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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19 12: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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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忘却录音
浓雾弥漫的日子,我来到森林深处。这里有绿叶的香味和虫子的叫声。我一直走往远处。
我一直走向远处。在没有太阳公公的草原上,我遇到了那些美丽的小家伙。
已经快要中午了。我不回家不行了。
“没有必要回去,这里就是永恒。”
孩子们开始唱起歌来。不过,永恒到底是什么?
“那是指,一直留在这里。”
“那是指,一直不会有任何改变。”
摇篮曲的合唱。星光照耀的小山丘。像牛奶班的雾开始溶去。回家的道路渐渐消失。
我跟本不懂什么叫永恒。我只知道我该早点回家。我的家在远方。
我的家在远方。
这里有绿叶的香气和虫子的叫声。浓雾弥漫的日子,我来到森林深处。我一定,永远的回不去了。
/忘却录音
忘却录音/1
不是很冷的十二月过去了,我也迎向生平第十六次的新年。
用“新年快乐”这句话来代表一年之始,真是再怎么都不会令人厌倦的快乐。
不过话虽如此,我却无法享受这个正月。因为我心情低落的程度,已经到只能用“啊~可恶,我到底是怎么了”来表示。我甚至已经开始思考,是不是能够只把有关正月的记忆给忘掉。
但人心可不是这么方便的东西,到头来,我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就算待在房里心情也好不起来,我忍住想摔枕头、踢枕头的发泄冲动,出门前往橙子的事务所。
我家明明只是小康,偏偏又会对过年这种节日大费周章地去准备。虽然家里有替我准备参拜时穿的和服,但我却没有穿上它的心情,所以还是穿着平常的服装出门。
“唉呀鲜花,你要出门吗?”
“嗯,我打算去跟平常照顾我的人拜个年,傍晚前会回来。”我带着笑说完后,便离开黑桐家。
一月一号的午后,天空一片阴暗。我有种天空在为我心情发言的感觉,脚步不禁变得轻快了些。
严格说来,我原先是喜欢正月的。
它会变得令我憎恶,是因为三年前那次难以忘怀的一月一号,在进入一九九六年的那一天,我从亲戚那里搬回老家。
……我,也就是黑桐鲜花的身体相当虚弱,虽然我在体育方面从没拿过A以外的成绩。
但身边的人对我的印象就是如此。
十岁时,我因为“不适应都市空气”这个理由寄居在乡下叔父家,自从之后只有寒暑假才会回老家住几天,但事实上,我连这些日子也不想回家。
因为有自己的打算,我才接受叔父收黑桐鲜花作养女这个提议,并前往乡下居住。之所以不惜慌称身体虚弱也要离家,原因出在我哥哥——黑桐干也身上。
没错…如果我要向哥哥告白,就得这么做…我不知为什么就是喜欢那个不出色的哥哥,麻烦的是,这不是兄妹间的喜欢,而是把他当作一位异性来喜欢。虽然当时我才小学中年级,但也已经察觉自己的精神年龄比他人来的高。我不清楚那是因为容貌、成绩都优于常人的关系,还是因为我天生的冷漠。
现在回想起来,或许只是股错觉也不一定。
可是,我对干也的感情是真的。那可不是“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这种程度的情感。我认真的程度,已经到了“想
让他属于自己”、“不想给别人看”那么严重。不,我到现在还是那么认真,只是因为现在长大了,我已经不能像小时候一样扑向哥哥。
这原本就是无法对人开口的情感,所以我现在干脆乖乖等待反击的机会到来。
……反击,对,要反击。我之所以要搬去乡下,说起来都是因为要远离干也。
如果继续住在一起,干也一定只会认定我是妹妹,户籍上怎样写都没差。但让干也潜意识里认定我是妹妹,这可不行。
所以我刻意装病离家,接下来,只要等干也忘掉身为妹妹的我后,再突然回到家里就行了。
在那之前,我可说是过着模范淑女般的生活。但比起爱人,被爱还是比较好,我已经彻底分析过干也的喜好,要让他爱上我轻而易举。
——是啊,这真是完美的计划。但是,这时我的眼前却杀出一个程咬金。
……更正,是存在一个非常大的阻碍。事情要回溯到三年前的那个正月。
我升上国中,终于到了可以谈情说爱的年纪,因此我为了打探情况而回家里一趟。
就在那时候,干也竟然带了一位高中同学回家。
这真是再明白也不过的事了,那个名为两仪式的女孩子跟干也正在交往,我所谓半路杀出程咬金就是指这件事。
我实在没想到会有女孩肯跟干也这种人交往,但事实真的是如此,和这种男人交往实在太没眼光了!
总之,那天我因为太惊讶而脑袋一片空白,在失魂落魄的情况下回到乡下。
但在我烦恼接下来该怎么办时,我收到两仪式的讣文。她遇上不幸的交通事故,干也又变成孤单一个人了。
那时我有点同情式吧…虽然我只见过她一次,但却一直记得她一脸开心的灿烂笑容。
不过这样一来我就安心了,像式那种拥有怪异喜好的人应该不会再有第二个。
接下来我只要顺利从高中毕业,然后去念老家那边的大学就好。
到了那时候只剩最后一个步骤,干也在经过八年后,应该不会只把我当成妹妹了……就这样,我在父亲的阳台上满意地微笑,一边啜饮着红茶。
可是敌人不是简单的角色,式那家伙竟然在去年恢复了意识,当干也特地打电话告诉我这件事后,我下定了决心。
现在已经无法等到我高中毕业了,我决定诚实面对自己。
主意既定手脚就得快,我很快在市中心找到一所有名且是住宿制的高中,并办好了转学手续。幸好叔父跟父亲不同,他是个有名的画家,加上我成绩优秀而且看起来像是富家千金,于是我很顺利地转进那所我打算就读的学校,那就是双亲财产比学生成绩重要的礼园女子学园。
之后又过了半年,季节来到我现在觉得讨厌的正月。本来今天准备跟干也去参拜,但昨晚式却跑来把干也带走了。
……真是的,事情的发展,已经到达不容许片刻犹豫的状态了。
◇
我的魔术老师苍崎橙子的工房位在工业地带正中央,这栋奇怪建筑物乍看之下虽然像废弃大楼,但事务所却完善地设在其中。
一楼是车库,二、三楼不明,四楼是干也工作的事务所。对了,哥哥公司的所长,同时也是我的老师。
“祝您新年快乐。”
“啊,新年快乐。”走进事务所打完招呼后,橙子老师一脸懒散地看着我。
苍崎橙子是名二十岁后半的女性,属于那种英气过人的美女,她平常穿着西装,看起来像女扮男装一样,若是再拿下眼镜,可就让人更难搞清楚她的性别了。
“鲜花怎么了,你今天不是要跟黑桐一起出门吗?”橙子老师坐在所长席上提出了疑问。
“因为式跑来把他带走了,虽然是我自己说要请假的,但现在恢复原先预定也没关系吧?”
“正好,我也可以跟你说些事情。”
……?橙子老师有话找我说,这可真稀奇。我在替她泡了咖啡,她自己泡了日本茶后,便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那么,有什么事呢?”
“啊,我在想鲜花是不是已经跟黑桐告白了呢?”老师真是的,竟然像开玩笑一样问我这种问题。
“没有,因为我不打算让哥哥发觉。怎么了吗?”
“——真无趣。如果现在是识破黑桐,想也知道他一定会很慌张。但你却眉头动也不动的马上回答我,兄妹相异到这种地步也算稀奇了。鲜花,你有怀疑过你们是不是真的兄妹吗?”
“如果不是真的兄妹,就不会有这些问题了。”我感到有点尴尬地回答后,橙子老师轻轻笑了出来。
“唉呀,你还真单纯啊。抱歉,我问了个无聊的问题,就算是我,一年至少也会说错一次话,你原谅我吧。”
“把一年一次的口误用在正月,真是厉害的起跑冲刺。对了,您有什么事要跟我谈呢?”
“是有关你学校的事。鲜花,你念私立礼园女子学院一年级吧?关于一年四班的事,你有听说吗?”
一年四班?难道是——
“是橘佳织她们班吧?我是A班的,所以D班的事我不太清楚。”
“橘佳织?那是谁啊,名单里没有她耶。”橙子老师一脸不愉快地皱起眉头。
我也同样地跟着歪了歪头。看来我跟橙子老师之间有很大的代沟。
“……请问,老师是在说哪件事呢?”
“唔…看来你并不知情。也对,班级不同所以没有造成话题,因为礼园是采每个班级分开上课的方式,所以那件事只有四班的学生才会知道吧?”
橙子老师一个人若有所悟后,便开始说出事情的详细经过。事情的开端是在两周前即将迎接寒假的前夕,礼园女子学园高中部一年四班的教室里,发生两个学生在吵架后拿美工刀互刺的事件。
……在礼园那种封闭的异世界,竟然会发生这种伤害事件,感觉真让人难以置信。礼园这所学校有如收容所一般,是那种一旦入学后,没有相当特权就无法出来的地方,里面的空气有如虚幻般安静、停滞,是一个不可能发生暴力事件,干净到病态般的世界。
“——那么,两人的伤势如何呢?”
“伤势是没什么大不了,问题在于别件事。两个学生都受伤,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鲜花?”
“……代表吵完架后,两人同时拿刀刺向对方对吧?也就是说两人并没有吵出结果,且在谈话没有交集的情况下却得出相同的结论。”
“没错,吵架的内容稍后再跟你说,问题是出在这个事件发生后。这个事件并没有马上被呈报,而是校长在寒假后检查保健室记录,看到两个人受伤的报告,这件事才爆发出来。四班的导师看来想刻意隐瞒这件事。”
四班——D班的导师叫叶山英雄,是校园中两位男老师之一。
但是他在去年十一月因为学生宿舍火灾一事,被追究责任而卸下导师职务。
接手他工作的不是修女,我记得是……
“我觉得,玄雾老师并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我说出了我的想法,而橙子老师也点头同意。
“校长也是这么说,看来一年四班的导师玄雾相当受到信赖,校长在向他质问这件事后,发现玄雾皋月似乎不记得有这件事的。但在学园长的指责下,他才突然想起这件事。虽然听起来好象是在说谎,但据校长所言那并不是谎言,玄雾皋月好象真的忘了那件事。”
……这种事,有可能吗?怎么可能会把两周前的事彻底忘掉?
不过我心里想…如果是玄雾老师搞不好真的有可能。
“回到主题,我来说说两个学生吵架的内容。因为这两人是在下课后还有其他学生在的情况下争吵,所以其中有些内容被别的学生听到,好像是因为自己的秘密被人说了出来,而且那不是一般的秘密,而是自己已经遗忘的秘密被他人揭露出来。”
“——咦?”
“也就是说,连本人都已经忘记的儿时秘密被对方说了出来。这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如果要问谁能记得自己已经遗忘的事,那大概只有一起大长的彼比了。根据调查,她们已经将近一个月一直收到奇怪的信件,里头写有本人都不记得的事。刚开始她们并不知道信里在说什么,但等到想起那是自己怕过去后,不禁感到毛骨悚然。在感觉不对的情况下跑去向对方询问,对方却说自己也收到了一样的信件,因此两个学生都认定对方是犯人,于是便拿刀刺伤了彼此。”
听完故事后,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连本人都已经忘掉的回忆,竟然有人写在信里送了过来?空间是在什么地方的某人,寄来连本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这该不会是什么新的恐吓手法吧,橙子老师。”
“不,因为信里只有写着已经遗忘的往事,目的并不是要威胁恐吓。就算像跟踪狂一样整天监视,也不可能会知道以前发生过、连本人都已经遗忘的事。要说会令人不舒服,这的确是很令人不舒服没错。”
我识为这已经不让人不舒服而已了。第一次年到这种信可能会觉得新奇,但连续一个月下来可就不一定了。因为有个自己以外的人知道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在看完不明人士寄来的信,她们的精神压力一定会越来越大。
——用美工刀互刺这种结果,说不定还算是幸运的。
“橙子老师,已经找到寄件者了吗?”
“嗯,犯人是妖精。”橙子老师肯定地说道。这个回答让我吓得喊出声来。
“——抱谦,可以请您再说一次吗?”
“我说是妖精干的。什么啊,鲜花你连这件事都没听说吗?听说礼园聚集很多灵感强烈的女孩,所以这件事的目击者很多。你大概是因为眼睛的焦点没对上灵体所以看不到,但这在住宿生间可是蛮有名的事喔。在晚上会有妖精飞到枕边,隔天醒来后,过去几天的记忆会变得想不起来。因为采集记忆算是妖精的工作之一,所以这应该是妖精做的。一年四班的事件,八成跟妖精有所关连。”
橙子老师淡淡地说着。我虽然在这个人门下学习魔术,但却完全无法相信这种事。
“橙子老师你相信吗?那些妖精的故事。”
“虽然我没看过所以不便多说,但礼园应该有妖精存在。因为那里具备了那种气氛,那个学园与世隔绝,校园内连车声都听不到,在严格校规跟安静的修女支配下,年轻男女狂热的流行事物都无法进入校内。而那些占有大部份校地的树要,深邃到有如森林一般,一旦迷路可能半天都出不来吧。
空气里飘着甜甜的味道,时间像老太婆般缓慢前进着…你看,这不就像是位在市中心的妖精之乡吗?”
“您真清楚,橙子老师,听您的口气似乎对学校很熟的样子。”
“那当然,我可是那里的毕业生。”
——这一次又让我吓到发出声来。
“干嘛那样看我。你难道以为校长会找外人商谈学校的丑闻吗?昨天晚上校长委托我,希望能查明事件的原因。我虽然不是开侦探公司,但毕竟是校长的请求推托不得。不过要我潜进校内太显眼了,真不知应该怎么办…鲜花,你说呢?”
我把头转向一边,摆出一副不想听下去的模样。橙子老师不带情感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突然换了个话题。
“对了,听到妖精,你会联想到什么?”
“——妖精嘛。呃,像是长着翅膀的小女孩吧。”我没自信地的答道。
橙子老师刚摆出一副“有梦想是好事”的模样笑了起来。
“妖精也分许多种类,所以可能真的有那种妖精也不一定。但那都是魔术制造出来当作使魔的妖精。妖精跟恶魔不同,不是由想像集结成型的实体幻想,而是确实存在的一种生物,所以不可能会有违反生物学的身体构造。像哥布林(注:喜欢恶作剧的妖精,生活在洞窟或森林之中)和红帽子(注:传说中存在于英格兰和苏格兰国境的一种邪恶妖精,有长獠牙和如鹫般的双爪),某方面来说他们是一种纯粹的妖精。妖精和龙是幻想种族的代表,在日本,纯粹的鬼也是其中一种常常会跟我们进行接触。他们不像恶魔是因为人的愿望而生、是被人召唤的被动体,而是拥有自己主观的存在。
据说现在在苏格兰一带还会发生妖精恶作剧的事情,在那些事件当中,有一种恶作剧会让人忘记事物,还有像是把小孩带进森林一整个星期,把刚出生的婴儿换成妖精小孩、在住家门口摆放兔子尸体…都是跟小孩恶作剧没两样的事。
但在那些完全没有关连性的恶作剧里,只有一点是共通的,那就是妖精没有得失观念。
他们只会为了好玩去做,并非为了事后得到什么结果,可是礼园发生的事件不一样,把夺走的记忆写在信上,怎么想都有恶意的成份在,再加上在礼园出现的妖精,就有鲜花你刚刚所想像的可爱外型。”
……原来如此。不愧是橙子老师,我完全没想到这一层面,真是不甘心啊。为了自尊,我先行开口说了下去。
“也就是说,礼园出现的妖精是人造的使魔。会带有恶意也是因为有控制它们的魔术师存在,是这么回事吧?”
“嗯嗯。”橙子老师高兴地点着头。
“以前我有说明过使魔,它们可以分为魔术师提供自己肉体一部份所制造的分身使魔,还有用其他动物当材料,制造来替自己办事的类型,因为它只有一项偷取人类记忆的能力,竟然有人去做这种小孩般的事,真无聊。”
……被推去处理这种无聊事的老师并没有考虑到我的心情。
她继续说道:“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妖精的控制方法很不容易,主人常常会发现在不知不觉间,从要它们替自己办事,变成自己在替它们办事。这是因为妖精老是会提一些无理的要求。所以从以前开始同学用妖精当使魔的魔术师就不多,若有,那都是第一流的高手。但这回不同,因为对方是个使用妖精使魔的初学者,所以你就当作是修炼吧,没错,就是这么回事。鲜花,我以老师的身份下令,目的是要你查明真相,期限到寒假结束前,虽然我不期待你连事件发生原因也一起解决,但你就尽量试试看吧。”
……结果果然变成这样。我带点恼怒努力冷静地点点头。
“——若是修炼的一环那也没办法。”橙子老师站起来说道:“那我现在拿详细资料给你。”
在那之前,我提出心里维一一个不安的疑问。
“可是,橙子老师,我看不到妖精这种东西啊,我没有老师您那样的魔眼。”听了我的问题,橙子老师窃笑着。
那是我至今未曾感觉过,有如被踢了一脚般的不吉笑容。
“那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会帮找个代替眼睛的东西。”老师边忍着笑一边说,但最后她还是没讲那到底是什么,
忘却录音/
2
我跟她两个人一起离开礼园女子学园高中部的办公室。
◇
“我从以前就一直在怀疑,橙子的脑袋该不会有问题吧?”
一月四日、星期一,一个阴天的下午。在我旁边那个负责“代替眼睛”的东西这样说着。
我则是把视这家伙为敌的事暂时搁在一旁,并打从心底同意她说的话。
“对啊,谁不好找,竟然找你来潜入我们学校,实在让人怀疑她是不是脑筋不正常。”
“你真过分,要说这次的牺牲者可一定是我啊。明明没有转学的打算,却被强迫演一剧第三学期才转学的戏码。”
我们两人边走在高中部校舍走廊上,一边看对方交谈着。
……现在走在我身边的,是那个名为两仪式的少女。
礼园女子学园的制服采取接近接近弥撒用的修女服设计。
黑色礼服假如学生穿著的机能性,是一套不太适合日本人穿的制服。
但是这套制服穿在两仪式身上,却无法让人感到一丝不合适。
她的黑发比制服还漆黑,却没有融入身上所穿的黑服里,那纤细的肩膀和脖子因此看起来更加白皙。
连我也不得不承认她给人的印象是那样的强烈。式的年纪明明比我大,为何看起来却比我还小?
身高纵使跟我差不多,但她看起来就是哪里不一样,有如一个沉静的基督教少女。
……总觉得非常无趣。
“鲜花,那边那两人一直盯着我们看。”式看着刚才与我们擦身而过的学姐。
看着我们的学生会谈论什么,其实很容易推测的到……礼园是女校,学生之间并不会因为男性而产生利害关系,但就算如此,他们毕竟还是对男性抱有憧憬,所以带有中性气质的美女不论哪个年纪都相当受欢迎。
礼园里这样的人并不多,式要是真的转学进来,一定会变成偶像人物。
跟我们擦身而过的学生们,一定是因为式那带有男性英气的长相,所以才会私下讨论这份期待。
“她们只是觉得转学生很稀奇而已啦,跟这次的时间无关。”
“喔,明明是寒假竟然还有学生在呀。”
“因为我们学校采取完全住宿制,所以留在宿舍的学生也意外的多。虽然校舍有开放一楼跟四楼的图书馆,但因为宿舍就有代用图书馆,所以来校舍的人也不多,除非犯了校规被修女叫来,那就另当别论了。”
一旦被那位修女连续叫去三次,就会遭到退学的处分。说实话,我也曾经被叫去过几次。
不论有何种理由。这学校不容许有人任意外出,连去探望双亲这种理由也不会被接受。
到礼园就读就是这样,家属也正是因为欣赏这重严格的管理环境,才会让自己的女儿进来就读。
像我或是好友藤乃那样屡次外出却没被退学,都是因为我们有各自的理由。
藤乃没被退学,是因为她父亲给这间学校的捐款高达三成,不,应该是说不可能要她退学。
而说到我的情况……嗯,身为画家的叔父也是有一定效果存在,但说穿了,我就像礼园为了升学率而雇请的佣兵,所以校方对于我外出的事,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不会多问。
毕竟礼园还是间学校,学生如果能考上好大学是再好不过的事,礼园之所以会让我进来就读,就是因为我拥有一开始报考T大就合格的条件。
……的确,念书这见事不是只有向神祈祷就能解决。礼园经营者的想法虽然俗气,但我并不会觉得不满。
至少我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能自由外出。
在我独自思考这些事的时候,身旁的少女一脸不感兴趣、用倦怠的眼神观察周围的校舍。
而她似乎很快就感到厌倦,开始玩弄起胸前挂的十字架。
“真是怪学校,不知是老师去当修女,还是修女来当老师。说到这个,我刚刚我有看到教堂,会在那里做弥撒之类的事吗?就是‘蒙上天召唤的天主之父啊……’那种。”
式提出了一个相当单纯的问题。不过她这个笨蛋,哪可能真的被上天召唤啊?
