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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SOS-果汁

写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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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7-6 17:29:24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 妊娠 三

  老大夫擦着汗退出大厅,不禁怨叹这家人怪,半天没一个人开口说话,弄得他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哎,要说这大户人家的女眷好看是好看,可就有个毛病——身子骨弱,身子骨弱就容易保不住胎,所以说种苗看地,还是找个壮实点的女人好。
  老大夫将药补的方子递给了管事的丫头,领了银子后悻悻地离去。
  厅内,一家三口仍旧默默不语。
  最终李伯仲起身出去,什么也没说,走到门口时被父亲叫住,“你这是什么态度!难道还怀疑我跟你母亲不成!”
  赵氏也看向李伯仲,她始终没向儿子去解释些什么。
  李伯仲顿一下,但始终没回头,听完父亲的话后,跨出门槛。
  “伯仲!”李父很不喜欢儿子这种目无尊长的举止。
  李伯仲回过头,看了看父亲母亲,“放心,我什么都不会做,一切照常。”照常跟赵家结亲,照常兴李家的门第。
  李父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赵氏拦住,赵氏摇头,这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难过也是必然,就让他去吧。这事确实要怪她,当时请大夫去看白卿的病,诊出脾肾亏得严重,怀孩子很难,她便让大夫开方子调补,没想到结局却是这样,孩子是有了,但还不如没有。
  “老爷也怀疑我?”赵氏看着丈夫的神情,问得淡然。
  李父尴尬着笑笑,确实有一点疑虑,毕竟女莹是她的亲侄女,为今后打算也是正常,“夫妻这么多年,我怎么会怀疑你,只是担心伯仲罢了。”
  赵氏笑笑,她知道丈夫对自己有疑虑,当年他那两个侍妾合起伙来一致对她,而他也对这桩{已过滤}婚姻不满,家里没少闹腾,以致她丢了第二个孩子,此后便没再生养。他对她,始终还是存在顾忌啊。
  女人,可怜的,不光要被当成物品交易,还要被当成敌人防范。儿子、丈夫,都不能为她庇护,她永远要自己活着,扛着李赵两家人的欢喜聚散,“我是老爷您的发妻,我所做的一切,都不会违背这个前提,您一定要记住了。”低下睫毛,掩去心中的怅然,误会就误会了吧,只要她问心无愧,上天入地都会走得顺畅。
  ***
  相比赵氏的怅然,白卿好得太多,因为到此刻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从没想过会有孩子,当年饥寒交迫烙下的毛病,多少大夫都说她与子息无缘,所以她才会那么坚决地认为她不会有他的孩子,事实也证明了她的坚决没错,跟了他这么久都没有,所以她根本就没往那方面想,只是以为那是月信,就像之前多少次无序杂乱的月信一样。
  后天就要动身回西平了,回到西平后,她的关系网络就不会这么闭塞,暗暗盘算着,要先给自己找个好去处,不能离西平太远,但也不能住在西平,那是个是非之地。他说过要给娉儿自由,当然,这自由不可能是把娉儿交给她,这一点她很清楚,所谓的自由不过就是比李家的其他女儿嫁得普通一些罢了,但这已经足够了,幸福就是普通的,不特殊的。娉儿也有十二了,到了定婚嫁的年纪,所以这次回去,她会敦促他实现他的诺言。
  至于白致远,他的事不能急,毕竟她还不清楚他到底用白致远在做什么,这个男人的野心很大,相对的,他的心思也极缜密,太急切反而会做错事,她相信白致远一定会来找她要更多的冶炼方子,还是以不变应万变的好。
  “大公子。”侍女的声音打断了白卿的思绪。
  他来了,坐到床前的绣凳上,看她的神情有些怪异,似乎带着些……说不出的东西,像感伤,又不像。
  “你留在这儿吧。”开口便让她失望的话。
  “怎么了?”她不得不怀疑是赵政宸的原因,因为今天只有他来过,也许是他为了妹妹的幸福说了些什么,毕竟她是他的“宠妾”,很可能会影响到他未来主母的幸福。
  “没怎么。”他不愿多做解释。
  看着他,白卿压下追问的欲望,早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那我什么时候能回去?”他的婚期之后吗?
  “等身体养好了再说。”
  白卿勾唇,原来只是因为她的病痛,心情倏然顺畅,“我没事的。”每个女人都要经历的事而已,她没那么娇惯,“再说路也不远。”而且还都是坐在车上。
  “你就那么想回去?”看着她的笑意,他终于明白这个女人说得都是真话——她不会为他生儿育女,所以失去孩子也不会让她伤心难过。
  他的样子看起来很不悦,她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还是掩去了脸上的笑意,“……”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决定什么话也不答,多说多错,而且他像是被谁惹起了脾气,她不愿引火上身。
  谁也没想到他们就这样作别了,一个带着了然的不满,一个被莫名其妙的误会。
  他是喜欢孩子的,尤其这还是他第一个孩子,只可惜在他得知他存在的同时,又在刹那间失去了,没人能理解他这种心情。
  而白卿,在他走后才得知真相,抚着肚子半天没说出话来——
  “怎么起来了,先躺下吧。”赵氏一进门就见白卿半坐在床沿,捂着小腹发呆,“这可算是小月子,亏了身体,以后可就要疼到自己身上了。”招呼侍女扶白卿上床。
  “大夫说多久了?”她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赵氏愕然,因为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更没想到她竟然还不知道,转脸看一眼旁边的侍女,侍女吓得赶紧低头,她也是劝少夫人喝药时说漏了嘴,怎么知道少夫人自己还不知道?
  “说是还不足一个月。”
  白卿低下眼,窝回被子里,直到半夜才哭出声,想想那疼痛原来是孩子在哭泣,在向她求救,而她竟然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做……
  赵氏放下针线,来到床侧,伸手轻拍着白卿的被子,哭吧,有眼泪比没有的好,当年她也是这样,独自一个人在午夜哭泣,为了那个无缘一面的孩子,“兴许孩子是找到了更好的去处呢?”坐正身子,望着跳动的烛火不禁一笑,依稀可见当年的风华,“婷儿离开的时候,我也总在想,为什么当时不能忍一忍,为什么会为了那么点男女情事就丢掉了我的宝贝,可不管我怎么自责,怎么伤心,她还是回不来了。”所以她给她取了个名儿,不管她是不是女娃,就当她来过了……
  ***
  捱过隆冬,过了三月阳春,京城进了初夏,到处开着白色的闭子花。
  他终于还是成亲了,娶了那个只有十五岁的女孩,听说迎亲的队伍从王府一直排到西城门,很热闹,再后来,又听说他有了妾侍——一个来自赵家的旁亲,同样是大家闺秀,那个妾侍还有了他的孩子,这一次他真得要做父亲了。
  不但如此,他的军队还在油县大败东周军,一战而名闻天下,不仅是因为以少胜多,还因为汉北军的士气,以及精良的武器。
  白卿放下手中的笔——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回复白致远的来信了,每次回复都会累上好几天,因为那些冶炼的工序太繁琐。
  看着桌案上的图纸,不禁哼笑,就是她手下的这些东西造成了那堆积如山的尸骨,这叫缺德吧?她一定会有报应的。
  “少夫人。”侍女先在门外喊一声,得到回应后才敢进门。
  她进来时,白卿早已将画纸收好。
  “少夫人,西平的王府的几位小姐到了,夫人请您到前厅去。”
  西平王府的小姐?白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娉儿。
  来到前厅看到的也确实是娉儿,以及李家其他几位庶出的女儿。
  娉儿偷眼向她抿嘴笑笑,一年多没见,长高了,也漂亮了,而且越来越像姐姐。
  “卿儿,来。”赵氏招手示意白卿过去身边,“这几位妹妹你应该都认识的,就由你带她们去房间吧,太后有诏命,我要赶去宫里一趟,晚些时候才能回来。”
  这些日子,太后频繁诏这些贵夫人们进宫,连一向淡然处世的赵氏也偶尔会带着些仓皇之色,男人们的{已过滤}走向往往也可见诸于这些女人的行动上,可见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
  李家庶出的女儿过了十二三岁,每年都会到京里住上一段时间,由赵氏请来宫廷教引教习礼仪,当然,这并不是主要的,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替她们物色婚嫁,换句话说,这些女孩的婚姻都是用来做{已过滤}交易的。
  李瑞华(娉儿)依旧的胆小,当着众人的面不敢跟白卿说话,只等把两个姐姐送走,才转过身来拉住白卿的手,“嫂嫂,过来坐。”
  白卿由着她拉到凳子上,其实她更在意的是她也会进京,因为李伯仲答应过她,会还娉儿自由,可李家却把她也送来了京城,把即将成年的女孩儿送到千里之外的京城,其目的不言而喻,也就是说李瑞华即将要被待价。
  “来之前,见过你伯仲大哥没?”她要确定他是不是在有意反悔。
  小丫头眨两下眼,摇头,伯仲大哥什么人,哪能说见就见,“听说他上个月就去了东军,应该还没回程。”咬一下嘴唇,“也许等他从东军回来就会来看嫂嫂你了。”她到误会白卿是在跟她打听李伯仲的动向。
  “他真得去了东军?”
  小丫头支吾着点点头,她也只是听说而已,毕竟大哥住在西府,她哪里能随便过去,倒是听说大哥的那位二夫人有了身孕,正宝贝着呢,可这话她又不能说给这位嫂嫂听,她听了该多难受。
  白卿努力朝女孩笑笑,看来她跟他的事情还不能算完。
 楼主| 发表于 2010-7-6 17:29:34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一 仓惶之城 一

  六月末,正是骄阳四射的时节,京城里热得异常,然而朝廷局势却如冰冻般寒冷,就连小民百姓都能感觉的出来,那整天在街上巡视的皇番军,以及天黑后的禁行令,无一不昭示着这大岳国要出事了。
  有会夜观天象者,说紫薇星淡,君上堪忧,君上一旦堪忧,这局势当然就要变了,于是京城里人心惶惶。
  七月初七这一天,李氏夫妇再次被诏进内庭,就此再也没回来,到傍晚时,大街小巷空无一人,整座城像是突然空了一般,让人从心底发怵。
  由于李氏夫妇不在,管家也跟着他们一起进了宫,所以整座府院就只剩白卿跟那几位小姐做主,而那几位小姐的年纪尚小,所以拿主意,安抚人心的事只能由白卿来做。
  “让门房把门关上,不是自己家人,不许开门。”白卿如此吩咐下人,自己却也很担心,毕竟不知道外面出了什么事,何况李氏夫妇到现在都没回来。
  下人匆匆跑出去,可还没跑出后院,就见东北方向火光蹿天,有人惊呼那是皇宫——
  皇宫在百姓的心里就是根定海神针,它无恙则众人心里有底,它若有恙,那可就是天昏地暗的大难来临,这把火烧得不是宫墙皇瓦,烧得是京城百姓心里的慌神。
  望着那蹿天的火光,白卿深深吸一口气,是了,这就是战火,她经历过,她能闻出那火苗里的气味,伸手推开背后的门框,定了定神,朝身后的两名侍女吩咐,“你们两个带三位小姐先去换身衣裳,找破旧的男装,换完了衣裳就呆在后院花厅里,哪里都不要去。”
  两个侍女互相看看,早就吓白了脸,但还是能保持镇定的,这一点到可见赵氏的管束有方,“少夫人,后院的花池边有几个储藏的地窖。”她们的意思是万一真乱起来,那里还可以躲一躲。
  “哪里都可以躲,唯有那里不可以。”真要乱了,大户人家的地窖是所有人都会去翻找的地方,“你们俩去带三位小姐的时候,避着点人,尽量不要让其他人看到。”连主人家都开始着慌了,下人还会安静地待在原地吗?恐怕第一个就是先把值钱的东西搬走逃命去了。
  两名侍女从内门悄悄退了出去。
  白卿回过身,从大厅的案上拾起一支火折,擦亮,灰暗的空间霎时亮了起来,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仓惶而凄惨的喊叫声,是逃亡的百姓们吧?真是傻啊,都到了这个时候,还能逃到哪里去呢?
  “少夫人——”老门房气喘吁吁地跑到前厅来。
  白卿没转身,“什么事?”
  “外面可能打起来了,好多房子都着了,我们是不是……”是不是也一起逃?
  “把门关紧了,用铁棍栓上,谁也不能出去。”
  “可是——”
  “没有可是!”依旧背着身,因为她还不习惯看着人脸去发号施令。
  老门房悻悻然离去。
  不能出去,一定不能出去,这儿是李家,李家是汉北王侯,不管怎么说,这里比大街上安全,不管哪一方得势,他都不会轻易得罪这些诸侯王公,所以守在府里比哪儿都安全,白卿默默在心里念着这些话,以免自己也跟着失去理智。
  一个时辰后。
  外面的哀号声不见小,反而越来越多,甚至还有刀枪碰撞的声响,火光四面都有,像是整座城都在燃烧。
  这可是京城啊,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如今却变成了这样,天要塌了吗?
  “少夫人——”门房一瘸一拐地跑来,“门房烧着了,外面官军跟官军打起来了,乱民、贼匪也跟着趁火打劫,家里人都跑光了,老奴拦都拦不住啊,您跟小姐们还是赶快找地方躲躲吧。”
  白卿手按在一对石虎上,半天没说出话来。
  躲躲?哪里能躲啊……
  “老人家,家里有刀剑吗?”
  老门房傻眼,女人家怎么能动刀剑!再说也拿不动啊,“少夫人——”
  “要轻巧些的,是给小姐们防身用的。”女娃儿的命值钱,不能让她们赤手空拳去面对那些凶狠的狼。
  老门房了然,“西仓房旁边有间小屋,是老爷放旧兵器的地方。”
  跨出大厅,此时李府前院早已燃起熊熊大火,而李府旁边的某位臣公家也是一片火光,更有凄厉的喊叫声,叫得人心颤。
  兵器库在一间破旧的饲料草房旁边,十分不起眼,且库房旁边还挨着荷花池,白卿边走边想,打开库房门,点上油灯看了一圈屋里的陈设,便回身对老门房道:“老人家可否到厨房找些吃得来?”
  老门房停顿半下,明白了她的意思,估计这少夫人是想带几位小姐在这里躲,到是个好地方,那些抢财的乱民贼匪一般不会到这种地方来,便应声而去。
  白卿则匆匆跑到后院的花厅,此时厅里黑乎乎一片,没有亮光,她推开门大叫了一声,“瑞华——你们都出来,是我。”
  听到确切是白卿的声音,两名侍女才拉着三位小姐从屏风后面出来,其中一名侍女擦亮火折,见到白卿,犹如见了救世主一般。
  “现在跟我到仓房后面的兵器库里去。”白卿边说话,边伸手将三位李小姐耳朵上的耳坠摘下,扔到窗外的花圃里。
  “嫂子,你有没有让人去找大伯?”说话的是叫瑞瑛的小姐,往常似乎没叫过她嫂嫂。
  “现在外面正在打仗,谁都找不到,从现在开始,我们只能靠自己。”伸手去摘瑞瑛脖子上的链子,小丫头不舍得,白卿还是硬生生将链子摘了下来。
  “这是我娘临终前留下的。”小丫头拽着链子的一节,不愿意松手。
  “你娘还在的话,她会更希望你好好活着,有心记住一个人,不用靠东西。”伸手扔出了窗户,“如果你能活下来,这链子,你迟早还会找到。”招呼两名侍女,“带三位小姐走。”
  吹灭烛火,迎着满天的火光,几个女子悄悄潜进密密的竹林,从竹林绕行到饲料房旁的兵器库。
  兵器库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门,正值七月天,库房里闷热的很,但没人嫌弃,毕竟保命要紧,一直等了两个时辰都不见老门房从厨房回来,白卿不得不放弃了希望,看来是碰上什么危险了。
  这是可怕的一夜,根本没人敢闭眼,外面到处是凄惨的哀叫,以及冲天的火光,从库房的门缝望出去,李府的后院也烧着了,也许是那些仇恨官卿的百姓们吧,趁乱宣泄他们心中沉积的怨气。
  望着这热闹而悲惨的场面,白卿苦笑,看来她真得是命不好,做小民的时候遭遇战乱,饥寒交迫,如今长大了,做了贵族家的女人,住在京城里这样的大房子,却依然还会遇上这种场面。
  头点在门板上,老天爷,你打算跟我玩到什么时候呢?
  ***
  五更过去,天色渐亮,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浇灭了满城的大火,到处都是脏污的火灰,以及青紫的血色,街道上安静了,只有狗猫驻足停顿。
  李府一片狼藉,前院烧尽了,后院也烧了大半,没烧到的地方,桌椅翻倒,碎瓷满地,箱柜清空,只有那片荷花池还完好无损。
  荷花池旁的小屋里,几个女子靠在一起正在熟睡。
  几道闪电犹如鬼爪,奋力撕扯云层,紧接着是一片闷雷,粘着滂沱大雨,雨滴打在荷叶上,噼噼啪啪的。
  “嫂嫂。”瑞华爬坐到白卿的身边。
  “怎么不睡?”白卿伸手整了整她额上的头发。
  “睡过了,我替你,你去睡吧。”
  “没事,我不困。”
  “那咱们聊天吧。”小丫头难得有聊伴,而且打心底里喜欢这位嫂嫂,虽然家里人都说她不好,可她对她好。
  “那咱们聊什么呢?”
  “嗯……”忽而一笑,“我也不知道聊什么。”就是想跟她说话。
  白卿头仰在门板上,想了想,笑道:“就聊你吧,你——想过以后要嫁给什么样的人吗?”
  小丫头羞涩地咬着嘴唇,摇头。
  “不想嫁?”
  “不想,我就想呆在家里,等父亲他老人家老了,我好好照顾他。”
  她这话到让白卿生出了一丝好奇,这么说李锺还是挺疼爱这丫头了?“他疼你吗?”问得直白,也是她想知道的。
  小丫头想了想后点头,“生辰的时候,父亲会让厨房给我煮一大碗寿面,还从东周给我带过礼物回来。”
  白卿摇头而笑,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都是这么容易满足,不过这样也好,这也是个活法,知足常乐嘛,“也就是说你不想离开西平了?”
  小丫头叹息,她当然明白自己的未来不能由自己做主,家里送她来京城就是想给她找夫家的,留在西平是不可能的了。
  “也许老天爷会听到你的祈求,什么事都会发生的,你看——这京城不都出了这样的事,还有什么不可能的。”拍拍小丫头的额头,她会努力替她实现这个愿望……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荷花池里的水昏黄昏黄的,就像天色。
  至傍晚时,雨终于转小,荷花池里一片蛙叫,而外面却很安静,一天一夜米粒未进,再加上惊吓过度,又闷热,失水过多,女孩们显得病恹恹的。
  天色转暗时,白卿不得不跟一名侍女大着胆子出门,怀里揣着短刀,穿过竹林,从花厅外的花圃后绕到厨房附近,借着淅沥沥的雨声,闪进厨房,却见厨房一片狼藉,没有老门房的踪迹——也许他逃脱了吧,白卿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
  “找找看还有什么能吃的。”轻声对侍女说道。
  两人蹑手蹑脚地四下翻找,只在蒸笼底下找到几颗生芋头,白卿不禁暗叹,接下来要怎么办呢?也不知道外面什么状况,身边又都是女孩子,走到哪儿都不方便啊……
  打手势,让侍女兜着芋头先走,她则从翻到的菜板子底下又掏了两根莲蓬,一转身,脸前闪出一个人影。
  她下意识地想去拔刀,可对方的动作显然胜过她百倍,只轻轻一指,便把她的刀柄合了回去。
  接着天际那一点点的天光,她看清了对方的眼睛——是他?那个让她在浴桶里呆了一晚上的人,他怎么会在这儿?
  “走吧,有人让我来找你。”声音很沉,阴沉。
  “李伯仲?”能驱使这种人来找她的,目前她能想到也只有李伯仲。
  对方懒得搭理她的问题,不回话。
  “后院还有几个——”
  男人的手在她的后脖颈上一划,她的话戛然而止。
  后院有什么东西干他什么事?他只答应了找这个女人。
 楼主| 发表于 2010-7-6 17:29:43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二 仓惶之城 二

