道:“怎么?”李逸道:“我刚才就碰到了一
班匪徒,将一个上京投军的人缚去了。”那农夫奇道:“真的?”李逸道:“刚从这里
经过,难道你们没有看见么?”那农夫道:“哦,我明白了,那班人是裴家的家丁,他
们的马跑得太快,我看不清楚他们的马还缚有人呢。哼,他们也太恃势欺人了!不过那
人一定是为了什么事情冒犯了裴家的,相公和他们裴家无冤无仇,却是用不着害怕。”
李逸道:“裴家是什么人?”那农夫道:“当今的宰相裴炎,正是我们村子的人。”李
逸道:“裴炎不是在长安吗?”那农夫道:“他还有一个弟弟看守老家,未曾搬去长安。”
李逸愤然说道:“听说当今的女皇帝曾下令不许紊强欺压百姓,看来这种命令也只是一
纸具文,骗骗老百姓的罢了。”
那农夫摇了摇头,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法。若在从前,别说是当朝宰相的亲兄
弟了,仅仅一个县官的家人,在乡下就像皇帝一般,打人骂人,那真是平常得很。裴家
确是有点恃势横行,但像今天这样的公然掳人,却还是第一次。平日一些事,我们乡下
人吃点亏,能忍便忍,这倒不是为了怕他才不敢进京告他,而是不愿拿一些小事去麻烦
天后。”李逸本来是想借这件事来骂武则大,不料乡下人对武则天却是那么拥戴,不由
得心中一凉,好半晌说不出话。
那农夫望望天色,说道:“老先生你不嫌弃的话,还是请到舍下歇歇吧,天色已经
晚了。”李逸道:“多谢,路上既没有盗贼,我走一程夜路也不用害怕了。我还是到前
面小镇投宿的好。”那农夫见他执意要走,只好由他自去。
李逸在村外兜了一个圈子,入黑之后,再折回来,心中想道:“原来是裴炎干的勾
当,裴炎为什么要缚架我呢?”裴炎曾经派遣恶行者与毒观音去刺杀废太子李贤,李逸
对这件事一直是痛恨于心,再加上今日这桩事情,他越发不能忍受,决定要去探个明白。
裴家的大屋在村子的东头,倚着山坡修建,屋前屋后,有几个武士巡来巡去,李逸
故意在树林里发出怪声,引得那几个武士跑来张望,李逸对准树上的一个鸟巢,轻轻的
弹出了一粒石子,将几只大鸟赶得振翅飞起,呱呱尖叫,只听得一个武士嚷道:“原来
是夜袅,呸!”另一个武土道:“料想没有人这么大胆,敢来找员外的麻烦。”另一个
道:“这也难说,听说丞相得罪了天后,说不定天后派遣大内卫士来呢,怎可以不小心
防备?”李逸听他们议论纷纷,禁不住心中暗笑,立刻施展“八步赶蝉”的上乘轻功,
从林子的另一边掠出,待到那几个卫士转过身来,他早已飞过墙头,进了内院。
李逸在院子的暗角伏匿了一会,见一个单身的武士提着灯笼走过来,李逸身形一现,
明晃晃的剑尖便即对准了他的咽喉,低声说道:“你嚷一嚷,我就要你的命!”那武士
是个行家,一贝李逸的身法手法,知道来人的武功比自己何止高出十倍,果然不敢动弹。
李逸将他的灯笼吹熄,道:“你们的员外在哪里,快带我去。”那武士不敢不依,带着
他穿出两处角门,指着园中一间屋子道:“就在那儿,你自己去吧!”李逸道:“委屈
你躺一会儿,你说的若是实话,我见了裴员外之后,回来再放你。”信手点了他的麻穴,
将他放在假山石的后面,飞身掠上屋檐,向屋子里偷偷张望,只见厦内灯火辉煌,有几
个武士侍立两旁,两个官员模样的坐在当中。
只听得其中一人说道:“这样说来,我大哥被捕的消息乃是千真万确的了。王大人
可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事情得罪天后的吗?”李逸一听,便知这人是裴炎的弟弟裴昌,另
一个人穿着三品京官的眼饰,垂头丧气的说道:“裴大人突然被龙骑都尉拘捕,关进天
牢。我一听到这个消息,赶忙逃出京都,那还有功夫详细查问。”裴昌道:“我大哥被
捕之后多久,王大人才知道消息的?”那京官道:“裴大人在晚上三更被捕,我第二日
早上知道的。”裴昌道:“上过了早朝没有?”那京官道:“正是在退朝之后,宫中的
一个内监偷偷告诉我的。他也不知道内里情由。”裴昌道:“武则天在朝堂之上没有说
什么吗?”那京官道:“武则天只是忙于调兵遣将,对裴大人的事一句也没提及。我们
还以为斐大人是因病缺朝的呢。”
裴炎被武则天打入天牢,这事大出李逸意料之外,心中想道:“怪不得刚才那两个
武士担心会有大内的卫士到来。”听那个“王大人”的口气,大约他是裴炎的一党,怕