“——礼拜仪式早晚都有,弥撒则是每周日举行一次,学生有义务参与的只有礼拜,所以弥撒可以自由前往。像我这种高中才转学到礼园的人,因为不是基督教徒,所以并不会参加弥撒。虽然这样会给修女不同的印象,但信仰是自由的,所以也没有特别的强制规定。
礼园本身虽是历史悠久的学校,但在几年前变成了千金养成学校后,对基督教不感兴趣的女孩也不少。
因为只要从礼园毕业,不管是品行多糟的女孩,介绍相亲的邀请也会跟着变多。
为了这个目的让女儿来就读的父母可估了大半数,也就是说,真正因为信仰而就读的人变少了。
我想现在的日本也不会为了让女儿基督教而来此就读吧?……不过话虽如此,学校里还是有真正的基督徒在就是了。”
“神明吗?那种东西真要说起来或许有吧。”
……总觉的有一种严重的违和感。
虽然我已经习惯式的男性口气,但配上她现在这幅清纯的修女模样,实在很令人困惑。
“有没有神明我不知道,但其他的呢?你有看到什么东西吗?”我边走边提出这个问题。
式摇头说:“没有。”
“看来只能等晚上再作打算了。”她带着一脸爱困的表情说道。
……这个女人拥有能看见常人看不见之物的能力,不只是幽灵,听说还能看到见事物轻易破坏的线条,再加上她的运动神经过人,本性也很凶暴,讲明白点就是跟干也完全相反的“特殊份子”。
比起其他人,我最不能忍受干也被式夺走。
没错,我会向橙子老师拜师的原因,其实也是因为这家伙。
如果干也的对象是一般女孩,我一天就能摆平她们,但两仪式可就非常棘手了。
在判断出这样下去我不是对手后,我抛弃了一般的常识,拜入魔术师苍崎橙子的门下……不过遗憾的是,我的实力还是不如式,所以现在才得每天过着修炼的生活。说是这样说,但我现在的心境其实蛮复杂的。
说到原因的话,那是因为——
“晚上要在鲜花的房间过夜吗……算了,既然是你的房间,那我就忍耐一下好了。”式一边叹气一边这样说着。
根据干也的说法,式是不会在自己认定为床以外的地方睡觉。但她根本还没有看过我的房间,却能说出;“那就忍耐一下吧。”这就是让我心情复杂的原因。
归根究底,式根本不讨厌我吧。我明明就讨厌式,但她这样一来的反应却总让我觉的哪里不对劲,因此很难对话下去。
其实…-如果没有干也这件事的话,我想两仪式算是我会喜欢的那种人吧。这次轮到我叹气了。
这时,式突然盯着我看。
“鲜花,你要去哪啊?不是要去宿舍吗?”
“去宿舍也没事不是吗?总之,我打算去跟四班的导师打探消息,你就跟我来吧。因为你可是我的眼睛,我所见过的人都得麻烦你加以检视。”
“——导师、是指叫叶山的那家伙吗?”
“不是,叶山老师已经在去年十一月离开学校了。现在的导师是玄雾皋月,两个人都是学校里罕见的男老师喔!”
“女校里的男老师啊?在其他地方虽然一点也不希奇,但这所学校有男性就很怪异了。”式说的没错。
对于在毕业前将学生培养成完美的淑女的礼园来说,男老师只会是个麻烦的存在。
明明为了防止不正当的两性关系所以禁止外出,但敌人却早已跑到学校里。就像特洛伊木马一样。
“……你说的对。不过,这件事有复杂的内幕喔,叶山英雄这个人在校内并不受欢迎,连有没有教师执照都很可疑,而且他似乎真的有对学生下手,可是不只是修女,连校长都没有对他特别加以告诫,如果要说为什么,都是因为我们学校的理事长,他现在虽然姓黄路,但他入籍前的姓是叶山。”
“原来是理事长的不肖弟弟啊?那他为什么会离开学校?”
“十一月时我在橙子的事物所说过,你还记的吧?那时候我说高中部的宿舍发生火灾,一年级与二年纪C班以下的宿舍东馆全部烧光。礼园的宿舍虽然用学年分别,但其下有分成各班的区域,而起火的地方就是一年四班的区域。叶山老师不知为了什么事纵火,理事长也因此下台,那时起,叶山就从学校消失了。”
应该是逃走了吧,我又补上一句。
火灾的消息对外完全封锁,据说连帮忙救火的消防员也被礼园学生的家长设法封住了嘴……他们应该不希望重要女儿所就读的学校传出难听的丑闻吧?可是……明明,明明有一个人因此死了啊……
“那玄雾是个怎么样的家伙?”
“玄雾老师是个完全没有问题的人,不如说他跟叶山相反,全校应该没有学生会讨厌他吧。玄雾老师去年夏天才到此任教,但他跟叶山不同,他并没有支撑他的后台,完全是因为校长亲自推荐才来的。
我们学校追述源流本来是英国某间名校的姐妹校,虽然英国的学校已经关闭,但姐妹校礼园却还存在。校长的内心期望是把教师全部都换成英国人,但却很难有通过日语的正统英国老师。在这一点上,玄雾老师因为在国外长大,所以发音相当完美,没有难听的美国腔这点,也让修女们很高兴。”
“那玄雾这家伙是英文老师罗?”式一边皱起眉头一边喃喃自语道。
式这家伙感觉非常和风,该不会对英语完全没辙吧?
不只是英语,据说他还有德语跟法语的教师执照,中文也懂不少的样子,甚至连南美部落的方言都会……背地里大家都叫他‘语言翻译机’。对黑桐鲜花跟两仪式来说,他对我们而言是既特殊,意义也不同,而我也实在不太会和那位老师应对。”说完,我便停下脚步。
一楼的角落是英语老师的办公室。
在礼园中,办公室是个处理事务的地方,而每个老师都还各有一间自己的教师办公室。
玄雾老师使用的是叶山英雄用过的教师办公室。我设法不被式发觉,轻轻作了个深呼吸后便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
玄雾皋月背对我们面向桌子坐着。
他的桌子在窗边,灰色的阳光洒满室内。
这里不像是教师办公室,反而像研究室一样。
“玄雾老师,我是一年A班的黑桐鲜花,不知道校长是否已经告诉过您了?”
我话说完,他便应了声:“是的。”之后,转过头来看了我们一眼。
椅子“刷”的一声转了过来,玄雾皋月正面对着我们。
“………--”我感觉到式不禁咽了一口气。是啊,我第一次见到这位老师时,也有这种晕眩般的感觉。
“啊,你就是黑桐同学吧?你看起来来果然跟我听说的一样呢。你请坐,今天的谈话可能会有点长对吧?”
说完,玄雾老师露出了微笑。他的年龄约二十五岁左右,是学校最年轻的老师,一看就感觉像文学系出身的体格跟黑框眼镜,在告诉我们他对人无害。
“是要谈一年纪四班的事吧?”
“……是的,就是那两名用美工刀互刺的学生。”对于我的回答,玄雾老师遗憾地眯起了眼睛。
那一副寂寞的表情,让我看了都不禁感到难过。
“那件事我帮不上忙,真的感到很抱歉,但我自己对那件事的记忆也十分模糊。不但没法记得很清楚,也没办法去阻止她们。的确,我在现场,但我却什么忙也帮不上。”比起自己的无力,玄月更对受伤的学生感到难过,他因而闭起了眼睛。
……这个人也一样。一样深入去担忧他人的悲伤,让自己背负不必要的重担。
他绝对不会伤害他人,像是没有刺一般、一个太过温柔的人——
“那么老师,你知道他们吵架的原因吗?”为了确定起见,我问了这个问题。玄雾静静的摇了摇头。
“……根据其他学生所说,是我去阻止了她们。但我失去了那一天的记忆,虽然我常被说天性容易忘东西,但对这次时间一点印象都没有,这种情况还是地一次发生。等到听别人说发生了某件大事,我才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不对,其实原因可能就在我身上。那天我跟她们在同一间教室,光是这样就该追究我的责任。”
老师一脸沉重的说着。
这时候我才终于发觉,虽然对D班学生来说,已经忘记的秘密被人写成信件,那股焦躁绝对非比寻常。但因为看不见的不安所压迫的人却不只有她们,问题发生时,明明在场却完全不记得事情经过的玄雾老师,他也是克制自己的精神状态位置在危险的平衡点上吧?
如果我处在跟他一样状况下,一定也会感受到不安。
光是没有记忆这件事就足以让人不安了,在那段其间到底得到或失去什么?
连自己曾做过的事都不清楚,这种情况就像身处在一个无底洞。
越是往坏的方面想,越是走进洞穴更深处,连可以否定自己行为的理由都忘了。
老师会认为原因出在自己身上,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不过老师,一D的学生都看到事情的经过,老师你只是纯粹去阻止那两人……”
“话不是这么说,黑桐同学。你要记住,在确认自己的记忆时,他人的记忆不能用来依靠。毕竟还是只有名为回忆的自我天平才能决定过去,啊……所以我才会认为,应该有可能是我引起这件事的——啊,真抱歉,谈这种事一点意义也没有,虽然这种情况下的我不太能依靠,不过还是请你继续发问吧。”
面对面前微笑的老师,轻轻地点头回应。
“……我知道了。那么,请问D班本身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像是全班都忘记写作业之类的事。”
“没有这种事喔,不过修女们的确说过,本班教师的气氛感觉蛮紧张的……虽然我不清楚同学们的过去,不好擅自下结论,但四班的教师真的是太过安静了点。”
“请问,那种气氛像是畏惧什么事的感觉吗?”事情如预料般发展,于是我继续进行确认。
对这两名用美工刀互刺的学生,为什么周围的同学都没有去劝阻她们激烈的争论?
是因为对那种事没兴趣?不,这样的话就不可能会知道谈话内容了。
这样推论虽然太过果断,但一年四班的人应该全部都有收到记载忘却记忆的信件。
所以他们不去阻止开始争吵的两个人,因为只要她们继续争吵,至少能够确认其中一名就是送信的犯人,
……不过,玄雾老师的回答,却没有支持我的理论。
“……嗯,要说是在害怕什么好像有有点不太对。”
“——大家并没有感到害怕?”
“对。与其说在害怕,不如说是在彼此监视还比较正确。不过她们彼此监视的原因,我就无从得知了。”
在彼此监视吗——虽然重点有些不同,但我的想答大致上是正确的。
也就是说她们确信犯人不是外人,而是班上的某人。
“请问老师,您能联系上D班的学生吗?”总之,只好先跟记的得时间的人打听她们的说法。只要假装去散布妖精的故事,应该就不太受怀疑了吧?
“没有必要联系她们喔。因为我班上的学生全部都留在宿舍里,所以应该很快就能跟她们谈谈。”
玄雾老师的回答真是让我惊讶。一年四班的全体学生竟然都留在宿舍?这种偶然已经等于是某种必然了。
“那我先告辞了,只后可能还会来问你一些问题,到时候还请多指教。式,我们走吧。”
我催促在身旁一言不发的式后站起身。
就在此时…玄雾皋月突然一脸惊讶的看着我。
“老师……请问怎么了吗?”老师没有回答相反地,式第一次开口了。
“老师,她说的式是指我。”式用女性的口气说道。老师开朗的回答了一声:“啊。”
“没错,你从刚刚就一直都在吗!之前没见过你,是新生吗?”
“这就不一定了,我打算参观一下学校,如果有兴趣的话,真的转进来也不错。”
玄雾一脸高兴的点点头,而且直盯着式不放。
好像画家面对自己崇拜的模特,仔细观察对方细微的特征一样。而我只能在旁边静静看着这一切。
这时有人敲响了教师办公室的门。一个悦耳的声音说道:“打扰了。”
一为留着长发的学姐进入办公室里,她有着清晰而西昌的眼睛,以及一头长至后背的黑发。
我认识这个在众多美女的礼园中仍旧非常抢眼的美人,甚至该说,我不可能不认识这位去年为止都还是学生会长的学姐。
那对睥晲他人的双眼。还有那细长的眉毛,在美丽之余还存有一股魄力。
这位学姐的感觉就有如城堡中的皇后,我记的她叫……
“哎呀,真抱歉,黄路同学,没想到时间已经这么晚了。”玄雾老师对着走进来的黄路美沙夜如此说着。
黄路学姐则充满自信的回答:“是啊。”
“皋月老师,您已经超过了约定的时间,请您一定得在下午一点前往学生会一趟。时间并不是无限的,您不有效使用的话,会让我相当困扰。”
黄路学姐就这样大咧咧地责备起玄雾老师。她那股威严确实存在,当她还是学生会长时,就曾被人称作暴君。虽然在我转进来后刚好就碰上学生会交接,因而不太清楚她的事迹,但根据藤乃所言,似乎修女们也无法对黄路学姐多说些什么。
据说连现在的理事长都管不动她,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一个身为入赘女婿的理事长,发言等级实在相差太多了。
……听说黄路家的小孩每个都是领养来的,若会因此感到不适应,就无法继承黄路家。
或许反倒因为身为养子,才会要求自己能够具备适合黄路继承人的举止和觉悟,所以黄路家才会收养将来有希望继承家业的孩子……也就是说,黄路学姐便是那样铁石心肠的女性。
但幸好,黄路美沙夜的为人相当正派,虽然对于违反校规的学生毫不留情,但对于守秩序的学生来说,她是位很照顾人的好学姐。而她本身也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每周日都会参加弥撒。
“黄路同学真是严格啊,又在说些‘无限’那种让人很难懂的东西了。”
玄雾老师在露出了微笑后便站了起来,而黄路美沙夜则是忿忿不平地看着他……的确,对于像她那种遵循规律的人来说,玄雾老师这种悠闲的人看了的确很不顺眼吧?
此时黄路学姐将视线转到我们身上,带有敌意的眼神像是在说:“妳们是什么人?”
我感觉如果再待下去就会有麻烦事发生,于是我便拉起式的手,打算快点离开这里。
“那么,式,我们去下一个地方吧。”我们走向办公室的出口。
这时,玄雾老师帮我们打开了门,像是送客的管家般自然,我便礼貌地回答了句:“谢谢。”
“不,帮不上你的忙我才觉得过意不去,祝你们有个美好的假日。”那是个带着点寂寞、有如空气般缥缈的笑容。
“——老师,你的笑容总是带有啊哀伤呢。”式突然脱口说出这句话。
“是吗?”
“不过,我可从没有笑过喔——连一次都没有。”玄雾老师带着淡淡的笑容如此回答。
◇
离开教师办公室后,我们决定先回宿舍一趟再说。
穿过一楼的走廊后,我们来到了中庭。
礼国女子学院的校地有如大学般广阔,为了活用这广阔的空间,小学、高中的教室、体育馆、学生宿舍等,全都不彼此相邻。
真要比喻的话,校舍就像是游乐场中的各种不同的设施……应该是最贴切的说法了。嗯,这让人感觉好像怀有梦想,找一天说给干也听吧。
从高中部校舍前往学生宿舍的路途相当遥远。途中虽然会经过马拉松比赛所使用的树林,但为了能穿鞋走进宿舍,沿路都用木板铺了一条走廊。在这吱吱作响的走廊上.我跟式两人漫步着。
式的模样有点奇怪,不过这也无可厚非。看到那么相似的两个人,一定多少会感到震惊吧?
“式,你是因为玄雾老师很像干也,所以才会感讶异吧?”对于我的问题,式直率地点头回答是。
“我说的没错吧?除了老师比干也还帅一点之外。”
“没错,玄雾的脸比较没有瑕疵。”虽然说的话不同,但我们的意见是一样的。
是啊,玄雾皋月这位青年跟黑桐干也简直没两样。不仅外表相似,连给人的感觉也像双胞胎一样。不,正因为多活了几岁,玄雾老师比较能让人感受到那股自然承受周遭环境的气质。
从我跟式这种只会跟周遭发生摩擦的人看来,那种“不会伤害任何人”的普通人,光是存在就足以令我们震惊。
事实上,就连我——察觉到自己跟干也属于不同类型的人时,都没来由地哭了出来。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在这段我已经想不起来的童年回忆里,因为某件事让我了解到黑桐干也就是那种人。
以兄妹的身份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不知从何时开始,我感觉想要得到干也。
我知道以兄妹来说,这种事是异于常人的。但我不认为那是个错误。
要说有什么事让我觉得后悔,大概只有——想不起自己觉察到他对我的重要性——这件事的起因。
“——不过,那个人叫玄雾皋月。就算再怎么像,他也不是黑桐干也。”我说出一句无法反驳的事实,我认为走在我旁边的式,一定也跟我有同样的想法。
不过,原本我以为会点头称是的式却皱起眉头,带着复杂的表情喃喃地说:
“与其说很相似——倒不如说是……”说到这她突然停下脚步,仿佛瞪着树木般凝视森林深处。
“鲜花,那里有什么东西对吧?看起来像是木造的建筑物。”
“啊,那个啊,那是旧校舍。是已经没在使用的小学校舍,预定在寒假内会拆除完毕,怎么了吗?”
“我去看一下,鲜花你先回去吧。”式翻动了黑色礼服的裙摆,很快消失在森林之中。
“喂、式,等一下!不是约好不可以擅自行动吗!”我叫喊着式并跟在她后面追去。
“黑桐、鲜花同学。”但在那之前,有个声音叫住了我。
/1
◇
“式,你有新工作。”橙子在电话里这么说道。
一月二号的晚上,橙子推给我一件跟之前性质完全不同的工作。内容是鲜花就读的礼园女子学园发生事件,希望我前去调查。这还真让我提不起劲来。
明明我——两仪式之所以会协助仓崎橙子,都是因为可以杀人的缘故,但这次的工作却只是要查明真相,这种工作无法满足我空虚的内心饥渴。说起来,在橙子委托的工作里虽然都会杀些什么东西,但却从来没杀过人这玩意儿,大致上都是负责解决莫名其妙的怪物。
夏天时虽然曾有过一次机会,但最后我还是没杀掉那个“光看就能歪曲事物”的家伙。
……正确说来,是因为在那件工作期间,我了解到式为什么会执着于杀人这件事,最后我才妥协……只要能杀,不管对象是什么都好。那种心态就像是虽然吃饱,味道却无法满足。
在开始对这种现状感到不满时,现在却来个只要找出元凶就好的工作。
若差别只是在于在房间睡觉或在礼园睡觉,我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听完了事情的详细经过后,我便前往礼园女子学园,作为看不见妖精的鲜花眼睛,
并伪装成预计下学期编入、只有一个寒假的学生。
◇
我在森林中走着。鲜花并没有跟上来。
我朝那栋可从树木构成的簾幕间所窥见的木造校舍走去。是因为阴天的关系吧,林中有股罩上浓雾般的灰色。
礼园女子学园的校地相当广大,在校舍与校舍间所种植的树木,已经茂密到超出校内林木的程度。
校地里大部分都是长满浓密树木的森林,这已经不是说学校里有森林,而是森林里有学校了。
边走在腐烂的树叶上,我痴痴地闻着空气的气味。
像是滚滚涌出的泉水般,空气带着一股香气,并且带有颜色,混合树木的气味还有昆虫的声音,令人感到陶醉。
那是有如成熟果实般甜腻的空气,有着许多幅时间缓慢前进的风景,身在其中,让人有种漫步在水彩画里的漂浮感。
——这所与外界隔离的学校,的确是一个独立的异界。
我突然想起,以前曾有个男人在公寓做出无人能干扰的异界,那家伙真是绕了一大圈,明明只要像这学校或两仪宅邸一样,在土地周围盖起墙壁不让人进入,就能把那里从世界中分离出来。
没多久我便走出了森林。这栋曾是小学校舍的建筑,是古老的四层木造房屋。
在森林砍伐出的圆形广场上,校舍毫无声息地矗立着。
广场上长满杂草,感觉像是草原。至于校舍,则像临终前等待生涯最后一刻来临的老人。
踩着草地走进校舍一看,发现里面并没有像外观一样严重损毁。
可能因为是小学校舍的关系,建筑物整体的感觉也有点小,铺着木板的走廊,每走一步就会发出“嘎嘎”的声音。
嘎、嘎、嘎、吱。
……昆虫发出的声音,在校舍里也一样听得到。我停了下来,不再走在无人的走廊上。
“玄雾、皋月。”我思考起刚刚那个老师的事。
鲜花说,他和黑桐干也很相像。要说相似的话的确很像,因为每个人脸部构成都相同,所以每个人看起来都很相似。
但是那却不只是外貌相似而已,连身旁的气氛都是一致的。
“……真的很像啊,那副模样。”但是,他们某部分有却决定性的差异存在。
是什么呢?我找不出答案。
明明已经快想道了,却就是差了临门一脚。明明知道却不了解,看来我也变得相当像正常人了。
半年前——在刚觉醒的时候,完全没有我不了解的事。
因为不了解的事就是两仪式所不知道的事,所以完全没有思考的必要。
但现在,两仪式曾经经历过却不清楚的事,都被我当作知识体验着它。
遭遇事故前的两仪式跟康复之后的我之间,那令人绝望的断崖看来是越来越不明显了。
想必是因为没有自我情感的的自己,藉由碰到这些未知的事物,已经逐渐累积起“我的记忆”了吧?
我——把胸口的空洞,逐渐用无聊的现实还有琐碎的细微感情填满。
虽然还是没有活着的实感,但刚觉醒那阵子的虚无感已经消失了。
——总有一天,当我胸口的洞穴不再存在,或许我也能看到跟一般人没什么差别的梦吧!
“真是个渺小的希望啊,织。”我对自己低语着,我知道不会有回答。
“不,那是个拙劣的希望。”
——但是,却有人回答了我。
唧、唧、唧——虫在鸣叫着。
有东西轻轻碰到我的后颈。
“——啊!”我的意识逐渐远去,身在这里的记忆开始消失。眼前所看到的景色,像是被橡皮擦擦去般渐渐模糊。
……真是太逊了,明明知道这里就是昆虫巢穴所以才前来,我却——
“这家伙。”感到不愉快的我伸出手腕把手伸到脖子后面,感觉到确实抓住什么东西。
手中握到的触感发现它是比手掌还要大一点的人型。
我把手里的玩意儿就这样直接握碎,它发出了“唧”的一声。
接着,逐渐远离的意识回来了。我缩回伸到脖子后面的手,并紧盯那双手看。
手掌上只有一滩白色的液体,而这滩黏稠的液体滴到了地板上。在握碎的瞬间,它就变成这副模样。
我没有看过妖精,所以我无法判断这是否就是鲜花所说的妖精。
“……真恶心。”我把手上的黏液给甩掉,但这堆明明很黏却不会附着皮肤的不可思议液体,竟然很轻松地全部离开我手中。已经听不到虫的声音了。
……因为太不愉快才顺手把妖精捏碎,看来是个失败的举动。原本聚集许多妖精的气息,现在连一只的感觉都没有。
是看到同伴被杀所以逃跑了?还是妖精的主人看见我抓到妖精,所以要它们全都撤退?
不论如何,线索已经从这栋校舍里消失了。
我照着来时所走的路回到走廊,回到了林间走廊上,发现鲜花姿态端正地等着我。
黑桐鲜花身材比我小一号,有着一头长发。
如果说刚刚叫黄路的女人是个有如城堡皇后的家伙,那鲜花则像是城堡里的公主一样。只不过得在前面加上“好胜的”三个字罢了。
我不发一语地走到鲜花身边。
“咦?式,你不去了吗?”