  皇权之争向来不是几个人的事,它牵扯着权重、权轻两方面的势力,前者自保,后者孤注一掷,厮杀的要死要活,可有一点——死的大半都是无辜的,活着的却是那些争斗者。
  岳锵、岳峙两兄弟的争斗从皇帝卧病开始便进入了白热化,最终的爆发点就是在皇帝崩驾的这一晚,京城大火朝天,生灵涂炭。而城外也好不到哪儿去,多少家诸侯在郊野屯兵卧马,等着分食最新的权利之饼。什么叫内乱?不过就是偏执的人玩得自相残杀而已。
  白卿本不信神佛,因为那些东西从来没有保护过她,可那一天后,她竟有了虔诚这种想法,也终于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潜心祈祷,因为只有那样才会得到一些虚幻的希望,至少他们还可以把自己骗了。
  从昏迷中醒来时,她正躺在一间简陋的草房里,而李伯仲就坐在草房的门口,脸朝外,拳头交握在膝前,专心地看着前方,她当然要向他歇斯底里,因为李府的兵器库里还躺着几个奄奄一息的女孩,于是她爬起身拽住他的衣袖,大声向他呼喊,直到再也没有力气,颓然坐在他的膝前为止。
  屋里安静极了,除了迎面吹来的风声。
  “别哭了,她们没事。”伸手擦掉她脸颊上的眼泪,想不到这个女人还会哭成这样。
  “老爷跟夫人进了宫,一直都没回来。”消化完他的话,她才稍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他们比你们安全。”说这话时,李伯仲的神情显得沧桑,太后把能够用得上的人全都“保护”了起来,能不安全嘛。
  白卿伸手抹一抹额头,情绪由激动转到平静,很累。倚在门框上,不自觉地往外看,这草房似乎是建在山崖上,视野开阔得很,当然,风也很大,吹得人眼睛发涩。
  他怎么会这么好兴致地在这儿看风景呢?还是在这种时刻。
  他的胳膊上有血,还有干涸的泥浆,眼睛也一直看着前方,白卿慢慢起身,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对面的山坡上,黑烟徐徐,战车破碎,旌旗倒地,尸横遍野……好惊心动魄的场景。
  她忽而转向他,想从他的脸上找到蛛丝马迹,可什么也找不到,他看上去很平静。
  李伯仲输了,输光了他精心培养出来的那支精锐。没人会像他这样,单独去抵挡来势汹汹地三大诸侯,连一向骁勇善战的汉西军都躲到了后面,所有人都只想着渔翁得利,坐山观虎斗,只有他在为守护京师出力,所以活该他倒霉,活该他三千精锐全军覆没。但正如赵政宸安慰他的话,汉北没有输,汉北军赢了气势,赢了声名,更赢得了岳锵的信任,因为只有他李伯仲敢在最后关头帮他一把,使得京师不受影响,让他有时间灭掉兄长岳峙。
  是啊,应该是赢的,可他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望着地上翻到的旌旗,散乱的尸首,他发狂了,恨不得一刀砍了赵政宸和那些曾经誓言一起守卫京师的诸侯世子,人,果然还是敌不过利益的诱惑啊——他还能相信谁呢?哼笑,谁也不能信任!
  握过白卿冰凉的手,放在双掌之间,“你说,咱们俩是不是很像?”傻起来,可以跟全世界作对。
  “不像,我不敢杀人,也不会去杀。”这是他们之间最大的区别。
  李伯仲嘴角带着一丝苦笑,“所以你比我高尚。”
  他的情绪很低落,所以才这么反常吧?
  ***
  他们一直在这间茅草房里待到深夜。
  天又下起了大雨,伴着电闪雷鸣,像是要冲掉所有的东西。
  他一直坐在门口,动也不动,而她平躺在不足三尺宽的木板床上,望着窗外那惊心动魄的闪电,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也许是见到他的缘故,让她梦到了一些不该梦到的旧事——他们的孩子。
  她想那应该是个女儿,因为她喜欢吃辣,所以在梦里她看到一个可爱的女娃,蹲在她的脚前,先是笑,等她伸手去抱时,女娃儿便开始哭,哭得她心慌意乱,恨不得咬自己的手指……
  黑暗中,李伯仲倚在床侧,右手被床上的女人抱在怀里——只有这样她才不会折腾自己的手指,也不会再哭,真是个要强的女人,只有做梦时才会显出真性情。
  流失的那个孩子对他们俩都曾经很重要,毕竟是第一个孩子,那种初为人父母的心跳都不一样,可惜,一声不响地就走了。他曾很计较她的态度,可现在,看到她这么伤心,也释然了。
  “李伯仲,我想回家。”她闭着双眸,不知道是醒的,还是睡的,而且她直喊了他的名字,也许是在做梦吧。
  “你的家在哪儿?”他把头仰在床沿上。
  “你放了我吧。”带着浓重的鼻音。她的家在心里,只要她守护的人都平平安安,那就是找到家了,而这一切都取决与他,本来,在这场浩劫前,她还想要跟他继续纠缠一些时间,可现在,她不想了,她就希望快快结束,“我们俩始终不是一类人,如果你想看我这出戏的结尾,我可以告诉你,你最后看到的,不过就是一个疯癫的女人罢了,这是我们这样的人必然的结果,所以——我不想继续唱下去了。”
  “你能去哪儿呢?从你答应跟我进王府,你就哪儿也去不了了,不是我说放了你,你就自由了,你身上已经刻了李伯仲三个字,有心跟我作对的人,谁会放过你?”手指捻着她的一绺长发,“而且,我还要告诉你,我的敌人只会越来越多,所以——要怎么放了你?”她是作为他的宠妾被众人熟识的,所以她只能陪他一起,不管是上天还是入地。
  “……男人总有厌倦一个女人的那一天。”一个下了堂的女人总不会对那些人有什么作用了吧?
  “那就等到那天吧。”至少现在还算不上。
  ……
  闷雷在茅屋顶上轰隆隆作响,一男一女,一个坐在地上,一个躺在床上,睡得正熟。
  男人没有解释为什么他会把女人招到身边,这个解释估计他自己也要想很久吧……
  从山崖往北眺望,京城里一片黑暗,那黑暗处就是权势孕育的地方,此刻正仓惶一片。
  银翼蹲坐在李府后院的亭子里,手指上玩着那根银丝,一道闪电闪过,可瞥见他嘴角可怕的笑意——又要动手杀人了,自从跟李伯仲达成交易之后,他似乎更忙了,因为想杀李伯仲的人还真多,这位世子爷算是了不起,能得罪这么多人,而且还在不断增加。
  也许等到他们的交易的时间过后,他也会杀他,因为那家伙实在太擅于勾挑人心里的贪念,他竟知道他想取“老头”而代之,他不喜欢他,非常不喜欢。
  “呦,原来是风形啊。”银翼卷着手指间的银丝,向大雨里的同门师姐打招呼。
  “知不知道‘老头’很生气?你不但不依约杀李伯仲,还帮他。”
  “那‘老头’怎么还收下我那么多银子?”李伯仲很大方,比想杀他的人大方多了。
  “老头让我来杀李伯仲。”风行走进亭子,坐到银翼对面,一袭白衣,一头黑发,乍一看,犹如鬼魅。
  “你是说你想跟我打?”指尖的银丝在闪电下灼灼发亮。
  风行轻哼,她当然不会跟他打,明知道没可能赢,为什么还要牺牲自己?“我会带走李伯仲身边那个小妾。”
  “啊,这样啊。”那跟他没关系,他只负责替李伯仲挡灾。
  “你不会管这种闲事吧?”她必须要确定银翼的意思,这直接关系着她的任务能否完成。
  “不会。”不过出于对雇主的尊重,他还是会提醒他。
  “很好。”风行得到答案后站起身,“很长时间没回去了,‘老头’很想见你。”说罢如风一般离去,真应了她的名儿——风行。
  银翼松下嘴角的笑纹,暗叹,难怪李伯仲会急着让他把那女人带过去,看来是怕大战之后更多人想杀他杀不到,拿那女人做要挟——
 楼主| 发表于 2010-7-6 17:29:51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三 死路、生路 一

  在“东立”,风行的身手并不算高,但要从银翼手下夺食却非她莫属,因为银翼唯一不会杀的人就是她,尽管可能会把她打成残废,但不会让她死,没人知道是什么原因,就连风行自己也不知道。
  所以老头才会把这次任务交给她。
  当然,李伯仲这种人怎么会为了几个女人就范呢?所以风行退而求其次,把他的妻妾全部拢到一起跟他要价。
  东立为什么做这种买命的营生?当然是为了钱,既然银翼能从他李伯仲手里搬来金山银山,“老头”当然不会不善用这棵摇钱树,最好他们这些世家公子狗咬狗,他们这种人才能从中得利。
  ***
  七月十三,京城四门大开,同时也标志着政权轮替结束,该下台的悄无声息地消失,挤到台上来的,袖子里藏了三根火折——打算纵火用的。新政权想要稳固,必然要把旧东西全部烧掉,否则何以自处?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得就是旧关系,不然哪来的新关系网?
  李家站队站对了边,一跃成为了岳锵手下的头等功臣,又是圣旨褒奖,又是御赐金印,皇叔岳锵在努力向众人展示着自己对功臣的厚爱,以期得到更多人的支持。
  然而此时的李伯仲,并没有因为得赏而高兴,他要面对的事,那可真的是家国天下……
  入了夜,京城依旧要宵禁,李府破败的后院里一片漆黑,只有花厅里亮着两盏昏黄的灯。
  李伯仲坐在案后,手上拿到是早上进城时得到的战报,大岳军在北方对游牧族一战失利,新得权的王叔岳锵将这只烫手山芋第一时间交到了他手上,没办法,谁让这位殿下手上唯一好用的只有他这个小小的汉北呢?内斗他在行,对外作战这种事当然要交给莽夫去处理。
  而李伯仲就是这个“莽夫”的首选。
  这一仗,汉北是打还是不打呢?刚刚丢了三千精锐,如今又要跟北方彪悍的游牧族对垒,这对汉北军可是严重的考验,打赢了还罢,打输了那就得元气大伤,但如果不打,以眼下的情况来看,北方要塞势必不保,那失去的恐怕就是北方万顷良田,以及数以万计的百姓,而且北方乱,则汉北将要面临四方受敌的窘况,所以这一仗不但要打,而且必须要赢,要赢啊……谈何容易!
  咻——
  一根银丝串着一只蜘蛛定在李伯仲的手下,是坐在他对面的银翼所为。
  李伯仲没被吓倒,反而是看着桌案上那根被银丝穿死的蜘蛛发呆,似乎是得到了什么启示,半天后,眉头才渐渐松下来。
  没错,银翼这无聊的举动到真给了他打胜仗的启示:汉北只要出一支奇师,就像这根银丝一样,从东往西,将战火引向西北方的北虏,那么汉西军就不得不被迫参战,到时借势打势,用他汉西的兵,打他汉北的仗!
  银翼蹙眉看着对面的李伯仲,这人也许真能有一番作为。
  “不是说要回去一趟吗?”发呆了一个晚上,李伯仲终于是开口了。
  银翼收回银丝,“我可以把你那几个女人带回来。”只要他开口请求他。
  “这件事不必麻烦你。”他们之间的交易不是毫无限制的,只要他提出协议以外的请求,那就表示银翼的使用年限将会缩短。
  “难道你有更好的人选?”
  李伯仲只是哼笑一声,他要怎么做,还没到必须向他报备的地步。
  银翼起身,既然人家已经有了横好的打算,那就随他了,“对了,如果三个人中只有一个可以活,你会选谁?”走到门口时,银翼回头问了个他觉得十分有趣的问题。
  李伯仲回他同样的笑意,“如果你觉得我会选谁,你可以先杀了她。”
  银翼的笑意僵在嘴角,随即又舒展——他明白了,以后他杀他,不会去利用女人,这法子确实愚蠢。看来“老头”真是越来越退步了,居然会用这么不上道的手段。
  银翼离去后,一名青衫护卫从侧门进来,“公子,属下去了。”
  李伯仲摆手,“不必了,你们去也是于事无补。”估计跟不到城外就会性命不保。
  “可几位夫人都——”
  李伯仲蹙眉不语,半刻后道,“过几天,我要到北关一趟,一旦接到他们的要求,尽量把女莹带回来。”
  “那——其余两位夫人……”
  “二夫人也尽量送回西平。”唯独没说那个他要她跟他上天入地的女子。
  护卫偷瞧一眼李伯仲,不过没敢再问,看来那位卿夫人是不用努力救了?“属下明白了。”
  “下去吧。”微微挥手。
  护卫恭敬地退进了侧门。
  李伯仲坐回位子,望着案上的青灯微微发怔……
  记得就在这里,他曾偷偷藏过一只小丑狗,正是那只丑狗陪他渡过了很多孤单怕黑的夜晚,陪着他读书、习武,躲在花丛下向他摇尾巴,那算是他最好的“亲人”了。可惜,小狗总要长大,长大了便再也难藏,父亲得知后什么也没说,只递给它一把刀,那刀刃就对着那只丑狗……在他的记忆里,他似乎只哭过那么一次。所以他一直都很仇恨父亲,直至cheng ren之后。因为就是他一点点把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不过他能理解他,所以他很尊重他,但这尊重跟亲情无关。
  这次“东立”连抄他的后院,对于一个男人来说,遇上这种事确实丢脸,不过也算让那些恨他的人小小消了一口气。
  他本来是可以避免这件事的,就像银翼说得,他可以让他帮忙,但他更喜欢一劳永逸。女人不可能成为他的弱点,这一点,要先让想杀他的人明白。
  至于那只“小狗”,她的死路也许才是她的生路。
  灯火微微跳跃,李伯仲仰躺到椅背上,咽喉正对着门口,今晚他要见的不只是银翼跟那几个护卫,还有最重要的一个,这会儿也差不多快到了……
  大约两刻之后,一个带着半张假面具,身形矮小的青衣人出现在李伯仲面前,他是东立“老头”派来的。
  李伯仲不怎么喜欢赌,所以他押宝的方式通常是两边通吃,既支持银翼取代“老头”,也不会停止跟“老头”做交易,而且是避着所有人的交易……
  ***
  七月十五,盂兰节,祭鬼避鬼的日子,而白卿却坐在一片坟场里。
  她是五天前的晚上由他送回的京城,到李府时,家里空无一人,娉儿她们已经被送回了西平,李氏夫妇也没有出现,面对残破不堪的府院,她静静呆站了半天,然后开始动手收拾房舍,把丑丑的尸体送到街上的收尸车里。
  她第一次虔诚的拜佛就是在李家的院门前,对着一个背着佛像化缘的小和尚,五体投地,那小和尚呆呆地站在原地,先是木然,随即口中念念有词,似乎真成了被度化的佛。
  她做这一切时,李伯仲就站在她的身后。
  他们背后是被毁坏近半的家园,身前是满目疮痍的世界,她一个弱女子,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向佛祖五体投地,而他,就那么默默不语。
  那晚,他出了城,白卿也出了城,当然,她不是自愿的,是被抓走的。
  抓她的人将她放在了这片坟地里,一直等到盂兰节这天他的两位夫人也被运来。
  三个女人互视,白卿淡笑,赵女莹撅嘴,而那位怀孕的先是打量前者,最后偷眼后者,真是一二三都到齐了,是拽头发撕脸,还是抱头痛哭呢?显然那两位赵氏都不会这么做,大家闺秀的体面还是要坚守的。
  “都齐了,那咱们就看你们的相公会愿意谁留在这儿。”风行一身白衣,加之肤色苍白,黑发披散,即使白天看也如鬼魅。
  此刻再镇定,估计也镇定不到哪儿去了,女人嘛,被关在笼子里养了几千年,能有多大见识?没见识当然就容易胆怯。
  赵女莹偷眼瞧瞧白卿,伯仲哥为了这个女人居然能推掉梓童姐那样的人儿,想想也不会让她留在这儿吧?虽然嫉恨,可伯仲哥喜欢这个女人总归是事实。
  “为什么一定要有人留在这儿?”白卿出言询问,声音虚弱轻浅,这个“白衣鬼女”的话让人觉得蹊跷,既然是一起抓来要挟李伯仲的,为什么一定要有人死?
  风行微显不屑,“因为你们每个人都是天价,这可要看你们的男人舍得给谁出钱了。”
  原来是这样——
  那留下的岂不只有她白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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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四 死路、生路 二

  钱是好东西,据说也是衡量男人对女人真心程度的一个标尺。
  当女人真站到天平上让男人称分量,那么这时感情已经不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了,这个当口,男人要考虑的不是感情,而是经由上半身支配的思考。
  赵女莹是李家堂堂正正迎进门的媳妇,她被绑已经是个耻辱,何况她背后还站着声名显赫的赵家,李伯仲既然能弃美丽贤良的郡主而屈就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娃,显然婚娶对他来说是一种{已过滤}考量,所以不管花多少代价,李伯仲都不会不救她。
  这第一笔天价,出了。
  再说那位二夫人,先不提她鼓胀的肚子即将诞出李伯仲的第一个孩子,单说她的身世,也足够让人觉得蹊跷了,赵家居然会在嫁过去一个正统的女儿后,随即又补送过来一个年轻貌美的旁系女儿,想来是担心李伯仲对年少无知的女娃没兴趣,送来一个可口的女子,提示他要收心。这位二夫人虽然眉睫低顺,但眼珠却出卖了她的精明, 不知道他是不是赵家送来专门对付她白卿这只狐狸精的。
  只是——送来这么一个精明的女人,他们不怕她今后有碍主母的地位?当然,不管谁得宠,对赵家来说都是一样的。
  李伯仲会为这位二夫人出高价吗?一半一半吧,如果她没有那个肚子,也许行情与她白卿差不了多少,是那个孩子救了她。
  这是第二份天价,李伯仲会给他未出世的孩子。
  两份天价都出了,第三份相比之下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不是白卿太自卑,只是现实摆在那儿,她也许会得到他一点点感情,毕竟在一起这么久了,但感情算什么呢?他连亲情都只是面子上的尊重。钱对他也许不算什么,但对他的军队,他的野心却是大大的有用,她还记得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那眸子里的任何一样东西都比她重要,所以你要他拿什么来换她?说白了,她不过就是个以色侍人的女人。对男人来说,有了权势,这样的女人还会缺吗?
  叹息,头靠在一块残碑上,望着手腕上那对翠绿的镯子,是他送的,要还给他啊——
  伸手摘下,递给一旁的赵女莹,这丫头虽然对她的脸色不好,但眼底还是纯真的,她喜欢眼底干净的女子,“这个帮我还给他吧。”
  赵女莹看着她手上那对镯子,翡翠的,很精致,翡翠一直是皇家钟爱的东西,所以到了民间也就变得价值连城,伯仲哥会送她这么贵重的东西,一定非常喜欢她,他好像还没送过她这种女人的礼物呢,“不想要就丢了,不想丢自己还给他。”她又不是替人送东西的下人。
  “很贵重的东西,丢了可惜,放在我这儿,我怕被盗墓的盯上。”她讨厌陌生人进她的屋子,所以讨厌盗墓的。
  她的话让三个女人齐刷刷地望过来。
  白卿却闭上了眼睛,算了,不还就不还吧,当是他欠她的好了。
  天色阴沉了下来,风在树尖上渐渐开始肆虐……
  ***
  入了夜,风大雨大。
  十尺见方的破草房里,只剩下两个女人和一盏青灯。
  风行望着角落里熟睡的女人,忽然有些同情她,一个女人,嫁出去的女人,却被自己的男人丢弃在荒坟野岭,她真觉得是那个男人更该杀,但世事就是如此难以琢磨。
  “喂——”用脚踢踢白卿。
  白卿依旧闭着眼,“你请便吧。”她不想睁开眼睛,谁愿意眼睁睁瞅着自己被杀?
  “你不恨他?”每个冤死的人在死前多半是狰狞地诅咒那些害他们的人。
  “要恨的人太多了。”而且她觉得是这个世界更恨她,否则她的人生怎么会是这样?
  “我给你找了个埋身的地方。”这么精细的骨骼曝在荒野里太可惜了。
  白卿缓缓睁开眼睛,淡笑,“你真不适合做这一行。”女人做这一行已经有先天的缺陷了,这女人还这么好心。
  风行没说什么,她知道自己不适合这一行,可在这种世道,谁又能决定的了自己的命运呢?从腕子上抽出两根无色的针,这便是她的武器。
  青灯跳跃两下,风行指尖微动,针走得方向不是白卿的咽喉,而是穿越半开的木门,飞向门外的暗处……
  有人?而且还能躲过她的针!风行半侧过脸,仔细听着门外常人听不见的呼吸声,是谁这么大胆子,敢沾东立的买卖?
  听了好一阵,在确定了对方的动静后,风行才跨步出去。
  破木门在风中吱呀吱呀地转动着,白卿手脚冰凉,怔怔的望着木门,在生与死的刹那间时间突然就那么停滞了,死前的决然与没死成的庆幸夹杂在一起,造就了真正的恐惧。
  银翼站在暗处,看着那个因为没死成而呆滞的女人,唇角微翘,李伯仲啊,你终还是舍不得让这个女人就这么死了,看来她对你还有那么点可取之处,作为契约伙伴,我就成全了你这爱美之心。
  “再不走,可就没机会了。”倚在门框处,笑嘻嘻地瞅着角落里的白卿。
  白卿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见到这个男人。
  “不用猜,我不是李伯仲派来救你的,只是——碰巧来看个人而已,如果你还不想死,从现在开始不停地往东跑,跑到明天早晨还没被追上的话,你就自由了。”
  自由了……
  望着门外的大风大雨……
  白卿最终还是跑进了暗夜,选择了自由。
  银翼望着那抹背影笑笑,弯身蹲在了草房门口,指尖玩弄着他的银丝,银丝上依稀还能看见血迹,就在刚才来的路上,他送一个人去了西天,哦,不,那个人应该下地狱才是,他跟他没什么区别,都是“老头”的杀人工具,差别在那人差他一招,所以此刻蹲在这儿的人就成了他。
  李伯仲,你小子居然暗地里还跟“老头”有勾搭,若不是今晚他过来,恐怕“风”那个笨女人早就被人给杀了。
  提提踏踏——几声轻浅的脚步声后,风行一身湿漉漉地站到门口,望着同样湿漉漉的银翼,“怎么会来?”
  “路过。”擦掉银丝上的血迹,缠回指尖。
  “那女人呢?”以下巴示意了下屋角。
  “跑了。”
  “你放的?”
  “自己跑的。”起身进屋,风行也跟了进来。
  “你受伤了?”风行抬起他一支胳膊,看了看,腰间有些血迹,“谁这么有能耐?”居然敢动他。
  “假面,他终于得偿所愿了。”假面跟银翼在东立算是齐名,所以一直想跟他比个高下。
  “你杀了他?!”风行停下替他敷伤口的动作,一脸的惊讶。
  倚在墙上,银翼点头。
  “你疯啦!窝里斗是犯大忌的,你杀了他就是跟整个东立作对!”
  “怎么,你是要捉我回去兴师问罪?”
  “……”风行狠狠把药粉摁到了他的伤口上,她当然不会那么做。
  银翼咧嘴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对了——”风行忽而停止擦药的动作,“假面怎么会来这儿?”
  银翼闭上双眸,不愿跟这个女人多解释,她的脑袋一向不怎么灵光。
  假面是“老头”的嫡系,他的行动向来是“老头”亲自指派的,而他居然能从李伯仲的大帐里出来,可见老头跟李伯仲一定有某些交易,李伯仲这个人确是个狠角色,居然两边都能利用。
  若不是假面为了跟他比试,透露了一句话,他还真不会来这儿,假面说来接个女人,这让他想起了风行的任务,看这女人说话的情形,显然她什么事都不知道,东立行事向来不假第二人,第二人一旦参与了,那就表示第一个人已经没用了,假面来带走那个女人时,也就是风行的死期,“你别回去了。”这话是闭着眼说得。
  风行正仔细给他包扎伤口,“那怎么行,我还要回去复命。”她又不像他,艺高人胆大,可以来去自由。
  “好久没看师傅了,我们去看看他吧。”直接的命令,这个女人不会听从,那就换个方式。
  风行看着他,眼睛眨巴两下,最终点头,难得他还能记得给师傅扫墓……
  ***
  凌晨,同样下着大雨,汉北军帐里还亮着灯,李伯仲仰在椅背上,正睡着。
  一名青衫护卫掀开帐帘一角,见李伯仲正熟睡,不禁要退下。
  “进来吧。”李伯仲坐起身,他只是闭着眼,并没有入睡。
  护卫进来,放下帐帘后道:“两位夫人已经送往京城,此刻应该已经进了城。”
  “知道了。”
  “……”护卫偷眼瞧过去一眼,随即从袖子里掏出一方帕子,“这是夫人让属下带给公子的。”将帕子放到长桌上,随后才躬身退下。
  李伯仲看了那帕子良久后,才以食指挑开,是一对翠绿的镯子,他还记得,她带着它们在他面前显摆过。
  现在还给他了,是恨他入骨吧……
  他不是不救她,只是救她的方式不等同于别人而已,她不是要自由嘛……
  帐外,风雨交加,天光乍亮。
  终于,他还是等到了东立的消息——京城的事,他们办妥了,至于白卿,可惜了,赶到时已经晚了,所以第三份“天价”他们不收了,算作道歉。
  ……
  帐外,号角声响起,李伯仲的大帐却毫无动静,将官、士兵列好队,静静矗立在大雨之中,等待着他们的主公下令开拔——
  最终,大军还是开拔了,向着属于男人的那个世界挺进。
  李伯仲并不是每件事都能算计得十分精准,在东立打算用他的女人向他要挟时,他反过来利用他们来替他完成一些{已过滤}上的刺杀,三份“天价”既是三个女人的赎钱,又是刺杀的费用,他都会给,但却差了最后一步……
  人生有太多的出乎意料,李伯仲出乎意料的算计错了,而同样在大雨中奔跑的白卿也出乎意料的算错了自己的身价——
  她原来还是值那个天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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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五 夜眠晚林 遥遥胭脂