受牵累,故此连忙逃命。裴昌沉吟半晌,说道:“我大哥素得天后信任,只要不是谋反
的事情泄露,也许还可转圈。”那京官道:“不错,罪状没有宣布,还有一线希望。”
裴昌道:“不过,可能现在正在搜集罪证,不可不防。”那京官道:“是呀,所以我一
路马不停蹄,赶来禀报,为的就是怕你们家中藏有什么谋反的证据。”斐昌道:“现在
就苦于不知他因何被捕。若然不是为了谋反,廷尉来时,咱们可以接诏。若是为了谋反,
咱们一家都是死罪,那就只有拒捕了。我已叫家人拾好细软,万一有变,咱们即刻向后
山逃跑。”李逸见裴昌在这样紧要的关头,居然还能冷静应付,心道:“裴炎老奸巨滑,
他的弟弟,也学得几分。”
裴昌歇了一歇,吩咐一个武士道:“现在可以将那位王孙提来了。”转过头对那位
“王大人”道:“侥幸之极,李逸落在我的手中,再也不怕他进京告密了。”那“王大
人”道:“李逸?他不正是八年前失踪的那位王孙吗?”裴昌道:“一点不错。这次英
国公起兵,他也曾参与大事。不过,我大哥怕他怀有二心,早已叫我小心他的行踪。好
在他要入长安。必定要经过这里,我天天叫人到路口等候,果然给我等到了。”
过了片刻,裴昌将张之奇押来,张之奇倔强得很,一路破口大骂。裴昌离座迎授,
奸笑说道:“殿下还认得小人么?我叫他们请你,下人不知规矩,多多冒犯你了。”张
之奇大怒骂道:“谁认得你,我与你何冤何仇,你将我掳到这里?”裴昌朝张之奇面上
一望,不觉现出了一丝诧异的神色。
约在十年之前,李逸十一、二岁的时候,有一次他的父亲信王李预曾带他去拜访裴
炎,裴昌在屏风后面偷偷张望,对李逸留有印象。这时裴昌盯着张之奇那付焦黄的脸皮,
有点奇怪,心中想道:“当年那个粉雕玉琢的孩子,长成之后,怎的却变成了个黄脸病
夫?”程通猜到他的疑心,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裴昌恍然大悟,心道:“原来如此,
他中了恶行者与毒观音最恶毒的暗器,想必元气大伤,难怪形容枯稿。”张之奇那识得
内里情由,破口大骂。裴昌奸笑道:“殿下,你忘记了春雷动地,飞龙在天之约么?”
张之奇道:“胡说八道,谁是你的殿下?你想谋反么?我可不能受你拖累!”裴昌面色
大变,道:“我大哥一心扶助唐室,你当真要恩将仇报,上京告密么?”张之奇怒道:
“你们到底是些什么人?”裴昌道:“你纵然认不得我,中书令裴炎,他是我的大哥,
难道你也不认得他么?”张之奇怔了一怔,忽地双眼圆睁,骂道:“裴炎是当朝宰相,
他的弟弟岂有不懂朝廷律例,胡乱掳人拷打之理?你这分明是冒认裴相国之名。”
裴昌这时不由得起了疑心,想道:“难道真是捉错人了?”问道:“今年三月之间,
你在巴州吗?”张之奇负气说道:“在又怎样?不在又怎样?”裴昌道:“废太子李贤
被人刺杀,你知道这事么?”张之奇道:“这事与我何关?”他对裴昌的身份也是猜测
不透,心中想道:“我曾听人说过,废太子是给天后下诏赐死的,这人说是他被刺杀,
莫非真有此事?但这事又怎能牵连到我的身上来?”裴昌盯了他一眼,又问道:“听说
你对废太子被暗杀的事,甚是不平?”张之奇道:“若然真有此事,我当然要为废太子
不平!”裴昌冷笑道:“怪不得你想进京告密,你还敢不认你是李逸么?”
张之奇虽然不知道其中错综复杂的情节,但这时却也猜到了他是认错了人,连忙叫
道:“大丈夫坐不更名,行不改姓,我是嵋山的病尉迟张之奇,谁识你什么李逸!”裴
昌大吃一惊,道:“你姓张,你的译名叫做病尉迟?”程通睁大了眼睛,果然看出了有
些不像,但他怕裴昌怪他提错了人,硬着头皮说道:“我在峨嵋金顶和他朝过相,绝没
有认错人之理。你瞧他满面病容,正是中了透穴神针之后,毒性发作!虽经名医调治,
仍留下毒沁皮肤的病象。哼,你以为这样就可以瞒过我的眼睛么?”张之奇大怒道:
“呸,我生来便是这付相貌,要不然江湖豪杰怎会送给我这个病尉迟的绰号?今年三月,
我也不在巴州,你们认错人啦,老子姓张,不是姓李!你们硬要张冠李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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