……鲜花突然说了句奇怪的话。
“不去?不去哪里?”
“——就是那里啊!”
……我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鲜花则是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跟森林深处。
——原来如此,我终于理解了。
“鲜花,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大概是下午两点左右吧——”鲜花惊讶地闭上嘴,因为现在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能呆站在这里一小时,你还真是闲啊!不过如果你还记得自己做过什么,那倒也是无所谓。”
鲜花的手腕微微颤抖,默默把手指放上了自己的唇瓣。她的表情看来一脸不可思议,只是呆呆凝望着空中。
恐怕,鲜花从叫住我到我回来之间作了什么,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式,我该不会……实在无法相信!”鲜花身体直发抖地说道。那不是因为害怕,纯粹是因为愤怒所造成的。
对于自尊心集合体的鲜花来说,在自己不知道时被人将了一军,这种事除了称作屈辱外不作他想。
“不用我说吧,你被妖精拿走记忆了。”听完我说的话,鲜花的脸顿时涨红起来。那其中混杂了自己的不成熟还有屈辱,反应是充满了害羞及悔恨。
鲜花总是一副冷静的样子,这次却率直地表现出自己的感情,虽然非常不协调,但对她周围的人来说,一定感觉很可爱吧?
“——回宿舍去吧,看来得改变行动方针才行。”鲜花像是在闹别扭一般,说完后就自顾自地走了起来。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想:如果我告诉她我也被那少女般的率直感动,鲜花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算了,那种事连想都不想也知道结果如何吧!我像往常一样,刻意不发一语地静静跟上她。
/2
回到宿舍跟几位一年四班的学生谈完后,外头的天色已经开始暗了下来。学校虽然放假,但宿舍内的秩序还是存在,于是我们便前往鲜花的房间。
在这里的晚上六点以后,连在宿舍内走动都严格禁止。上厕所是另当别论,基本上只有想去一楼学习室时才能被允许离开房间。高中才开始就读的学生常因为不习惯这个规定,总在前往朋友房间的途中被巡逻的修女给逮到。至于小学就在此念书的学生已经习惯不随意外出,就算会,也因为熟知修女的巡逻路线而不会被抓到。
……鲜花很仔细地告诉我这些事。这些都是跟事件毫无关系的事,我想大概只是她的怨言吧。
她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一年级学生的房间都是双人房,而鲜花的室友已经回家去了。
房内有两张根墙壁一体化的桌子,还有一张上下铺单人床。
个人所有物像书架跟空箱子占据了房间的角落,整间房间呈现出细长的构造。
建筑物本身年代久远,所以房间也蛮老旧的,一种由历史累积而成的古风,酝酿出一股令人能放松的气氛。
鲜花一回到房内就脱下制服,换上睡衣。我虽然也想脱掉这闷热的制服,但我并没有带什么换洗衣物过来,没办法,只好穿着制服躺在床上听鲜花说话。
“……因为不能在宿舍内活动,今天就到此告一段落吧!起床时间是五点,但因寒假没有早上的礼拜,所以睡到六点左右也没关系。式,听好了喔!因为其他学生还有修女不知道我们在调查一年四班的事,所以拜托你别引起什么骚动。”
鲜花今晚又把昨天说过的事重复了一次。真是无谓的杞人忧天啊!
对我来说,只是睡觉的地方换到这里而已,我可是一点干劲也没有。
“放心吧。我的工作只是负责看,可没带什么刀子之类的东西来,而且我和妖精的主人也没啥个人恩怨,我可是打算和平共存的。要说因为情绪而失控,你还比较让人担心咧!”
“我很冷静的,我的目的只是查出真相,而不是将原因排除。在彻底调查之后,就可以交棒给橙子老师了。”
虽然轻松地带了过去,但鲜花的眼神却不太平静。大概是白天那件妖精的事让她认真起来了吧?基本上,鲜花的个性就是以牙还牙。
“是啊。鲜花,你做得到的话当然最好。”鲜花随即瞪了过来。
“……你少瞧不起人了。”
“冤枉啊。”式那种满脸困扰又质疑人的眼神实在跟干也很像,我不禁笑了出来。
“——算了。就算我犯错也不会造成问题,所以轮不到式来担心。回到主题,你今天遇见的人之中,有可疑的人在吗?”
鲜花快速得转移了话题。
“要说可疑的话,今天遇见的全部都可疑啊!一年四班的家伙们,每个人脖子上都有那个……”
“那个,是指被式握碎的妖精血液吗?”鲜花皱起了眉头,她一定认为我是个很过分的人吧……不过因为那时事实,我也不想加以否认。
“不能说是血液,是像蝴蝶翅膀上鳞粉之类的玩意。因为若是体液的话,她们也会察觉不对吧。还有,那个叫玄雾的老师脖子上也有。见面时虽然不知那是啥,但回想起来,他的脖子上的确也有。”
“——是吗。式,你觉得夺走记忆的理由是什么?”
“不知道,因为又不是我干的。”
“嗯,你说的没错。我会问你的意见,看来我也变得相当没自信了。”鲜花自顾自的生完气后,一个人思考了起来。
“……十二月开始有信件寄到D班学生的手中,而信件内容是‘连本人都已经忘记的秘密’。同时间,学校里也开始流传妖精的故事。这些妖精似乎会跑到枕边夺取记忆。在放假前的D班教室里,两名学生吵架后用美工刀互刺对方,吵架的原因果然还是因为信件。连续一个月,四班的学生不断收到自己也不知道的记忆,精神状态已经麻痹到无视同学吵架了。在跟四班的学生们谈过之后,我了解到那真的是到有人自杀也不奇怪的情况。”
鲜花嘀嘀咕咕地整理起目前为止收集的情报。
“式也遇到了妖精,我也有一小时的记忆空白……那段时间我做了什么呢,有一个小时的话。做什么事都有可能。”
看来鲜花对空白的记忆也相当在意的样子。
……那我又是如何呢?三年前,我还是高中一年级的记忆充满了漏洞,真的令人感觉很不舒服。那时街上的人们正陷于无差别杀人魔的恐惧中。虽然我认为那个事件跟我有关,但因为那时行动的是织,在他已经消失的现在,那些记忆也跟着他永远消失了。
“——咦。”我突然察觉到一件事。为什么至今都没有发现呢?
之所以没有三年前杀人魔事件的记忆,是因为织跟那件事有关的缘故。那么——我失去出事前的记忆又是为什么呢?那时的我应该不是织,而是式才对。
若这个操纵妖精的人知道想起忘却记忆的方法,说不定我就能取得我的过去了。但我总觉得不太对劲,我是不知道鲜花相不相信妖精那玩意,但我总是无法接受它的存在。
感觉有什么根本上的不同,但我跟鲜花似乎都没察觉到。
“喂、鲜花,连本人都忘记的记忆,要怎样才能查出来呢?”
“这个嘛……可能是用催眠术引出大脑深处的记忆吧?你知道记忆的四大机能吗?”
“铭记、保存、播放、再认对吧。跟录象带一样,把录下的影像贴上卷标记录。将它们小心保存起来,要看的时候用录放机再生。确认再生的内容跟以前相同,只要其中一个功能故障,头脑就无法正常运作了。”
“对,就算本人忘记了,但只要头脑正常,记忆就一定会存在脑子的某处。因为头脑不会忘掉曾记录过的东西,所以只能当作是妖精将它夺走了。”
……采集忘却记忆的妖精。虽然橙子说这其中带有恶意,但我实在感觉不到恶意的存在,因为连本人都忘掉的记忆就算要被夺走,本人也不会有任何感觉。将那些记忆写成信件送来,反而像是带有善意的行动吧?这种行为就像是提醒你:您忘记这件事了,下次请别忘了喔!
“夺走记忆也可能是为了隐瞒某种证据,但是,让人看见自己遗忘的记忆,这件事究竟有什么意义呢?”我的疑问化成言语说了出来。
鲜花则是靠在椅子上答道:“应该是在告发罪过吧?通知对方,你以前曾经犯过这种罪喔……之类的。”
“连续一个月都告发不同的罪吗?那已经不算告发了,而是像小孩恶作剧一样。”不过,提起妖精就会想到小孩,说不定真的是这么一回事。
我的思考在此时停了下来。反正不管身为眼睛的我怎么想,要找出结论的人还是鲜花自己。于是我便直接躺到之前坐着的床上。
“式,我希望你告诉我一件事。”坐在椅子上的鲜花,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地问。
“那个…想要看到妖精的话,该怎么做呢?”
……看来被妖精夺走记忆这件事。真的让她相当悔恨。不过,说实在我也不知道看见妖精的方法。
“谁知道,反正对鲜花来说是不可能的。如果你真的很想找到,就去感觉比较暖和的地方找找看吧,直觉准的话就能抓到了。”
“空气暖和的地方吗。”鲜花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虽然方法听起来很奇怪,但我并没有说谎。就算是妖精,活着的时候应该也会发热。
那么只要是比其它地方暖和的场所,运气好的话起码能碰到它们。总之,谈话就到此告一段落。我借用鲜花大一号的睡衣,睡在双层床的上铺。
忘却录音/
3
一月五号,星期二。我抛下不断懒床的式前往一楼学习室。
时间刚过早上七点,虽然学习室里没有一早就来念书的好学生,但也因此成为私下见面的好地方。
学习室是替住宿生设计的图书室,虽然目的各有不同,但从傍晚到熄灯开始,住宿生都会聚集在这里,有的人聊天、有的人真的在念书,可是一旦傍晚开始,鬼舍监——爱茵巴哈修女就会亲自来此监督,所以得瞒着她才能聊天或做自己的事。
总之,傍晚就会变得可怕却仍然热闹的学习室,在一大清早也毫无人烟。利用这一点,我约了D班的班长在此见面。
昨天虽然跟几位回到宿舍的四班学生谈过,但每个人的说词都一样,对调查实在没什么帮助。毕竟面对我这个外人,她们不可能会敞开心房的。
既然如此,我也只得有所觉悟从正面进攻。战斗时,一对一是基本中的基本。于是,我便选择感觉最能掌握事件的D班班长——绀野文绪。进了学习室一看,果然没有半个人影。
可能是因为没开暖气吧,宽广的学习室感觉相当寒冷。
“黑桐,我在这里。”一阵凛然的声音从学习室里传来。在这个同时也是图书室的房间,内部摆满了书架。绀野文绪就像是躲藏在书架间一样,在那里等着我。
我关上门往里面走去。
绀野文绪一言以蔽之是个高大的女孩,她跟我一样高中才转学到礼园。
超过一百七十公分以上的高挑身材,看起来相当有魄力。
她本人也察觉自己不太像个少女,留着一头短发,脸庞一副大人样,有着一股就算说自己是大学生也不会让人质疑的气息。
“抱歉,这么早就叫你出来。”毕竟是初次见面,我很有礼貌地打了招呼。绀野则是“哼”一声撇开视线,带着讽刺的口气两手交叉在胸前说道:“没关系,反正我也跟其他人一样睡不着。有事做还比较不会乱想。那你是要谈什么?叶山的事吗?”
该怎么说呢…绀野文绪的个性感觉相当率直。她不但知道我在调查什么,还能单刀直入一下说到重点。
“……叶山,是指叶山老师吗?”
“我没说错吧?你昨天不是带个没见过的美女来找我们班的人问事情吗?A班的首席找我们有事的话,一定就是有关那家伙的事了。”
她边说边瞪着我。
……看来她也相当聪明。我正面迎向绀野的视线回答道:“说实话,我并没有考虑到叶山老师的事。但看来这是我的认知不足……那么我就直说了,我受学园长的委托来调查你们班发生的事故。绀野同学,你还能清楚记得那件事吗?”
对于我的问题,高挑的她似乎有些不安,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真是服了你,学园长直接委托你吗?果然好学生就是不一样。哪像我们只被回了句:‘快忘掉事故,专心用功吧!’差别真大啊!”
“——绀野同学也在调查那件事故?”
“那当然,我毕竟是班长啊。我跟玄雾老师一样,明明在场却没去阻止,而且那天的事我也完全不记得了。
回想起来,只能想到:‘嗯,真的发生过那件事’的程度。
事件关系者那两人……叫作嘉岛跟琉璃堂,也在送到医院后就没消息了。我想去探病顺便问个清楚,但跟学园长请问医院所在地时就被赶回来了。”
绀野一边拨弄着亮丽的头发,一边有点害羞地说着。光是这种举止,就让我很中意她。
“那,我想——你应该也有收到信件吧?”
“啊,那个啊,感觉真令人不舒服。我算是比较少的了,多的人可是每天都会收到。据说嘉岛跟琉璃堂也是每天收到,这件事可让她们困扰得很啊。”
至于信件的内容,几乎都是无害的往事。像是小学时跟喜欢的男生一起回家、养的猫不见了…这种事。
“刚开始,我还觉得怎么有人会写这种无聊的事。不过仔细一想才发现那是自己的往事,
与其觉得惊讶,倒不如说是佩服。心想:‘嗯,真的有这回事!’不过,也有人怕到连提都不敢提就是了。”
“那是因为她们有不可告人的事吗?”绀野点点头说:“大概吧。”
“还是问一下,你猜得出是谁寄这些信来的吗?”
“……照常理推断是没有,但这次的事已经超出常理了吧?若说是幽灵、妖精,我倒是有答案。”
不过,绀野文绪没有说出那个答案。她以“这不只是我个人的问题”为由,拒绝说出心里的想法。
于是我便试着换另外一个方向问道:“那么,绀野同学怎么看待这件事?”
“不知道,这之中的确充满异常的地方,但我们班早就出问题了,这种感觉就像是间接的天罚。黑桐你可能不知道,
D班的学生几乎都是从其它高中转学过来,问题学生真是蛮多的。”
她加了一句:“虽然我也是问题学生之一。”我事后才知道,绀野文绪在国中时似乎是个有名的篮球选手,身为中小企业会长独生女的她,会来就读礼园据说是被强迫的。
“那么叶山老师放火烧宿舍的事呢?”我抱着在此一决胜负的决心提出这个问题,但绀野则是一脸苦涩地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
“……我一点也不清楚那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居然会跑去烧宿舍。叶山英雄这男人相当不正常,你知道他的口头禅是什么吗?就是:‘为什么老哥不让我当学园长!’很难相信对吧?
这是连高中都没毕业的人所说的话吗?那男人根本就是个混混,别说学园长了,连老师都不该让他当。
佳织会死都是因为他,还有那个因为弟弟没工作就让他当老师的理事长哥哥!虽然这件事跟我们没关系,没错。也不是我的责任…但…”
……虽然模样相当坚强,但她的压力看起来也很大。她看也不看我一眼,摆出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恨恨地说着。
我也了解到,没办法从她嘴里打听出更多情报了。
“谢谢你。绀野同学,你说的话让我受益良多。”我转过身背对着绀野文绪。
“啊,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你相信妖精吗?”在离开时,我随口问了她这个问题。
“虽然不相信,但我认为妖精的确存在。因为我,还有其他人,一切都像是被捉弄一般,记忆模模糊糊的。”
我回答:“我知道了。”之后便走出学习室。
◇
之后,虽然问过了许多四班的学生,但每个人说法都相同。
她们每个人都疑神疑鬼,全部关在自己的房里不出来。她们像在等待什么似地将自己封闭起来。可是却又异口同声地说想要回家。
不过,只要我说出:“那就回家吧!”每个人立刻闭上嘴……看来能好好谈的还是只有绀野,其他学生连谈都没法谈。
以结论来说,她们全都相信有妖精。也就是说,每个人都有忘掉的记忆,也都有收到信件。
此外,还有一件事是确定的。
——一年四班的全体学生联合起来在隐瞒某件事…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但无法隐瞒的是,绝对跟前任导师叶山英雄有关。
◇
之后,我前往办公室。叶山英雄虽然因为十一月的宿舍纵火事件而离开学校,但我仍期待会有什么相关资料还留下来。
“打扰了。”我打声招呼后便打开办公室的门。令人意外的是,房里一个人也没有。
原本办公室是专供早上的职员会议使用,修女们不太会过来,而员工则因为是寒假,也不可能会在。
“啊——神啊,真是感谢您。”我笑着说了句“阿门”后,便开始在资料柜里搜寻。总之,去年十一月前后的资料全都得看过一遍。
我专心找了将近一个小时,但还是没找到什么令人注目的情报。
“……真麻烦。这下只好带着式找遍学校每个角落了。”虽然我不想做这种像是带猎犬散步的事,但除了这样也没有其它方法了。
没办法,只好把散乱的资料收拾起来……这时,我突然看到一份让我怀疑起自己眼睛的文件。
“……叶山英雄。九七年二月就任,九八年十二月离职……”乍看之下很普通,但总觉得什么地方很奇怪。
十二月离职?怎么可能?叶山英雄在十一月初放火烧宿舍后,就此消失在学校里。但为什么到了十二月还是被登记为教职员?而且……他离职的理由是因为住址不定。这意思就是说他下落不明吗——?
我的脑中一片混乱,总之先把资料还原,离开办公室吧!走在走廊上,我碰到那位不太想遇见的人。
“唉呀,黑桐同学,你来办公室有什么事吗?”
“……玄雾老师早。”听见我敬礼道早安,老师答道:“不过已经快中午了就是。”昨天跟式一起还没什么关系,但其实我很不喜欢跟这个人一对一谈话。
总之我就是对他没辙,不安让我的心跳加快起来,那究竟是因为他很像干也,或者单纯是因为我感到不安?
我实在无法分辨是何者。
“老师来办公室有事吗?”反正先用问题来敷衍一下自己的窘况吧!针对我随口提出的问题,玄雾皋月认真地回答。
“学园长有工作拜托我,我得把学生名册译成法语才行,因为那边有几所跟礼园有关的大学。”
“喔,是要送出我们的名册吗?”
“嗯。对黑桐同学来说,可能是相关的话题喔!你跟黄路同学可是留学生候补双璧呢!”
……这件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我露出笑容搪塞过去,但在即将走过玄雾老师身边时,我突然停下脚步。我想起来了,还有一件事没问过老师。
“玄雾老师,您知道现在学生间流传的那个传闻吗?”
“啊,你是说妖精的事吧?我有听说过。”
“老师相信吗?啊、我当然是不相信的啦!”如果被人知道相信妖精,感觉蛮不好意思的,所以我便在语尾补上一句说明的话。
但是他却用温柔的笑容看着我说:“妖精在日本或许是很罕见的传说,但在欧洲那里可是很普遍的喔!在苏格兰有猫妖精跟狗妖精的可爱故事,我还蛮喜欢这些故事的。”
我想起来了,玄雾老师原本是住在国外的人。那边的大学在民俗学里还把妖精分成独特的一类,看来我这问题并不会太小孩子气。
“猫妖精……是指穿长靴的猫吗?”
“喔?你蛮清楚的嘛!日本故事里也有会说话的猫,所以这应该不算那么特殊吧?”看,开始有股充满知性的香气了。
我决定顺势继续聊下去。
“那么,欧洲真的有发生过妖精恶作剧吗?当然,我是以自然现象、地方风俗的角度来问的。”
“最近是不太常听说,偷换小孩的事偶尔还是会发生,只是来帮忙农务的‘外来者’已经不存在了。”
老师又继续说了下去。被称作帮忙小人(Brownie)或敲击小人(Knocker)的妖精,会来到家中或矿山等地帮忙工作,据说他们是转化自不住在村里的外来者。村子所构成的社会无法容下多余存在的系统,所以从其它村落流浪而来的外来者不容易被接受。结果造成他们只好居住在森林或山上,等到收获季节再前来帮忙,以建立彼此的情感。
另一方面,往坏方向变化成的妖精是偷换小孩的始作俑者,他们会把有钱人家的婴儿换成不知从哪捡来的婴儿。
当时的社会,有家境越富裕就代表越被神青睐的观念,生活困苦的人们为了想得到受祝福的孩子,所以会把自己的孩子拿去偷偷交换。
“…那么,被偷换的小孩会变成怎样?”我无意间试着提出脑中浮现的问题,老师则是笑着回答道:“放心,大多很快就换回来了。那些可是有钱的家庭,要找回小孩相当简单。在当时,生下的孩子一定会送到教会一趟,没在教会受洗的小孩,就会被当成不存在的小孩。将会失去市民权。所以不管家境再贫困都会去教会付钱,让小孩受洗……不过,因为不受洗就会遭到拷问,所以一开始也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也就是说只要去一趟教会,就能知道哪里有谁生了小孩。偷换小孩这件事,是只有真正的妖精才能办到的神秘现象。”
“喔,老师您相信有妖精存在?”