  从京都到西平的途中会经过一片山脉,岳人管它叫小亳山,李伯仲无数次在两城之间来回,还从没在这里停留过,而这一次,当他凯旋而归时,他却停在了这小亳山中。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他已经为人父了,是个女儿,在他与汉西军联手的第一战后收到的家信,母女平安。
  平安……
  掐断指间的松枝,起身,身前是陡峭的悬崖,身后是苍劲的油松和巨石,他已经在这儿坐了整整一个下午,有点走神。
  “公子,天晚了,山路崎岖,还是等明天一早再去吧。”护卫递来马鞭时,如此建议。
  “没多少路,不碍事。”接过马鞭,踩蹬上马。
  两骑往东而去——
  越过两座山,穿过一片密林,在亳山深处有一片峡谷,这里便是白致远及他的窑厂所在。
  从西平一别之后,李伯仲再也没有见过这个老实过头的男人,然而这次路过,他竟然记起了他。
  白致远依旧对他十分畏惧,坐在他对面显得缩手缩脚,完全没有办法把自己的话理顺。
  “很久没回家了吧?如果想回去,让人送你回去一趟,看看家人。”李伯仲尽量把语气放缓了不少,这样听起来,也许并不那么像命令。
  白致远终于抬眼看了过来,眼神显得很惊讶,因为他说要送他回去一趟,“不——必了,还有几炉东西等着下料,等有空再说吧。”
  “活不是一天能干完的,想回去,随时说一声。”
  白致远点头。
  两人的交谈就这么再次陷入了僵局,静了大半天后,李伯仲摆手,与其让他在这里手足无措,到不如让他出去痛快些。
  白致远如释重负地匆匆起身离开,合上门时才想起要问卿儿的事,她有好久都没消息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手停在门锁上半天,最终还是没敢拉门再进去问,他不是说给他时间回家嘛,到时再绕道西平去看不就成了?她一个女孩子家的,能跟谁结仇,再说卿儿也不是那种惹是生非的性子。
  屋里,李伯仲依旧坐着,双目盯着合上的木门,良久后,仰头闭眼,他困了,几天都没合眼了,凯旋回到京城后,反而比在战场上还累,接连的酒宴茶局,虚与委蛇的谈笑,让人疲惫不堪,他却一直没有困意,没想到见完这个白致远到觉得困了。
  白致远……白……
  油灯随着风向扑闪着,屋里静得只剩下细微的呼吸声,他真得睡着了,还闻到了一股子脂粉味,就像那个女人盛装时的味道……
  回忆有时候可能就是一种味道。
  可惜,人不在了。
  人不在了,才会记得她的好。
  窗外,星辰闪耀不定。
  同一片夜空下,白卿正为了生计忙碌着,从那片坟场逃出生天后,并不意味着她的下半生就会在自由的空气里恣意逍遥,落魄仍旧继续着,只是这次落魄是为生计,当了耳坠,换了男装继续逃亡,一个孤身女子确实在哪里都不能轻易落脚,所以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去她熟悉的地方——芽城,姚婆婆和阿莹都在那儿,但她不敢去认,当然,不是怕李伯仲还会记得去找她,既然他当时没打算救她,就表示不会再在意她了,她只是担心自己这身份会给姚婆婆、阿莹带来麻烦,芽城始终是东周的地界,虽然被汉北收入囊中,但时不时还会有东周的兵匪来闹事,专对那些亲近汉北的人,她虽然不是汉北人,但曾经却是汉北的女人。
  她在城北的水粉铺里落了脚,做了老板娘的下手,这是个小的可怜的铺子,老板娘是个姓佟的寡妇,膝下只有一个七八岁的女儿,也因此才会被夫家赶出来,变卖自己的嫁妆才有了这间小铺,她对白卿的遭遇相当同情,因为白卿也把自己定义成了新寡,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呢,所以佟寡妇收留了她。只为做个伴,不然下半辈子要怎么过?
  指尖蘸了胭脂点在手心,再以清水调和,抹在小丫头的脸颊上,白卿微微勾唇,“佟嫂,你看这颜色调得怎么样?”
  佟嫂歪头看看女儿的脸蛋,不禁点头,“你调的颜色都好看,今天还有人大老远从城南过来,指名就要你上次调得那种红。”说罢,盯着白卿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你呀,调胭脂,自己却从来不用。”
  白卿没说什么,只是继续在小丫头脸上抹着,把她抹得像只小花猫,然后拿镜子给小丫头看,两人笑个不停。
  她不是不用,而是过去用得太多了,不想再跟自己的脸过不去。
  “敏敏啊,天晚了,快去睡吧。”佟嫂打发走女儿,是想跟白卿聊聊,今天又有人来铺子里跟她提了,还不就是为了这白丫头的婚事。虽然也是个寡妇,可人长得水灵,就会有人不计较啊。
  白卿拉过凳子,帮着佟嫂一起挑花瓣。
  “……那个,今天早上——”
  “这次又是谁?”白卿当然知道她要说什么,这种情形可不是一次两次了。
  佟嫂叹笑,本来还想找个话引子,没想到她到直截了当,“这次这个,我到觉得你真可以考虑一下,是得胜茶楼的邱大掌柜,人也就四十刚出头,发妻去了六七年了,至今也没续弦,就一个人,上边还没公婆,钱呢,肯定是存了不少,说是你要同意,家里专请个丫头伺候你。”
  白卿忍着笑意继续挑花瓣,就是闭口不言。
  佟嫂用肘子捣了捣她,“人也长得不错,挺斯文的,少年时还当过官宦人家的先生呢,所以眼光高了去了,平常都是他挑人家的,你看怎么样?”
  扑哧,白卿笑了出来,却被佟嫂推了一把。
  “你这丫头,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你还想一辈子就这么孤苦伶仃不成?再说,那邱掌柜一点也不在乎你这新寡的身份,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多不容易啊。”
  “他真当过先生?”白卿笑问。
  “那还有假!”佟嫂说得坚定,这一片的有钱人她哪个不知道。
  “既然当过先生,那他该记得他们那些夫子定下的礼义廉耻,怎么这么急着要娶新寡?起码也要等到我守孝期过了再说吧?”
  “……又不是什么王族贵胄,普通百姓家,哪儿那么多规矩,你倒是给我句话啊,邱掌柜那边可盯着我要准信呢。”她可是非常看好这个邱掌柜,他可是这一片里的大文人了,有钱又有学问,要不是因为这白丫头,她这辈子都未必能跟那样的人说上一句话。
  王族贵胄……可不是嘛,她刚从那里逃出来,没想到又落进了普通百姓的普通烦恼里,女人啊,真是——唉……
  “等守孝期过了再说吧。”至少现在这种状态她觉得很好,而且她还不想屈就生活。
  佟嫂用力“唉”一声,“等到人老珠黄,我看你还能这么恣意不。”起身将花瓣放到晾晒的架子上,再拍拍袖子上粘着的花叶碎屑,“天晚了,我睡去了,明天一早还要到城南送货去,你也早点睡。”
  “我把胭脂放好就去。”
  “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得,放着夫人不做,非要累死累活不可,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后悔都来不及了,有个男人给你遮风挡雨多好。”佟嫂叹息着睡觉去了。
  巴掌大的作坊里,重重叠叠地排了好多木架子,此刻只剩下一盏油灯跟一个孤独的女人,白卿起身,把胭脂整整齐齐地放进竹篮,一回脸,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就那么看着……
  还差两个月就一年了,她坚信逃开他是对的,就像她坚信不喜欢他一样,可眼睛里似乎再也看不进其他男人,也许真的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吧,他对她的影响原来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少,真是个可恶的男人,只不过在她的人生里匆匆跑过,没想到搅出了这么多事。
  推开窗扇,仰望满天星辰……
  是啊,佟嫂说得都对,她们只是普通百姓,普通百姓终还是要回到普通的生活中去,也许等她人老珠黄那一天,等她的人生再没什么惊涛骇浪时,她会去将就一个像那个邱掌柜的男人,生活嘛,你嫌弃它,摈弃它的同时,也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等着西平的消息吧,如果娉儿的归宿完美了,她这辈子也就安心了,他说过,他是个守诺的人,希望真能如此。
  天际边,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
  伴着这颗划过的流星,京城又出了件大事,太后病卒——
  太后是岳锵的支持者,她的病卒也就代表岳锵将要独揽大权,没有了老太后的正名,羽翼尚未丰满的岳锵将会面临怎样的考验?
  跃跃欲试的大小诸侯们又开始不安分了。
  岳东一片,东周最是不安分,被小小的汉北夺去了芽城,形同带了绿帽子,早就窝着火气,只等找个借口讨伐来了——
  芽城作为汉北铁矿的供应地,李伯仲花了多大代价才将其变成自己的囊中物,怎么会随便丢弃呢?
  于是——
  他要亲自来坐镇!等着东周人的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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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六 故人 一

  这几日,白卿鲜少出门,听说东周大军压境了,城里有点乱,有的人拖家带口打算逃亡,有的人求神拜佛的要上天保佑,更有一些游手好闲的地痞流氓伺机敲诈惊慌失措的老百姓,总之就是一个字——乱。
  六月初一的一大清早,佟嫂早早就挎着竹篮到早市去了,回来时,白卿刚把饭盛好,正替敏敏梳头。
  “快快快,咱们快些收拾。”佟嫂把空竹篮往地上一扔,看上去很急切,一时却又不知道要先做什么,于是在原地打转。
  “出什么事了?”白卿替敏敏绑好头发后,随即弯身把地上的竹篮拾到一边放好。
  “听说这两天就要打仗了,我本来还想等王家小三子的马车回来,给他点钱,一次把咱们捎走,刚才到王家去打听消息,结果王家都空了!街上也都乱成了一锅粥,快点收拾收拾,咱们也赶快出城。”唉,欲哭无泪,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铺子,就这么没了。
  芽城对汉北来说,不应该这么没有用处啊,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丢掉呢……白卿正暗暗思衬着,没想到却被佟嫂一把拉进里屋收拾去了。
  两个女人也没什么贵重东西,除了几件衣服,就剩下那些瓶瓶罐罐的胭脂,挑了大半天,发现哪个都不舍得扔,再三精简后,包袱依然重的要命。
  “娘——”敏敏在外面喊了两声。
  佟嫂这会儿哪里有功夫管其他的,“敏敏啊,别跟着添乱,先把饭吃了,我跟姨在收拾东西呐。”佟嫂在竹筐里拨拉着,没一件舍得扔的。
  “娘——”小丫头来到门口,似乎还不依不饶了。
  佟嫂叹息,抬头就想出恶语——没想到胜楼的邱掌柜就站在门口,于是脸上起笑,还顺手捣了捣身后的白卿。
  白卿转过头,她没见过这位邱掌柜,或者见过,只是她不记得而已。
  确实是个挺斯文的男人,手指纤细,看上去就像个会打算盘的掌柜。
  “邱掌柜……您怎么来了?”佟嫂起身,手在裤腿上蹭了两下,“这里太乱,您到厅里坐。”引人出去时,还不忘把白卿也给拽出去,都到这会儿了,这男人能亲自登门,应该是真看上这白丫头了,正好,他有钱有马车,还愁不能出城嘛。
  那邱掌柜入座后,不免多看了两眼站在一旁的白卿,白卿只回视了一眼,笑笑,假笑,因为佟嫂的手一直攥着她的手腕,想也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不管她同不同意这门亲事,此刻他对她们可是十分有用的。
  “哦,是这样,茶楼今天打算运些东西出城,街坊邻居的,我过来是想问问你们要不要帮忙。”说话时,眼神总是不经意地扫过白卿那边,他是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女子,素淡中透着一股子奇怪的香气,虽然是个新寡,可他不在乎,难得能有个一眼就让他着迷的女人,这还是平生头一次。
  “哎呀,您真是及时雨——我们正愁呢,家里连个男人都没有,到了这种时候,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佟嫂千恩万谢的,也不晓得那邱掌柜听进去没有。
  说了大半天后,邱掌柜也不知道听进去几句,总之一直笑呵呵的,出去叫了两个伙计进来,把佟嫂要带的大大小小的包袱全装进了马车,整整一车,跟搬家没什么差别,佟嫂可一点都不客气,想来也是,他本来就是来献殷勤的,那就让他献好了。
  挤在窄小的马车里,佟嫂掏出钱袋,把钱分成了三份,分别塞在三人的内衬里,兵荒马乱的,小贼横行,钱当然要多放些地方才安全。
  白卿也由着她这么做,只等她消停了,才把敏敏搂在怀里,整理她头上歪掉的小抓髻。
  马车外,大街小巷都是慌乱的百姓,佟嫂放下帘子,唉声叹气,这世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转脸看白卿,她跟敏敏到淡然自在,整个就是俩不知愁苦的孩子,“你就一点也不怕?”她这些日子都慌死了。
  “怕啊。”打仗谁不怕,只是见识过几次后,心态就好多了,不会过于慌张。
  “嗳?你看怎么样?”帘子被风吹了半开,正好看见另一辆马车上的邱掌柜,佟嫂赶紧努嘴示意。
  “人不错。”一看就知道是个自制力挺强的男人,而且挑剔,也许真得是在官宦家里待过的,眼神、动作里都透着几分高傲,自视不低,所以才至今未娶吧?嫁给这样的人会很辛苦,他会把自己想象成你的天,然后再把你变成他想要的大家闺秀——他心目中的,这种人很会逼迫人。这是白卿对这个男人的揣度,从第一眼开始到目前为止的总结就是这么多。
  “那你是答应了?”佟嫂显得十分高兴。
  白卿看着她好一会儿,最后笑笑,没说话。
  “哎吆,你就是个葫芦。”不管她了,等出了城再说吧。
  叭——一道响鞭声伴随着马车的骤停,车里的三个女人差点没被甩出车子。
  “这又怎么了?”佟嫂扒开帘子,伸头出去张望。
  邱掌柜也急忙下了车,对几个车夫摆了摆手,示意先不要乱动,他去前面问问。
  佟嫂到也胆大,爬下马车,也挤跟着挤到了前头。
  没过多会儿,又匆匆挤了回来。
  “前面出什么事了?”白卿伸手拉她上车。
  “前面设了路卡,都是黑衣黑盔的兵勇,说是前面有军队要过,要封半天的路,哎呀,看这样子,是非打不成了。”这么一来家肯定是保不住了,这该死的世道。
  “娘,我想方便——”敏敏咬着唇,声音有点虚,估计也是知道此刻提这种要求太不知趣。
  “你这丫头也跟着作乱,这大街上的,怎么让你方便!”
  白卿拍了拍小丫头的肩膀,让她起身,“我带她去吧,也不知道这路要封多久,总不能憋着吧?”
  “去吧,去吧。”佟嫂懒得再多话,今天真是够乱了。
  街上到处都是人,挑担子的,抱孩子的,背老人的,全是逃亡的。
  好不容易从人堆里挤出来,进了小巷子,里面空空荡荡的,冷清的很。
  “要不你就在这儿?”白卿以下巴示意巷子。
  小丫头摇头,怎么也不能在路上方便。
  “都是大姑娘了,看来会害羞了。”笑笑,拉着她的手往巷子深处走,好不容易在一处犄角旮旯里找了个遮蔽的地方,白卿在巷口守着,小丫头这才急匆匆进去。
  今天是个大晴天,一点云丝都没有,天碧蓝碧蓝的,太阳也格外耀眼,手搭在额头,仰望天空,这里真安静啊……
  嗡嗡……
  没等她感慨完,就觉得地面在震动,转过脸,往南望,与她正对的巷口,此刻正有好多战马经过,是汉北的马队吧?还真是威武啊。
  ***
  路卡一直等到正午才撤,百姓们蜂拥向城门口。然而此时,城门早已关上,要打仗了,怎么可能四门大开?
  百姓们推搡着那些黑衣黑盔的军士,一门心思地想出城,跟芽城同生共死?谁愿意谁死去!
  推挤中,马车的车辕被挤碎,一车的东西就那么滑落出来,瓶瓶罐罐的,被踩了个稀巴烂,佟嫂又哭又喊,可没人搭理她。两个女人跪在地上捡着还能用的,那可都是她们今后活命的东西啊。
  “敏敏,一边站着,不用你捡!”白卿把小丫头推到马车的另一边,转回头,却见佟嫂的腿正被人踩在脚下,不禁上前一把推开那踩踏的人,“别捡啦!会出人命的!”白卿使劲捶一把嚎啕大哭的佟嫂。
  邱掌柜这时也急着想来帮忙,怎奈实在太拥挤,根本挤不过来。
  白卿使尽全身力气,想把佟嫂拽起来,却没想到慌乱中被一根折断的扁担打到后颈,只觉眼前一黑,倒在了人堆里。
  这次,可能真得要完了——意识消失前,她如此想着。
  佟嫂赶紧抱住她的头,天啊,这都是怎么了……大哭,除了哭她还能怎么办呢?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直等到周围都安静了,只有那母女俩抱着个女人呜呜哭个不停。
  三人的脸上,头发上都是尘土,和着泪水,脏兮兮的。
  “快,快把她抬到车上去。”邱掌柜终于挤了过来,赶紧招呼身后的茶楼伙计。
  可没等茶楼伙计挤出重围,一排黑盔黑甲的军士到先把这里围成了一个圈。
  邱掌柜的手有些抖,因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一个穿盔却不带麾的男人过来,他想上前去说两句好听的话,要钱也行啊,只要大家都平安,花点钱没什么了不起的。
  可对方根本没看他,只是径直走到佟氏母女跟前,驻足——
  佟嫂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蹲下身,然后拾起白丫头的手,那手背上是被人踩得脚印子,以及淤青色。她不敢把白丫头的手夺回来,所以只能那么看着。
  男人伸手拨了一下白丫头耳际的乱发,佟嫂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丫头的颈子后有粒红痣。
  原来——她没死。
  男人的唇角放平。
 楼主| 发表于 2010-7-6 17:30:30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七 故人 二

  白卿睁开眼时,已经入夜。
  屋里很安静,屏风外亮着灯,将屏风上那株芍药映得栩栩如生……
  这是邱掌柜的地方?也许吧,在芽城认识的人中似乎也只有他才有这财力。
  不知道佟嫂她们娘俩怎么样了,撑起上身,后颈一阵蹿疼,掀开被褥,这才发现身上穿得不是自己的衣服……
  步出屏风后,随意看了一眼屋里的陈设,屋子不小,摆设也挺讲究,屏风侧的茶几上还燃着舒睡香,看来是她低估了那位邱大掌柜,也许他并不是她先前想得那样。
  轻轻拉开门扇,外面可就没屋里那般祥和了,南方的天际一片似火的红,应该是汉北跟东周打起来了,虽然听不见声音,但那股子大战的张力依然能传到这儿,连带院子里一点虫鸣都听不见。
  佟嫂她们在哪间屋子呢?
  放眼望去,院子里亮堂堂的,因为游廊的檐下都吊着灯笼,邱掌柜家会有如此大的院子?那他要娶她这样的新寡可真是低就了。
  跨出门槛,转身想往左拐,可拐到一半,却停在了原处,双眸定在游廊那摇曳的灯笼上,久久之后闭眼苦笑,真是他乡遇故知啊,没想到会这么巧……
  转过身,正对着台阶下那个一身戎装的男人,他正侧着身,只是脸转过这边,两人相视——
  很好,她没有逃跑或者哭闹,他也不会解释或说明,就像从前一样,两人都很平静。因为她知道逃跑或哭闹没用,他也清楚,解释或说明不会让过去变得更好。
  太过理智的人,总会让局面变得如此僵硬——
  幸好一名匆匆而来的护卫打破了这莫名的寂静,“夫人。”先向白卿低首,随即再向李伯仲道:“公子,宋将军差人来报,东周军进了南历,请您即刻过去观战。”
  李伯仲握了握手腕上的绑带,微微点头。
  他就那么走了,一句话也没留。
  那名护卫到是郑重地向白卿抱拳,行过礼后才紧紧跟上了李伯仲的步伐。
  院子里又恢复了平静……
  他想怎么样?又有什么地方用得上她了?把她再放回羽翼下,是想气谁,还是想跟什么人过不去?
  哼笑——
  转身跨上游廊。
  ***
  佟嫂母女俩就住在隔壁的院落里,因为这地方太大,太豪华,害她们至今都战战兢兢的,何况城外还在打仗。
  “佟嫂?”白卿推开门,却见屋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等了好一会儿,佟嫂才从屏风后伸出头来,见来人是白卿才如释重负,“咳,你终于醒了。”拍拍胸脯,这才敢出来,身后跟着女儿敏敏。
  敏敏跑到白卿身边,想去勾她的手,却被母亲把一把打开,“这么白的绸子,别给抹黑了。”
  小丫头听话地缩回手。
  白卿笑笑,伸手拉过小丫头的手,“怎么不吃饭?”桌上摆了一桌子的菜,都凉了,可她们似乎一筷子都没动。
  佟嫂尴尬地笑笑,“不是想等你一起嘛。”主要是菜色太好,加之那些漂亮的丫头只是往桌子上端菜,也没告诉她们能不能吃,万一吃错了,不是赔不起嘛。
  “那——现在一起吃吧。”白卿自然了解她的顾忌。
  “菜都凉了,奴婢们拿去热一下。”门外的侍女见屋里人要动筷子,赶紧进来撤菜。
  “不用了,不用了,凉着正好下口。”佟嫂最怕给人添麻烦,再说这些丫头穿得都这么漂亮,哪像热菜的吖!
  侍女不知该怎么办,看看白卿,佟嫂的视线也跟着看过来,弄得白卿有些怪怪的,“不用热了,去拿些热水来就好。”她们母女俩还是一身泥土,要先洗洗才行。
  “是。”两名侍女停下动作退去了,其实她们老早就打来了热水,可这大婶死活就是不动。
  见两名侍女走得不见人影,佟嫂才安生地坐下。老天爷呀,这被人伺候可真要折寿吆,太累人了。
  母女俩也是饿急了,见屋里没有外人,这就吃了起来。
  白卿却一点吃得心思也没有,只是拿着筷子帮小丫头挑菜。
  佟嫂见她心事重重的,尽管心里有成千上万的疑问,可还是没有问出口。
  没多会儿,那两名侍女转了回来,一个手上抱了两身干净衣裳,一个手上端着瓷盅,她们后面是两个青衣的下人,提了热水放到门口便转身去了。
  “夫人,这是给您熬得汤水。”侍女打开瓷盅,想帮忙盛时,让白卿挡了去。
  “我自己来吧。”
  侍女没吱声,只是放下汤勺,去门外抬热水去了。
  佟嫂见她们那小身板太单薄,赶紧上前想帮忙,侍女不敢让她动手,于是两边相让——
  那边相让着,这边,白卿给敏敏盛了一碗汤,小丫头看看母亲那边,似乎担心会挨骂,“姨喝不下这么多,你帮姨多喝点。”
  小丫头抿嘴笑笑,喝汤去了。
  屏风后那三个女人折腾了好半天,水调好了,才终于消停。
  而这边,一盅汤水也有半盅下去了,两名侍女高高兴兴把碗碟收拾着出去了。
  合上门后,佟嫂趴在门缝看了外面半天,这才转进屏风里,白卿这时正帮小丫头洗澡。
  水汽氤氲中,佟嫂搬了条软凳坐到白卿身旁,一起帮女儿搓澡,“你不是什么寡妇吧?”
  白卿笑笑,没说什么。
  “刚那两个丫头都叫你夫人来着。”
  “不是夫人,只是妾。”说到“妾”字时,看了一眼佟嫂。
  “妾……那也是有男人呀,你怎么能说成是寡妇!”
  “差不多吧。”她没觉得有什么差别,反正那男人也从来没当她是什么正派的女人,不过就是时事所需而已。
  “那可差多了,人活着你就不能说他死了。”这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别扭的丫头,“夫妻吵架,吵归吵,这兵荒马乱的,你四处跑多危险,一跑还就大半年。我还说你怎么对那个邱大掌柜看都不看一眼,原来是龙肉吃惯了,凡间的鸡鸭都懒得理了。”
  这话终于是把白卿说笑了,见她笑了出来,佟嫂才放心继续说,“哎吆,你男人一看就是家大业大的人,往人堆里那么一站,突突的,那些人全都安静了,那邱掌柜吓得手直哆嗦,我当时还以为碰上马匪了,可转念一想啊,这马匪的胆子是不是也忒大了点,当着官家的面就抢人,我当时眼睛压根就没看到他身边那些人也都是穿盔带甲的——”说到这儿,佟嫂自己也不禁笑了出来,“我这辈子头一次走路有人给让道,那么多人,刷刷得就往边上闪,我的腿肚子差点转筋。”说罢呵呵笑了起来。
  白卿把裹着布巾的敏敏抱到床上,回头看,佟嫂还在笑,“佟嫂,屏风上有换洗的衣服,你洗完了穿那身吧。”说罢回头给敏敏穿睡袍。
  佟嫂脱光了衣服,坐进了浴桶,一边搓澡一边开口问道:“你那男人是当官的吧?”瞧那身盔甲,看样子官还不小。
  “算是吧。”无心地答应着,手上仍旧给敏敏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看这么大的院子,官肯定不小,对了,他不是还有正夫人嘛,也住在这院子里?”
  “不,她们住西平,或许京城吧。”她从没被列入她们那一列,除了乱坟岗那次。
  “……那更好啊,上没老,旁没争,你还有啥不满的。”做人小的,最可怜就是跟大的住一起,受人欺压,受人排挤,日子不好过,这分开住岂不更舒坦?
  白卿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怎么解释,所以干脆也就不多做解释了,由着她说去吧,“佟嫂,今晚还让敏敏跟我睡吧?”替小丫头擦好头发,穿好鞋,一大一小,齐齐对着浴桶里的佟嫂。
  “带她干吗?你赶紧回屋去吧。”人家夫妻间还得说话,带个孩子算怎么回事?
  “没事的,他不在。”
  佟嫂叹气,这白丫头的脾气就是古怪,肯定是又把男人给气走了,唉,跟自己男人较什么劲,改明儿她还得想法子劝劝她,多好的门第,这不自己作妖子嘛。
  ***
  白卿把敏敏带回自己屋,依旧像往常一样,两人睡在一张床上,不同的是床不再挤了,因为这床比佟家那张大不知道多少。
  屋里的舒睡香依旧燃着,小丫头抵不过香料的熏然,早早睡了过去,白卿却总也睡不着,躺在床上,两眼望着屋顶的镂刻发呆,怎么会这么巧遇上他,他又到底想干什么?她对他还有什么用处?难道又要换夫人了,想让她把那两个赵氏女给气死?
  一直快近天亮,她才合上眼睡了过去,但很快又再次醒来。
  接连三天都是如此,唯独佟嫂劝说时她才能睡着。
  第四天的清晨,天刚朦朦亮,她入睡不多久,就被一阵血腥味惊醒,睁开眼,敏敏还在身旁熟睡,香炉里也依旧散着淡淡的清香,她缓缓坐起身,知道是他回来了,轻手轻脚地下床,生怕把敏敏惊醒。
  跨出屏风,他正坐在门口的躺椅上,眼睛就那么一直看着她,像是在笑——她能感觉到他回来了。
  在隔他三步远的地方,白卿停下。
  她知道他赢了,因为他周身都带着冤魂索命的血腥味,即使清洗了,还换了软袍,可依旧掩饰不住那味道。
  这人迟早要下地狱的!
  他看得出她在诅咒自己,但是没什么可在乎的。
  站起身,伸手,勾住她的腕子,将她带进了怀里,鼻子贴在她的颈侧,深深吸一口气——还是那种脂粉味,他曾经十分不喜欢的味道。
  “别动,那女孩会被你吓醒的。”在她的耳侧低语。
  “这次又需要我做什么?”这么亲切粘腻,他又想她演哪一出?
  “只要安静就好。”他此刻就需要她做这些。
  ……
  灰沉的天光渐渐变得明亮。
  一白一黑两个人影就镶嵌在屏风上那朵芍药花旁——
  “姨?”敏敏半睁开双眸,望着芍药花旁的那对身影,迷糊地叫了一声。
  白卿用力推开他,他也不挣扎,只是看着她匆匆转进屏风后,转身又坐回了躺椅,望向门外大亮的天光……
  他是赢了,但那是计划之中的事,并不会让他高兴太多,他高兴的是那些计划之外的事,比如她。
  她没死,还活着。
  而且,还是那个味道。
  ***
  四天前,他站在城门上,听着宋图第三次重复叙述那个所谓的绝杀,不经意间,视线掠过一抹熟悉的身影,然后他就侧倚在女儿墙上看着那抹身影,看着她趴在地上捡那些破罐子,看着她把女孩指到一边,看着她推开那个踩在妇人身上的大汉,他第一次觉得宋图并没那么磨叽。
  再然后,她倒在了地上,他也有七分确定了她就是她。
  于是,他就那么下去了,拨开她的头发,看到那颗红痣——
 楼主| 发表于 2010-7-6 17:30:39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八 短暂的休憩 一

  南历一战让东周军的气势大溃,东周军并没有再继续往芽城逼近,战事暂停,双方军队驻扎在运河两岸,等着各自的最高决策者作出最后决定——到底是倾全力一搏,还是就此退去。
  李伯仲等着看东周的决定,因为他是不会把芽城还回去的。
  也因此,他需要在芽城多待一段时间。
  ***
  对于白卿的冷漠,他并没有做什么缓和的举动,那是她选择的泄怒方式,如果她觉得这样可以解气,完全可以继续下去,他不会因为她的冷漠情绪受任何影响。只要她还活生生站在他面前就行。
  就像此刻,他们同食,她却一句话也不说。
  期间,一名侍女匆匆进来,附在白卿耳边说了几句话。但见她放下筷子,就那么出去了,一点礼貌都没。
  不过没多会儿又再次进来,重拾起筷子,等了大半天也没有夹菜,“是你让人把得胜楼封了?”她终于是开口了。
  李伯仲刚好吃完,放下筷子,看着她,“没错。”他做得事是不会赖账的。
  “原因呢?”她很好奇他怎么会跟一个小老百姓过不去。
  “他看上了不该看上的女人。”而且还不停地试图打听她的消息,他不喜欢,所以就把他的茶楼封了,果然那男人就此放弃了,一点恒心都没有,更让人看不起。
  “世子爷最近很闲?”竟然管起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这几天没事。”靠到椅背上,静静看着这个女人的真实面目,不妖冶,不假笑,而且还会生气。
  看着他的好整以暇,白卿实在不想再跟他这么继续冷战下去,既然他还不愿意放过她,那就干脆把话摊开来说好了,“到底需要我做什么?是去西平气你的家人,还是去京城让人笑话,你把话都说明白吧,我会照做的,不用再拿别人来要挟!”既然又遇到他,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
  李伯仲并没有及时回答她的话,只是将拳头抵在鼻端,看着她横眉立目。胸中有气,始终都要发出来的,她这一年来肯定吃了不少苦,今晚就让她一次全吐出来吧。
  他的沉默让白卿的火气蹿升,但这并不至于让她歇斯底里,跟这种人不值得。
  好吧,既然他很闲,那就继续玩吧,她还有什么可以损失的?!
  起身,打算回自己的房间,可走不了,裙摆被他踩在脚下,她用力扯一下,他却纹丝不动——
  白卿的拳头攥了两下后,随手拾起桌边的汤碗扔了出去,这是无意之举,实在是一时的意气用事,如果再多考虑半下,她也不会这么做。
  这是李伯仲第一次被人泼汤,他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做,所以汤碗碎落时,两人都没说话。到是门外的护卫一个箭步冲进来,以为出了什么事,看到眼前的场景后,也有点傻眼,遂赶紧低头退了出去。
  白卿也有些后悔,毕竟这举动实在不合时宜,可再后悔也做了,想反悔也来不及,他要暴怒就怒吧,反正最坏也就是被打一顿罢了。
  李伯仲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汤水,眼睛始终看着一旁的白卿。
  等了半天,白卿才抽出帕子放到桌上。可他并没有伸手去拿……
  就是这样,最后做错事的总是她。
  灯火哧哧燃得正旺——
  白卿暗暗叹息一声,伸手捡起了桌上的帕子,替他擦掉额头的汤水,他没有暴怒,更没有向她动手,多不容易啊,她刚刚可是做了那么大逆不道的事。
  李伯仲站起身,任她擦拭自己的手心,“不会让你去西平,或京城。”
  随他吧,既然又遇上了,还能怎么样?就算发脾气,最后服软的依旧还是她,就像现在这样,她是卵,他是石,两者相击,碎的永远不会是石头,“无所谓,反正我也逃不出去,你想怎样,就怎样。”
  他不是个会哄女人的人,所以对于这个女人的心灰意冷,他只能看着,因为他也帮不了她,帮她就是让她自由,可这是目前他不会给她的,所以只能看着她心灰意冷。
  ***
  夫妻之间的和好,多半都是从床上做起的,在历经一年多的别离再次重逢后,白卿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她一直把敏敏带在身旁,所以李伯仲在芽城的这段时间,都是睡在自己的卧房,今晚的一碗汤却把这个僵局打破,李伯仲依旧睡在他的卧房,不同的是白卿没能回去自己的屋里——她做错了事,需要一些补偿。
  深夜,窗外月朗星稀,窗内,男人的呼吸均匀,他睡得很沉,像是多久没睡一样,做完了他该做的事,便心满意足的睡去了。独留女人蜷缩在床边的角落里,睁着眼睛看窗外的月色。
  他说她可以留在芽城,或者到她任何想去的地方,当然,前提是必须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这是多大的恩宠啊,是他突然有了慈悲心,还是因为喜欢她?两者都不可能吧,如果是其中一个原因,他也不会把她扔在荒坟野地,任由人宰杀,或许他又有了什么新麻烦,想拿她给他的那些正牌的女人们做挡箭牌?嗯,这个理由挺充分的。
  裹紧被褥,将半张脸埋进去……
  他的睡姿好太多了,不会再把她逼得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是为谁改了这霸道的本性呢?那女人真厉害,连他都能改变。
  可她还是改不了,跟他一起时,总会习惯性的缩在角落……
  月渐渐西落,乌鸟鸣啼,她终于是睡去了,而他则刚刚睁开眼,因为这个时间正是他起床的时刻,半坐起身,被褥轻轻滑下,露出那光 裸的胸膛,转过脸,女人正缩在角落里,还在睡着,伸手拨开了她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
  这女人睡觉像猫一样,喜欢蜷缩在角落里……
  赤脚下床,弯身拾衣衫时,动作停滞,像是想起了什么,遂起身来到墙上的箭匣子前,从里面掏了只皮囊出来,打开皮囊,就着窗外那一点天光看,皮囊里是一对镯子——当年她让女莹交还给他的东西。
  他再次把那东西套在了她的手腕上,镯子间碰撞出“铃铃”的声响——这东西原本就属于她。
  将她的手放回被褥——他要做他的事去了。
  ***
  这一天,白卿起得很晚,起来时,桌上的早饭还没动,窗外的太阳升到了半树高,四下静悄悄的。
  洗漱穿戴好,什么也没吃便出门了,他住的院子向来都没什么下人伺候,因为他的起居多是由随身护卫照顾的,所以院子里显得很安静。
  款步回到自己的屋子,就见佟嫂忙着往外抱被子,“这是干什么?”
  见白卿进来,佟嫂笑呵呵的,“今天太阳好,把被子都抱出去晒晒。”
  一名侍女赶快来到白卿面前,想做解释,不是她们让佟嫂干的,是根本拦不住她。
  白卿苦笑,佟嫂定是觉得又吃又住不干活,过意不去,“没事,你们做自己的事去吧。”支开侍女,并顺手接了佟嫂怀里的被褥一角,与她一起把被子甩到了牛筋绳上。
  “对了,今天一大早,得胜楼的伙计来找我,说是得胜楼的封条撤了。”佟嫂挨近白卿,“你家相公还真是有本事,昨天邱掌柜带口信给我,也只是想问问你家相公知不知道门路,没想到一大早封条就给撤了。”
  白卿哼笑,要是那邱掌柜知道始作俑者是谁,不知道会做何感想。
  “夫人。”一名青衣打扮的小厮停在三尺外的台阶下,“公子一早让小人给您备了马车,说是您一起身,就动身过去,他在南门外的鹿岭等候。”
  “说什么事了吗?”让她出城做什么?
  小厮摇头,公子怎么吩咐,他们就怎么做,其中原因当然不可能知道。
  白卿静默半下后,才点头答应,“我一会儿就过去。”
  小厮退下后,白卿转脸交代佟嫂,“以后,邱掌柜的事不要再管了。”管多了,反而是害了他。
  佟嫂点头,她的解读与白卿的不同——估计是这白丫头怕相公误会吧?
  白卿是从后门上的马车,顺着小道一路蜿蜒出了南门,过了护城河,再往前行两三里就到了鹿岭。
  下了马车,小厮引她转过了一片紫竹林,林子尽头有一汪碧泉,碧泉旁是一间草亭,隔得老远便能看到他正坐在亭子里。走上前时,却发现亭子里还有一人,是个穿白衣的年轻男子,说是年轻男子,其实更像少年,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白卿见状转身要避——他的事,她从来不参与,也不喜欢听的,听来无益。
  “卿儿——”他头一次这么喊她,害她背脊上的寒毛直立。
  既然被点名了,不好再避,遂来到了亭子里,坐在他对面的年轻男子起身,颇为恭敬地向白卿行了一礼,“夫人。”
  因为对方的恭敬,白卿微微点头。
  “公子,方醒就此告辞了。”白衣男子并没有再做停留。
  “好。”李伯仲难得这么和颜悦色。
  白衣男子出了草亭不远,李伯仲侧脸对他的背影说了一句,“汉北的门始终是敞开的。”白衣男子顿了一下,右手举过头顶,摇了摇,算作告别。
  多少年后,这个白衣男子依如李伯仲所想的,还是归到了他的麾下。对良才,他向来渴求,不管立场是否相同,私交上,他绝对不会亏待他们。
  白衣男子拐出紫竹林后,李伯仲才回过脸,看向一旁的白卿,“喜欢看风景吗?”
  “不喜欢。”
  “那就陪我看吧。”握住她的手,跨出草亭。
  听说站在南历山的顶峰可以看到云海,还有那南方的那一马平川的沃野,今天他很有兴致,所以打算去看看,不带别人,只有他们俩。
 楼主| 发表于 2010-7-6 17:30:46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九 短暂的休憩 二

  登山不比其他,不但需要体力,更需要锲而不舍的耐力,这些东西李伯仲当然不缺,白卿可就不同了,毕竟是女子,先天的体力不足加上世人对女子行动的禁锢,走到一半时,已然精疲力竭。
  所以在半山腰处,他们休息了好长一段时间,她以为天晚了,他不会再往上去,可她猜错了,他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性子,不管多晚,说上去,就要上去。因此,她平生头一次爬到了这么高的地方,伸手似乎就能摘到星星。
  只是山顶冷的很,她还穿着薄衫,上来时一头汗,没多会儿,汗风干了,冷得直哆嗦。风景是好风景,万里无云一轮月,半是梯田,半沃野,即使是她这样毫无胸襟的人,在刹那间也会感叹江山如此多娇,难怪乎会引那么多人竞折腰了。就像眼前这个男人,也许此刻他就在想如何折腰了吧?
  “看到什么了?”见她专注地望着远处,不禁开口询问。
  “墓,还有眼泪。”这大好河山即将在他这样的人手下变成英雄冢,男人墓,更有擦不净的女人泪。
  “迟早都会变成那样。”这天下本来就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繁华与萧索交替运行的,不巧的是,让他们碰上了这秋叶凋零的时节,“躲是躲不过的。”
  “……”也许他说得是对的,但她仍旧讨厌战争,这世上的人也许最终都是死在自己手里的吧?
  转头找了个避风处坐下,他看他的江山,她躲她的风。
  双臂环在膝上,脸贴着手背,望着那一轮朗月,双眸渐渐闭上——爬了大半天的山路,昨夜又睡得晚,体力早已透支,再说她也没有他的那份勃勃兴致。
  良久之后,感觉身边坐了人才缓缓张开眼睛,“要下山了?”问他。
  “太晚了,走山路不安全,等天亮了再说。”
  看着他的眉角忽而失笑,“就是为了看这么一下,我们才上来的?”
  “不上来,永远也看不到山上的风景。”
  “……”白卿将额头贴在手背上,她没话说了,那就闭眼休息吧。
  风很大,吹得她手上那对镯子铃铃直响,他没想到她真能睡着,看来真得是幼时吃过苦的,不免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取暖。
  望着远处那一望无际的沃野良田,他可不只是在感慨江山无限好,他想的是——如果汉北想要争鸣天下,势必要有庞大的钱粮储备,这片沃野将会是汉北的天府之地,从他占领芽城那天起,这个念头就从没停止过,所以东周此次没有拼死夺下芽城,就是给了他李伯仲一个大好的契机,他从来不会轻易放过任何机会,如狼捕食,一口咬下,绝不撒口,东周——将是他汉北复兴路上的第一只猎物,两次芽城大败,注定了它的命运。
  吴李两家的争斗,这才刚刚开始而已……
  ***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铅云,悄然来袭时,白卿睁开了双眼,只可惜她没能立刻看到日出的壮阔景象,因为头上盖着他的衣衫,拉开衣衫,双眼被阳光刺得酸痛,他正背手站在晨曦之中,脚下踏着云海,周身染着红光,衣裾在风中飞舞,而他的脚下,是绿色奔涌的千里沃野。
  这就是他要的风景吧?挥手间指点江山,弹指下旌麾刀戈……
  良久后,当他回到她身旁时,她依旧没能从刚刚那个景象里出来,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老会闻到他身上有血腥气,因为那是他灵魂的味道。
  “不饿?”他摊开的手上,放着两只红红的野果,“还是不喜欢吃?”
  思绪从刚刚的画面回到他手上的那两粒野果,接过去,放在鼻端闻了闻,很香。
  “吃完咱们再下山。”他弯身坐到她身旁。
  咬一口野果,嚼了几下后,转眼看他,因为他正看着自己。
  “后天我可能要回西平。”他如此说道。
  然后呢?要她做什么?白卿轻轻嚼着野果,想听他下面的“吩咐”,她认为重点在后面,而不是“他后天要回西平”。
  但他后面什么都没说,就只是在陈述他要回去了。
  ***
  事实上也确如他说得,两天之后的午夜,当她刚刚闭眼打算入睡时,他起身了,隔着纱帐可以看到他有条不紊地穿戴整齐,然后转身要走。
  不过最后还是停了下来,撩开帐子——他知道她醒了。
  “有什么事,直接让雷拓去做。”
  白卿并没有答话,她本以为他会带她一起回西平的,毕竟把她养在这么边远的小城能有什么可用之处?
  短暂的停留之后,他还是匆匆离开了,与男人的远大抱负相比,女人始终不及其一二。
  望着门合上之后,白卿翻个身,面朝墙,闭上双目,又是一个人了,应该可以睡个好觉了吧?
  可不行,她仍旧睡不着。
  坐起身,倚在墙壁上,望着他刚刚躺过的位置,伸脚过去,把床罩弄得一团乱……
  然后才安心躺下。
  ***
  李伯仲离开后没多久,东周军也退回了境内,两军进入无限期的停战之中。
  东周不是不想收回芽城,只是因为近期北方几位诸侯也有心犯边,东周王不愿将战线扩大,最重要的——李伯仲是个咬住东西死不放的人,芽城之战不管输赢,都可能会将东周的精锐咬在这里,如此一来,北方就将面临丢城的危险,所以权衡利弊之后,东周王还是决定停止向芽城增兵,转而将精锐投向北方。
  而李伯仲也很配合地鸣金收兵,本人更是星夜赶回了西平,似乎毫无恋战之意,但事实如何呢?
  事实就是,李伯仲与那几位诸侯暗中连横,他只要芽城,而那几位则要的是东周北方的大城池,可结果会怎么呢?
  李伯仲是保住了他的芽城,可就在他回西平的当晚,东周军最精锐的骑兵也马不停蹄地赶向北方,看来那里将会有一场血战了。
  何为作壁上观?谁在观谁,谁又会得到的更多,只能让时间来作答了……
  吴李两家休战,芽城自然也就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佟嫂依旧回了她的胭脂铺,不管金窝还是银窝,始终都是别人的,自己的窝再小,那也是自己的,人最终能靠得也只有自己,所以佟嫂执意带女儿回了家,继续做她的小买卖。
  白卿也常到她的铺子里帮忙,没人管她去哪儿,或者做什么,甚至夜不归宿也无所谓。
  他走了两个月,杳无音信,她也丝毫不会去打听。
  转眼到了中秋,一大早,白卿就去了佟嫂的胭脂铺,打算晚上跟她们娘俩一起过,正和月饼面时,有小厮来找,说是公子回来了……
  这种大节气,他怎么会弯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
  佟嫂赶紧让她洗过手,还包了几只刚烙好的月饼,让她带回去,虽然她们那大院子不缺这东西,但总归是份心意。
  当白卿抱着油纸包跨进大厅时,她怎么也没想到看见的会是岳梓童……
  “回来啦?”这还是岳梓童第一次跟她讲话,依旧的高贵美丽,清雅婉约,不同的是身旁多了个男人跟孩子。
  男人很斯文,孩子很漂亮。
  没嫁给李伯仲也许是她的运气。
 楼主| 发表于 2010-7-6 17:30:55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 不祥的指环