“我认为有,但我并不喜欢它们。真正妖精所做的恶作剧都很过分,现在谈的偷换小孩就是个例子。妖精会在经过几年后,突然把小孩送回亲生父母身边。而回来的孩子几乎都变成了白痴,这只会让双亲困扰,不会有任何喜悦。”
的确,要是说恶作剧似乎有些太过分了。谈到妖精,想象中一定都是纯洁的,像这样负面的印象,我似乎得将它彻底抹灭掉才行。
“……唉呀,抱歉。我说太久了。”
“不会,我觉得很有趣喔!那么老师,我先告辞了。”我再敬了一次礼,便快步离开玄雾老师的眼前。
◇
午后,我决定前往十一月烧掉的学生宿舍看看。我没有抱什么特别的目的,只是觉得那个被叶山英雄烧掉的宿舍,起码也得去查看个一次。
东馆的周围拉起了绳子,挂有禁止进入的牌子,于是我跨过绳子走进东馆之中。
……东馆被烧掉了一大半,并排在房间的东侧墙面整个不见了,就像是被什么大怪物用利爪一挥一般。
原本属于房间的区域现在全都烧毁崩塌,感觉像是一碰就会变成灰烬。跟它相对的西边走廊,反而很完整地幸存了下来。若光只是走在走廊上,其完整的程度,甚至会让人认为根本不曾发生过火灾。但是打开烧毁的房间大门后,眼前只有外头的景色,以及只剩一点地基的废墟而已。
我在这么一栋对比强烈、有如前卫艺术般的建筑中漫步着。
……那位名叫叶山英雄的纵火老师,我只看过他一次,他主要负责三班到五班的课程。一次都没来过A班。
我只知道在早晨礼拜时,叶山英雄总是一脸无聊地翻着圣经,记忆中的他是个大约三十岁的男性,脸孔也如人格般恰如其分。
“调查那种只见过一次面的对象,真蠢。”大致逛了一圈后我便打算离开,下到一楼就穿越走廊走向大门。就在这时,一个曾经看过的人影从大门向我走了过来。
这位有着长长黑发兼具凛然美貌的人物,在礼园除了她之外没有别人。
学校的地下掌权者黄路美沙夜,不知为什么走到离我约两公尺处就停下脚步。
她看着我的脸,并露出微笑。
“情况怎么样?之后有什么进展吗,黑桐同学?”黄路美沙夜用温柔的口气说道。一瞬间,我感到背脊发冷。
我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理由,光是如此就直觉认为,她是昨天对我“打招呼”的妖精的主人。
——唧、唧、唧。我却是听到有如昆虫鸣叫般的声音。
这样下去就会步上昨天的后尘了,我又会在不知不觉间被夺走记忆,然后呆站在这里几小时。
虽然懊悔自己为何没戴手套,但现在也只能一拼了。
我一边直盯着眼前的美沙夜,一边感应空中不自然的温暖地带。
……式是如何判断我不知道,但说道探知热源跟加速,我已经有独当一面的实力了。
只要一闭上眼睛,我就能感觉到空气中那股不自然的温暖。
“在那里!”我空手一把抓住已经逼近我胸前的“那东西”。
手中的确感觉到抓住东西,但我看也不看那个唧唧叫的玩意儿,两眼着黄路美沙夜不放。
“唉呀,之前明明听说你看不到妖精的,难道你已经看得见了吗?”美沙夜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对我说道。
她那种神气的态度,让我完全把她认定为敌人。
“……原来如此。昨天,我大概是跟学姐闲聊了一个小时吧?”
“没错,多亏如此,我才能完全了解你的一切。毕竟有整整一个小时嘛!关于你是怎样的人,只要有这些孩子,要问出来还不简单?”
黄路美沙夜一边抚摸着她的肩膀一带。
“唧”的叫声响了起来。恐怕那边也有妖精吧?
不对,在她的周围可以感觉到除了她以外的热源存在。我试着数了一下,总数超过五十只以上。
……对我这个看不到妖精的人来说,那是令人绝望的战力差异。
“黑桐同学,你很冷静嘛!竟然一点都不会感到惊讶,连我在听到你的事情时都曾经惊讶过…你能理解吧?没想到在这个学校里,竟然有我以外的人在学习魔术。”
“我一点也不惊讶,因为一开始我就知道有操纵妖精的人存在。不过感到吃惊的学姐为了除去我这个障碍,竟然慌张到埋伏等我,虽然这个行动本身并没有错……但是自己主动表明身份,看来你的程度真低啊,黄路学姐。”
在说完想说的话之后,我开始思考怎样才能逃脱。
原先我就只是负责找出原因而已,普通的打架我求之不得,但要以性命相搏的魔术师战斗,我一点也不想介入。
“黑桐同学,我从没有打算要除掉你,因为你是我少数的同类呀!比起互相争执,你不觉得我们更应该理解彼此吗?”
“……一见面就直接派妖精下手,我想这不是要互相理解的行为吧?”
“你错了,这些孩子可以来建立一个有效率的沟通管道,但对你来说却以毫无意义作结束,真遗憾。”
美沙夜一副事不关己般地说着,里头不知有几分是真心话。
我——则是一边确认背后的脱逃路径,一边起了想听听他说法的念头。
“互相沟通,是在说我跟学姐吗?”
“没错,黑桐同学,光是看到你来到这个地方,这一点就让我对你有好感了。因为这里可是——”
“橘佳织身亡的地方吗?”她感到很满足般地点了点头,但她的眼神却像个没有慈悲心的女王,充满了冷冷的憎恨。
“她是在十一月火灾中来不及逃出的一年四班学生,学姐,你跟她认识吗?”对于我这个早已知道答案的问题,黄路美沙夜优雅地点头答是。
“佳织是我的学妹,从小学起就一直跟着我,像个可爱的每每一样。虽然不太聪敏,老是吃亏,但却是信仰比人和人都虔诚的温柔女孩。但是她却死在这里。她明明没犯任何非死不可的罪孽、明明是个好孩子…信仰虔诚的她,就因为这样才会选择那条最艰辛的道路。”
美沙夜真的很痛苦、悲伤地说着。但是,在这之后的她便丝毫没有慈悲心了。
“可是她们一点也没有悔改,佳织都已经牺牲了自己的姓名,她们却还是跟以前没有两样。那种东西已经不能算是人了。一年四班的学生全就该拿去烧掉,不是吗?”
“你是说,一年四班的学生杀了橘佳织?”
“——如果是那样——不,若真是那样还有救赎的机会。黑桐同学,佳织她是自杀的。这意味着什么你是不会懂的。”
黄路美沙夜带着轻蔑的眼神看着我。她话里模糊不清的部分太多了。看来一年四班就是橘佳织被烧死的原因。但是……“我不会懂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不懂也无所谓,因为到头来,这些骚动的原因就是为了替橘佳织报仇吧?”
“没错,那些人只有地狱深处才适合她们,我不允许她们在这所学校里过着安稳的日子。”
“你真的打算杀光她们吗?”我间断地问道。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因为黄路美沙夜也并不认为一年四班的学生是人,所以她会毫不犹豫的杀人……不,应该是除去她们吧!
但是,她却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要是杀了她们,她们就不会进入地狱。所以我说你是不会懂的…我不会怪你……住手吧,黑桐同学。我不想和你起冲突。”
说完,她又轻轻抚摸了一下肩膀上的妖精。
“你应该看不到吧?这孩子怀着你的记忆呢…很美吧?你的回忆冰冷又滑顺,有如大理石一般美丽、中心却燃烧着强烈的火焰。我虽然看不到那中心,但光靠触摸就能知道那是非常纯真的东西,你——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
名为黄路美沙夜的学姐说完后,便呵呵笑了起来。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对,那是三年前两仪式跟干也一起出现在我眼前以来就不曾有过的冲动……
不好好教训这个女人,我决不善罢甘休!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沉默地瞪着对方。
我的情绪已经激昂到不再去想“逃跑”这个字眼了。美沙夜轻轻叹了口气。
“真没办法,我很期待跟你互相了解。你没有这种感觉吗?黑桐同学?”
“没错,我一点也不想。”我立刻回答。美沙夜呵呵笑了出来。
“是这样吗?我跟你可是很相象的喔!比方说,对了——像是爱上亲哥哥这一点。”
“……咦?”听到她说出这件想都没想到的事,我一时之间完全说不出划来,而且我知道自己现在一定是满脸通红。
“你、你、你…”虽然我口中想说:“你在胡说什么!”但却偏偏无法说出口。黄路美沙夜则是愉快的闭上眼睛。
“我不是说过,昨天我从你的口中听了很多有关你自己的事吗?像是你哥哥的,还有你是魔术师的事,这些我都知道…我们连这种地方都非常相象。黑桐同学你在半年前学会魔术,而我则比你晚一点。”
魔术——这个字眼让我的思考快速冷静下来。美沙夜是说——学会魔术。
“没错,佳织死了,我为了报仇去学习控制妖精以夺走他人记忆的魔术,我不是为了寻求真理去学魔术,而是为了私人目的去学。为了佳织——采集跟她有关之人的记忆就是我的目的,我要把她受辱的痕迹全都抹消掉。其他人不是破坏有形的东西,也不是去杀人。如何,黑桐同学?这样算坏事吗?”
“我不管那些,但我知道威胁四班学生的人就是你。我也知道原因是佳织,但玄雾老师呢?”
美沙夜听完我的话,内心仿佛有些动摇般的皱起眉头。
没错,美沙夜用尽各种借口来替自己的行为正常化,光凭这点就可断定她所做的绝非善事。橘佳织死后,叶山英雄失踪后,玄雾老师才到礼园赴任,他跟这些事情一点关系也没有,但他却被妖精夺走了记忆。
“你夺走玄雾老师的记忆,是多余的。”我这样断言着,因为我判断现在是攻破她理论装甲的最好机会。
但和我所预知测的相反,她仅仅动摇了那么一瞬间。
不,应该是说她看我的眼神中所蕴含的意志更坚强了。
“不对,一点也不多余。那个人不该跟那件事扯上关系。他所知道的事实,我得全部都夺走才行。
……这是什么意思?她像是拍案般强烈地断言。我一边告诉自己不可被压制,一边开口提出反论:“——为什么呢?”
黄路美沙夜甩了甩她那头长发后回答道:“这还用说吗?因为他是我的亲生哥哥。”
“……你说老师?是你的亲生哥哥?”简直难以置信。但她刚说完,我就有点能够理解了。
虽然非常偶然,但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黄路美沙夜,不,应该说黄路家的小孩全都是收养来的。
如果她的旧名是玄雾美沙夜,这种说法也不能一口认定是谎言。
她无视我的动摇,继续说道:“……没错,我一开始也没有察觉到,在知道佳织死后,我跟你一样对一年四班抱着疑问,于是我前去质问叶山英雄。在知道佳织为何做出那种事之后,我只剩下四班导师玄雾皋月商谈的手段……事情已经不是我一个人能解决的了。
玄雾老师非常温柔,要夺走那个人的记忆虽然让我很心痛,但为了要认识他,我只好夺取他的记忆。
不过,现在我觉得那么做真是走运,老师的记忆,确实证明他就是我的哥哥。
哥哥他对佳织死亡的真相一清二楚,明明很简单就能去告发,不去告发就会让自己内疚而痛苦,但哥哥为了学生,最后还是决定沉默以对……当我逼迫他时,他说:“比起死者,应该要更敬重生者才对。”
但是我绝不能认同,我不会原谅她们明明把人逼到自杀,却还若无其事般地过日子。
最重要的——我无法人受着看到哥哥为了这种肮脏的事而感到心痛。所以我夺走了皋月的记忆,包括我是他妹妹的记忆,还有关于那件事的记忆,一切的一切,我都夺走了。
皋月他只要毫无烦恼地平稳度日,并且爱着我就行了。什么回报之类的东西——我一点都不需要。”
……我无话可说。非常相似。什么相似?谁?跟谁相似?但,也就仅止于此了。
虽然相似,但我们之间也仅仅是相似而已。
希望的形式、想要的内容、还有为了那些事所付出的努力。只是,这样还是不同。
“——你不过是在利用他而已吧?你让老师以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导师身份守护一年四班的秘密,然后自己却能假装没有这回事,口头上还有办法说出‘喜欢他’这种话。”
“那也即将结束了。黑桐同学,我不是说过吗?我们很相似,所以我也能理解你内心的纠葛。如果是我的话——可以实现你的愿望。”
“所以成为我的伙伴吧!”黄路美沙夜说完后便伸出她的手。
黑桐鲜花盯着那只手不放。就像是在盯着……一个不可原谅的仇敌一样。
“——如果你接受我的条件,要我当作没看到也行。”我说出了违背内心的话。但是——如果,如果真的可以…就算要把黄路美沙夜——
“如果你可以拿回我失去的记忆…”杀掉,我也要夺取那种力量。
“失去的记忆?”
“对,在我没有喜欢上干也的时候,那段决定性瞬间的记忆,在我察觉到时,我就已经喜欢上他了。所以,如果你能取回那份记忆的话——”
“那是不可能的。本人不知道的过去,那不是记忆,只是单纯的记录。妖精能掠夺的,只有你的记忆而已。”
……原来如此太好了,我内心不禁送了一口气。
“那么——交涉决裂了吧?”好,接下来只有奋力一搏了。我决定冲到美沙夜面前,赏她一发我的必杀踵落踢。
在我静静把重心往前移时,黄路美沙夜又开口说了什么。我已经不打算再继续交谈,所以准备听过就算了。
“黑桐同学,你应该知道制作使魔需要材料吧?”这种事我当然知道。一瞬之间,我了解到她到底想说什么。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思考能力如此卓越。
“那么——你从刚刚就一直握着的那个东西,是用什么东西做成的呢?”美沙夜笑了。
我把视线投向手上握着的那个东西。原本看不到的东西,现在看得一清二楚了。这个妖精,跟我想象的形象有点不同。
——那是我只见过一次…有点像叶山英雄般的小人。惊讶之余我松开了手。趁着这个空隙——美沙夜的手抓住我的脸。
我的意识就像在高空弹跳一样,直直坠落了下去。
/3
…
那家伙说过:“回忆明明就可以像影片般被记录下来,为什么还能够把它遗忘呢。”
我回答:“因为大家都随意遗忘记忆啊!”
那家伙说:“你一定还记得,只不过想不起来了而已,跟无法记录的我不同,人们的记忆是不会丧失的。”
我回答说:“如果想不起来,就等于是失去了。”
那家伙说:“所谓的忘记乃是记忆劣化而已。回忆是不会失去、只会日渐褪色的废弃物。你不觉得可惜吗?人们竟然让永恒的东西生了锈。”
我无法回答。
“不是永恒这回事,就是一种永恒。”那家伙说:“不回归永恒是不行的,因为感叹会再度重生。就算你能彻底忘记,记录还是确实刻在你的身上。”
我说:“永恒这种东西,是谁决定的?”那家伙回答:“我不知道,所以我才一直在寻找它。”
——我这样想…对于连思考都做不到的那家伙而言,解答并非自己求得,而只能在他人身上寻找。
…我被一阵“叩叩”的敲门声给吵醒。
窗外天空一片灰暗,让人分不清现在究竟是早晨还是黄昏。
看看时钟,时间已经是中午了。
“黑桐同学,你在吗?”我听到敲门声从门外传来。
只好一边设法克制因为睡太多而产生的头痛,一边打开有人敲着的房门。站在走廊上的是修女之一,她看我的神色浮现一股疑惑,应该是因为看到我这个陌生的学生而疑惑吧?
“我是两仪式。打算在第三学期时转进来。”说完,修女便“嗯”一声点了点头,然后说明她的来意。
因为黑桐家有人打电话来,所以她来叫鲜花去听电话。
鲜花的家人中会选在今天打电话来的,应该只有那家伙而已吧?
“那么我去帮她听可以吗?因为我跟黑桐同学的家人也很熟。”
“对喔!两仪同学跟黑桐同学是亲戚嘛!这样应该没问题,电话转接到大厅旁的电话室了,快去那边接吧!”
修女行了一个礼后便来看来。我脱下鲜花的睡衣,换上了她的礼园制服后便离开了。
宿舍的大厅……我想应该是指大厅门口吧?
昨天来到这栋宿舍时,我看到大厅沙发前放了一具没有号码盘的电话。
根据鲜花的说法,从外面打来的电话都会先转接到修女所在的舍监室,电话对象如果不是跟学生有关的亲戚,似乎一律会被挂断。
只有修女们认为电话对象“无害”时,才会把电话转接到大厅去,这是一套学生起码还能保有一点隐私的系统。
在走到没有人影的大厅后,我拿起了话筒。
“喂喂,是鲜花吗?”话筒里传来一阵熟悉的男生。
“鲜花她不在,新年一大早就打电话来,你还真是爱护妹妹呀!”不知为何,我刻意用冷淡的口气说了这些话。
电话另一侧的干也则是“呃”的一声,立即把想讲的话给吞了回去。
“……式,为什么是你来接电话?”
“我不是说鲜花不在吗?那家伙一早就很有干劲的样子,看来是打算早点解决早点回家吧。”
“……是吗。鲜花就算在家里也感觉不太高兴的样子。何况她也说在宿舍里还比较能放松。”
“对那家伙来说,可不是放松就能感到满足的吧。”干也根本听不出我话中的涵义,似乎正侧头四靠着。
……算了,听不出来也好。
“那打电话有什么重要的事吗,干也?”
“没什么,只是想问问状况如何呀!”
“谁知道啊,你明天再打电话问鲜花本人好了,再见。”
“什么再见……喂,等等,式!我们连一分钟都还没讲到不是吗?”干也慌张的声音从话筒里传了过来。
我看了一眼自己映照在旁边玻璃上的脸,里面出现的我手拿着话筒,表情有点不快。
……不知为何,感觉好像很生气一样。
“这是打给鲜花的电话吧?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不是吗?”
“当然有!我真的很担心式在作什么才打来的,再多聊一下啦。更何况要打电话进礼园,也只能用打给鲜花的理由啊。关于这些事,鲜花没跟你说吗?”
“……是吗。想想的确是这样没错,那没办法…今天就讲到这里吧…因为礼园一天只能也只能转接一通电话。”
干也遗憾地说,
……是吗,今天就要在这里道别了吗?
“干也,等等。既然你很闲就拜托你一件事。因为在这里无法知道,所以你能在外面调查看看吗?是有关一个叫叶山英雄的前礼园老师,还有叫玄雾皋月的老师,你找得到像是他们来到这里之前的经历吗?”
“——不确定耶,没试过还不知道。”这就是干也答应的回答。
“因为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所以不知道也没差。话说在前头,你可别太勉强喔!那么,因为我还得找回一个人跑去散步的鲜花,今天就先讲到这里吧!”
“啊,等等。我也有件事要拜托你,礼园里应该有个叫橘佳织的人,你能不能查查她的成绩?像是体育课出席率之类的……因为礼园都把资料整理成书,在外头实在没办法取得。”
……?干也说出了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但应该有什么意义在里面吧?
“知道了,有空的话我就去设法解决。”说完后,我就挂上了话筒。
忘却录音/
4
沉睡吧,黑桐同学,在那虚无的沉眠中,我会重现你的叹息——黄路美沙夜在我耳边如此呢喃着。我处在半梦半醒之间,闭着眼睛凝望着什么东西。
在那仿佛梦境的过程中,我一直看着永远——
…
“我不要那样,我想要与众不同。”
……小时候,我曾对父亲这样说过。那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呢?感觉似乎非常遥远,遥远到连父亲和自己的模样都想不起来。
从有记忆开始,黑桐鲜花就很喜欢“独一无二”这个字眼。虽然那跟束缚没两样,但我就是无法不去喜欢那种感觉。
原因是什么我不知道。总之,我就是不想跟周围的人一样平凡地过日子。
理所当然的醒来、理所当然的生活、理所当然的睡眠,我对这种事感到轻蔑。
我就是唯一的我。所以,非得跟任何人都不同才行。在心中漠然抱持这种想法的小孩,因为不太清楚什么是特别,所以一直相信比周围优秀就是“与众不同”。
为了想早点像个大人,我舍弃了可以容许天真的短暂幼年期。
我把勉强学来的知识当作自己的秘密,对周遭装出一副普通小孩的模样,并借由这么做,变得比同年龄小孩还特别。
我不想当天才,也不想被当作是好学生,因为那样一点都不特别。
我非得要达到的事,是用言语也无法形容的某种“不一样”。
不是第一名也没关系,就算是最弱的人也无所谓。我只是……想成为特别的存在而已。
就因为如此,我舍弃了许多东西,开始慢慢跟周遭脱节。
我利用取得的知识来伤害、疏远、吓唬接近我的人。
结果让我相当满意,于是我开始舍弃更多东西,接下来除了老师跟朋友以外,连双亲都开始对我敬而远之,我终于取得沉静的自我。
那时候,我没有支配黑桐鲜花的感觉。虽然不是回到原点,但我逐渐接近出生前原始的地方——就是这种感觉。还是个小孩子的我,无法分辨那是个错误。
只因为它是令我感到舒服的事,对于是好是坏,我则完全没去思考过。
照那样进行下去的话,我的确可以成为不一样的人、跟别人不同的人、无法跟别人一起生活的人……只为伤害他人而存在的人。但是,我察觉到那是非常吃亏的一件事。
并不是什么正义伙伴或白马王子前来劝诫我,是不知不觉间、很自然的,我开始后悔错过许多更有趣的东西。
“……鲜花你在做什么?一个人玩很无聊吧,快点回家,已经很晚了不是吗?”有个少年每次都这么说,然后前来迎接我。
我总是孤单一个人,因为那样很快乐,所以我讨厌那个来接我的少年。
更过分的是,我甚至认为他是只是个拥有符合年纪举止的少年罢了,因此我看不起他。但是,少年总是会来接我。面对连双亲都不开口说话的我,他的微笑非常自然。
那之中并不存有盘算,少年完全不考虑任何得失地对我说话,虽然我每次都在内心轻蔑他是个呆瓜,但少年却不在意那些,还是牵着我的手带我回家。
虽然那是身为哥哥才会做的行为我认为就算我是别家的小孩,少年还是会这样对我。
我期望与众不同。而他,就只是静静的存在于那里而已。
虽然心有点痛,但我还是一成不变地浪费每一天。
那股变化,为什么会产生呢?回过神来之时,我才发现自己的视线仿佛追着那个少年。
快被狗咬时前来帮忙、双亲生气时在庇护我、或是快溺死时救我上岸之类的事,在我身上完全没发生过。
我没有任何理由,爱着哥哥。因为他富有人性?但对于自己做出墙壁隔开他人的我来说,原本就不可能喜欢上什么人。
真的是毫无理由,某天醒来之后,我就爱上了哥哥。那时,我憎恨身为哥哥的少年。
对于力求成为特别的我,为什么非得爱上那个有够平凡的对象?我很不理性地愤怒着。
但是,真的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就算再怎么否定,我还是一直观察着少年。
一个人玩到傍晚,然后等他来接我,这已经成了我每天的动力。
我那副轻蔑的笑容,果然只是幼稚又从未思考过的轻蔑笑容,而且反倒让我感觉寂寞起来。
…-理所当然的醒来。
…-理所当然的生活。
…-理所当然的睡眼。我讨厌这种生活,但其实并不是如此。
…好几次我都想跟哥哥陪罪,黑桐鲜花长久以来一直很过份地对待哥哥,却连一句对不起都没说过。
……但是,我已经说不出口了。我只不过是…害怕一直过着那种生活而已。哥哥,谢谢你让我察觉到这些事。
……这种台词,对于已经舍弃天真幼年期的我,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但我思考着,哥哥到底对我作了什么事?干也并没有彻底赢过我。干也也不可能对我说教。
因为如果这样,我一定会反击,辨到他无话可说才对。
毫无来由的心境变化,以及没有开端的爱情。等到察觉时,只有强烈爱他的这个事实存在。
——不对。一定有什么理由才是。
只不过我遗忘了,弄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而已。那么,就非得想出来才行。
为了让我能相信自己。为了让我能发誓这份爱恋的心是真实的。
如果做到这点,鲜花——就一定能说出有生以来的第一句对不起吧!