  评心而论,李伯仲与这位吴世子在相貌上分不出伯仲,只是气势相差很多,一个铜铁做得骨,一个书卷做得魂,说不出是文武的差别,还是其他什么,总之……他们根本不是一类人。
  岳梓童夫妇之所以会路过芽城,据说是因为去京城探视生病的岳峙岳王爷,随后夫妻俩转入汉西,见了岳梓童的姐姐和姐夫,也即汉西世子夫妇,之后又途径了西平,在西平待了数日之后,才启程回东周,从西平到的芽城这一路与李伯仲同行。
  东周与汉北的芽城之争刚刚结束,可在这两个男人脸上丝毫看不出多少义愤填膺,当然,也不全然是乐意融融的,但听酒桌上的言谈就知道,东周跟汉北之争——没完,还久着呢。
  这一晚,李伯仲喝了很多,不知道是酒逢知己,还是意气之争。男人有时也挺可笑的,为了一些古怪的意气,常会把自虐当气概。
  还是岳梓童更适合做贤妻良母,早在喝酒之前便吩咐了下人多煮些解酒的汤水,当作下饭的汤食,反正这些男人只管喝酒,根本也不在乎碗里吃得到底是什么东西。
  男人们继续着他们的阳奉阴违,话中有话,相比之下,两个女人则成了摆设。然而这摆设也并没那么好当,每个眼神,每个动作,都是受酒桌上话题影响的,想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是最得体的,只要往白卿对面看就知道了。岳梓童一句话都没说过,单是靠眼神、笑容,以及细微的动作就能纠正丈夫一些不得体的话语。
  看她,成了白卿这一晚唯一的乐趣。
  酒过三巡之后,解酒的浓汤端了上来,岳梓童给丈夫的碗里盛了一勺,随即看了看白卿,因为李伯仲也喝得很多。
  但白卿并没有动手。
  到是一旁的侍女见李伯仲的汤碗是空的,顺手盛了一勺,反到被白卿不动声色的挪到了一边,这汤他不能喝!
  岳梓童见她如此,不免浅笑,兴许是觉得她小家子气,别的女人准备的汤水,她偏不愿意让自己男人喝。
  这就是普通女人跟大家闺秀之间的区别吧,她们不懂得在厅堂上该收敛女儿家的小私心。
  一顿饭后,也许岳梓童该偷笑的,因为很明显,白卿的木然举止证明了李伯仲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
  月圆中天,两对夫妇才各自回了房间,男人都喝得酩酊状,不过实际情况是——两人都不过是半醺而已,看来这些男人还是有些小聪明的,知道喝酒要留量。
  李伯仲半倚在被褥上,望着正关门的白卿,双眸中带着些笑意,也许是因为她刚才酒桌上那个小动作吧,他把那解读为醋意。
  白卿却只是看着他的眼睛淡笑一下,随即转身进了耳房,从耳房出来时,手上多了一条干净的绸布,来到床前,淡声问道:“你自己来,还是让雷拓他们来?”
  李伯仲眉头微蹙,看着她手上的绸布半天才问道:“能看得出来?”
  “不仔细看不出来,不过如果你继续让它流下去的话,也许明天那位吴世子就能看出来。”手指轻挑开他的外衫一角,左腹的浅灰色内衫上血渍氤氲。
  整个晚上,尽管他面色正常,谈笑风生,更是把酒当水饮,可毕竟身上有伤,再怎么硬撑,还是会有细微的差别,伤势加上饮酒,如果再加上岳梓童那碗通血的汤水,就算不当场昏倒,估计也不会好看到哪儿去。
  李伯仲呼出一口气,头仰在被褥上,“怕不怕见血?不怕就你来吧。”这伤是在西平时遭刺的,岳峙那老东西死而不僵,想做最后一搏,这次是下了血本,非要治他于死地不可,他毕竟是岳锵的左膀右臂,他死了,岳锵在东南一代就少了助力,因为汉北军是他李伯仲撑起来的,李伯仲一死,李家的其他子孙没这么大胆子敢跟实力雄厚的东周为敌,换句话说,岳东一代的局势,是他李伯仲的精锐在拼死撑着,是他只身一人在打头阵。
  岳梓童夫妇从京城到汉西,再从汉西到汉北,这一圈绕来做什么?不过就是岳峙与东周打算联合汉西合围汉北,一旦汉北手脚被绑,京城里的势力当然也会跟着天旋地转。
  所以此刻他不但不能死,连受伤都不行,士气是需要领袖来带动的,汉北军的士气正盛,他可不想被这点小伤影响到,所以他来了这里,而且还是跟他的对手一路来的。
  在她这儿,很多事情都变得简单了,也容易让他平静下来,西平的那座王府反倒是个是非之地。
  一层层拨开衣衫,看着伤口,白卿皱眉,因为那伤口还很新鲜,加之他的动作大,又喝了那么多酒,此刻正往外渗血,“还是让雷拓他们来吧。”这么重的伤,说真话,她不敢碰。
  “没事,只要包一下就行,不是大伤口,死不了人。”太晚了,兴师动众反而让人怀疑。
  虽然他这么说了,可她还是无处下手,看了半天才动手,毕竟是个大活人,没晕没昏的,两只眼睛还那么直勾勾地看着你,不害怕也会心急,他还不会喊疼,所以根本不知道手重了还是轻了,包到了半夜,一身血腥的反到是她,望着双手上的血,白卿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跟他在一起,还真是什么事都能遇上,这男人身边的事情总是那么多,而且每次都不带重复的,
  “你做得?”白卿刚清洗完手上的血渍,进到屋里就见他手上捏了一块月饼。
  “佟嫂让带回来的。”要不是他回来,她今晚估计还会在佟嫂那儿住下。顺手拿过布巾擦了擦手,并顺手往香炉里多添了两把香料,这屋里到处都是血腥味,引得她很想把晚上吃得东西全吐出来。
  没想到转过身,正见他嚼着月饼,而且不只吃了一块,把纸包里所有的月饼都吃完了——胃口真好,不知道佟嫂知道了会不会乐不可支。
  ***
  因为他有伤在身,所以白卿和衣躺到了屏风外的软榻上,等了好久,她以为他睡了,因为灯灭了,可一睁眼,他就在眼前。
  拒绝是不可能成形的,只会激起他的逆反心理,所以只能让出一大块地方给他——这人占便宜占习惯了。
  月光从窗格子里透射而来,正好打在开满芍药花的屏风上,白晃晃的。
  他半举起她的右手,一大一小的手影投在白晃晃的屏风上,像一对双飞雀儿,他将一个亮闪闪的东西套进了她的尾指……
  白卿望着自己尾指上亮闪闪的指环,半天后转脸看他。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握住她的手闭上双眼。
  月光下,他左手的尾指上也是一圈亮闪闪的光芒……
  白卿被那圈光芒慑住了,她突然有些胆怯,想抽回自己的手——
  “你不觉得太晚了吗?”他依旧闭着眼睛,只是眉角微微上扬。
  他清楚她不喜欢他,甚至憎恨并诅咒他这样的人,但这无关乎他的喜好,他喜欢她那股子不屈的劲,不管世人怎么说,怎么做,怎么想,她还是会认真做自己,不管被多少人唾骂,都能活得轻淡自如。
  “别忘了,你的家在西平。”那里的女人才是该被他一生一世套死的人,也是他会开天价解救的人。
  睁开眼,看着她,“可我现在在这儿。”在他四面受敌,在他最脆弱的时候,他却在这里。
  他是说得人话不错,可惜她听不懂。
  “到底我身上还有什么是你想要的?”她一直在等娉儿的消息,也在等他腻了,一辈子太久,她不希望都耗在这个人身上,会得到什么?荣华富贵?
  “你在害怕?”手托在她的后心,将两人的距离拉近到呼吸相闻。
  “我是在害怕,你迟早会下地狱的,我不想!”
  他笑了,笑容却让她无比痛恨,因为他猜到了她胆怯的真正原因,她害怕的不是跟他一起下地狱,而是怕自己真得喜欢上他……
  月色移到软榻上,照着男人女人尾指上的指环,闪闪发亮,就像女人的眼睛——
  ***
  只有雷拓知道,那尾戒原本只有一只,是十年前公子从死掉的北虏王手上取下的,自那之后,他似乎一戴着,后来,那戒指细了,细掉的部分被套到了卿夫人的手上。
  据说那东西是不祥的,公子却把它分给了卿夫人……
 楼主| 发表于 2010-7-6 17:31:04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一 突如其来

  来不及争吵,更来不及去丢掉那枚套得死紧的指环,白卿便被一把扯进了他的世界,毫无回圜的余地。
  李伯仲第一次在她面前说了大话,他对自己的身体过于自信了,那伤口是没让他就此死掉,却让他高烧不退。
  看着他与对手谈笑风生,谁会想到就在几个时辰前,他还在高烧到说胡话呢?
  “伯仲,就此告辞了。”吴君铭在马上抱拳,而马车里的岳梓童也点头告别。
  李伯仲还礼,“吴兄一路顺风。”
  迎着初升的红日,岳梓童夫妇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起伏不定地路尽头。
  李伯仲这才转回头,轻叹一口气,扬起的眉角也松弛了下来,伸手搂住白卿的双肩,下巴搁在她的额头上,累了,总要休息一下。
  雷拓他们都自然而然地背过身去。
  而白卿也累了,身心疲惫,所以没力气去阻挡他这不当的举止。
  他们没有回城,而是住到了城外一方土墙围成的小院里,雷拓他们熬了药,一人一份,因为两人都在发烧,一天一夜,他确实不会放过她,连生病都要一起。
  ***
  那枚指环,白卿并没有扔掉,有他在,想扔掉他的东西,很难,不管你是歇斯底里,还是寻死觅活,都无济于事。
  所以她等着他离开,但这一次,他待了很久,直等到西平王府那边来了三班人,都没能把他请回去。
  “来,吃口蜂蜜就不苦了。”佟嫂舀了一勺蜂蜜送到白卿面前,她刚喝完一大碗药汁,正苦得皱眉。
  “不用了,我喝点水就行。”吃完苦的,一下子再吃甜的,会想吐。
  佟嫂重重叹一口气后,朝门口望了望,见没人这才转过头来说道:“你呀,别整天说身子好了就不想喝药了,趁他还在这儿,把身子调养好了,你得多加把劲。”放下蜂蜜罐子,顺手拍拍白卿的肚子,“这儿有了,他还能把你扔到这么远的地方?我听说你那相公到现在才有一个闺女,是吧?”佟嫂诡笑着。
  “听谁说得?”白卿正捧着杯子喝水。
  “这还有什么好保密的,跟家里的丫头打听打听不就知道了?”说着话,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黄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小字,“我听说照着这上面的做,一准能生儿子,生了儿子还怕他——”话音戛然而止,因为男主人进来了,佟嫂赶紧起身陪笑,那张黄纸也顺势塞进了白卿的被褥下,“老爷回来得真早!”佟嫂并不知道李伯仲的真实身份,所以当面都喊他老爷。
  李伯仲点点头。
  “那——那什么,我铺子里还有事,明天再来看你。”朝白卿点点头,“我先走了。”她就是怕这男人的眼神,看到他就想找地方躲,也不知道刚刚那话他听见没,万一听见了,不知道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她多管闲事呢?哎呦,怎么这么巧就让他给撞上了呢!
  佟嫂不禁暗骂自己的坏运气。
  屋里,李伯仲望着佟嫂略显慌张的背影转进前院,这才坐下来,并顺手从被褥底下抽了那张黄纸来看……
  看完唇角一勾,这东西他见过一次,成婚时,女莹的箱底就有一张,“打算用它?”
  白卿看着他手里的黄纸,“你拿去吧,在你那儿应该更有用。”她这身子生孩子恐怕比他称霸诸侯还难吧,再说生出来干什么?去给他的嫡子嫡孙做帮手,还是垫脚石?不管男人女人,生孩子还是要看自己有没有本事养的。
  李伯仲把黄纸放到一边,随手拿起桌上的半杯温水——她没喝完的,一口饮下,“那些人跟你说了什么?”
  白卿自然知道他口中的“那些人”指谁——西平王府的人,没劝动他回去,所以改劝她了。
  “没什么,不过就是你当不成世子,我住不了华宅。”不知道他是怎么把家人惹了,对着他不敢大小声,到是跑到她面前来下最后通牒,这李家人真好笑。
  “你怎么说?”他到挺好奇她怎么回的。
  “我能说得上话?”她几时能站在他身边说话了?他那些家人还真看得起她。
  李伯仲失笑,而且是笑不可仰。
  祖父禁止他继续向芽城增兵,尤其在吴君铭、岳梓童的西平一行之后,三叔他们跟东周、汉西私下达成了协议,就此停战,矛头一致朝北,先把北方几个小诸侯一一灭掉,然后均分地盘。
  这协议怎么看都不像是对汉北有利的,更像是在安抚李家,把李家暂时安抚住,好让他们腾出手来先解决北方的问题,所以他怎么可能同意?他就是想通过增兵让东周不敢小觑芽城、运河一带,不敢把这里的精锐调往北方,他就是要一点点熬垮东周这所谓的精锐之师!
  而祖父忌惮的却是他的野心太大,担心汉北没这么大的胃口,最后反被别人将一军,到时可就追悔莫及了,所以他禁止了孙子的大胆冒险。但此时此刻,李伯仲的权利已经不是他随便一句话就能轻易拿掉的,所以才会有这三催四请以及让人好笑的威胁。
  他拿过她的手,上面还套着那枚亮闪闪的指环——
  那是十年前,他将长枪刺进北虏王的咽喉后,从他的尾指上取下的——打赢了,总要从对方身上取下些东西。只是想不到他取下那枚指环时,竟有人猖狂地大笑起来,是北虏王的一名侍从,他恶狠狠地说他取下的是枚被诅咒的指环。而他就当着那大笑人的面,将指环套在了自己的尾指上,然后看着那人的笑意一点点的逝去……
  不喜欢则罢,喜欢的话,被诅咒又能怎样——这是他当时对那侍从说得话。
  一直到今天,这句话他依然不改,
  抚摸着白卿小指上的指环,眼睛却直直的看着她,“你都没试过,怎么知道你说得话没用?”
  “有用的话我还会坐在这儿吗?”她请他放过她,可结果却是越来越糟。
  “我死了,你就自由了。”算是承诺了吧?说不准他什么时候就死了,也许明天,也许后天,也许不远的将来,一支箭就可以让他彻底结束掉,很快。
  白卿怔怔的看着他,没作声。
  她其实是个胆小鬼,害怕别人对自己真心,更害怕自己对别人真心,因为人总是会死的,她不希望自己再为谁伤心,也不希望别人为她伤心,她尝够了那滋味。所以她想用淡漠来看待这世上的一切。
  她以为只有这样才会让自己得到救赎。
  可——一切真能如她所想吗?
  如果他死了,她真得就能从此得到自由?
  ***
  深秋未过,芽城却迎来了它的第一场雪。
  这场突如其来的雪也带来了一些突如其来的人,像他的女人,还有他的女儿。
  这是李家出得最后一招了吧?用他唯一的亲情来作感召。
  他很疼爱他的孩子,不吝给他一切她想要的东西。这是迄今为止,她看到他最为温和的一面。不过可惜,两天不到,他又要出门了,据说要很长时间才回来,所以临走前他交待雷拓一定要把他可爱的女儿护送回西平。
  他走时,白卿病了,所以免去了三个女人齐聚一堂的景象。
  不过她知道他来过,因为地上有脚印……
  “大娘——”穿红袄的小女娃跑进了白卿的视线,漂亮又可爱,是他的女儿。
  女娃儿的“大娘”也紧跟着过来,不是别人,正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赵女莹,两个女人隔着游廊对视……
  最终,赵女莹还是坐到了白卿的屋里,一个裹着厚厚的毛裘,一个抱着手炉。
  赵女莹的视线停在白卿的手腕上良久后,收回,她看得是她手腕上的那对镯子,那是当年白卿让她还给伯仲哥的,如今又回到了她的手腕上,“过两天,我们就回去了。”
  白卿点点头,对于这个女孩,她说不清对她什么感觉,是同情多一点吧,第一次见她时,她还是个被惯坏的女孩,第二次,同为阶下囚时,她已经成了高高在上的主母,不过依旧稚嫩,到第三次,她的眼神变了,变得哀伤、踌躇,甚至无奈的隐忍,可见侯门大院的日子是多么不好过。
  “我见过梓童姐了。”赵女莹忽而提起了岳梓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这个女人说这些,也许是憋太久了,没人说话吧?
  “我也见了。”她们俩的共同语言似乎也只有那个岳梓童了,真可怜,被一个男人串连在一起的三个女人,却相互成了彼此的谈资——她跟岳梓童短暂的谈话中也提到了赵女莹。
  “平召长得更像梓童姐。”岳梓童的儿子名叫吴平召。
  “是很像。”
  ……
  话题就这样在岳梓童跟她的儿子身上绕了一圈,要不是被雷拓打断,也许她们还会继续重复。
  “怎么了?”白卿还是头一次见雷拓魂不守舍。
  雷拓看一眼赵女莹,赵女莹挺直脊背,“是要我回避?”一句话便道出了当家主母的气势。
  “属下不敢,只是怕夫人过于担心。”
  “我还不至于那么胆小。”
  “公子在胡杨岭遭遇汉西军伏击,他担心近期芽城一带不安全,请夫人们暂时离开芽城。”
  “你说什么?谁伏击了谁?”
  雷拓低眉再重复一遍:“公子在胡杨岭遭遇汉西军的伏击。”
  赵女莹立眉竖目,“你敢拿军情造谣!汉西军怎么会到胡杨岭?”那里是汉北的地界,怎么会有汉西军?最重要的——怎么会是汉西军?!
  白卿的视线在赵女莹与雷拓的脸上来回一趟,又看了看地上被赵女莹吓到的女娃后,吩咐雷拓道:“你先去准备行李,顺便让人再去接几个人。”佟嫂跟姚婆婆她们,也得送到安全的地方。
  雷拓颔首退下,而赵女莹扶着桌案慢慢坐了下来,汉北跟汉西为什么会打起来?真打起来她该怎么办?一边是丈夫,一边是父兄,要她怎么自处!
  ***
  这是李伯仲第二次被汉西出卖,经过这两次,他后半生再也没相信过任何一个赵家人。
  在伏击中,李伯仲受了箭伤,一度差点没能醒过来,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只剩一个人,也要让汉西人把命留下来!
  这不算一场多大规模的战役,但惨烈程度却让人咋舌,汉西军来了一千人,也留下了一千人,一个都没能走出胡杨岭。
  胡杨岭一战后,汉北铁军才真正有了虎狼之名,要知道汉西军那是大岳国最骁勇善战的军队,能将他们全数“留下”,这还是头一遭,恐怕汉西王也在后悔,这次的“买卖”折得比赚得多。
  可惜的是——相对胡杨岭上的萧萧杀气,芽城却是一片狼藉,东周军配合汉西的伏击,突然向芽城大举进攻,李伯仲赢了胡杨,却输了芽城。
  所幸他的女人跟孩子早一步逃出生天。
  站在胡杨岭的最高处,李伯仲远眺南方……一切又要重新开始了,这一次,他谁都不会再信!
  “公子,雷拓传信来了。”护卫将竹筒递到李伯仲的身前。
  接过竹筒,打开,既是坏消息,又是好消息,坏消息是老爷子要求他立即回西平复命,也许就此会拿去他手上的兵符,好消息是那女人的“病”还没好,而且可能还会越来越严重……
  “你觉得‘邦’这个字怎么样?”忽而转脸问递信的护卫。
  护卫一脸茫然,什么“邦”?
  李伯仲笑笑,没再把这话说下去,“告诉老宋,新春之前,我要送东周王一份大礼,让他磨好马蹄,因为要走不少路。”
  “是。”
  “另外,准备两匹马,你跟我回西平一趟。”
  “公子……”此时回去,恐怕老王爷会拿去他手上的兵权。
  “他想拿,就让他拿去吧。”家里那摊事,也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了,这次回去,一并全处理了……
  相对李伯仲这边的喜忧参半,白卿那边却是一片木然。
  她怎么就会有孩子了呢?
 楼主| 发表于 2010-7-6 17:31:12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二 为王者 一