虽然口气大概会很拙劣,但这样就能用率直的心去跟哥哥道歉——
…
“鲜花、起床了,这样会感冒哦!”我听见了熟悉的声音,那种男生般的口气让我缓缓张开了眼。
有人把我抱了起来,凝视着我的脸。我的腰部有种坚硬、冰冷的触感。朦胧之中,我知道某人叫醒了睡在走廊上的我。
“是干——”我正把对方的名字说到一半时,发觉对方是个黑发女子因此闭上了嘴。
我跟女孩…两仪式,无言地彼此对望。
“…………”式突然放开了手。
我被她抱着的上半身,就这样“砰”地跌到地上。
“你这笨蛋,干嘛突然放手!”我的背部狠狠的撞上地板,气得我站了起来。
式用不带情感的眼睛瞥了我一眼,胡乱瞎扯一个借口说道:“这样一来你就清醒了吧?”
“嗯嗯,醒了。我完全清醒了!真是个让我忘记作梦内容的爽快起床法啊!”
“什么啊…你又被摆一道了啊?”听她这么一说,我想了起来。包括跟黄路美沙夜的对话,还有之后发生的事。
我抓住妖精,随后趁隙被带入睡眼之中,然后现在在这里跟式谈话。
“咦,奇怪。虽然我被打败是事实,但这次似乎没被取走记忆,因为我的记忆还十分鲜明。”
“那你看到操纵妖精的人了吧?”我“嗯”一声点了点头。
虽说意外是很让人意外,但这次事件的元凶已经很清楚了。我瞄了手表一眼,发现在事件之后时间并没有经过多久。
她恐怕打算在这里把我处理掉吧,但下手前式正好赶到,所以才不得已因此撤退。我猜过程差不多是这样。
没想到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竟然被两仪式救了一命。
“……式,谢谢你”为了不让式听到,我很小声地快速说出这句话。然后,我便告诉她这次的元凶就是黄路美沙夜。
“黄路美沙夜,是昨天那个高个子的女孩?”
“嗯。她跟我一直对峙到刚刚,不过似乎因为式来了所以逃走了吧。”
“是吗…”式点头说道。
但她却将手指放在嘴边,一脸无法释怀的样子。
“式,怎么了?有什么让你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吗?”
“因为,那家伙明明自己忘记了啊……”式说出一段没头没尾的单句。
……可是,那也是个充满涵义的句子。美沙夜自己都忘记了,也就是说……
“算了,反正人都会忘记一、两件事的。对了鲜花,干也有打电话来。他要我们试着调查一个叫橘佳织的女孩的在校成绩。”
“…-咦?”式的台词,让我意外到停止半调子的思考。
我无法容许干也牵扯到这种事。他曾经在夏天卷入一场幽灵事件,事后整整睡了三个月。幸好干也因为一个人住才没
被双亲知道,昏睡的身体也有橙子老师照顾所以还好,但若是没有橙子老师的帮忙,他大概没两天就死了吧!
从那之后,为了不让干也扯上什么无聊的麻烦,我就一直盯着他。
……那家伙只对这种麻烦事会意外地敏锐,去年十一月的宿舍火灾,他就做出了不少推理。
因此,对于这次的事件我一句话也没跟干也说,明明也要求橙子老师要保密了。为什么会在这绝妙的电动机打电话来,还说要我们调查橘佳织的成绩?到底干也是从谁那边听到这次的事——
“……原来如此。根本不用猜了,元凶还是你吧,式。”
“什么啊,是你自己不在房里的啊,看样子他明天也会打来吧,中午过后待在房间里等不就得了。”
虽然她不是在说那件事,但我又发现到…这么说来,干也的电话也被她接走了,因此我瞪着式的眼神更加险恶。
式则完全不理会我的眼神,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照干也所说,体育课的出席率似乎很重要。鲜花你认为呢?我完全不知那家伙在想什么。”
“体育课的出席率?”那是什么?
在我猜想这之中隐藏有什么新暗号的同时,突然有个念头闪电般地冲进我的脑海中。
黄路美沙夜说过,橘佳织不是被火灾波及,而是自杀身亡的。
我放过让黄路美沙夜说出事件核心的机会。那就是橘佳织…-
“…-自杀的、理由。”说完,我便跑了起来。
我离开了因火灾而半毁的旧校舍,拼命跑出森林。有如被什么东西附身般拼命地奔跑。要去的地方只有一个。要调查学生的健康状况,只有去保管病历的保健室了。
我在那里发现了橘佳织的健康报告还有保健室的使用记录。九月后的体育课全都是在旁观摩,十月后跷课变得更严重,在火灾发生前一周,连一次都没到过学校。
为了保险起见我问了保健室的修女,果然她曾经和修女商量过某事。我的心里暗自确信,所有的牌都掀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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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下山了,校内混乱的学生各自回一间,礼园的宿舍门禁自下午六点开始,之后学生们就没有所谓的自由存在。
我跟鲜花在餐厅与住宿生一起解决晚餐后,回到了我们的房间里。窗外早已被夜晚的黑暗笼罩。
能听到的只有风吹过树木的声音,宿舍的气氛孤独到让人感觉有股寒意。
光是这点就让我相当中意,如果礼园不是强制住宿制,要我真的转学过来也无所谓,因为市中心的高中实在太烦人了。我边想这些事边坐到床上,鲜花锁好门后,长发飘扬起来转身面对我。
“式,你藏了什么东西吧?”鲜花坚起食指往我这边瞪来。
“我才没有藏什么东西呢,你才是有事瞒着我吧。”
“我说的是物质上的东西!你别说那么多废话,快把刚刚在餐厅偷拿的刀子交出来!”鲜花用一副想找我吵架的口吻说道。
……真令我惊讶。正如鲜花所说,我刚才把餐厅用来切面包的刀偷偷藏到袖子里。
但我没想到会有人察觉到,看来我的暗器术也生疏了啊…虽然说最近大剌剌地带刀让我不习惯藏起开口,但被鲜花这种外行人识破,我直介奶步太多了。
“那只是吃饭用的刀子而已吧!鲜花你不必太在意。”大概是因为被看破的关系,我闹别扭般的回答她。
鲜花不理会我的话,向我逼近了过来。
“不行,就算是没开封的刀子,在你手上也会变成达姆弹(注:始于十九世纪末英国在印度达姆达姆兵工厂生产的子弹,属于扩张性弹头,贯穿力不强,却可造成极大的伤害,因为对中弹者太不人道目前已被禁用)一样的凶器,我可不容许在礼园发生杀人事件。”
“不,杀人事件跟死亡意外不同,快把刀子拿出来,我们的目的只是察明原因而不是解决问题。”
“……骗人,你明明就干劲十足的样子”一点也不打算交出刀子的我,回瞪着逼近而来的鲜花。
……就算是我,也不会为了恶作剧而拿走刀子。我没跟鲜花说,但早上起床前,我曾有股奇怪的感觉。
我不知道跟睡着的我意识同化的玩意儿是不是妖精,但要是有下一次,我绝不会放过它,因此我才拿上刀来当作武器。而礼园的餐具设计相当讲究,我很中意,所以我决定回去时就把这把刀当作观赏用,好好地保管起来。
在我保持沉默时,鲜花已经走到我面前来了。
“式,不管怎样你都不打算交出来吗?”
“吵死了,你很烦耶!就是这样才会被干也放鸽子。”我说出了几天前在元旦发生的事。
但这似乎只会让鲜花的情绪变得更加激动而已……
情况好像更糟了。眼前鲜花的眼神,“唰”一下地变得毫无感情。
“——我知道了,那我只好用武力抢过来了。”她说完这句恐怖的话后,就往我扑了过来,坐在床上的我完全无法躲过扑上来的她。
于是我跟鲜花两个人就这样一起倒在床上。
……以结果来说,刀子还是被鲜花抢走了。鲜花的表面看起来虽然可爱,但其实非常易怒,这样的她要是真的生气,可是会引起大大的骚动,让人联想到受伤的熊这种动物。要让猛兽安静,言语跟反击都没有意义,我作出这个判断后,只好把藏起来的刀拿出一把给她,结束这无意义的扭打。
鲜花拿着刀走向自己桌子,我则继续躺在床上。
“……你真是怪力,看看我的手,被你弄红了一大块,你平常到底吃什么为生的啊?”
“真没礼貌,我只有吃一点面包跟新鲜蔬菜而已。”
鲜花头也不回地把刀子放进抽屉,并且上了锁。我从床上坐起身子,看着她的背影。
“管那么多做什么……”我不自觉说出了心里的想法。
“不过还真令人意外,你的运动神经真不错,这已经足以扑倒干也啦,鲜花。”突然之间,鲜花的脸整个红了起来。光看背影就可以知道,因为她连耳根都变得通红。
鲜花一边咽下没说出口的话一边转了过来,她的脸果然全都红了。
“你,你在说、说什么啊!”
“没什么。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这样想而已。”
……虽然她的问题是出于我会这样想的理由,不过我不打算深究这件事。鲜花满脸通红地看着我,而我则用毫不关心的眼神回望着她。
在秒针走了大概百来次后,鲜花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后开口了。
“——果然看得出来?”
“这我不知道,因为察觉到的人不是我。不过至少干也本人也没有发现,那就没关系了吧?”
“是吗…”鲜花说完安心地拍了拍胸口。
……其实知道她对黑桐干也抱有爱情的人不是我,在第一次见到鲜花时,是织一眼看了出来,式则是因为织才知道这件事。
若没有织所带给我的这份知识,我也发觉不到吧?不论是她只对干也严格的理由,还是她在他背后犹如说给自己听一般--从不使用“哥哥”这个字的理由。鲜花在回复原先的冷静后,这次反过来盯着我瞧了。
“不过真让人不爽。式,你很有自信嘛?”她丢过来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听见这个无法理解的问题,我感到疑惑而侧着头。
“我是指你觉得东西被我抢走也无所谓这一点,真的是很让人不愉快。”鲜花焦躁地重复了同样的台词。
被抢走是在指谁?从谈话来推测应该是干也吧?可是干也又不是我的东西。虽然很令人悔恨,但他不是身为式的我的东西——不行,接下来是禁止考虑的事了。
背后忽然有阵寒意,于是我停止了思考。
“……鲜花啊,那个家伙真的有那么好吗?而且你们是亲兄妹吧?”为了掩饰,我决定提出令人讨厌的问题。
鲜花回了句:“说的也是……”接下来两眼游移地回答道:“式,坦白讲。与其说我喜欢特别的东西,还不如说我的性格会被禁忌所吸引。所以干也是我哥哥这点完全不成问题,我反而还会觉得兴奋呢!何况我认为,喜欢的对象是近亲,这是件非常幸运的事。”
鲜花用一副冷静的表情说出很不得了的事。
……看来,那男人对怪家伙而言还真是充满吸引力呢!
“你这变态。”
“什么嘛,你这怪人”在几乎相同的一瞬间,我跟鲜花互骂着对方。但那并未含有嫌恶或轻蔑,而是真正率直的意见交流。
…
鲜花说明早有事要,所以很早就睡了。我则是因为平常夜行习惯了,反而没办法简单入睡。即使时针已经过了两点,我还是一点睡意也没有,只是一直眺望窗外的景色。
外头没有亮光,只有树木构成的黑暗。连月光都无法照入森林,让这间宿舍有如深渊般的寂静。
我一边单手耍弄餐厅拿来的刀一边看着森林与黑暗。在餐厅拿到的刀有两把,一把是为了在这里使用,一把刚是为了带回家而拿,不过,想带回家的那把被鲜花拿走了。
虽然希望不必用到剩下的那把刀,但那果然是无法实现的梦想。
“你们今晚相当忙碌嘛…”我看着窗外的景色,一个人喃喃自语道。
在礼园黑暗的夜晚里,有无数只像萤火虫般的东西在飞舞。数量不止十几、二十只。跟昨晚只有一、两只相比,看来今晚似乎特别活跃。
应该是因为我跟鲜花在到处打听吧,操纵妖精的人急忙提早了预定的工作。
“看这情况,想不使用这玩意也不可能了。”我看着反射昏暗月光的刀子,说出这句话。
在礼园过夜也是最后一晚了,不论结果如何,结局会在明天到来已是既定的事实。
忘却录音
5/
◇
我说道:“已经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了。”
他回答道:“还有可用的手段吧?坏掉的东西,把它修好就行了。”我说道:“但是,我修不好。”
他回答道:“那就由我来吧--你并没有罪,美丽的东西,不需要接触肮脏的东西,你只要保持原样就好。”
我说道:“……我是美丽的吗?虽然我一直抱持这种信念活着,但现在的我没有自信了。”
他回答道:“你并没有变得污秽,就算无法完全压抑心中的黑色情绪,但你的手仍然是白的。”
他点点头——温柔的笑了。
“自己的手一定得保持美丽才行,这个世界上不容许有那样的污秽。污秽由污秽自己解决是最好的作法,因为不管是什么人,想要清除污秽就一定会被污秽沾染,这个不祥的循环,我们把它称为‘诅咒’。”
他说,为了不被弄脏,我只要使用自己以外的某样东西就行了。我没说话。因为就算那样,结果也还是——
他回答道:“人终究得回归永远,重现那个叹息。就算打算忘记,记录还是确实刻画在你身上。”
我说道:“我并没有忘记什么事。”
他回答道:“忘却是无法意识到的缺陷,人不可能不忘记任何事。”
…-那么,我断绝的记忆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欠缺的部分是什么呢?”他回答道:“那是对哥哥抱持的幻想,你如果希望的话,我就替你重现那个缺口吧。”我回答他:“YES。”
◇
一月六号,星期三。
天空依旧布满乌云,天气还是阴阴的。
“……七点、半。”我确认一下醒来的时间……真不敢相信,我竟然睡过头一个小时。我匆忙起床,把睡衣换成制服。
虽然叫了睡在上铺的式,但却完全叫不醒她。看来她昨天很晚睡吧?没换睡衣,穿着制服就睡着了。
不管寒冷或炎热都没有差的式,身上只盖一条棉被就睡了,模样有如雕像一般的平静,于是我放弃叫她起床的念头。
我们原本的任务就是查明真相,昨天跟黄路美沙夜交手后,我没去找她是因为没有必要。就算查出事件的犯人,我跟式也不需去抓她。
…说实话,我也不认为黄路美沙夜会乖乖待在宿舍里,事实上,她昨天也跟学园长提出回家的外出申请。
也就是说,单就文件的记载,黄路美沙夜从昨天早上起就不在礼园校区内了。
从这件事来看,她应该不会现再我进行接触了……但是,明明头脑聪敏又有热情的她,说不定还没放弃邀我加入的打算。
前天白天跟昨天白天,美沙夜总共跟我接触了两次,到头来都因为式的打扰而没有结果。
虽然她在露出真面目后,今天不太可能再来找我,但俗话说“无三不成礼”,为了预防万一,我把蜥蜴皮做的手套放进口袋后,离开了房间。
走在有如冷冻库般寒冷的走廊上,我到几个一年四班学生的房间拜访。大部分的学生都不在,偶尔留在房里的人也无法好好交谈。
她们的呼吸都很急促、目光涣散,简直就像毒瘾患者一样。她们有如看着仇人的目光瞪着我,这种情况下,我不认为能跟她们好好的谈,如果是式,应该会瞪回去然后继续质问她们,但我没有采取那种没有效率的行为。我决定放弃跟一年四班的学生谈话。询问的对象也不只有学生,于是我便离开宿舍前往校舍。
为了取回浪费的时间,我简短向修女问出必要的事后,又回到宿舍里。在我为了整理手中的情报而回房时,式仍然还在睡觉。
……虽然心里有点不满,但期待“眼睛”会思考的我也实在太肤浅了。我整理一下思绪后坐到椅子上。
——那么…从昨天在保健室查到的资料里,我大概猜想得到橘佳织的状况。体育课时只观摩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如果生理期来了,修女们也只能让她休息。在礼园里不上体育课,其实不是什么难事。
但重点不在她常在一旁观摩,而是观摩日与她健康检查日之间的关系。其他高中是怎样我不知道,不过礼园可是替学生的生理期作了张详尽的表格。依据这张表格,橘佳织的生理期出现在原本不可能的日子,因而体育课只能观摩。这点不自然再加上她的籍口,可让人联想到相反的方向。
在我问过了修女后,得知她在十月时确实有请教过生理期延迟的问题,修女虽然安慰她说,那应该只是因为压力造成的变化,但对于不知事情真相的修女来说,这个回答是理所当然的。
虽然只是我的推测,但橘佳织应该不是生理期延迟,而是生理期没有来吧。
……也就是说,这个…她应该是怀孕了。若事实真是如此,那可是十分充足的自杀理由了。刚开始虽然只因为生理期没来而不安,但肚里的胎儿的存在感却一天天的增加。从九月开始经过约三个月后的十一月,她的精神状态应该已经压迫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了。
……在礼园怀孕是比杀人还不道德的行为,原本禁止离校的学生竟然私自外出,最后发生性关系甚至怀孕,要是学院长或修女听到一定会昏倒吧?除了对橘佳织本人的轻蔑外,她的双亲一定也不会原谅这个女儿。
橘佳织每天得担心事情败露,又毫无解决的办法,如果要堕胎一定得到医院,只是上街还好,但若扯到医生,对方一定会跟学校联络,小学开始就是礼园学生的她,当然也不可能知道什么密医,她只能一边担心终会鼓起的肚子,一边过着犹如死刑犯的日子。
虽然我不认识橘佳织,无法说些什么,不过那是她自作自受吗?
……不对,从黄路美沙夜的的口气看来,橘佳织应该不是会违反校规的女孩。那么——
“应该就是在宿舍内被人侵犯……对象果然是叶山吧!”这样的话,每件事的感觉就能串连起来了。
叶山英雄跟橘佳织发生关系且让她怀孕,为了把证据——也就是怀孕两个月的佳织消灭掉,所以他放火烧了宿舍。
……虽然有点笼统,不过事情真相应该离此不远吧!我一个人在那里点头称是。但是,还是有个让人介意的部分。
辅导橘佳织的修女说是因为压力,我不认为那是没有意义的安慰。修女们说不定知道橘佳织处在压力的环境里,又说者是身为老师的她们都察觉有异,却又无法说出口的压力。一年四班的学生到底在联合隐瞒什么?
“——联合欺负吗?”我喃喃说着,感觉好象又接近了许多。
原本一年四班的学生多是从高中才来就此读的人,跟纯粹是基督徒的橘佳织一定有合不来的地方吧!
但是四班班长是绀野文绪,我不认为性格直爽的她会坐视这种事不管。
橘佳织会受到全班迫害,一定得有足够的理由才地。比方说,像是…
“被班上同学知道自己怀孕的事。”这样一来,事情就说得通了。
四班学生集体欺负怀孕的橘佳织,橘佳织无法跟修女商谈怀孕的事,而绀野文绪也认为她自作自受所以旁观不管。
结果,橘佳织自杀这件事发生了,而橘佳织的事也成为全班的共同秘密而隐瞒起来。
“但——这样又有说不通的地方…”虽然这么觉得,但找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
用片段情报跟直觉来构成故事很容易,但收集足以断定真实的证据,我却相当不拿手。这种工作,干也非常拿手。
如果要用比喻来说,我是用想象力解开手法的侦探,而干也就是靠踏实搜查来确定逮捕犯人的警察。
我非常讨厌侦探小说那些嘲笑刑警、任意指出犯人的侦探角色,他们只靠推理所得的结论,便把“有可能”这件事说成是推理,然后秀出超越凡人的聪明来指出犯人。
侦探说,只会作例行搜查却抓不到犯人的警察很无能,但我认为无能的是侦探才对。
警察的工作,就像在沙漠里找出一颗宝石,他们进行艰苦的工作,然后把过去的事建构成人人都能接受的形象。
但侦探却好像亲眼看到一样,在那里说明自己的空想来指定犯人,他们放弃在沙漠中寻找宝石的努力,只待在自己的范围内看待事物。
一种是设想所有状况,然后平等地一个个评价后找出唯一解答的凡人;另一种是把灵光一现当成事实,认定那是正确的方向并提出解答的天才。
的确,很多事实都位在侦探能想到的想法里,但我觉得想法贫困的人搞不好是侦探才对,因为被既定观念囚禁的人其实是后者。天才这玩意儿,到头来只能自己充当自己的对手。所以他们才会被说成孤独……没错,一直孤独着。
“哦,已经离题了。”我对自己感到哑然,于是把背靠到椅背上,边在心里叹息走到死胡同,一边看着时钟。
时间即将中午。窗外的天气依旧是阴天。
在我想迟早会下雨时,有人敲响房间的门。
“黑桐同学,你在吗?”那是我已经听惯的修女声音。
“是,我在房里,有什么事吗?”我边答话边打开门,对方果然是修女,她告诉我有一通我的电话。我立即知道那是干也打来的,于是便快步往大厅走去。
我闲散地走进大厅后,拿起了话筒。
“喂?是式吗?”话筒另一头响起一阵从小就很熟悉的男性声音。果然是黑桐干也。
“式还在睡,你竟然还特地打电话到礼园来,真关心恋人啊,哥哥。”我刻意用冷淡的口气说着。
电话那头的干也“呃”地咽了一口气。
“我又不是为了这种事打电话来,我只是担心事情的发展所以才打电话的。”
“你想太多了,我以前不是说过吗?我不希望哥哥跟这种事有所牵扯。”
“我也不想参一脚啊!但没办法,你跟式都加入了,我怎么可能放手不管呢?”虽然我认为他放手不管也好,但现在这句话让我有点感动,所以我也没再多罗嗦什么。
……我真是令人失望啊,怎么会在这种半吊子的地方才显得现实呢…
“那么你有什么事呢?是要找式、还是要找我?”
“虽然是式拜托我的,但还是跟鲜花报告比较好。你要听我调查叶山英雄跟玄雾皋月的结果吗?”
我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耶——?”吞了回去。我有听说干也调查这回事。
真是的,我对式那种不考虑先后顺序的行为实在感到生气。
“——喔?式有拜托你那种事啊?我明明说过很多次不要让哥哥陷入危险,但她似乎还是没学到教训,一定是因为她不关心哥哥的缘故,所以把危险的调查推给你。哥哥也该快点跟那种女孩分手才是。”
我充满愤慨的台词似乎对干也毫无效果。
他哈哈哈地笑着回答说:“是没错,式她担心人的方法,的确跟一般人相差很多。”
……真是的,电话那头的声音听来有点高兴,他到底在开心什么啊!我不爽了起来,开始催促干也说出有关叶山英雄的情报。话筒那一端传来啪啦啦翻动资料的声音,看来分量相当多,还把资料整合成档案的形式。
……看来,电话不是从公共电话或手机打来的。
“哥哥,你现在在哪里?”
“在公司事务所,橙子跟秋巳刑警外出了。”干也这么说道。我也因为这事实而有点震惊。
“秋巳刑警——是指大辅哥!?”嗯,干也像在使性子般的点点头。
秋巳大辅是我爸爸的弟弟,人在警局当刑警。他在父亲的弟弟中年纪排行最小,可算像我们哥哥一般的人。因此大辅很中意干也,两人感情好到跟亲兄弟没两样。
“橙子认识的刑警好象就是大辅,过年时我跟大辅提到我们公司的社长,他便叫:‘那不是苍崎橙子吗!’今天他拿弟弟当借口去跟橙子约会,所长还说:‘不能拒绝黑桐叔叔的邀请。’”
不知在不高兴什么,干也很不满般地自言自语起来。
……没想到橙子老师的情报来源之一竟然是我们家大辅,不过这倒也不是完全无法相信的事,大辅在刑事课里也是个怪人,会跟橙子老师交换情报,想想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回到之前的话题吧!关于叶山英雄,鲜花知道多少情报呢?”干也的声音可以听得出来在担心我。
……这种说不出口的关心,我一下就能理解他在担心什么。
“没问题,你不用担心。现在听到的事我不会惊讶了,因为我大体上已经了解叶山英雄到底是怎样的人。”
“那就好。”话筒另一侧传来声音。干也在稍微犹豫一下后,开始说了起来。
“——直截了当的说,叶山英雄似乎让礼园的学生援交,他把班上的学生带到外面,然后要她们办那种事。”
“——什么?”这句突然的话,我一时只能有这种反应。干也无视我的惊讶,一口气说出真相。
“我并不清楚她们实际上做了什么事,不过为了要活用礼园学生的稀有价值,应该不会叫她们做太过分的事。这样一来如果得提高价码,客人会舍不得出钱吧。他带学生出去的频率大约一周两次。每次只带几人出校,这种行为并非大胆也非谨慎,但叶山英雄经营得相当不错。原本他在繁华街就算有名,是个喜欢装阔的人。而一天天奢侈花费之下,他背负很多借款。那类的酒店大都有后台,说白一点就是黑社会,而叶山英雄就是跟那种人借钱。被债务逼到进退两难的他,只好拜托之前疏远的哥哥让他进礼园当老师。名义上是跟哥哥说要认真工作来还钱。但一开始的目的似乎就打算把学生带出去供人玩乐……
你应该了解吧,说到礼园的学生,除了是名门女校外还有额外价值。她们大多是有钱人的独生女,向叶山英雄讨债的集团也认为应该派得上用场。他们一开始的目标可能只有一人,这些我不太清楚,但总之叶山英雄跟黑道都尝到了甜头,所以到了九月,几乎所有一年四班的学生都被带出去过,这就是事情的大致经过。”
接下来。干也把叶山带出去的学生姓名、顺序、日期、回家时间等都一一报告出来。当然,跟叶山有关的黑社会资料,他也调查得很详细。
“可惜的是,这些没办法当成证据。”干也轻轻地说着。的确,光靠干也调查到的东西无法让警察出动,而且也可能被学生的双亲阻止。
这可不仅是橘佳织怀孕程度的丑闻,而是能让学校全部消失的大事件。
“——鲜花,真抱歉啊。”在说完所有关于叶山的情报后,干也小声地说道。
因为事实太过严重而感到一片混乱的我,也只应了一声:“嗯。”
不过这样一来,一切都串连起来了。一年四班全体隐瞒的秘密不是橘佳织自杀,而是援交团体的事。
她们一开始或许是受到叶山英雄的威胁而外出,但能保守这个秘密整整半年,不是叶山英雄一人能做到的。
照干也所说的情报,被强迫带出去的学生虽然占了大部分,但也有自己主动出去的学生在。
她们受到叶山英雄的控制,为了保住自己以及娱乐而守着秘密。
在高中前都过着普通生活的人,原本就很难忍受这里禁欲般的生活。我想对她们来说,叶山英雄的胁迫有如蛇的诱惑一样。如果把一切的罪恶归咎于叶山英雄,她们对自己也没有歉疚感,正因为如此,这个秘密才得以保守半年。
……不过,没办法完全说是她们的错也是不争的事实。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在这所学校。
这个世界在周围建起墙壁,病态般地与外界隔离,既不起风,连外界的声音都听不到,那悠悠流动的空气,的确就是隔离在不净俗世之外的证据。
但是——这里连空气的出口都没有。不流动的空气会浑浊,然后沉淀。这里不是跟外界隔离的异界,要做出异界不能使用墙壁,因此被墙壁包围的世界并非异界,只是一个笼子罢了——
“那么橘佳织呢?为什么哥哥知道她的名字,还要我们调查她的成绩?”我说出了最后的疑问。
“十一月被烧死的女孩是吧?那时鲜花因为宿舍被烧毁,不是暂住在橙子的事务所吗?那时我在调查工作以外的东西时顺便查了她的事,都是以为大辅哥硬拿她的鉴识报告给我看。橘佳织的死因非常奇怪,她有可能是被烧死,也可能在那之前就已经死了。她的检验结果无法断定是药物中毒还是因火灾而死。但有另一个奇怪的记录——她似乎怀孕了。不过因为遗体被烧毁,所以也无法断定是真是假,但是我不认为是有人利用火灾杀了她。所以不论死因是烧死或药物中毒,橘佳织是他杀的可能性非常低,她是班上最后一个被带出去的,从这件事可以知道,她一直抵抗叶山英雄到最后。在非本人所愿的情况下跟人发生了性行为,而且还因此怀孕的话,那自己可就非常污秽了。
16岁的女孩子,不可能在没有周围帮助的情况下撑下去……虽然这只是我的推测,但或许就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在火灾发生、全体住宿生逃离时,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吧?死,或许是她自己的决定。”
干也的话仿佛在考虑什么,听到他的说法,我断定地回答:“嗯嗯。”
“那应该就是她自杀的理由吧!不过——她为什么不堕胎呢?照叶山所说,她也做好了那方面的准备。”
“因为是女孩子嘛!可能无法接受堕胎这件事吧?”对干也充满偏见的答案,我在不同层面上表示同意。
一年四班会迫害她,或许就是因为“橘佳织一直不肯堕胎”这件事。只要她不堕胎,班上的秘密迟早会被揭穿,这样一来她们就完了。不必等到叶山英雄指示,她们就开始迫害橘佳织。但是迫害却不能使用暴力,使用暴力可能会被修女察觉,而且也可能会让橘佳织因为受不了而跑去跟修女忏悔……面对那种如坐针毡般的环境,橘佳织忍耐了整整三个月,包括来自周围的迫害,还有自己身上无法消去的污秽。
即使这样,为人善良的她也没有告发班上同学,最后选择了自杀之路。真是——
“——真是个柔弱的人,有一死的觉悟,应该也能承受怀孕的压力吧?借由一死放弃一切,根本是彻底的失败者。明明小时候开始住在礼园,最后竟然输给外来者。”
我开始想像橘佳织一次也没见过的笑容,然后咬紧了牙根。只能用死来解决这种无意义的事,我连同情都做不到。但是,电话另一头的哥哥,却出声否定了这件事。
“不——那是个十分辛苦的决定。我也是因为鲜花刚刚的话才察觉到……之前我有想过关于自杀的事,但橘佳织这女孩是无法用世间一般论点来看待的。”
干也有如感到痛苦般艰辛地说着。但我却无法理解他能如此断定的原因。
“……哥哥?为什么橘佳织不能用世间一般的自杀看待?人要是感到辛苦就会自杀不是吗?我认为橘佳织也是以为无法解决眼前的现实,所以才决定自杀的。不会自杀的人,也就等于什么事都不做的人——也就是说,是连自杀意义都没有的人。”
对我的反论,干也说:“所以说你不会理解的。”那是跟黄路美沙夜一样的台词。
“我,不会理解?”
“嗯。你刚说橘佳织从小学就念礼园对吧?那么,她应该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啰?鲜花你知道吗?基督徒不会自杀。因为在基督教里,自杀是罪孽。教义说基督教徒要活到老使才会被祝福,所以对他们来说,自杀跟杀人一样,甚至是更严重的罪。橘佳织不是为了自己自杀,因为她无法为自己自杀啊…”
干也痛苦地这么说。我无声地咽下一口气。
——的确,我疏忽了那个教义,否定轮回转生的基督教跟佛教不同,死后的世界里没有救赎。
知道归知道,但对高中起才开始参加早晨礼拜的我,那段教义跟一个英文单字没什么两样,我根本没有把它当成日常常识来思考。
但——若是对橘佳织而言,那就是跟自己的纯洁一样必须保护的戒律。对出生就成为基督徒的她来说,自杀应该是比死还恐怖的事吧?
“……那,为什么她会自杀呢?”我想不出答案,重复问着这个问题。
那个答案,一定存在于我无法达到的领域吧。
作为一个人来说,我的处世观相当冷淡,连预测她想到达的地方都做不到。
干也说:“她大概是为了赎罪吧,我认为橘佳织抱持自己的罪和同学的罪痛苦而死。她借由代替她们,自己一个人下地狱来为同学们赎罪。”
“……所以。”我无法再说下去,一时之间沉默了起来。
……
“所以你不会理解的。”黄路美沙夜这么说道。她的愤怒是真的,她比任何人都了解橘佳织死亡的意义,就是这样才无法原谅那些照常度日的一年四班学生。她说:“就算杀了她们也不会下地狱。”
是的,被他人所杀并不会下地狱,想把她们都送到橘佳织所在的地方,杀人是没有意义的。
所以黄路美沙夜才会为了要她们自杀,一点一滴地压迫她们。就像是要勒死人一样,一点一点的收紧。不是要她们忏悔罪孽,而是要让她们为了逃避周围视线去自杀。
5/
………天空下起寒冷的雨。感觉不到炎热或寒冷的式,现在觉得会冷。在雨中,非常寒冷疼痛的雨中。
我手拿着小刀,空虚的眼眸一直看着什么——————瞬间,我醒了过来。眼前的空中有“妖精”飞着。在睁开眼睛的同时,我从衣服里拿出刀子刺向那玩意。
刀子“当”的一声插到墙上。在刀子跟墙壁间,被刺中的妖精在唧唧地叫着。
正如鲜花所说,有着少女外型和昆虫翅膀的生物,它用小小的手想拔出刀子的途中,因为力量尽失而溶解了。
“糟了,要是再多忍耐一下……”说完,我闭上嘴。要是我再多忍耐一下,会怎样?我——两仪式会想起三年前遗忘的那一天?
——那场之所以会让我昏睡两年的交通意外?若是想起我本人记忆里完全没印象的事……
“够了!真不爽啊!”我简短的抱怨完后跳下床,从刚刚为止都还站在房门口打探情况的人,逃走时从走廊传来小小的地板嘎吱声。我拿着刀子重新摆好姿势冲出房门。
走廊往东边跟西边延伸着,跑走的人影往东边而去,那背影的确是——
“……是黄路美沙夜?难道她把我跟鲜花搞错了……应该不会吧?”这样一来我就是被害者了,虽然鲜花要我不要惹事,但报复这种事是应该做的吧?
我跑在地板老化的走廊上,追逐她的背影而去。黄路美沙夜的脚程比想象中快,彼此间的距离并没有缩短多少。
美沙夜毫不迟疑地离开宿舍,往校舍方向前去。我通过跟鲜花一起走过的林中走道后来到校舍,美沙夜并没进校舍,而是跑进旁边的礼拜堂。
我知道这是陷阱。但是跑到这里还走回房间也蛮蠢的,稍微想了一下后,我粗暴地打开礼拜堂的门。
沉重的门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在昏暗的礼拜堂里,只有一个人影。我关上门,跟那个人对峙着。
大约相隔十公尺远的那个人,无声地扶正眼镜后,有如观察雕像一般地看着这里。
“哎呀,这种时间礼拜堂有什么事呢?两仪式同学。”男人脸上浮现淡淡的微笑。那是个很温和、有如小孩般的笑容。但它没有颜色,只是内在空虚的情感。
跟以前一样,玄雾皋月脸上挂着干枯的笑容站在那里。
忘却录音
/5
“那么,接下来就是皋月老师的事了。”在话筒彼端传来拿出新档案的声音。干也虽然顺便调查玄雾老师的事,但那对我来说其实无所谓了。
现在已经将叶山英雄所做的事跟一年四班的秘密揭穿,没有什么事需要我执行了。连黄路美沙夜想做的事情都了解后,只要交给橙子老师,就应该不会有牺牲者,可以轻松解决事件了吧?
“不用了哥哥,我跟式很快就会提出外出申请回家了,请你在事务所等我吧!”
“是吗?不过,我姓你反正就先听听吧,你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因为这并非跟事件毫无关联。”
“不能说是毫无关联?”
“嗯。”干也非常肯定地回答。而之中不带有任何情感……哥哥会用这种口气非常稀奇,光是这样,我就直觉到玄雾老师的事比叶山英雄还重要。
“难不成,你要说连玄雾老师都跟援交有关?”
“不,跟那件事完全无关,玄雾皋月和一年四班的事件没有关系。这样说吧,鲜花,你知道玄雾皋月在哪出生吗?”
被这么一问,我的思绪奔流了起来。
……从名字来判断他应该是日本人,但他曾经长期在外国留学,说不定只有双亲是日本人,而他则是在外国出生。
“……我不清楚,不过他曾经在英国呆过好一段时间,说不定老家是在那边吧?”
“没错,玄雾出生在威尔斯乡下,但他在十岁时就被送人当养子,玄雾皋月的名字是养父母取的,改姓玄雾还好,但连名字都改就有点奇怪了。”
那个——要说奇怪是奇怪没错啦。但若养父母希望玄雾老师像真正的儿子,也有可能会把之前父母取的名字改掉吧……不过,改姓算普通,连名字都改就实在没听说过。
“所以呢,我跟知道当时状况的人谈过后,发现玄雾皋月已经聪明到让周围的人视他为神童,是个无可挑剔的孩子。但他的双亲讨厌他,因而打算把他送人当养子,奇怪的是,竟然没人想收养他。一直到过了一阵子,听到消息的日本人远道而来才将他领养走。其后的事虽然有他在那边的学校留下记录,但他在成为养子前的过去一切不明。”
被双亲讨厌而变成别人的养子……那位老师感觉起来并不适合这种黑暗的过去……不过说实话,比起事件内容,我还比较在意哥哥是怎么找到了解当时威尔斯状况的人,他到底是拥有什么样的消息来源啊。
“但是,会把称为神童的孩子送人,他有被父母讨厌到这种地步吗?会不会其实是金钱之类的理由?”
“问题就在这里,正确说来,玄雾皋月被称为神童也只到他十岁的时候,此后反而变得不如常人了。虽然原因不明,但他似乎从十岁后就无法记忆事物。因为他无法记忆眼前所见的景象,让他一时之间跟白痴没两样,他的父母可能是因为讨厌这种儿子才把他送人的吧!”
“无法——记忆事物?”一说完,我就感觉到仿佛连头脑深处都在摇晃一样,玄雾老师的症状,跟这次事件实在太相配了。
“不过老师他很普通啊,不但能记忆东西,知识也很丰富,一点也感觉不出有那种症状。”
“这是当然,没治好的话他也不会拿到教师执照了,他只不过是曾有那种过去而已。成为养子的皋月之后又恢复成以前的神童,十四岁的他,却这样以一个老师的身份任教于各地学校,这次来礼园教书对他来说并不稀奇,就像他任教的学校有人自杀一样。”
“——真的有吗,在玄雾老师任教后出现自杀的学生……”
“在现在的学校出现自杀者并不稀奇,但只要玄雾皋月任教过,在他转往其他学校后一
定会出现自杀者。虽然无法证明这之间有因果关系,但偶然也不会持续十几二十次。”
干也的话让我的思考更加活跃起来。
……这位老师从任教学校离开后,一定会出现学生自杀…说不定玄雾老师跟这次的事件也有关联,但老师只是单纯被黄路美沙夜利用而已。
老师自己的记忆也被夺走,因而相信一年四班并没有任何异常。操纵他人的应该是黄路美沙夜,那个无害、跟干也相似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我实在不愿意去想象。
“这边的资料大概就这样吧,接下来就看鲜花你了,但可别太勉强喔!注意不要离开式身边……啊,还有一件事。玄雾皋月的皋月,好像是由‘MeyDay’而来,‘MeyDay’是什么意思呢?”
……我想那应该不是“MeyDay”而是指“MayDay”。
“MayDay”是五月一号,是庆祝太阳回归的日子。原来如此,所以才会取皋月这名字啊?
因为皋月是农历五月——
“啊,是这样呀。”我在思绪一片空白的情况下,一个人若有所思起来。
皋月……虽然那是日本人不熟悉的节日,我因此想不出什么关联,但那天一定是——
“哥哥,玄雾老师变成不是神童的理由,你那边有吧?”
“嗯?有是有,不过只是谣传而已。他好像被妖精替换了,实际上他曾经三天没回家,回家后记性就变得奇差无比。”
“果然,老师他被妖精替换过了啊?五月节,万圣节还有夏至夜晚,都是很容易遇到妖精的日子。玄雾老师——一定一直都停留在那个时候吧?”
说完后,我挂上了话筒,脑中想起橙子老师的话。
——妖精很难控制,操纵者常常在不知不觉间,从实现他们自己的愿望变成实现妖精的愿望。
鲜花你听好了,要注意使用自己以外的东西所制造出的使魔,别走到操纵者反被操纵的下场——
操纵者,反被操纵。在操纵的人,其实被操纵着。我在很基本的地方犯了错。到头来,橘佳织到底为什么被逼到自杀?
美沙夜说妖精只能夺取记忆,连本人也遗忘的过去不是记忆而是记录。那么,是谁把应该已经忘记的记录写成信送来?
不,比起这个,有另—个更值得思考的问题,为什么我会忘记这件事呢?那或许可以追溯到这次事件根本的问题,就是——黄路美沙夜,到底是跟谁学习魔术的?
◇
“玄雾老师——一定一直停留在那时候吧?”只留下一句静静的、带有微微哀伤但确实含有敌意的话后,电话突然就被挂断了。
“鲜花——?”我呼唤对方的名字但是没有回应,放下了已经断线的话筒,黑桐干也侧着头思考。感觉发生什么非常不得了的事……干也边想边在椅子上坐直身子。
一月六日,正午过后。苍崎橙子事务所里只有他的身影,虽然所长橙子出门了,但今天放假的他却来公司倒比较奇怪。他之所以做这种奇怪的事,不用说也是因为妹妹黑桐鲜花跟朋友两仪式,这两个从新年开始就在调查奇怪事件的人,对他而言存在有各式各样的不同意义。
干也不知道事件的内容,所以无法判断事件是危险还是安全。他并非从别人那里听说两人去进行调查的事。只是式在一月二号没由来地发脾气时,在她本人没察觉到的情况下探听出来。
黑桐干也从式那边取得的情报,只有她要假扮成转学生潜入礼园而已。思考过很多事的他之后打电话去礼园,式则拜托他去调查叶山英雄跟玄雾皋月。干也曾经耳闻去年十一月的纵火案,因此他马上从他的管道开始调查,并在一个小时前将所有资料整理完毕。当然,从昨天的电话之后他就没睡过。
“不过只要有式在,应该连万一都不会有吧!”干也一边担心妹妹的安全,一边伸了个懒腰。接下来要做什么呢——他朝桌子坐正后,眯上眼睛想着……很想睁觉。
虽然一边想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但黑桐干也还是缓缓落入睡眠中。
他在朦胧之中想着……说到这个,式去礼园也就是说会穿着制服,有点期待看到那种有趣打扮的她。
但最後,式当然不可能让他看到穿制服的样子。原因很简单,橙子在看到式穿着礼园制服时,不禁说出:“真是太棒了。”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棒在哪里,但因为如此,式就把礼园制服给收了起来。
“趴在桌上睡觉会感冒喔,黑桐。”
“——是,我起来了。”反射性抬起头后,黑桐东张西望地看着四周。
时间刚过下午3点,场所是事务所的个人办公桌……看来在那之后我睡了大概两小时,
身体也自然地冷了起来。说起来也没错。在冬天这个最冷的时节。没开暖气就睡觉,身体理所当然会变冷。
“所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干也回头对站在背后的苍崎橙子说。穿着大衣的女性则边叼着烟边回答:“刚刚回来。”
橙子—脸无聊的样子,看来是很渴求娱乐吧。那今天大辅哥应该是在约会里惨败了,我独自这样想着。
“所长,看样子你觉得很无聊吧?”干也嘿嘿地笑着,平常老是吃她亏,至少这种机会不能放过。
但看来情况却跟他所想的不同,橙子摇摇头道:“不是,虽然我觉得挺无聊,但并不无趣。”她说完便从大衣口袋里拿出罐装咖啡放在干也桌上。
“这是礼物,给黑桐你吧!”虽然是非常便宜的礼物,不过对冷掉的身体来讲十分有价值。
干也说完:“那我就不客气了。”便打开咖啡的瓶盖。
橙子仍旧带着一副无趣表情眺望放置在干也桌上的档案,再若无其事地把它拿起来。
“啊、那个是式托我调查礼园教职员的记录,我想橙子小姐只会觉得无趣吧?”