  李伯仲是午夜抵达的西平,一进府,所有的武器、令符就被卸了个精光,之后才被送回西府,西府随即加派了人手,可见这位世子爷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当然,既然打算完全软禁,就不会把女人跟孩子继续留在西府,他不是想见老婆孩子吗?那就要先答应不再胡闹。
  因此,回到的西平的头一晚,李伯仲是光溜溜一个人度过的。直到第二天中午,老王爷才将其召入东府“过堂”,满屋子的李家子孙,个个严眉厉目。
  李伯仲站在大厅中央,旁边放着三根藤条……
  李伯仲并没有为自己辩解或者求饶,只是伸手解下腰带,脱去上衣,胸前、后背上的伤疤赫然显在众人面前,有结疤的,有新鲜的,还有久远到只剩下丝丝白线的,手一松,上衣落地,李伯仲弯身长跪于地上,望向堂上正襟危坐的祖父。
  “只要你应声,答应不再胡闹。”看到孙子身上这些伤疤,他确实也有些于心不忍,那都是在外面拼出来的。
  李伯仲没吱声,什么都可以,就是“低头”不行。
  老王爷略微迟疑,但最终还是挥手,示意下人取藤条。
  大厅里静悄悄的,只有藤条的抽打声,直到第一根藤条抽断,很多人不禁偷眼瞧向堂上的一家之主,原本家法处置这个目无尊长的小子该大快人心的,可不知道什么原因,他脱下上衣那刻,脸热的到成了他们。
  “父亲,我看伯仲他也清楚自己错在哪儿,不如——”李家老三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不如到此为止吧。”凑近父亲的身边,“他身上的箭伤严重,再打下去,恐怕吃不消。”最后这句话几乎是耳语。
  老王爷看看三子,再看看堂下的孙子,“好好在府里静思己过。”
  在李家长辈的眼里,李伯仲真是让人又恨又爱,恨他不循常规,野心太大,却又爱他独当一面的气势,只是汉北的家底子太薄了,怕经不起他这么折腾,所以不得不把他的野心圈住啊。
  众人散去之际,老王爷还是忍不住偷偷吩咐了三子李锺去请大夫。
  望着众人远去,李锺起身,来到侄子身侧,拾起地上的衣衫扔给他,“穿上。”
  李伯仲穿好外衣,转身就要出去,却被三叔叫住。
  “要去哪儿?”
  李伯仲回头,“静思己过去。”
  “别跟我这儿装蒜,以为我不知道你回来想干什么?”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硬封的书信,“这是取银子的地址,够你那东军几个月的花用了,取了钱,你给我赶快滚!”这小子脸上的杀气太重,他真有点担心他这次回来是打算整理西平的。
  李伯仲捏着信封,笑笑,“三叔,你知道我回来不单是为了这些。”
  李锺叹气,“不管你怎么急,现在整顿吏治行不通,等等吧。”整顿吏治的牵扯有多大?弄不好汉北内部就要先分裂。
  “你跟父亲等了二十多年,等到什么了?”
  “总之,你就听三叔一次,这件事要从长计议,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肃清的,再说——我不信你小子能吃下芽城那个闷亏,等夺回芽城再谈这事不迟。”
  李伯仲扬眉,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收下了那封信笺,转身出去。
  李伯仲一离开,李锺才重重坐下,双手摊在脑门上——这小子真是越来越控制不住了,看来势必是要让大哥回来一趟,毕竟伯仲是他儿子,也是他亲手教导出来的,也许只有他才能制住他。整顿吏治?谈何容易啊……
  ***
  白卿知道他回来了,也知道他被家法处置了,听说是当着全家老小的面,硬生生打断了一根藤条,他的妻子们哭得梨花带雨,而她没有眼泪,所以只好躲在床上装睡。有孩子了,她有理由虚弱。
  虽然不想替他生,虽然对自己的肚子很茫然,但看着自己的肚子久了,也会勾起唇角,是她的孩子呢,一个像姐姐一样的亲人,一个真真正正属于她的小人儿……
  李伯仲并没有被允许可以来东府,当然,前提是那些侍卫敢挡他的话。
  见她笑,这并不是第一次,但笑得这么真诚到是头一次,她是可以柔情似水的,像普通女人那样。
  倚在窗前的桂花树下,看着屋里那个对着肚子微笑的女人……他没打算进屋,就让她多高兴一会儿吧,见了他未必会有这心情,何况他身上到处都是血腥味,她的嗅觉又有别于常人,见了反而多增麻烦。
  夜渐深,天空稀稀落落的飘起了小雪。
  侍女伸手关窗,不期然望见了桂花树下的黑影,半声尖叫之后,他便不得不现身了——
  坐在床前,看着她的肚子好半天后,他终于还是伸手覆在了上面,很拙劣的亲昵。
  白卿不禁失笑。
  他们俩都不是什么有人情味的人,一个只知道掠夺,一个只会冷漠,所以猛然的亲昵,到显得很可笑。
  “被打了?”轻轻掀开他的衣袖,上面是几条血印子。
  他只是默默点头。
  “不用上药吗?”看这伤势,不轻啊。
  他依旧只是看着她,没说“用”还是“不用”。
  白卿微微叹口气,招呼外面的侍女拿药进来……
  屋外,雪越下越大,屋内,灯火晕黄,男人光着上身坐在床前,女人松散着长发,细细给他擦拭。
  也许她真得很快就会得到自由,看他身上的伤,随便一条都可以致命,这男人能活到今天,真不知道是老天开眼,还是不开眼。
  “你自愿来这儿的?”边问话,边卷了她一绺长发在指尖玩弄着,他没想到她能乖乖进王府。
  “是他们不自愿,不过后来听大夫说了一句我的肚子,就派了一辆马车来。”看他一眼,“他们被你惹得不轻呢。”竟然会把她这种人带进来,平时赶她都来不及的。
  李伯仲笑笑,“你就不怕进得来,出不去?”
  白卿拿回自己的那绺长发,转到她的背后继续擦拭,“我不过是饵,哪有本事害怕。”
  李伯仲转头看着她,“如果让你继续留在这儿,你应付得来吗?”暂时留在西平安胎,对她来说是最好的选择,眼前这状况,他自顾不暇,把她放到哪儿都未必有这里安全。
  白卿放下手中的小瓷瓶,思衬半下,“被人欺负还是欺负别人?”她在这个大宅子里也只有这两种角色可以选择,一种是可怜的小妾,另外一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从良歌女。
  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道:“随便你。”只要她有本事保护自己,怎么做都由她自己选。
  点头,明白他的意思了,看来他又有大事要出走了,因为担心她没胆子保护肚子里的孩子,来给她送定心丸的,“明白了。”拍拍手上的药粉,顺便把外衣递给他。
  李伯仲穿好上衣,他要回去了,在西平待得时间有限,很多事等着他去安排,没时间在这儿耗太久。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见他要走却不走,白卿抬眼询问。
  “……”看着她半天后,只说了四个字——顾着自己,说罢就那么离去了,悄无声息的。
  白卿倚在门柱上,久久之后,淡笑,喃喃自语:“连你都没能把我逼上绝路,还有谁有这本事。”
  躺回床上,灭了灯,有那么一阵,她睡不着,觉得四处都空洞洞的,想哭……
  女人啊,抵得住撕心裂肺的痛楚,却未必抵得过一句简单的话。
 楼主| 发表于 2010-7-6 17:31:23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三 为王者 二

  这一年是倒春寒,过了三月天气才开始转暖,四月,西北亳山上的积雪才慢慢融化,就是因为这几十年难得一见的春寒,将芽城的战局托到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向……
  因为春寒,汉西军被大雪堵在了亳山以内,再不能与东周首尾呼应,独自应战的东周军在两次失利的状况下一退再退,最终——退出了芽城,退出了运河,但这依然不能让李伯仲满意,汉北军就像平空掉下来的一样,越聚越多,到处都是……
  五月底的一个夜晚,在楚歌四面的情势下,东周军主帅,也即东周王次子——吴君客,提剑立于小苍山上,他对面站得正是李伯仲,两人算得上自幼一起长大的对手,想不到最终会在这样一座小山上了结恩怨。
  从小到大,吴君客都是赢家,鲜少输人,想不到这次输了个彻底。不但丢了芽城,丢了运河,还丢了小苍山外的千顷沃野,而且还是丢在这个自小到大从没赢过他的李伯仲手上,他怎能甘心!
  “赢了的感觉如何?”吴君客双手主剑,如此询问对面的人。
  李伯仲扯高唇角,“还不错。”
  吴君客也扯高唇角,双手松开剑柄,手臂摊开,“就在这儿吧。”在这儿解决掉他的性命,他誓死也不能再往东踏去一步。
  吴君客身后几个参将一听主公一心求死,全都单膝跪下,“公子若死,我等紧随。”几人瞅向李伯仲的眼神,凶恶至极,似乎恨不得啃其骨,啖其肉。
  李伯仲到是对这种眼神颇为欣赏,男人,敢上沙场的男人,就该有如此的眼神。
  “李伯仲——”吴君客喝住背过身的李伯仲,他竟然不打算亲自动手,这对他是一种侮辱。
  李伯仲停在一株油松下,他并没打算杀他,“汉北军不会再往东,止于此山之下。”他要的东西得到了,暂时还不该他得的,他不会多拿。
  “你就这么自信还能再赢我!”他居然不杀他!
  李伯仲抬头,望一眼天际西落的星辰,转过脸,直视一身血色的吴君客,忽而唇角微翘,谁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十年。”伸出一根手指,给了吴君客一个期限,十年之后,他会告诉他有多少自信。
  李伯仲款步下山,山上再次恢复了平静以及夜晚该有的昏暗,独留吴君客跟他的参将被留在了那夜风紧凑的小苍山上,从那夜之后,小苍山以西姓李,小苍山以东姓吴。
  李伯仲做到了,他真得将那晚在南历山顶看到的风景圈到了自己的脚下。
  一直到此刻,他才可以闭上眼睛安静地休憩一小会儿……
  迷蒙之中,他隐隐约约记起了时间——到六月了,快生了吧,那个女人——
  ***
  进了六月,天气乍然热了起来,热得知了都懒得出声。
  因为怕没力气顺利生产,白卿每天都要挺着大肚子在院子里来回走上两圈,路过荷花缸时,总会不经意打量一下自己,圆鼓鼓的肚子,细长的手脚,像水塘里的蛙子。
  他走了六个月了,没人告诉她他是生是死,也没人关心她是不是要生了,不过这并不表示李家人在虐待她,他们依旧供应着她所需的一切。
  本来她以为一切都会这样继续下去,可最近一段时间,她发现她的小院子里突然多了好些贵客,李家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女眷走马灯似的在她的院子来来回回,个个都是嘘寒问暖,亲切的很,她几时有过这般的风光?
  定然是李伯仲的功劳,看来他没出事,不但没事,还好的很。
  与她的情形相同,他那两位夫人的院子也同样很热闹。
  几天之后,她才听说了其中的原由,原来他在芽城大胜东周,不但夺回了芽城,还占据了东周大片的良田沃野,难怪众人的改变这么大,先前他受家法时,因为世子的位子受到威胁,西府曾经一度门可罗雀,如今恰好相反。
  “王爷的身子骨越来越差,说是等公子从芽城回来,就暂时让他接管西平的事物,王爷要到河下的庄子里休息一阵子,大权都到公子手上了,您说这情势能不变嘛。”凤宣是老王妃派来给白卿送补药的,因为之前的主仆身份,所以这丫头说得话相当实在,“夫人,您也得为自己考虑考虑了,临盆的日子眼看就要到了,真生出位小公子,那可是长子,怎么说也得比照南院那位,起码也要换个大一点的院子。”“南院那位”正是汉西送来的那位二夫人,目前只诞一女。
  白卿捧着药碗,默默不语。
  凤宣见状不禁摇头,看来不说点能让她惊心的,她真不知道情势多危机,“夫人这半年来都没跟公子通过信吧?”
  白卿摇头,人都不知道在哪儿,朝哪儿通,再说见了面都未必有话说的两人,通信写什么?
  凤宣朝门外望望,见没人后才凑近白卿身边,“那位二夫人可是又书信,又衣服的往东边送。”见白卿笑,以为她不信,“是真的,盈小姐(李伯仲长女)上次得风寒时,不是刚好碰上东军有人回来复命嘛,也不知道二夫人哪儿得来的消息,就找上那人带了封信回去,公子真就回信了,后来这么一来二去的,二夫人又是衣服又是东西的,好几趟呢,早春亲口告诉我的,她可是二夫人的贴身丫头。”说完不禁皱鼻,“这二夫人平时温温婉婉的,想不到这么会来事。”不知不觉就占了先机。
  白卿放下药碗,伸手揉了揉眉心,他那位二夫人本来就是个聪明人,不管什么时候都站在赵女莹的身后,看上去温婉良善,可眼睛里透出来的东西却总是引人遐想,“凤宣啊,有空的话你多来陪我说说话。”虽然这丫头偶尔有些聒噪,不过总是个可以说话的人,兴许是要生了,最近一段时间她有些怕一个人待着。
  “后天王妃要去庙里斋戒还愿,等王妃一走,奴婢就过来陪您说话。”
  凤宣也有她自己的打算,王妃年纪大了,她还能待在她身边几年?这位卿夫人虽然出身低微,可她得世子爷的宠爱,何况如今又有了孩子,有了孩子她就能在这座府里坐稳,那么她跟在她身边也就不怕被赶出去,而且这位卿夫人很喜欢她,在这府里又没有心腹,所以跟着她对她丝毫没有坏处。
  凤宣在心里盘算着属于自己的小九九,相比她的,白卿心里要盘算的可就更多了些——
  且不管那些吃醋争宠的拉杂事,单说这李家人的权柄之争,恐怕她难免也要被牵扯进去了,李伯仲不是个姑息养奸的主,大权交到他手里,以李家这些人的习性来看,难免要被他整得一团混战,她本来是有机会独善其身的,可谁知道肚子这么争气,有了他的骨肉,势必逃脱不了他制造出来的漩涡,该怎么明哲保身呢?
  ***
  六月初十,李伯仲回到了西平,他以为能赶上孩子的出世,却没想到月舂院里空空如也,连孩子的娘都不见了,只有堆得满屋子的礼物……
  “夫人说院子里不干净,受了些惊吓,跟王妃一道去了寺里。”小丫鬟回话中带着一丝胆怯,因为上次关窗时的那半声尖叫,公子的脸色当时就不大好,害她一直怕到现在。
  院子里不干净?惊吓?李伯仲唇角放平,她连坟地都不怕,怎么会被吓到?
  伸手从礼物堆里抽出一件,上下打量几眼,封印都还在,她没打开过……这女人哪里是在怕鬼,明明是怕人,怕受牵连,知道他回来会是非不断,所以先躲了。
  从月舂院里出来时,正遇上女儿以及女儿的母亲,闺名赵若君的。
  “爹爹——”女娃儿稚声稚气跑到父亲脚前。
  “病都好了?”弯身抱起女儿。
  女娃儿点点头,小手摸着父亲的胡茬,玩的不亦乐乎。
  赵若君始终只站在丈夫的两步远外,就那么看着父女俩聊谈,并不插话,只等丈夫把女儿放下来,才抬头看向他。
  “祖母她老人家让盈儿也去寺里住几天,我过来给卿儿姐姐带些可用的东西。”
  李伯仲点点头,“山里早晚清寒,别让盈儿再受凉了。”
  “会多在意的。”他最关心的始终只有他的女儿。
  望着丈夫的背影转出院门,赵若君握住女儿的小手,没能诞出男丁,并不代表她就会落于人后,她就看看他那位卿夫人生的是福还是祸……
 楼主| 发表于 2010-7-6 17:31:30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四 为王者 三

  六月上旬的一个早上,在经过一天一夜的疼痛后,一名男婴顺利降生在了青离寺外的一栋小院子里,他便是李伯仲的长子,小名唤作阿邦的李邦五。与其母相比,男婴要健康的多,哇哇的啼哭声几乎传遍了整座小院。
  李伯仲是深夜进得山,赶到时,母子俩都已经入睡。
  这一次,他没有故意把她搅醒,只是伸手触了触儿子的小脸蛋,时间过得真快,上次见面时,她的肚子还是平的,转眼间已经生出了这么个小东西,女人确实神奇。
  儿子很健康,到是她的脸色异常苍白,搁在枕边的手也凉的出奇,拿过来握在手心,半天都没能焐暖。
  “回来了?”白卿张开眼,没打算他能过来的,毕竟都这么晚了。
  “嗯。”答应一声,他是前天回得西平,但一直忙着东西军调防的事,根本抽不出空闲来,昨天一早去了西平驻军,回城的路上才得知孩子要出世了,快马而来,结果还是没赶上,他跟孩子似乎都很无缘,女儿出世时,他在西北,轮到儿子出世,虽近在咫尺,却依旧没能赶上。
  从怀里掏了只橡木盒递给她,里面是块类似金锁片的锁牌,锁牌正面刻了个“邦”字,背面是只奇怪的兽形,似狼非狼,似虎非虎,锁牌上还拴了条细细的金链,看来应该是给儿子挂在脖子上的,这东西一时间是做不出来的,应该早就做好了,这个“邦”字估计就是孩子的名字了吧,他怎么这么肯定她生得一定是儿子呢?“如果生得是女儿呢?”抬眼问他。
  “都生完了,哪来的‘如果’?”他会确定是儿子也不是没道理的,食辣而女,食酸而男,她的饮食向来清淡,猛然辣,猛然酸,当然不会看不出来,当初他们失去第一个孩子前,她的特殊吃法他可一直都没忘记。
  他们俩之间的言谈确实少的可怜,但这不表示对彼此就是陌生的。
  “邦——这名字会不会过大了?”名字起得太大气,镇不住的话反而会伤身,再说不过是庶出,用不着这么经天纬地的。
  李伯仲只是笑,并顺手把儿子抱了起来,孩子还太小,受不得扰动,何况白天洗洗弄弄的,他也累得慌,突然被这么抱到半空中,当然不舒坦,不舒坦又开不了口,所以只能用哭来解决问题。
  孩子一哭,当然要惊动外面的丫鬟婆子,可挑了帘子一看,李伯仲在里面,她们也不好冒冒失失地进来。
  白卿半倚在棉枕上,冲门口的丫鬟婆子摇头,示意她们不用进来,这男人天生性子怪异,他想做得事,除非是做完了,否则没有停的一说。
  小家伙好不容易哭累了,在父亲的手里安然睡去,他才舍得把孩子放回床上。
  等他坐回床侧,白卿的手指轻拉一下他的衣袖,“咱们谈谈吧。”她不打算绕弯子,这男人太忙了,今天在眼前,明天可能是远在天涯,所以有话干脆直说,“你打算一直留我们住在王府?”
  “我这么说过?”他从来没说过这种话。
  “你的意思是我跟孩子可以随时离开?”
  “三岁之后,孩子必须回王府。”因为三岁起,孩子便要接受各种教导。
  “庶出的也要这样?”他们家的嫡庶不是很严明的吗?对庶出的男丁还有这么严格的要求?
  “对。”都是他的儿子,没有两种待遇。
  白卿看着儿子暗暗叹息,你让阿娘今后怎么办呢?看看你这个爹爹,再看你们李家那栋大宅院,繁华背后是多少鬼哭狼嚎的争斗,哪一天才是个头啊,“这段时间,我们可以住在这儿吧?”没满月,产妇应该忌出门才对。
  “你不是嫌家里乱嘛,想住就住吧,不过有些事,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躲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他知道她担心被掺和到西平的争斗里。
  白卿静静看着他把自己的双手握在手心,良久之后,抬眼问他:“跟天下人作对,不累吗?”他似乎总喜欢逆流而上,跟所有人作对。
  “你的话反了。”是天下人要跟他作对,他走得方向没错。朝代更替,分合轮回,都是不可逆的,只是很多人不愿意接受而已。
  “……”无话可说,只能失笑,这男人确实很自信,“对了,白致远现在怎么样?”自从离开京城,她就再没跟他联系过。
  “很好。”只有两个字,不愿意多聊其他男人。
  “他什么时候可以回芽城?”白致远跟她不一样,还有很多亲朋好友等着他回去。
  “可以回去的时候,我会放他回去。”说了等于没说。
  静默——
  这就是他们俩心平气和的谈话,可最后的最后,还是什么问题也没有解决。
  不过——现在与以前的不同是,静默的时间可以由孩子的啼哭来填补,刚入睡没多会儿的小家伙再次醒了,先是睁开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头顶,半天之后皱起鼻子哭了起来——他饿了。
  昨天找来的奶娘被老王妃退了回去,说是嫌手脚太粗笨,新的要明天中午才到,所以孩子的喂养暂时还是由白卿自己来。
  这是个很尴尬的场面——因为要当着他的面喂食孩子。
  好在身上披了条披肩,可以挡去这让人尴尬的细节……
  只是初为人母,总有些适应不了的东西,比如孩子吸吮造成的肿胀疼痛,那疼是可以一直延伸到脚趾尖的,可又不能因为疼就不给他吃。
  忍耐,是为人母第一件要学会的良好品德。
  李伯仲当然不会因为她的不自在就转开视线,看着她半天,最后伸手把她的衣服拉得严丝合缝,并顺手抱过儿子——有奶娘,她怎么还要自己喂?明明疼的难受,又何必这么做。
  “奶娘明天才来。”白卿拽住他的衣襟,估计他是打算把儿子抱给奶娘喂食。
  小家伙在父亲手里哭得电闪雷鸣,刚吃到一半被人打断,任谁都会不开心的。
  “给我吧。”从他手里接过儿子,轻声哄着。
  小家伙一听到母亲的心跳声,电闪雷鸣霎时变成了闷雷,闭着眼哼哼两声后,继续填他的小肚子去了。
  至于那位为人父的,此刻只能站在床头看着儿子得志意满。
  这一夜,李伯仲一直待到天色泛亮才下山。
  白卿睁开眼时,只看见床帐上的褶皱——他倚在那儿半个晚上,算是对他们母子尽心了吧?
  “凤宣?”因为门外的响动,白卿顺口问了一句,想唤她进来拿件外衫。
  可是应声进来的却是个男人,还是她认识的——那位银丝杀手。
  白卿的眼神在男人身上顿了一下后,随即倚到了棉枕上,没有大呼小叫,因为用不着,也没用,他能进来,就表示外面的设防都已崩溃,叫给谁听?
  银翼顺手从屏风上取了条披风扔到床上,这女人很聪明,所以不用他费神。
  “为财还是为事?”白卿开口询问,因为两者区别很大,为财还有生路,为事就未必了。
  “为人。”银翼难得能开口说话。
  ***
  银翼身上的伤势不轻,因为他试图从“老头”手上把风行带出来,可惜没成功,之所以来要挟李伯仲,是因为李伯仲手上有老头想要的东西。
  一年前,他与李伯仲之间的契约结束,并没有应李伯仲的邀,继续为他卖命,因为他不喜欢这个人,可想不到从此之后,他便陷入了东立的追杀之中,期间风行被老头的人带了回去,而他却对此无能为力,他认为这一切不会跟李伯仲没有关系,所以带走他的女人跟儿子也没有什么不道义的。
  咕咚——头靠在马车龙骨上,捂着腰腹上的伤口,重重喘息,李伯仲的布防果然是越来越严密了……
  白卿看着眼前这个浑身带着血腥味的男人,他应该是受了挺重的伤吧?
  “怎么?觉得有机可乘?”银翼头抵着车龙骨,说话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白卿摇头,就算这个人只剩最后一口气,也不会给她逃跑的机会,这一点她很清楚,“只是在想,你选在这个时候找他麻烦,很不明智。”他回西平本就是来翻云覆雨的,这种忙乱的时刻,当然不会有耐性跟他这种人交汇太多,惹急了他,谁也别想得到好处。
  “这算是警告?”
  “不算,只是想告诉你,想从他手里拿到想要的东西,不能靠威胁。”因为总有一天会被报复的,在某些方面,那男人并不算大度。
  “……”银翼默默不语,也许是在思考这个女人的话……
 楼主| 发表于 2010-7-6 17:31:43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五 为王者 四