“大概吧。”她点头同意,可是却开始翻起资料内页阅览。并且就这么站在干也坐着的椅子旁一页页读着资料内容。
那双毫无关心着书页的手,在看到玄雾皋月的相片时突然停了下来。
“——伪神之书。”夹在双唇间的香烟掉到地。
她像是正面和幽灵面对面般眼睛张得大大的,口中说着:“真不敢相信。”
“骗人的吧?协会找红了眼也找不到的魔术师。居然会在这种地方当老师……?
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玩笑啊,唉,统一言语师啊…”说完,她无声地笑著。
那并不是因为轻蔑,反倒是为了压抑心中的战栗因此无力地干笑。
“玄雾皋月是魔术师吗?”针对干也的疑问,橙子摇头回答:“不是。”她就这么带着嘴角歪曲的笑容坐上自己的椅子,低头睥睨眼前空间的那个姿态,像是取下项圈的黑豹般带有一份狂气。原来如此——对她而言,名为玄雾皋月的人是个异常的存在吧?
“因为学园长送来的资料并没有附上相片,看来一开始就把这件事交给鲜花是个错误,要是我亲自去确定就好了。
不——就算是我亲自去确认,记忆也会被夺走吧。 ”听见橙子的自言自语,干也只能歪着头满脑子疑问。
对于不知内情的他而言,“夺走记忆”这句话只能当成是某种比喻。即便如此,搞不清楚状况的干也仍提出疑问。
“橙子小姐,鲜花和式不是正在调查玄雾皋月吗。那玄雾皋月会是对她们两人有所危害的人物吗?”
“怎么可能,Codoword什么也不会做。如果传闻是真的,他绝对不会伤害别人,他原本就不是魔术师,也完全没有魔术方面的才能。他的祖先和双亲并不是魔术师,是和鲜花一样变异的遗传体质者。就像鲜花除了燃烧东西外什么也不会,他也只能将言语从口中说出。不过——正因为这种被限制在遗传体质才有的能力,才能踏入像我们这种累积多代血统也无法达到的领域。
Godoword是仅仅花了十年就达到那种领域的怪物,当时——二十几岁就升到支配者层级的我,毫不怀疑地认为自己是最年轻的魔术师。可是,实际上有一个十五年之内就成为支配者的小孩。因为他身在中东地区的学院,所以我没机会和他见面,不过,他的名字已传遍了整个学院。
统一言语师?Godoword?Mayday(注:这里的Codo是德语,意味有神一般的能力,因此Godoword即为“伪神之书”之意)是唯一能将神话时代再现,最接近魔法的魔术师啊。”
橙子—边忍住笑声继续说着。但这些话并不是讲给干也听的,她似乎只是为了稳定自己的心情而说出这些话。
“Godoword的本名和出身一概不明,好像连他所属的阿特拉斯学院内,知道的人都相当有限。没有任何人看过他的本尊,只有身影和能力广为流传,连协会最大的伦敦学院学生,都怀疑他只是个不存在的幽灵。
Godoword的魔术和字面上一样就是语言,他掌握了现存所有人种、部族的语言,不只是会说,而是连该语言的诞生背景、信仰、原理、甚至到思想,他全部都能理解。他没有不会说的语言,也没有他所不知道的人种。可是那并不是他巡回各国所学到的知识,Godoword不过是学了一种语言,结果就理解全人种的语言。
黑桐,你知道巴比伦之塔吧,流传在巴比伦尼亚的神之门神话。”
“——啊啊,你指的是勃鲁孟尔所画的那座螺旋状高塔吧?的确……就人类的想法来说,建造一座高塔、在塔顶设立一栋神殿,神就很容易降临,可是就神来看,只觉得人类接近上天是件傲慢的事,于是便把塔破坏掉。而人类不会将已经统整好的事物再重复一次,语言为之混乱的结果导致人类也变得四分五裂。”
“喔,你真清楚啊!那就是传说中人类最早的神话——巴比伦塔的传说。该神话所显现的内容相当多,不过其中最被注目的还是‘语言为之混乱’这点。
神为了分别人类的种族而将人们区分开来,不是在肌色或体质上,而是更容易了解、更基本的部份——那就是语言。日本人和外国人最大的差别,不是在于发色或瞳孔的颜色,而是语言的差异吧?
那正是最为巨大的障壁,神认为,无法沟通的话,人们便无法建造出像巴比伦之塔那般巨大的建筑物。可是,人类结果还是成为地球上繁衍最盛的生物、并成为万物之灵长,甚至连语言之壁都完全突破了。
那么,回到原话题吧。人们的语言是被神所弄乱的,那是人类对神的存在开始有所认识的时代,也就是发生在所谓的神代。在神代,神秘现象并不是神秘,而是被当成常识看待。
以现代来说,就是剑与魔法的世界吧!在现代不可能发生的神秘现象,在神代并不是多困难的技术。
那是为什么呢?多位魔术师的结论是,由于当时地球自转与月亮的位置关系、星球的循环产生出相克,使得世界充满了灵气。不过Godoword颠覆了这个理论,他证明神代所卓越的不只是世界,连语言本身都很优越。
传说神将语言给弄乱,那么——在那之前是什么状况呢?
没错,人类使用相同的语言来沟通。那么万物共通的‘意义说明’便变得有可能了吧?
若真的变得可能,那便是无形的语言。不是人和人攀谈是的言语,而是成为人与世界对话、可以决定意义的语言。神将语言打乱,是因为这样的语言太过恐怖,便将有形的言语传授给人们。我们以为这是获得智慧,但事实是是被上天夺走了真实。
……也就是说,Godoword便是这么一回事了,被神明打乱前、世界共通唯一的一种语言,我们将它冠上‘统一言语’之名,而Godoword是唯一能将它再现的魔术师。
MasterofBabel——言下之意是和一切生物的言语能共通,便能通往根源之门,而Babel也带有神之门之意……不过因为Godoword本人并没有魔术师的能力,所以似乎无法穿越那扇门。”
干也和嘴角上扬、满脸憎恶的橙子相对,露出一脸烦恼的表情,似乎努力在思考着某事。对橙子说的话只能理解数成的他,提出了这个问题作为结论。
“……因此,玄雾皋月不管跟什么样的东西都能交谈吗?
“没错,不过那只是单方面的对话。在神代,因为大家都懂得‘统一言语’,所以会话得以成立。不过现在却只有Godoword
才会说这种语言,所以能主动攀谈的只有他本人,就算岩石或野兽听得懂他在讲什么,也无法向Godoword传达自己的意思。若是人类的话,大概会以各自的语言回答吧。”
“喔……这样的话还有意义吗?没有人回答的话,那不就只是自言自语罢了?”
“若只是一般的语言的确如此,但他的情况不一样,他能够让岩石或野兽听得懂他的话,但对象可不只有岩石或野兽,而是整个世界啊!以存在论的阶级制度来看,在我个人之上,还存在有世界的苍崎橙子这号人物。以我个人的意志来说,怎么样也无法抵抗对方说的话,因为否定这件事,就等于拒绝自己存在于世界上。这是所谓的‘言语绝对’,他所说的话会变成真实。名为Godoword的家伙,正是万物共通、世上最强的催眠师。
所谓记忆,除了人类脑中存有的记忆外,还有世界的记录。虽然很接近阿克夏记录(注:一种连续记录人类尘世经验的宇宙电脑,仅有少数超凡之特殊人物能够与之交感调和,据说这些永不朽坏的记录存在于超越时空某处的宇宙心灵里。)的概念,不过,是比那更下位的波动现象。理解它的其中一个方法便是‘统一言语’。Godoword——玄雾皋月能够采集忘却记忆就是因为如此,那家伙并不是从当事者本人脑中抽出忘却的记忆,而是从世界所记录的过去中抽出。能够抽出世界规律录音下来的种种过去,现代只有那个男人办得到,光是这点,真不愧是被封印指定的魔术师啊。”
零零散散说了许多东西,橙子终于冷静下来,把背深深地靠到椅子上并深吸一口气。
……封印指定,是魔术协会判断拥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鲜少能力的魔术师,而为了将那份奇迹永远保存下来,因此藉由协会本身的双手封引起来。
封印指定对魔术师而言既是最高的荣誉,同时也是件麻烦事。遭到封印后便无法继续从事研究,身为魔术师却无法往下个阶段挑战,便失去身为魔术师的意义,协会只是为了让他们成为魔术师的范本。
因为无法容忍这种屈辱的对待,所以被封印指定的魔术师都会离开协会的目光藏身起来。Godoword也是从协会失踪的魔术师之一,因此,只要向协会通报他藏身在此,Godoword应该立刻会被抓吧?
……不过,苍崎橙子是不会采用这种手段的。不、应该是不能用,说到原因是因为——
“可恶,这么一来连我都会被找到。”她带着像是唾骂的呢喃抬头望向天花板。
既然Godoword人在礼园内,鲜花和式的胜机连万分之一都不到。至于她本人出马与名为玄雾皋月的魔术师对决这种结果,更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这次还是旁观吧,反正应该不会变成什么大事件。”
橙子简单地下了结论后,便点着了香烟。干也不放心地看着她的动作。
“……妳说不会变成大事件……可是从刚刚听到的内容来看,玄雾皋月是个很危险的人物才是吧?妳不打算去帮助她们两个吗,所长。”
“我说过了吧,Godoword什么也不会做,而且他根本没有任何谈得上是攻击手段的东西,作为一个魔术师他只能归在三流以下。不管鲜花她们再怎么粗暴,他还是不会伤害别人。他终究只是具现他人愿望的魔术师罢了。原本Godoword
就不具备称作魔术师的技能,他能被称作魔术师,是因为他的思想已经不会有变化,而化为只是追求某件事的概念。”
“……?追求某件事的概念是指?他有什么目的吗?”对干也单纯的提问,橙子点头同意。
——稍微想想,这次记录忘却记忆的行为,不正是Godoword的性质吗?不过没联想到这点也没办法,谁想得到在魔术世界中被称作人间国宝的男人,居然会到这种边境的小学园进行试验。
“说到目的嘛,很简单啊!他追求的东西对我们而言,是随便怎么样都好的东西。那该怎么说呢——对了,永远。Godoword追求永远,虽然拥有那么强的能力,他却一直追着幻想跑,不,搞不好是反过来也说不定。因为他有着优越的能力,所以只能追寻根本解决不了的问题。”
——海市蜃楼,的确是不断招惹人心的幻觉啊。
“所以你安心吧!”补上这句话后,她便叼起香烟。
深深地、缓慢地呼了一口气。不带感情地看着天花板,橙子这么吟唱着……
“无法有所回报啊,所谓地永远,明明何处皆存在……”白色的烟雾…冉冉飘着。
/5
射入灰色阳光地礼拜堂中,名为玄雾皋月的老师站在那里,他露出温柔微笑的表情,既无敌意也无善意地看着我。
“哎呀,这个时间来礼拜堂参观有什么事吗?两仪同学。”他完全没有怪罪我跑了进来,相当自然地跟我攀谈。
我不自觉那个姿态和黑桐干也重叠,一瞬间感到轻微地昏眩起来。
不过,玄雾皋月就是玄雾皋月……我从裙摆中拿出小刀。看到那把手术刀般的小刀,玄雾皋月的脸色不禁沉了下去。
“真危险啊……拿出这种东西会弄伤别人喔。”他的话就像是在劝阻学生般地平稳。
我无视他所说的话,开始观察整个礼拜堂。
不只是人影…这里连人的气息都没有,跑进这里的女学生已轻不见了。
不,或许——从一开始,这里就只有玄雾皋月一个人。
“黄路美沙夜在哪里?老师。“我停止环顾拜室,看向站在祭坛前的教师。玄雾皋月微微低下头。
“黄路同学不在这,不过,我想你找的应该是我吧?在这里采集忘却的人不是黄路美沙夜,而是玄雾皋月。”
他仍然满脸微笑地这么说着。这句话所言属实。于是我便简单地接受眼前对手即是事件犯人的事实。
我完全不感到不可思议或惊讶,唐突被告知的事实,像老早就知道的事一般支配着我的思考——彷佛是完美的催眠术。
“你这话什么意思?”明明知道答案,我却提出无趣的质问。
口气自然并充满了攻击性,我判断已经不需再使用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性口气,于是我尖锐地瞪着对手。
……玄雾皋月面对着我的视线,似乎有些愧疚地微微苦笑。
“如同字面上所说,虽然你所找的对像是我,不过刚刚的妖精可不是我弄的……啊啊,黄路同学似乎不太知道你的事,一只拟似体的妖精明明不可能对你起什么作用,但她却对你下手。虽然是人造的,但那种解剖生物只是为了延长生命活动,被使役的目的只是为了被杀害,真悲哀啊!”
似乎真的感到悲伤,玄雾皋月闭上眼睛,是为了被我杀害的妖精默祷吧?我一边看着他这副模样,稍稍想了一下。
两仪式的职责在于帮助鲜花把原因查明,不过敌人若是在眼前,能做的事当然只有一个。我要把这家伙——
“不对喔,两仪同学,我可不是妖精使,使役妖精的只有黄路同学啊。我无法将思考分割到同时操纵那么多使魔,那完全是黄路同学独有的才能。说到我所能办到的事,只有记录言语罢了。关于妖精的事件,我几乎可算是毫无关系,我想你不能用那个理由把我认作是敌人。”
“你说什么——”
“我说过了,我和你并不是毫无关连,为了这份因果,我必须帮助黄路同学一次才行。”
玄雾皋月睁开双眼,打开的双瞳,果然和之前一样毫无改变,怎么看都是个平凡的教师。
“原先我和这件事拉没有关连,而你原本也和这件事毫无关系,不过,既然我和你有相当深刻的关连,我理所当然得承担你的部分。阻止黄路同学的任务只在黑桐同学身上,之后就是她们能力的问题了,因此——你要找对手的话,还是只有我吧?”
“真是困扰啊…”玄雾皋月补上了这一句话。
“……为什么?除了礼园的事件外,我没理由把你当作敌人吧?”
“是吗?你讨厌想起遗忘的记忆对吧?所以你昨天也拒绝了我,从开始掠夺记忆就是黄路同学做的,不过采取记忆却只有我才办得到。你现在会追杀黄路同学到这里就是为了要讨回夺取记忆的代价吧?那么,你的对手就变成我了。”
——玄雾皋月依旧露出温和的笑容如此说着。对这件事,我连点头都无法办到。
如同玄雾皋月所说,我厌恶自己的记忆被人碰触,反射性地将妖精捏溃,便是无法原谅这个行为。
现在也是为了杀掉妖精使——黄路美沙夜而追到这里,就算目标换成玄雾皋月,无法原谅的事实仍不会改变。
可是“无法”这个字却涌上心头。
和刚才一样…该怎么说,我——从这敌人身上,完全感受不到厌恶的恶寒及任何危险。
……这种事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明明“敌人”就在自己跟前,但我却一点感觉也没有。当我注意到自己这种无法理解的心境时,此时才从自己的背上感受到一股恶寒。
尽管情势如此诡异——但我的心里仍然起不了任何一丝杀意。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在恶寒与憎恶的驱使之下,我开始认真观察正对我微笑的玄雾皋月。
我直视的目标是黑色的死之线。
……令人惊讶的是,玄雾皋月身上的死之线,其网络就像蜘蛛网一样复杂,这代表不管我攻击他身上哪一个部位,其伤害程度都足以致他于死地,这么容易被杀死的人,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玄雾皋月再度露出微笑,这一次,就连他那深色的眼眸也仿佛露出了笑容。
“原来如此,那就是直死之魔眼吗?我的能力只能从别人已经走过的道路来获得信息,但妳却可以看到接下来的路会通往哪里……呵,可以记录过去的我、可以看到未来的你,看样子荒耶叫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要我杀掉你啊,式。”
玄雾皋月眯起他那双哀愁的眼眸看向我。但是……我的眼前却是一片空白。
原因并不是他的态度,而是因为他刚才讲的那两个字。
因为这两个字的关系,我的体内除了原本的恶寒之外,如今终于又再度充满了敌意。荒耶……
一切都是因为玄雾皋月讲出这二个字的关系。
“是吗,你的真面目是魔术师对吧?玄雾皋月——”我用力握紧手中的小刀,这么一来他就是敌人了!至今缠绕在我体内的奇怪心情,全部是这个魔术师搞的鬼。
对,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就太奇怪了。没错,事情—定要是这样才行。
眼前这个人必须要死。不杀死眼前这个人不行。当我对自己这么说的瞬间,我发现到——
另外一个自己看不见的自己,好像正在对我微笑着——
◇
我看向那张必须得死的面孔,心脏此时“噗通”一声剧烈跳动起来。虽然说对方很像干也,但我绝不会因此手软,既然他是魔术师,那么就是跟我一样身处在境界之外的人。那么——这就不算是杀人,因为玄雾皋月根本就不是生活在一般群体当中的人类。
我一边冷静控制两仪式随时可能暴冲上前的身体,一边在脑子里描绘能够一击击杀玄雾皋月的战术。
……首先冲向他满是破绽的身体,然后将小刀垂直剌进他的喉咙,最后再一口气将刺进去的小刀往下将他的身体剖开,这样一来战斗就结束了。
由于实行起来极为容易,因此我连一秒后的结果也明确地构想出来。
……可是。接下来出现在我心中的画面,却是一个四肢惨遭切断肢解的少年尸体。
噗通…我的心跳声又变得巨大起来,呼吸也因为紧张而变得急促。这种事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就是因为对方很像干也,所以我才会犹豫而打乱自己的呼吸。
“式同学,你错了。”突然,从刚才开始只是静静站着的魔术师开口了。
听到这句话,身体立即产生一股冲上前的冲动——
——而我则是耗尽全力、未曾有过地全力压制。
……因为,还不行。只有“冲上前”这件事绝对还不行——明白理由之后,我的呼吸变得更乱了。因为——我还不能对眼前这个人抱持杀意。
我无法攻击眼前这个对手,攻击这个很像干也的男人……光是试图杀死他,就让我的心脏承受这么大的负担。
倒不是因为讨厌这么做。我只是单纯的认为“还不行”。
我的喉咙很干、舌头麻痹到无法忍受,这种心情真叫人害怕,我只能拼命地压制住自己的双脚。
但是,我的身体却想立刻杀了眼前这个男人,它想解决式的悲哀和痛苦,它知道这样一来事情就轻松多了。
但是,那我自己呢?
——这次也要和二年前一样,在不知不觉中…像杀了名为黑桐干也的朋友一样…杀了眼前这个人吗——?
“……我不要那样。”想到这里,我停住了自己的身体。玄雾皋月独自一个人,像是在保护我般地点了点头。
“嗯,停得好。如果你就这样杀了我,那一切就结束了,以前你为了过正常生活而不断杀害带有杀人冲动的织,但是,现在身为式的妳却必须抹杀自己的杀人冲动才行。如果做不到,想必你将会连同式的人格也一起失去,回到原先内心空洞的状况吧……嗯,虽然听荒耶说你是个直来直往的人,看来是他搞错了,因为照我看来,你似乎有些胆小。”
玄雾皋月沈稳地说完后,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
“你的事我听荒耶说过了,原本我就是为了这件事而被叫来这个城市,我讲过,你跟我之间并不是没有任何关系,虽然荒耶的目的是希望我杀了你,但如果在那之前你就败在自己手下,那实在太可笑了。真是可惜啊!我原本对荒耶能不能达成目的可是很有兴趣的!”
说完这番话之后,玄雾皋月就没有再开过口了。接下来他什么事也没有做。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魔术师既不战也不逃,仿佛化身为自己无法栘动的镜像一样,我手上捏着小刀——一直盯着眼前这个像空气—样的对手。沉默,已经笼罩了整个礼拜堂。
只有仍旧凌乱的心跳声,“噗通”、“噗通”地在我耳边回响着……就好像有一口无形的钟在我身边响个不停。
对方不攻击我,自己的心跳声也平静不下来,我讲了一句自己并不想说的话。
“——玄雾皋月,你为何什么也不做?”
“我该说的已经全部说完了,如果想要跟我继续交谈,那就只能用‘你问我答’的方式进行对话,如果你把我当成是毫无关系的人,我也会把你当成无关之人而离去,如果你要跟我战斗,我也会采取必要的自卫手段。帮助黄路同学只有这么一次而已,但那也已经过去了,所以该怎么做,还是由你决定。我没有什么话好说,也没有什么可做的。”
……这番莫名奇妙的回答,让我不禁皱起了眉头。魔术师说决定的人是我,这就表示,眼前这个人并没有自己想要执行什么事的意志。但是——这很明显是矛盾的。
“你说,只要是我所希望的事情,你就会照我所想的形式去反映吗?但是,我从来没想过要取回失去的记忆。”
我一边用一只手按住自己悸动的胸口,一边双眼瞪着魔术师。魔术师却像是同情般地摇摇头。
“不,你渴望找回自己忘掉的记忆,而我…就是你这个希望的具体响应。”
渴望——?啊啊,那一定是事实吧!但是我想要的,却是失去织时跟着消失的记录。
我现在拥有的,只有两仪式三年前所渡过的记忆,那是一段虽然痛苦但却又温馨,与同班同学在一起生活的记录。
那个时候的记忆,并不需要。
被冰冷雨水所冻桔的记忆,反倒——
“你错了,玄雾霜月。我并不是想取回忘掉的记忆,相反的,我一定是想把记忆全部忘掉。”
没错。正因如此,式才会把那一天的记忆忘掉。
织的记忆已随着他的死完全成为记录而崩坏,它一定永远无法再回复了。但是,这份损失的代价是——现在站在这里的我。
“所以——我并没有呼唤你。”
“……原来如此,似乎是我弄错了。式同学的希望确实是如你所说。那么,我就连那部份也回归原来吧,毕竟这是我的工作。”
魔术师沉稳地微笑着。在那之中既没有敌意、也没有恶意;既没有善意、也没有好意。橙子曾经说过……
妖精的恶作剧没有善恶之分,他们的行动并非为了追求结果,在他们身上也完全看不到任何个人意志。
这个采集人类记忆的魔术师,难道也跟妖精—样吗?可是……若是如此,为什么这个男人能充满笑容?既然他说自己没有什么好做,那自然就没有道理露出任何表情。
“……这就奇怪了,既然你只会针对我的希望作出响应,那你现在为什么在笑?我并没有追求过笑容,如果你是镜子,自己根本不能笑吧?”