  骄阳下,李府西院门前,十几个身着紫袍的汉北官员杵在那儿,等着向李伯仲喊冤鸣不平,这已经是第三波了,而且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波。
  想从他们身上榨油水?他李伯仲还嫩了点,大岳国至今三百多年,就没见过几个人能在一朝一夕间改制成功的,他李伯仲是狠,可又能多狠?能把人都杀光,还是全都罢了?借他几个胆子他都不敢,这是什么时候?四面楚歌的当口,他有胆子把汉北弄乱?
  想扳倒他们,那就先试试被怨声载道埋了的滋味。
  屋子里——
  李伯仲正一张张翻看帐簿——足足两大摞,堆得像小山一样,当然是有人故意为难他,既然他什么都想知道,有本事就自己看吧。
  “已经派人去接王妃、二夫人她们了。”说话的是雷拓,他刚进门。
  “石俊怎么样了?”石俊、乌壬两人是留在山上的两名护卫,一死一伤,死的是乌壬,重伤的石俊回来报信之后也昏厥了过去。
  “还没醒。”雷拓颇为自责,本来该是他待在山上的,因为一点小事下山,结果就在这个空档出了事,“公子,要不要通知东立?”能对付那个银翼的,恐怕也只有东立的“老头”了。
  李伯仲翻帐簿的手停在半空中,半天后, “告诉那个叫‘老头’的,就说有买卖要跟他做。”
  雷拓点头,转身退下。
  院外那些 “紫袍们”的哀哭声再一次被风卷进窗来。
  李伯仲重重合上帐簿,只听砰一声——帐簿跌落在门前的台阶上。
  雷拓定在游廊里,看着台阶上的帐簿,半天后才转身离去。
  公子这次真得是被惹到了……
  ***
  夕阳西落时分,东南方飘来一片浓云,云层里电闪雷鸣,没多时便下起了大雨。
  雨帘跌在飞檐上,水花四溅,李伯仲坐在桌案后看着窗外飞檐上的水花,一动不动。
  “公子——”雷拓一身湿漉漉地闯了进来。
  李伯仲收回视线,但坐姿依旧维持原样。
  “银翼的信。”双手将一管竹筒递到李伯仲跟前。
  拆开,里面只有拇指长的一张纸片,上面只写了两行小字:今晚子时,青离寺后,三卷丹图换母子。
  李伯仲看罢哼笑一声,“准备两匹马,一辆马车。”
  “是。”雷拓知道自己不该多嘴,但为了主公的安全,还是不得不多嘴一句,“东立还没有回信,公子不妨多带几个人过去。”
  李伯仲懒得跟任何人解释,只是一摆手,雷拓也只好应声退下。
  雷拓本以为李伯仲会带他一道上山,但没有,到山下时,他被留了下来。李伯仲只带了个驾车的马夫来到了青离寺后的山岗上。
  在大雨中足足等了半个时辰,银翼才出现。
  “东西呢?”银翼站在桑梓树下,偶尔的闪电过去,只能看到他的腰身以下。
  “东西没带,不过带来的肯定是你想要的。”手一挥,身后的车夫随即拉开车帘,马车里点了烛火,所以很容易看清里面的女人,那女人便是奄奄一息的风行——银翼的同门师姐。
  借着马车里的烛光,可以看到银翼的食指微微动了一下,那是他杀人时才有的动作。
  “我怎么知道车里的人不是假的?”
  “你先弄清楚自己到底是在被谁利用,他们(东立)想要的只是丹图,不是女人,不自己动手,而让你来威胁我,只是不想破坏我跟他们之间的‘和气’,既然我肯拿出丹图,你觉得他们还需要你在中间转送?”东立那“老头”的精明不是一般二般的,“你根本就不适合坐那个‘老头’的位置。”脑子不够用,还怎么跟人争?
  银翼静默半天后才道:“好——换人。”
  银翼从没打算饶了李伯仲,尤其在见了风行奄奄一息的模样后,更增添了几分杀意。
  而李伯仲的嗜血比他更多,儿子出世的第二天被人掳走,女人生产完的第二天却要站在大雨里——想找出一个不杀他的理由都难。
  两个带着杀意的男人狭路相逢,是勇者胜,还是准备万全的胜?
  事实证明,后者有绝对的优势控制整个局面。
  青离寺的佛龛下,李伯仲手执长剑,点在银翼的胸口,身旁站着那名驾车的“车夫”——东立的“老头”可是很会做买卖的,拿女人换了丹图后,还奉送了李伯仲一个大人情,把自己的爱将借给他一用,虽然身手未必及得上银翼,但别忘了,银翼此刻受了重伤,对付他绰绰有余了。
  白卿靠在佛龛下的香烛台旁,从头到脚包着一件厚厚的毛麾,虽然如此,可嘴唇依然冻得发颤——刚才交换时,她不得不被拉到大雨中。
  与她经历相同的还有地上那个奄奄一息的女人,白卿当然不会不记得她,当年就是这个女人从京城把她掳走的,想不到再见,依旧是风雨交加的晚上。
  而风行的注意力却丝毫没有聚焦到白卿身上,她的眼睛只是看着李伯仲手上的剑,因为那把剑此刻决定了银翼的生死。
  “这里是寺院。”白卿伸手轻拽了一下李伯仲湿漉漉的衣角,在这里杀人他真得该下地狱了。
  李伯仲的剑依旧停在银翼的胸口,似乎不打算移开,不过最终还是移开了,但怒气不会移开——他很少对人拳脚相加,但今晚,他不但做了,还做了个彻底。
  白卿裹紧毛麾,靠在烛台上,闭上双目,不想看他打人,但对他的举动并不讨厌……
  两个女人,一个心平气和,另外一个自然就要揪心了,风行喉咙里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银翼被打,泪流满面却又无可奈何。
  这世上的男人很爱斗,所以老天给了他们的女人流不完的眼泪,只为了惩罚他们。
  一道道闪电划过夜空,把雨中的两个男人照的闪闪发亮……
  ***
  李伯仲没有杀银翼,也没有把他交给东立,只是把他跟她那个满身是伤的女人一起扔到了马车里,打发走那个“车夫”后,跟着白卿去接他们的儿子。
  在佛龛后一尊佛像的腿上,小家伙睡得正熟,白卿轻轻从佛像上抱过儿子,亲一口他的小脸后交给他的父亲,自己则双膝双掌贴地,向佛像三拜后才起身。
  “回哪儿去?”问他,问完话腿一软,她实在站不住了……
  李伯仲搂着女人跟孩子,久久没说话,是啊,回哪儿去?他的世界里没有她能去的地方。
  最终还是回到了青离寺外的那方小院,六月天,他却在房间里燃了炭火,因为她说冷。
  儿子睡得很安稳,只是她烧得说胡话,还会哭,嘤嘤的,像山间的夜莺。
  他伸手擦掉她脸颊上的眼泪,听她断断续续的说着胡话……
  “想喝水……”她半眯着双眼,似乎是在对他说话。
  等水喂到她嘴旁时,她却别过头,不愿意喝,可放下了,她又说口渴——
  就在这不断的往复当中,黎明悄然来临。
  好不容易,她安静了,靠在他下巴上的额头也不再那么烫了,他才将她放平到床榻上。
  想不到儿子又哭了起来——他饿了,看了儿子半天,弯身将其抱了起来——
  好在雷拓他们及时赶到,避免了他的尴尬,吩咐他们下山把该找的人全都找上来。
  “公子,那两个人怎么处置?”雷拓以眼神示意了一下耳房的位置,里面是银翼跟风行,他试过他们的脉搏,都还活着,但他不敢擅自处置他们。
  “还活着?”
  “都活着,不过女人的伤势比较严重,多处经脉被割断,喉咙也被毒哑了,救回来可能也是废人,身上的拳脚底子怕是再也用不了了。”
  “两个都尽力救。”他之所以没杀他们,不只是因为寺庙里不能沾血腥,他还有事留给银翼做,至于那个女人,有她在,银翼才会乖乖听话。
  “是。”
  “另外,回去告诉三叔一声,他不必千里迢迢去京城搬救兵,搬来父亲也没用,改制势在必行,让他先给那些官员透个底,李伯仲不怕遗臭万年,让他们尽管闹。我会在山上住三天,三天后,府里还有人哭喊,他知道我会怎么做。”
  “属下明白!”
  雷拓一走,屋里骤然变得静悄悄的,只剩下初升的阳光在他的脚下肆虐。手一伸,半掀开门帘,床上的母子俩都安静地睡着,手轻轻放下,门帘在微风中半摇半晃……
  背过手,跨出门槛,转到耳房里。
  银翼正撑着手,似乎想坐起身,见李伯仲进来,敌意骤升。
  “不要让我反悔不杀你,记住——我比你更喜欢杀人。”以眼神压下了打算拼死一搏的银翼,“我给你一天的时间,一天后,你可以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不过——”下巴示意了一下床上躺着的女人,“她得留下。”
  银翼暗哼一声,得到的却是李伯仲的漠视。
  “带着她,你逃不过东立的追杀,或者你可以逃过,但这个女人未必那么幸运,就算东立懒得追杀你们,以你手上沾得人命,恐怕也不会有好结果。”
  “……你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凭什么跟他讲条件。
  李伯仲坐到床榻侧,看着窗外半天后,忽而转头看进银翼的眼底,嘴角微微上翘,“有了你,还怕护不住吗?”不是因为还有用处,他凭什么能见到今天的太阳!
  “……”银翼瞪视着他的嘴角,半天后,哼笑一声,仰倒在床上。
  不低头,死,低头,奴。
  是死还是奴?
  闭上眼,拼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要面对的还是两个选择。
 楼主| 发表于 2010-7-6 17:31:57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六 为王者 五

  人的际遇真的很难预测,就像张千,如果那天不是他代替师父出诊,也许就不会有他此后的成就。
  不过,机遇所伴随的可不仅仅是让人振奋的远大的前景,更多的是让人腿脚打颤的责任。
  张千并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份,只觉得他的眼神慑人,递方子过去时,让他记起了十几年前,第一次把开好的方子给师父检视的场景,很不自信。
  男人拿着药方看了半天后才开口,“她怎么样?”他当然看不懂药方,只是单纯地想看而已。
  “夫人产后便遭大雨,恐怕……”看着男人的眼睛,张千有点说不下去,“……恐怕会留下些病根,要悉心调养。”唉,照规矩说些中听的话吧,这人看起来不大好惹,还是少说为上。
  男人没再问下去,只将方子递还给他,转身便出去了,他一出去,张千提在胸口的那口气才松下来,随即问一旁的小丫鬟道:“谁去抓药?”
  小丫鬟随口答,“先生只把方子给门外站着的人就成了。”
  张千点头,收拾了药箱,跨出门一看,果真有人站在门外,是个个头高大的年轻人。
  他把药方给年轻人后,对方递给他一只白色的绸布钱袋,钱袋沉甸甸的,张千没好意思打开看,不过手摸着应该是一锭锭的银子,这——似乎太多了点吧?
  本物堂向来诚信,不该拿的钱,一厘也拿不得,所以他又把钱袋还给了年轻人,“夫人的身子须长补,等吃上几幅药再给诊金也不晚,您只给我一份出诊的凭证就行。”跟这种大户人家打交道不是他的强项,下次还是由师父亲自来吧,出诊钱也由师父来定比较好,他不便插手。
  年轻人看了看被还回来的钱袋,没有继续推让,他也不是个会推让的人,收回钱袋后,从后腰上解下一块腰牌递给张千——这算作出诊的凭证。
  腰牌是紫檀木做的底,形状方正,有半只手掌那么大,腰牌正面刻一兽形,背面是四个字——李北汉正。
  李北汉正……张千坐在马车上盯着手里的腰牌看了半天,觉得这四个字好像在哪儿听过?但一时又记不起来。
  就在他想不到又似乎能想到的时候,马车忽然颠了一下,手里的腰牌被颠掉, 头尾翻转,字面就成了——正 汉北李。
  张千一拍大腿,正 汉北李不就是汉北王府嘛!
  他可真混,怎么就没转过弯来呢?哎呀,这可真是……想不到,真想不到,他能替王府的人看诊,就连师父也只去过王府两趟啊——
  马车顺着山道蜿蜒而下,一路都是张千的感叹……
  感叹之余,他不曾想到,那夫人的健康会成为他此后半生必须要负责的——麻烦。
  *****
  白卿从昏睡中醒来时,已经入了夜,外面人声嘈杂,像是有人在大声吵嚷,而且还是很熟悉的声音,听了好一会儿,才确定那声音的主人——李锺,李家三爷。
  他怎么会来这儿呢?
  “你再这么干下去,别怪我不客气。”忍不代表就会一直让下去,这是李锺对侄子下得最后通牒,因为今天一天,西平大牢就关了二十几个官员,怨声载道,李家的声名就快毁在这小子手上了,“你该明白继续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自古以来就是官主民声,不要以为那些官员只会贪钱怕事,他们的嘴,他们的笔可以将你的骨头都染成黑的,不想留下千古骂名,你最好快点住手,再有——你祖父的意思,孩子送回府里去。”
  孩子送回府里去……白卿默念着这七个字,久久之后才叹出一口气,想不到这么快就要上演骨肉分离的大戏了,她该怎么办呢?是央求他,还是跟他大闹?弱者总是有很多法子来折腾自己,她要怎么折腾呢?
  望着挑帘子进来的李伯仲,白卿沙哑着嗓子,费劲力气才吐出几个字:“我不能回去了?”
  “不要说话。”省着力气喝药吧,伸手扶起软似面条的她,靠在自己身上,药碗放到她的嘴前。
  她本来是喝不下去的,可仍然把药喝了个干净,因为她想知道他的决定,她管不了外面人怎么说,怎么做,她只要知道他怎么想,因为只有他能做决定。于是她盯着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
  李伯仲瞅着这似曾相识的眼神,她就像当年站在他刀口下的那只小狗,生死就在他的一念之间,“你本姓什么?”捻着她纤细的手指,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于。”她答。
  “为什么要改姓白?”他想知道。
  “姐姐想把我托付给白致远,所以就改了白姓。”
  “去掉吧。”去掉那个白字。
  仰望着他下巴上的胡茬,微微眨动眼睫,“好。”只要儿子还在她身边,他说什么都行。
  下巴摩挲着她苍白而光 裸的额头,“三年,我答应你三年之内不会把他带走。”
  两滴泪顺着脸颊一直滑到下巴上,在烛光中闪着耀眼的光芒,如果真得有前世今生,她前世一定欠了他很多,这辈子是来他还的。
  “我想看看他。”睫毛贴在他的下巴上,动弹不得。
  “明天再看。”
  “就一眼。”
  “……”他很少改变主意,即使是面对女人的央求。
  白卿被放回枕头上,脸朝墙,背后抵着他……
  那晚之后,她的名字就只剩下一个字,不姓于,不姓白,也不姓李,就叫“卿”。
  一个孤孤单单的字,不依附任何男人而存在的名字。
  ***
  阿邦算是李邦五的小名,叫他这个小名的人很少,暂时还只有他的母亲。
  他出生的第五天,父亲就回了西平,没有带他们母子俩一起回去,西平的动乱就是从那天开始的——
  你可以说李伯仲很幸运,因为他出生即站到了权势的最顶端,但他又是不幸的,因为他每走一步,都要殊死搏斗,而且这种搏斗没有尽头,如同逆水行舟,不奋力前进,就会被大水冲走。
  一直到孩子满月,那位做父亲的都没再出现过,但他送来了两个人——佟嫂母女俩。
  孩子的满月就在父亲缺席的情况下这么度过了……
  八月入秋,山间的枫叶一天红过一天,不知不觉的,似乎只是一晃神,孩子就过了百日,小家伙闹腾的很,跟他的父亲一样,闲不住地折腾人。
  他始终没再来过一趟,就像仲夏的知了消失得无影无踪,直到九月底的一个晚上,白卿推门进屋,他就坐在窗下的矮凳上,闭着眼,头倚着窗框。
  外面的风很大,半扇窗在他的头顶吱呀响动,不过似乎一点没影响到他。
  伸手关好窗扇,低头,他早已睁开眼,眼睛里是充斥着她不能理解的东西,比如沧桑,是因为这次跟他作对是家人吧?所以才会这么累,原来他的心不是铁石做得,也会疲惫难过的。
  “吃过晚饭了?”她问。
  而他没说话,不过应该是没吃过,嘴唇都干裂了,连水都没喝吧?
  外面的风越刮越大,卷着树叶打在木门上哒哒作响。
  屋子里,一男一女坐在圆木桌前,男人吃饭,女人做针线。
  “要回去一趟。”吃到一半时,他终于是开口说话了。
  白卿微微抬头,“我,还是孩子?”
  “一起。”
  一起……可李家要的不是只有他们的孙子吗?“什么时候?”
  “马上。”
  这么急……看来事情还不小,“我去准备一下。”
  “不必了,东西让下人收拾,一会儿你跟我先走,带上孩子。”继续低头吃饭,可看上去却像是在嚼蜡。
  白卿猜测了很多种可能,可没一种是对的,她没想到他是带他们去接汉北王的灵柩……
  瑟瑟秋风中,西平城外的土坡下跪满了李家的老老小小,李家长子——李伯仲的父亲引着汉北王的灵柩缓缓而来。
  望见灵柩,土坡下霎时一片哭声。
  长孙李修竞扑在灵柩上嚎啕大哭,劝都劝不住。
  有执事的官员赶紧把李修竞劝说到一旁,老王爷有遗嘱,灵柩到了西平,第一件事就是当着所有汉北官员和李家人的面宣读他的遗命。
  “时觉大限将至,万般不忍,怎耐天命要终,非人力可变,故以此遗命留与子孙,我李氏源自河下,初为逐马之辈,后归岳王麾下为将,东讨蛮夷,西征北虏,三救岳王于危难之中,终得此汉北一地,封王族世袭,然历经百年,子孙不习,王权不济,欲重整门楣,却力不从心,得孙伯仲,重权压之,望其以全力复我李氏之风,故此,以隔代之名,令其接掌汉北新权,李氏子孙须倾力辅之,则不负我等先卒之辈。”
  执事官诵读完老王爷的遗嘱后,将遗嘱双手呈到李伯仲跟前,从今天开始,他就是汉北新王了,老爷子隔代传位,直接把权柄交到了孙子的手上。
  “李伯仲——你敢篡改遗嘱!”就在李伯仲接下遗嘱时,其同父异母的兄长李修竞指着他怒喝,“祖父他老人家就是被你气死的,怎么会把位子直接传给你!”
  一众人的视线全瞅向灵柩前的李伯仲,想看他怎么说。
  “你认为祖父还会把位子传给谁?”这是李伯仲的回答。
  “不管是谁,反正不会是你!你不顾手足之情,逼得修隆自缢而亡,更不顾百官恳切求拜,执意废法,你这种少恩寡义、不忠不孝之徒,根本不配做汉北王!”李修竞来到父亲跟前,“父亲,难道您真要眼看着他亡了我汉北不成?您才是汉北王真正的继任者!”
  李伯仲无视他的闹腾,挥手示意灵柩启程。
  “你敢动祖父的灵柩一下!”李修竞挡在灵柩前,今天他来就是做最后一搏的。
  四下的兵勇随着李修竞的喊声,突然将刀刃对准了李伯仲。
  在场的官员以及李家人个个都瞪大了双眼,痴痴无声,心想这兄弟俩终于是扯破脸皮了——
  白卿抚摸着儿子的小手,安抚着被惊醒的小家伙。
  李伯仲没有过分紧张,只是将折好的遗嘱放好,然后抬头看了一圈周围的兵勇,之后,视线才转到兄长李修竞的脸上,“这么说,是你想做汉北王?”
  “不是我,汉北王本就应该是父亲。”
  “所以,你是帮父亲在跟我说话?”
  “对!”反正都豁出去了,干脆把话说明白,“你根本就是个篡位者,你知道祖父不愿让你继承王位,所以才篡改遗嘱,弄出什么直接继位!”
  李伯仲看向父亲,“父亲也这么认为?”
  李父暗叹,他是气李伯仲的,修隆也是他的儿子,却自缢而亡,他当然心疼,可大局在前,又能如何?“修竞,让人退下,今天是你祖父灵归的日子,不要胡闹!”
  “父亲!难道您真要看着他一个个把兄弟们逼死才甘心吗?我们也是李家的子孙啊。”
  “退下!”李父瞠目。
  李修竞好不容易掌控了局面,他怎能就此退下,让李伯仲这小子掌握了大权,还有他的活路吗?
  “你想干什么!”李父攥住长子抬起的手,他这手一挥,李伯仲可就当场没命了。
  “父亲——”李修竞大吼,父亲依旧还是只疼李伯仲,“修隆也是您的儿子啊,是让他逼死的!”挣开父亲,手狠狠挥了下去。
  众人大惊,真要出人命了。
  白卿的手下意识地紧攥了一下,儿子感受到了她的劲道,也跟着哇哇哭了起来。
  就在第一名兵勇的刀刃横到李伯仲跟前时,一只弩箭正中那兵勇的后颈,刀刃反射出来的光线在李伯仲脸上刷得滑过,而后落地——
  土坡上紧随着出现了一排弓弩手。
  李修竞的人也跟着停下了动作。
  李伯仲抬手,示意弓弩手停下。就着周遭的刀光剑影,走到兄长跟前,“明白了?”不管祖父再怎么疼他,始终还是不会把汉北交给他,因为汉北需要的不是个做事不果断的人。
  “你要杀我?”李修竞笑着,眼角微微抽搐一下。
  “我为什么要杀你?”从他第一天走进那座王府开始,就是他们在找他斗,他从来没打算跟他们过不去, 因为他从来也没把他们当对手。
  转身,示意灵柩启程。
  从这一天开始,他李伯仲成了这汉北的主宰,当然,那并不意味着他可以为所欲为,因为真正的艰难才刚刚开始。
  旭日东升,朝霞满天,映红了所有人的脸,也包括李伯仲那三位脸色各异的夫人。
 楼主| 发表于 2010-7-6 17:32:08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七 后院 一

  老王爷的灵柩于十月中旬下葬,按照礼制,岳天子委派了大鸿胪在墓前宣读谥词,各诸侯王也派遣了高官前来吊唁,这些高官中不少就是各位诸侯世子,因此,十月的西平真可谓星辰灼灼,一下子汇聚了大半个岳国的权势人物。
  这些人来,一半是为葬礼,一半也是为探视新汉北王,毕竟新王新气象,他的{已过滤}意图直接影响着与各家诸侯的关系。
  所以李伯仲很忙。
  他一忙,也顺带害他的女人们也跟着忙,只不过前者忙得是对外交通,后者则是对内的关系盘结。既然他已经坐定了汉北王的位置,那也就是说原先的关系网络作废了,想继续保住头上的乌纱不掉,当然就要努力参与到新关系网络中来。从李伯仲下手太危险,容易弄巧成拙,所以众人的视线便聚焦到了他的三位夫人身上。
  西府的访客骤然间爆棚,而李伯仲的三位夫人面对这样的乍然转变,却没有一个显得措手不及。
  正妻赵女莹,只见人,却从不说话,二夫人赵若君,为人温婉,待客悉心,谁都不得罪,但从她那儿也得不到一丁点的好处,至于那位刚诞下长子的卿夫人,想见她很难,好不容易见到了,却一句话也搭不上,她与赵女莹一样,是不说话的,但与赵女莹不同的是,赵女莹是因为事关丈夫才会见人,而她,丈夫的事似乎与她没有多大关系。
  “夫人。”一白衫男子立于台阶下,向刚下车的白卿一揖。
  白卿只是点了点头,打算直接进府,今天是老王爷的五七,在墓陵站了一天,冻得浑身发抖,不过走到门槛前她却停了下来,回身看了一眼台阶下的那名白衫男子。她记得他,在南历山下的草亭里与李伯仲对坐的那个年轻人,叫方醒的。
  “他是来求见王爷的。”门房的下人见卿夫人特意回头看,赶紧上前做说明。
  白卿点头,随即抬腿进门,没说让他进还是不让他进。
  等了半刻之后,一个小丫头匆匆跑出门外,指了白衣男子对门房说道:“夫人说这位先生是王爷的客人。”
  门房一听说是王爷的客人,哪敢再怠慢,赶紧低眉躬身将客人请进门去。
  过了戌时,李伯仲才回府,这已经算是他最早一次回家了。先去东府跟祖母道了声平安,这才转回西府,在返回大厅的路上偶然听到了孩子的哭闹声,便停下脚,左手边的墙内,正是白卿母子俩的住处……
  跨进门时,儿子仍然哭得声嘶力竭,真是个坏脾气的小子。
  “王爷。”女侍正打算关门,见他来了,赶紧低头福身。
  白卿正给儿子换衣服,见他进来,没有过度的惊讶,只道一声:“回来了?”
  他“嗯”一声后,便用手指弹了两下儿子的小脚,说也奇怪,小家伙真就不哭了,抱着父亲的手指玩得不亦乐呼。
  直到把儿子衣服换好,放到小床上,他才抽回手,端过女侍沏好的茶,坐到桌案后。
  白卿看一眼他身上的衣服,依旧是白麻重孝,似乎刚从陵园回来,“厅里的人见过了?”那个叫方醒的,应该还在客厅吧?
  李伯仲看过她一眼,嘴角扯出一丝笑意,看来这些日子真是把她们给牵连了,恐怕不少人想从她们这儿走捷径,连她都撑不住,把人推到他这儿了,“那些人,不想理可以不用理。”
  白卿知道他理解错了自己的话,不过并没有及时补救,只是闷头给儿子叠衣服,等了好半天才开口,很是无意,“厅里那个人好像是那个叫方醒的。”
  李伯仲端茶碗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随后将茶碗放下,起身,可起到一半又坐了回去。
  静默了半天才把雷拓叫进来,“请方先生到这儿来。”
  这回换白卿怔愣了,大晚上的,他把个男人叫到这儿来做什么?
  “避着点人。”李伯仲外加一句。
  “是。”雷拓应声出去。
  李伯仲非常赏识这个叫方醒的年轻人,即使他还只是个籍籍无名之辈,而且还有些年少轻狂,但他认为他是个可造之材,而且还是个大材,大材必要有大用,因此他并不急着招揽他到麾下,他更希望他能在外面多历练历练,所以他选择在白卿这儿见他,在女人的闺院里见客,这客人通常是不怎么要紧的。
  白卿披着厚厚的毛裘,靠在儿子的小床边,手里缝着他的孝带,耳朵则听着外面那两个男人经天纬地的谈话,她一直以为他对谁都是少言寡语的,可显然她错了,他也是可以高谈阔论的。
  “在汉南一切可好?”一番寒暄之后,李伯仲终于开口询问了方醒的近况。
  方醒笑笑,“还算可以。”
  “汉西呢?为什么放弃汉西而就汉南?以你的才智,在汉西应该会受到重用。”
  “王爷的意思,我应该去汉西?”
  “以你的角度来说,汉西当然是首选,毕竟今时今日,他才是诸侯中的尊者。”
  方醒捻着手中的茶碗盖,沉默半天,才道:“汉西是尊者不错,可惜赵家人的胃口太小,方醒等的——是敢问鼎天下的人……”
  李伯仲笑,他就知道这小子不是凡人,“这么说,汉南有敢问鼎天下的人?”
  “没有,方醒在汉南不过是等人罢了。”
  李伯仲的手指轻轻敲着茶碗盖,“什么人?”
  “一个敢用三千人抵挡两万人马,五千人守备运河,三次连败,腹背受敌,却还能独得南历山外千顷沃野的人。”放下茶碗盖,“王爷,您将战线拉得如此广阔,难道不是在为问鼎天下做准备?”
  李伯仲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唯有笑,因为他都说对了,“怎么能看得出来我在为问鼎天下做准备?”
  “王爷您不惜三千精锐覆没,帮助岳锵执掌大权,之后又帮他剿灭北方犯边的外族,如此劳心劳力,难道为的就是那一纸的嘉奖?如果方醒没猜错,恐怕此刻您的精锐不只是芽城那几千的骑兵吧?更多的应该在西北的虏地才对,那里可是对付汉西最关键的地域,您想控制东南一地,必然就得先把汉西看住,这是其一。其二,从夺芽城开始,东周军可就一直被您‘调配’的精疲力竭,草木皆兵,虽然他们的胜仗没少打,可是在芽城消耗的军费,不可计数,如果东周还不从您的身上把视线收回去,不过数年,他们就将会被芽城托进深渊。再者,北方的皇权之争愈演愈烈,您却在此时悄然退了出来,这是不是有点奇怪?既然您费心费力帮助皇叔岳锵掌握了大权,为什么不趁机分享他手中的权利?难道是……您等的就是他利欲熏心后作出不臣的举动,您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去剿灭他?然后——挟天子、令诸侯?”方醒说罢,盯视着李伯仲。
  李伯仲要笑不笑的,并没有及时回应他的长篇大论,只是用盖子拨了拨茶碗里的茶叶沫,半天后,望着茶水上漂浮的茶叶沫,道:“不错,所有的你都说对了。”
  见李伯仲承认了,方醒反倒显得有些激动,茫茫人海中,能找到志气如此相投的人真是太不容易了。
  “这么说,你是愿意来汉北了?”李伯仲端起茶碗,饮一口茶。
  “不。”方醒摇头。
  李伯仲眉毛挑得高高的,示意他说下去。
  方醒也不卖关子,直接道出了自己的想法:“以方醒今时今日的历练,尚不足以辅助王爷,王爷召方醒到夫人这里一谈,恐怕也有此意,待他日方醒自认有能力辅助王爷,必然会再来。”起身,“暂且告辞。”
  到底还是年少轻狂的年纪,不等李伯仲说话,人就出了门,李伯仲只好吩咐雷拓去送行,自己在门口站了良久才转身进去内室。
  白卿正在铺被褥,缝好的孝带就挂在屏风上。
  “今天是五七。”白卿躲过他的亲昵,也许是刚得了位知己很高兴,所以他显得有些忘乎所以。
  如果她不拒绝,可能他也不会做什么,她愈是拒绝,他就愈不饶她!
  李伯仲当然不会是什么贞洁烈夫,他可有三位夫人,但这三位夫人里只有一个能让他随心所欲的,那便是白卿,赵女莹虽然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然而她年纪尚小,而且最重要的,她是他的表妹,当妹妹宠的那种,不能算作女人,他不会碰她,或者说到目前为止他还说服不了自己去碰她,至于那个赵若君,确实是当夫人来看待,可惜少了一点欲 望,而这东西他可以从白卿身上得到——
  生产是让白卿变得丰腴了些,可经不住那场大雨的洗礼,所以对于她的男人来说,并没有感觉到什么改变,即使那身子将会被各种病痛缠绕。
  烛火跳跃不定,室内一片安宁静谧,孩子的一声“啊啊”唤醒了那对正做着错事的父母,女人推开男人的额头,捂着唇片连咳两声。
  小床上,儿子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
 楼主| 发表于 2010-7-6 17:32:14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八 后院 二

  这一夜,他留在了她这里,她睡床,他则靠在椅子上过了一夜——未过五七,男丁不能沾床,这是孝道,他并没违反,只可惜选错了地方,选在了白卿这儿,没人理会他是不是靠在椅子上过得夜,只认定他喜近女色,不守规矩。
  传言就是这样,极尽猜测之能事,将捕风捉影到的一二两真实,翻倍加上八九两的猜测,就成了一个人的本性,接着便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无论当事人怎么辩驳,那都是在狡辩。
  李伯仲的一生充斥着这样的猜测,关于他的骄奢□,残酷无情,被人用了多个版本传播于世。
  一个人能引起那么多人嫉恨,他定然在某些方面是该让人唾弃的,但反过来想,一个人居然能让这么多人不辞辛劳地去嫉恨并诋毁他,似乎也证明了这个人的影响力不凡。
  老王爷的五七之后,李家赶在百日之内匆匆忙忙办了两件喜事,一件是李家二爷的嫡女出嫁,嫁得是汉南王的三公子,送嫁队伍一直排出两里地外,真可谓隆重。而与这位李小姐相比,另一位李小姐可就寒酸得多了——
  李瑞华出嫁的日子被排到了堂姐出嫁后的第六天,夫家是西平的一户小官吏,算得上书香门第。也许新郎到现在都没明白过来,自己哪儿来的运气,居然能娶到李家的女儿。
  就是李锺也没弄明白,伯仲怎么会突然对瑞华的婚事热衷起来,那丫头年纪还小,他本打算三年后将她许到汉东王府的,结果却嫁给了一个姓陶的小官吏……
  “先吃些点心垫垫肚子,今天要饿上一整天呢。”白卿将点心匣放到甥女跟前。
  李瑞华没有生母,出嫁事宜本该是三爷的正夫人操持的,但那位夫人据说着了风寒,所以一切事宜都交给了府里的丫头、婆子们,这才让白卿“钻了空子”。
  盘发、上妆,都是白卿亲自动手,让女孩好生感动。
  “嫂嫂,我不饿。”女孩梗着脖子,就怕自己乱动,会把嫂子刚盘好的发髻弄松。
  “不碍事,你吃吧,等你吃完了,我再给你上胭脂。”坐到女孩对面,就那么看着她。
  女孩捡了匣子里的点心,小心地吃着,时不时还会冲白卿傻乐。
  白卿看着女孩暗暗叹息——安慰的叹息,她们家的女人终于有一个可以堂堂正正地嫁人,堂堂正正地活着了。
  “嫂嫂,你怎么了?”
  “没什么,月子里落下的毛病,遇到风就容易流泪。”指尖点在眉心,手指的凉意退去了双眼的酸涩,顺手打开桌上的脂粉盒,动手给女孩上妆,“所以你一定要记住了,以后不要像嫂子这样,不管到哪里,别人怎么对你,都不能跟自己过不去。”
  女孩微微点头。
  “嫁到陶家,觉不觉得委屈?”毕竟都是李家的女儿,与六天前那位出嫁的李小姐相比,两人真可谓云泥之差。
  “不觉得。”自己跟堂姐无论哪方面都不能比,怎么可能会觉得委屈呢,何况父亲昨晚也来跟她谈过,这还是他第一次对她说这么多话呢,“父亲说嫁到陶家,日子好过,他们家不会亏待我。”嫁到普通人家也有普通人家的好处。
  “嗯,我也听说那家人挺忠厚,你那未来的婆婆脾气也温和,嫁过去后好好与夫家的人相处,以后那里才是你真正的家。”指尖点着黛色一划,女孩的眉梢欲飞,霎时神采顿出。
  “嫂嫂,以后……我能回来看你吗?”不自信的试探。
  “当然可以。”
  ……
  清风拂过,带走女子们轻声的说笑。
  圆满了,她曾经的牺牲终于得到了今天的结果。
  ***
  日头初升,东府渐渐热闹了起来——为今天的婚事。
  白卿早早从甥女的闺房离开了,独自行走在朝霞之中。
  这还是她第一次有兴致去欣赏这栋大院子里的风景,真得很美。
  跨上游廊,游廊的尽头便是入西府的门楼,李伯仲正站在门楼下,因为他隔老远就望见了她。
  这似乎还是他第一次见她如此开心,眉梢欲飞,唇欲醉,手上还折了半枝白梅。
  她还是她,没有改变,依然固我的只关心她要关心的人,只为她关心的人哭或笑,而那些人中没有他。
  “陶家——你觉得怎么样?”隔着两级台阶,他的视线正好与她的齐平。
  “很好。”小家小业,没有大风大浪,但也足以维持富足而正常的生活,对瑞华来说,那才是真正的好归宿,至少比被送到大家族里做老男人的侍妾要强。
  “……”嘴角微平,她满意了,他对她的承诺也就完成了。
  陶家那对父子到是挺忠厚,这种人适合在太平盛世为官,如此的乱世,他们的作为有限。也因此,他才会在这么多人中选中陶家。因为陶家满足她对自由的定义,或者说幸福的定义,她认为平凡才是幸福之道,这一点恰恰与他的身份相背。看来也只能说她的命运不济了。
  白卿以为他问完话就会离开,谁知他不但没有,还跟她一起进了门楼。
  顺着黑石铺设的两尺宽的小道上缓步西行。
  “还记不记得‘河下’?”说话间,顺手替她挡去了头顶的树枝。
  河下……那里是他们李家的发迹之处,三年前,他带她去京城时曾经路过并在那儿住过两晚,“记得一些。”
  “过几天,你带阿邦去那儿。”
  “……”看他一眼,这次是流放,还是又有什么危险要隔离他们?“好。”
  “不问为什么?”
  “问了你会答?”难道他还会跟她商量不成?几时有这么好说话的?
  “你问,我会答。”盯着她的眼,似乎很诚恳。
  两人对视,白卿忽而笑得翘眉,因为他的诚恳太真实,反而让人不能接受,“那——为什么?”
  “我打算把都城搬到河下。”
  “……”白卿的笑意凉在眼角,因为他的过度诚恳惊到了她。
  “女莹她们过段时间也会过去。”把后院先搬过去,算是迁都决心的一种体现吧,这也是他变革汉北的其中一个步骤,先清除尘土污垢,然后重新整装。
  最重要的,河下距离京城较近,都城迁过去,有利于控制整个北方的局势,并且也有了在北方屯兵的理由。
  这一举动有些操之过急,然而却又势在必行,为了将来能更好的掌控北方局势,都城必须迁至河下。
  他从来都是在做这种站在悬崖边的事,一不小心,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就是这次迁都将李家分成了两份,大的那份仍旧留在西平,过着他们高贵而富足的生活,小的这份则不得不陪伴李伯仲重新开疆扩土。
  直到多年之后,很多人才后悔当时没跟这位新汉北王并肩而战,因为最初跟着他迁去河下的人,大多都成了新汉北的股肱之臣。
  而白卿又是这些股肱之臣的前驱。
  他给她的伴只有三个,佟嫂、敏敏,以及一个冷若冰霜的风行。
  她起初并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先把她送到河下,后来才得知,如果她再继续待下去,赵女莹真得会彻底疯掉。
  每天听着那些源源不断的谣言,看着丈夫流连在别的女人怀里,丝毫不动她一根手指,她还有什么理由不疯?
  她有理由疯的,因为明媒正娶的那个是她,不是那个狐媚的歌 妓——
  同分一个男人的女人,永远都不可能和平相处,势必要分出个你死我活,李伯仲再出类拔萃,他依旧只是个凡人,他管不了女人的心。
  想知道谁更爱谁吗?那就把他们一起放进蛊盅里,看谁会把谁咬死,谁会心疼谁,谁会为谁难过……
 楼主| 发表于 2010-7-6 17:32:24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九 后院 三

  赵女莹到河下来的前一晚,彻底跟她的伯仲表哥大闹了一场,这是她长这么大来第一次在他面前这么不顾形象。
  她长大了,不再是那个不懂事的女孩,她知道表哥与丈夫的区别,所以她再也接受不了那种亲情的对待。她要做得不是他的表妹,而是他的女人——
  所以今晚他过来时,她想留下他,甚至不惜牺牲掉自己的尊严,可还是留不下他。
  她发了脾气,把所有能摔得东西都摔了,像所有被宠坏的女人一样,她用尽全力撒了泼,甚至不愿让人包扎她手上的伤口,可不行,他仍然只停留在那个好哥哥的原点,始终不肯往前迈半步。
  她仍旧只是他的妹妹……
  “二夫人。”侍女轻声向进门的赵若君问候。
  赵若君看了一圈地上的碎片,随后视线来到赵女莹那用绸布缠绕的手指上,停留半刻后,随即示意侍女出去。
  等侍女一一退出去,赵若君合上门,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劝,只是弯身捡拾地上的碎片。
  赵女莹默默看着堂姐,发呆。
  “还记不记得咱们汉西野柿子的味道?”缓缓捡着地上的瓷片,眼神很专注,“涩涩的,甜甜的,吃着麻舌头。”
  赵女莹仍旧不答话,只余赵若君自说自话。
  “你怎么能跟他闹呢?闹了就会有用?他是个在外面跟人争天夺地的大男人,本来就没有多少时间在留在这后院里,如今回来了,你却又把他吓跑了,还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结果又怎么样?”将碎片一一放进竹篓里,归拢好,之后起身,坐到赵女莹的对面,细细给她倒上一杯热茶,“记住一件事,你是汉北王妃,唯一一个能跟他白头到老、同穴而居的女人,这是谁都抢不走的,即使是那个白卿,她也没有办法从李家把他抢走。”将冒着热气的茶碗缓缓推到赵女莹的手前,“你有一辈子的时间跟他在一起,而那个白卿,却可能只有三五年,她也会变老,所以——她拼了命都要给他生孩子,只有这样,她才能堂堂正正留在他的后院里。”
  听罢这些话,赵女莹的视线终于是转到了堂姐脸上——
  赵若君笑得柔和,“如果你还打算继续这么下去,他的心永远都收不回来,记住吃野柿子的那个味儿,先涩后甜,先站住脚跟,才有机会得到他的心,你——是他疼爱的人,比谁都有能力站在他身边。”将茶碗放到她的手心。
  赵女莹捧着茶碗,久久不语——
  是啊,他一直都很疼爱她的,为什么她这么傻,不学着使用这一点呢?
  善良与邪恶,不过一念之差,或者说,它们本来就是一体,只不过看得人角度不同。
  ***
  河下城,北靠祁山,南临应水河,更是四方官道的交汇之地,选在此地建都,李伯仲当然是事先经过深思熟虑的。
  两位赵氏夫人抵达河下时,正值腊月大雪纷飞之际。
  赵女莹路上染了寒疾,到了河下就一病不起。而此时,李伯仲还在西平,所以诸多家事都压到了赵若君和白卿的头上。
  赵若君是个擅于闪躲的人,总是能找到借口把所有事都推到白卿头上。尽管白卿不愿管任何事,可耐不住火烧眉毛的逼迫。
  “三夫人,汉西的客商又来了。”新王府的临时管事李冉,面露忧色,一脸为难地站在门外,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来找这位卿夫人了。
  白卿正给佟嫂的女儿敏敏梳头,听了李冉的叙述后,好半天才开口答话:“这些事你派人去西平告诉王爷吧。”她不管他的事,何况她上面不是还有两位夫人嘛。
  “人已经派出去了,可汉西这帮人等不得,非现在要钱不可。”李冉眉头蹙出了两道深深的沟,他不过就是个筹建王府的小吏,平时只管工匠,哪里涉及过这么大的金银交易,汉西那帮商客之前还说得好好的,突然一下子变脸,他手上一分钱没有,只能找李家这几位夫人要。偏偏那位大夫人卧病不起,二夫人又是唯唯诺诺的不言不语,所以只能来找这位诞下长子的三夫人了。
  “河下没有官衙?”既然李伯仲不在,找汉北官员总是没错的。
  “王爷一早就吩咐过,府上的钱银与官衙毫无干系,不论什么状况,官员都不准插手府上的事,府里的人也不能插手官衙的事。”他也尝试过到衙门找官员帮忙,毕竟这汉北都是李家的,临时凑钱也没什么,可等他去了才知道,感情河下衙门里都是王爷亲自挑过来的人,脾气又臭又硬,根本不睬他。
  “二夫人怎么说?”既然赵女莹病得起不了床,总还有赵若君吧。
  “……二夫人倒是给了属下一些首饰。”可是他哪敢拿啊。
  白卿点头,起身进去内屋,也拿了首饰盒出来,放到桌上,对李冉道:“这些也拿去吧。”
  “……”李冉欲哭无泪,低头踌躇了半天,再抬头时,眉头拧如麻花,“夫人还是留下吧。”这点东西哪里够啊。
  李冉唉声叹气,白卿视而不见,到是端茶进来的佟嫂多了一句嘴,“吆,李大人这是怎么了?”一个大男人跟哭丧鬼似的。
  李冉心机一转,心想趁这佟嫂的话引子,把事情说出来,让这三夫人听听看,“这河下不是离汉西的云城近嘛,王府用得泥石料子,灰瓦金箔都是从那儿进来的,本来说好了等年后再结账,可谁知道祁山北面秋天遭饥荒,如今又下了这么一场大雪,赈灾的粮食恐怕年后都未必运的到,河下就在祁山南,肯定有不少难民会往河下涌,这帮商客怕到时难民一涌,王爷只顾着赈灾,压着他们的银子不给,这不就往死了要嘛。”
  佟嫂摇头,“不就是建栋宅子嘛,那能值多少钱,堂堂汉北王府还能缺了他们的银子?”
  李冉偷眼瞧瞧白卿,依旧在给小女孩编辫子,就是不抬眼,“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几十万两呐。”
  佟嫂的茶壶差点吓掉,“那么多啊?”这宅子贴金的吗?
  “咳,那哪是建宅子的钱,里面大半是汉西收得租子。”这都是公开的秘密了,汉西借着客商的名义向各个小诸侯勒索钱财,这是早有的事。这世道还不就是这样,强的欺负弱的,那弱的也就只能忍气吞声,花钱图清净了。
  “什么租子?”佟嫂为人热心,但也有热心过火的时候。
  李冉苦笑,他也只能把话讲到这份上了,总不能明目张胆地说汉北不如人,每年都要被迫向汉西进贡吧。
  这时,白卿起身想进内室,李冉赶紧厚着脸皮叫住她。
  白卿看着他,“这种事,你找我有什么用?”她没钱也没权,什么也做不了。
  “只要您跟夫人们能出面让河下官衙通融一下,这事估计还好办。”他官小人微,可夫人们不同啊,那些人总不能连她们的面子也不买吧?
  “……”白卿沉思半下,“等王爷回来都不行?”
  “就是等不及王爷,大雪封山,王爷过来也要等十多天后了,这些人都紧着说后天就回去。”
  “吆,这不是急着让秃子长头发嘛,不给的话,难道他们还能闹腾不成?这里可是汉北地界,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更别说他们现在压的是强龙。”佟嫂旁边添上一句。
  唉,李冉叹气,跟女人就是谈不起这国家大事,都说了是租子,这些汉西客商身后站得那可是汉西王,人家是诸侯里面的老大,是不会当下跟你闹腾,可一当闹腾了,你哪儿受得了!
  所以他才急啊,他一小官吏一下子被捧到了两国邦交的台子上来,哪儿受得了这个压力。
  “这些话,你为什么不跟那些官员说?”白卿好奇他的舍近求远。
  “要是能说得通,我还赖在三夫人这儿做什么,我这官小人微的,谁理我啊。”
  不对,她总觉得哪里不对,这事不应该这么复杂,李伯仲既然是答应每年给“租子”,就不会没有准备,即便钱没有准备好,但至少会跟官衙通气,他这种人是不会把这种事闹到女人身上的。现在闹到了女人身上,也就意味着当中肯定出了差错。
  河下的官员不出钱,是因为没有得到李伯仲的允许,李伯仲没有允许就说明这钱不该是这个时候给,而汉西商客却又在这个时候要了,如果不是汉西故意为难,那就是说有人故意想把这事情拖累到李家女人的身上,确切点说是她这位三夫人的身上。
  大权在握的男人最不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也许没人能说得精细,但有一条,牝鸡司晨的女人是最让这些男人忌讳的。
  看来是有人想逼她去试探李伯仲是否有这样的忌讳吧?
  “你叫李冉?”白卿站定身子。
  “正是。”
  “想息事宁人,不一定非要去求官衙的。”她似乎该配合一下那位有心人,看李伯仲会怎么对付牝鸡司晨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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