“是的,你说的没错,但是我并没有在笑吧?我说过,我根本没有笑过。”魔术师虽然如此回答,可是脸上的笑容还是维持着。
“不过,周围人们的眼中看起来似乎都是如此,我明明认为自己和平常一样,但大家都认为玄雾皋月正在微笑。我从未有自己正在笑的实感啊,式同学。我从未因为想笑而笑,我也不知道笑的理由跟笑容的价值。我真的搞不懂所谓的笑容是什么,因为我从未感觉过‘快乐’这种东西。在这方面,我跟没有活着的实感的你非常相像……不过,你的情况会由时间来解决吧,因为两仪式还有未来。然而——我只有过去。玄雾皋月只能观看别人的过去。就好像人类为了生存必须掠夺其它东西一样,我为了活下去,必须采集玄雾皋月以外的人类过去,但在那之后的事我完全不干涉。取出过去之后,接下来的结果如何,就要由拥有该过去的本人意志来决定,只能观看过去的我,无法介入其中。”
魔术师用有些笨拙的笑容说着。简单的说,对方的意思是指——只有真正的笑容才是“真正的笑”,而他也没有抱持任何介入过去的意志。
“你刚才说——你只有过去?”
“是的,没有‘过去’基本上就已经跟‘没有自己’系上一条紧密的关系线。然而‘没有过去’虽然是一件很悲哀的事,但只有过去的我对于‘自己’这两个字却觉得很淡薄。既然我没有办法‘自己思考’,那么对玄雾皋月而言,自然也没有‘梦想’或‘目的’的存在。那种感觉好像书本一样,书里记载的东西只有‘知识’,但最终利用这些‘知识’的却不是书本本身……对我而言,要我像世间—般人一样去运作自己是没有意义的,既然我连自杀的勇气跟必要性都感受不到,那么就只能以玄雾皋月的身份继续活下去了。连‘自己’都没有,那就只剩下唯一的方法可以确认自我本身的存在——那就是实现别人的希望。除此之外,玄雾皋月没有任何表现自我的方法,我会把你们希望的东西还给你们,我会让你想起那段被你忘掉的时间。式同学啊,这对你而言应该算好事吧?我只是把被你们忘掉的重要记录原封不动还给你们而已呀!”
“那只是自作主张吧?”发完这句牢骚后,我瞪向魔术师。这男人讲的话愈说真是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而且,我总觉得他讲这些话并不是要说给我的大脑听,而是要说给我的身体听。我告诉自己,这世上每个人的话都能听,唯独这男人讲的话不能。
“把忘掉的记忆还给我?我拒绝。式不需要这种信件一样的东西,死去的记忆是不可能再取得回来,你讲的这些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我一边用手按住发出悸动声响的胸口,一边直视着玄雾皋月。魔术师第一次将他的视线笔直对着我。
这种互视并不是那种专一的互瞪,而是像男女之间分手时虚浮的视线交会。
“——是吗?连你自己都要放弃自己的记忆吗……我真搞不懂你们的想法,为什么要让可以持续到永远的东西就此停止?”
“永远?把会忘掉的记忆记录下来,等待日后好好追忆,这样就叫作永远?别笑死人了,那种东西满地都是,路上随便捡都有,反倒是你刻意讲了这么多,才是真的有问题。”
没错,如果要留下记忆,只要用照片或录像机摄影下来就可以。这样一来,自己仍然可以在忘记之后,用这些东西去确认自己的回忆。
可是,魔术师却否定了我的说法。这还是第一次——他露出了笑容以外的表情。
“那种东西并不是‘永远’。在外界残留下来的东西无法保存到‘永远’。的确,利用现代化技术或许可以创造出‘即便发生意外也绝不会破损的东西’,但纵使物体本身不变,我们却是会变的。物体的意义是由‘观测者’按照他的印象所赋予。所以就算物体本身不变,只要观看的人印象改变了,这种东西就不能称之为‘永远’。
比方说,你有办法用‘跟昨天一样’的心境来看待你昨天看到的东西吗?没错,不能吧?是因为人的心无法保持不变。新的东西会变旧、好的东西会褪色,明明物体本身没有任何改变,但我们的心却让物体本身的价值起了变化。
你看——不管个体变或不变,是不是都无法持续到永远呢?为什么?理由很简单,因为我们的‘心’自己把外界的东西给断绝了。式同学啊,所谓的‘永远’指的是无形的东西。是观测者的印象所不能左右、而且可以反过来支配观测者的东西。在这世上唯一可以被称为‘永远’的现象,那就是‘记录’。”
“——是吗?但你口中的‘记录’难道就不会改变吗?今天认为是好的事,他日再回头看却变成坏事的例子也不少。像你口中所讲的‘永远’,那种东西不管在哪里都绝对找不到的”
“不,你刚才讲的东西是‘记忆’,不是‘记录’。所谓的‘记忆’只不过是人的性格罢了。性格是会变的,为了顺应外界的变化而改变的性格,这种东西充其量只能算是一种衣服。
你应该听得懂我在说什么。人的语气、性格、甚至肉体等等,这些只不过是方便他人更容易判别自己表现的一种服装而已。”
一步,魔术师向我迈出了一小步。
“当观测者本身变成被观测的对象时,你就不会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你会重新认识跟时间重叠在一起的本性自我、然后接受它。接下来,你就会了解到,人格这种东西……其实原本就是不存在的。所谓的‘记录’,指的是连自己都无法影响到的灵魂核心,这才是真正能保留到永远的东西,因为它就存放在我们的身体里,而且跟所有本性与自我全部融合为一。
有了这些东西,就算是全世界都消失,它仍然残留在你的自性当中,在这名为自我的世界消失前,它都会一直跟着你。然后,一直保留下来。然后,绝对不会改变。”
……性格这种东西是不需要的,既然性格只是在自己曾存在的历史中展现自我的一种证据,那就算性格曾创造出什么东西,那种东西也不会永恒不变。只要观测者变成被观测的对象,观测的物品就不会变,当然被观测的对象也不会改变。”
按照魔术师的说法,他认为这就是永远。
“……虽然你讲了这么多,但没有一句是我听得懂的。”
“我想也是,连最简单的事物都会忘记的你们,听不懂是理所当然的。这世界上能被称为‘永远’的东西只有人的‘记录’。你们误以为这个世界是先有人生、其后创造回忆,但是事情的真相其实是——先有回忆,然后创造人生。
对人类而言,记忆这种东西并没有‘什么回忆记住比较好’、‘什么回忆忘掉比较好’的分别。
就算你的人格想抛弃记忆,但你的自我却不想丢弃记忆。所以你们的愿望永远是忘却的录音,而我只不过成为他们的镜像,然后把那个愿望还给他们而已。”
又往前了一步。魔术师收起了笑脸,并且开始向我接近。
就在此时,我突然感觉到……握着小刀的那只手发出了跟平常一样的微热。
……而且,就连胸口的悸动、指头的麻痹、以及喉咙的干渴感……也全部都消失了。
经过这一番漫长、而且又让人搞不懂意义的对话之后,我终于看穿了对手的真面目。
心里的悸动就是因为这样才平息的。
……的确,这个人确实很像干也。但是他跟干也之间有一点决定性的不同。这一点“不同”,让我清楚地意识到对方只不过是单纯的敌人。
“没有善恶的概念……吗?确实,你的确不是什么‘恶’,你只不过是单纯聆听别人的愿望而已。”
但是他错了,其实他有善恶的概念。虽然玄雾皋月确实没有自身的意志,但他却有足以衡量事物善恶的知性,当他拥有这样的知性,但却把善恶定位为等价值的瞬间,就不能称呼自己是无害的。
“我终于明白了,你只不过是镜中的倒影罢了。而且,为了强调自己是无害的倒影,你还把责任全都推给别人,这种行为跟小孩子有什么两样?”
听完我这句话,魔术师的眼神突然露出了欣喜的光辉。感觉有点像小丑——
“式同学,你的意思是……要跟我战斗咯?”
——那是包含有疯狂的扭曲笑容。
“好吧,既然如此,我跟荒耶之间的契约就算成立了。虽然我觉得我们无视对方结果反而会比较好……”
魔术师将他的手放在眼镜上。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想在战斗前先取下眼镜,但是我的身体已经没办法再多等一秒了。
就差那么一步,距离我的刀砍中玄雾皋月的身体就差那么一点点,但我失手了。
“你、看不见、我”这句话不但直接贯入我的脑中,而且还立刻变成了事实。
因为就在那一瞬间后,我再也看不到玄雾皋月的身影,原本挥出去的小刀也砍了个空。
“什么——!?”
我望向四周。整个礼拜堂除了我之外,完全看不到其他人影。但是,我却可以很明显感受到现场还有另一个人存在。玄雾皋月并没有消失,我知道他就在我的眼前,但我却看不到这个魔术师在哪里。
“……真是危险啊,你的行动速度竟然在声音之上,真是不容小觑。托你的福,我的一只手臂挂彩了。
难怪荒耶会败在你的手下,看样子你真的擅长杀人呀!”声音是从我的前方发出来的,我压抑上前攻击的冲动、然后把意识全部集中在眼前。
——既然看不到玄雾皋月。那我只要盯住他身上的死之线就好了——
“但是,你仍然赢不了我。”虽然声音直接在我的思绪中想起,但我却比声音更快看到魔术师的死之线。
“——看到了!”这次绝对不让你逃走。我再度挥刀砍向魔术师。
可是——尽管我看到死之线,但我还是失手了。
“这里、什么都看不见”声音响彻了整个礼拜堂。
瞬间,礼拜堂变成一片黑暗。魔术师只不过讲了一句话,我的四周立刻就变成连一束光芒也没有的黑暗世界。
“……唔,果然对你没什么用啊?因为你那与根源相通的身体等级和我的语言相同。但那也只要这样做就解决了,在这里,就算是两仪式也无法看到死……只不过这样一来,我自己也无法看到任何物体了啊……”
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我转身挥出一刀,但砍到的却只有空气。
“没用的,我说了,你赢不了我。没错——能杀死各种事物的你,只有言语是无法杀死的。”
……那种事,我根本没去考虑过。不过的确是这样。我只无法杀死言语——
“但,只靠这样我也无法杀死你,我能做到的只有像现在这样。只要不小心稍微接近你,就会被你轻易解决。所以我不打算搏命,毕竟,我原本就不是擅长战斗的人。我要做的,只是实现你的愿望而已。”
这句话,让我的身体微微发起抖来。我的愿望——那是我想要遗忘的,我的真实。
“住手。那种东西,我根本就不想要!”叫声消失在黑暗中。
“那么——就来重现你的悲叹吧!你放心,就算你想要遗忘——那记录,也已经确实地录在你身上了。”
那是一股不带感情、有如节拍器一样规律的声音。我无法阻止魔术师的声音浸透到式的体内,我能做的,只有一直看着——
忘却录音/
6
挂断干也打来的电话后,我赶忙赶往高中部的校舍。
时间刚过下午一点。天空一副快哭出来般的灰色。我头上覆满了了厚厚的云朵。
“……照这样看。今天应该会下雨吧。”我—边吸进冬天的寒冷空气,一边穿过昏暗的森林前往校舍。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往一楼角落的英文办公室前去。
我敲也不敲就直接打开了门,而玄雾皋月老师则一脸看穿一切的模样,坐在椅子上等著我。
他跟往常一样,满脸微笑地观察我的一举一动,他的左腕无力垂在一旁,仿佛身体的那一部分已经死去了。
……这是为什么?我一眼就看出来,那是谁造成的结果。
“老师,那是被式所伤的吧?”玄雾老师点点头道:“是的。”
“我付出这只手为代价而逃了出来。放心,式同学她没事。大概再过一小时就会清醒,不过过我这只手应该永远治不好了。”
玄雾皋月背对透出灰色阳光的窗户。带著淡淡笑容说着。他完全没有隐瞒任何事也没因事而动摇,那副样子实在太过平稳了。
我咽了口气。有如被什么事物引诱般的地开口了。
“老师。把橘佳织逼到走投无路的人是你吧?”玄雾皋月点头答是。
“让叶山英雄下落不明的人也是你。”老师点头道:“没错。”
“教黄路学姐魔术的人也是你。”
“对的。”魔术师点头道。
“采集我们忘却记忆的人也是你。“
“嗯。”他点头道。
“还有。你小时候曾被妖精抓走过。也是真的吧?”他哼了声后点头道:“对。”
◇
“——为什么?”我只能够挤出这么一句话。
“老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重复着同样的问题,眼镜背後的眼睛眨也不眨地回答了。
“没有,我没有什么目的。橘同学或黄路同学也好,叶山老师的事也好,我只不过实现他们的愿望而已。你要问为什么的话,请去问他们本人。我,是无法回答你的。”
玄雾老师保持笑容这么说道。那不是借口——这个人,是真的无法回答。
比方说,橘佳织来跟玄霜皋月商谈她的罪,他只不过是提示一个只有本人才会想到的方法而已,借由自杀来得到救赎,是她本人的志愿啊。
比方说,黄路美沙夜不想让橘佳织白死而来找他商谈,他只是提示黄路美沙夜一个只有她自己才会想到的方法而已。他以魔术的方式,将一个逼迫一年四班全体学生自杀的手段提供给黄路美沙夜。
在那里面,完全没有玄雾皋月自身的意识存在。
“——不过,采集忘却就是另一回事了。不论是谁,都不希望有人拿已经遗忘的记忆给自己看吧?”
“是这样吗。黑桐同学,为什么你会那么认为呢?”
“——咦?”玄雾老师用很温和的口气反问回来。让人感觉不到有任何的善意或恶意。
……这状况,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我抱着跟事件黑幕对决的觉悟来到这房间。
跟他这样一对一对峙着。但玄雾皋月却很平常,没什么两样,而我也是像被老师质问的学生般沉默了下来。
简直就像——我自己无法完全舍弃的心情,被玄雾皋月这敌人反映出来一样。
“因为,我自己并不那么希望。”
“我想也是。因为不记得,所以就不会去思考它。”
——黑桐同学,这就就我的理由啊。有如自言自语一般。玄雾老师补充了这一句因为不记得。所以就不会去思考。这个人说,这就是他采集忘却的理由。
“老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很简单。因为我只能用这种方法来了解你们而已,我想去理解外面的世界,除了采取你们的记录外别无他法。玄霜皋月之所以会采集记忆,一定是因为这么一回事吧!”
他像是谈论往事般地说完后,思考般地把手指放到嘴边。
我就这样正面凝望那对不包含任何情感的双眸,我想问的事、想知道的事,并不是这些暧昧的话。
“我想问的是更明确的理由。到头来,老师到底是为什么开始采集忘却?老师应该取回的过去,应该只有自己那一份而已。”
我想起了干也的报告。玄雾皋月在十岁时曾被妖精拐走过。我向他确认那是否为事实。
他则感叹的回答道:“——真令人惊讶。亏你能调查到那么久以前的事啊。正如你所说,我在小的时候的确曾经遇见妖精。从那之后,记忆就开始会出现障碍,这是真的。我学习魔术的原因,就是因为那障碍不是医学能够治疗的东西……嗯,一点也没错。我确实为了取回自己的过去而开始学习魔术,并想出了可以采集忘却的手段。原本,我应该是不能干涉他人的记忆才对吧?”
他带着某种后悔的感觉这样说道。我,是不应该去干涉他人的。
“——那,为什么你会去采集忘却?”
“黑桐同学,因为我非得那么做不可。不管到达再高的境界,我还是无法想起自己的过去。头脑绝对不会忘掉记忆,但那只限定脑维持在正常的情况下。我的记忆不是忘记了,而是发生了破损。如此一来就只剩一条路好走。一个人记忆的不是过去,只是重现世界本身所记录的现象而已。我很幸运,有达到那目标的科技,但这样还是不行。观测者,无法把自己拿来当作对象。人类这玩意儿,无法跟自己握手啊!
所以——我只能去取出其他人之中的我,人们的记忆、意识、都跟“那个”的深层连接着。想当魔术师就应该有听过。那是被称为根源之祸的‘位置’。以前的我,在你们的意识深处寻找可能连接我的记忆。”
“阿克夏记录吗?(注:一种连续记录人类尘世经验的宇宙电脑。仅有少数超凡之特殊人物能够与之交感调和。据说这些永不朽坏的记录存在于超越时空某处的宇宙心灵里。)
说完,我轻轻地摇了摇头。那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连橙子老师都断言不可能到达的万物之源。眼前这个人却说他到达了。
橙子老师是这么说的。人们的意志虽然各自独立,但那只不过是在“灵长的意志”这个大集合中独立的东西。所以若是有能观测这个大集合的方法,就能融入独立而孤独的人们记忆或意志里。
不过,这还真是讽刺啊!就算那是真的——就算做了这么多,这个人还是无法得到想要的东西。
“老师……那里也没有玄雾皋月的过去。对吧?”我用细微的声音。帮这个人物说出了他的结局。
但意外的,他却笑着否定了我的说法。
“不,那里有答案哟!很奇怪对吧?就算我不那么做,我也没失去我的记忆。只不过,我没有察觉到那件事情而已。当发觉这个事实后,我已经采取许多人的过去了。黑桐同学,你认为人会忘记记忆的理由是什么呢?”
对于突如其来的这个问题,我说不出话来。我们会忘记事物的理由…那一定是——
“……因为脑的容量有限,我们非得分辨出需要与不需要的情报才行。时间过得越久。忘却也就越大。为了不陷入混乱而活下去,我们每天就非得把不必要的记忆给删除才行。”
“嗯。那就是大部分的过程。不过那不是忘却而是整理。因时间而消失的记忆。与因为个人意志而消失的记忆不一样。我在问的是人们企图消去的记忆,黑恫同学。你明明清楚却不说出来而已。”
玄雾老师露出温柔、有如融入阳光一般的笑容说道。而我,只能在一旁说不出话来。
……没错,正如这个人所说的,这个答案就好像学生说出每个人都知道的答案罢了。
“老师你是说,我们之所以会刻意去忘记回忆,也可以说是为了保护个人的手段咯?”
听见我有气无力的回答。玄雾老师无言地点了点头。
……当然。这些我也知道。
人之所以会自己去忘记记忆,绝不是因为那是不必要的事,而是因为记得那些事会相当危险。
我们刻意去忘掉过去所犯下的种种过错。忘掉那些若是记得就会让自我崩溃的记忆。靠著这么做——我们才能守护自己现在健全无辜的幻象。
“对。那就是被遗忘记忆的真面目。罪、禁忌、后悔等东西,你们会刻意去遗忘它。因为那是根植于深层意识里,从自己取出的一部份,所以也只能去忘掉它而已。你知道吗?探索人的深层意识。就是在取出被遗忘的记录。而我。则重复太多次那些动作了,为了找出自己的过去而在许多人的忘却间来回。大概因为这样,我变得不清楚我自己了。
大部分的人,都借由忘却自身罪过存活下去。把自己污秽丑陋的一面,当作不存在般地生活着。这不是坏事,反倒可以说是一种生物上的优点。但我却感到害怕,我没办法放着那些污垢不管。
你们的世界太不安定,充满太多争执。这样下去,将会没有东西能够永远流传。
所以。为了不让那些东西被弄丢,我才会实现你们的希望。对于他人归还的遗失物,要怎么处理是当事人的自由吧?那里并没有我意志介入的余地,若要决定这个是善是恶,下决定的终究还是个人的意志。”
玄雾皋月的脸上挂着微笑这么说着。他去采集人们的忘却是为了找寻白己的过去,但在那过程看到许多人类忘却的他,终于受不了人类这玩意儿的污秽而开始打扫了吧!
他想找出自己往事的目的。不知何时已经变成将人的往事实体化。
但是,他自己不去进行打扫的工作,而是交由拥有污秽的本人去做,所以这个人才会说,自己的行为不能被评断是善是恶。
……我认为。他所说的话不过是借口罢了。
“……是这样吗?你明知道提示忘却就是在告发罪孽。还说自己没有善恶之分?”
“是的。”他这样点头道。
“我什么也不想要,只是希望找出解决的手段而已。”玄雾皋月理所当然般地这么说着。到了这个地步,我终于开始对这个人抱有一种像是反感的东西。
的确。我也认为被遗忘的记忆有几个是自己想去掉的,但是那大部分都不是刻意要去遗忘的记忆,那应该只是没有必要去回想的事情。举例来说,像是小时候所看见的朦胧错觉。
那时候。明明只是普通的云。却把它当成某种特别的生物。相信那是由工厂烟囱冒出的烟,在天空堆积而成……只要朝著夕阳—直走,虽然害怕通往不曾见过的国度,但却又心跳不已。总对地平线彼端抱有一股憧憬。
现在来看,那些或许只是单纯的错觉。但却是不能遗忘也不能回想的重要往事。
随著年岁增长,成为大人的我们怀有不能回忆的梦想,若是挖出那些梦想,这一定是不可饶恕的事。
“——那些只是你自己多余的想法而已。比起你是为了了解人类才采集忘却,你应该要优先去采集自己的记忆才对啊,玄雾老师。”
我全神贯注地凝视,视线盯着玄雾皋月不放。他却依然沉稳,轻轻地微笑道。
“那是不可能的,黑桐同学。玄雾皋月的记忆不是忘掉,而是被妖精夺走的东西。我不是忘掉记忆,只是变得搞不清楚而已。”
“搞不清楚记忆?”我像鹦鹉学话般地重复这句话,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并不是忘记记忆,而是搞不清楚记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么说来,这个人说的话的确哪里怪怪的。对于自己的事,他却总是像在谈论别人一样。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原因所造成。但看来这个人……
“在你被妖精拐走后,记忆还是跟原来相同的吗?”他点了点头。
“没错,玄雾皋月并没有遗失自己。所以——我没有必要去看他人的忘却。因为就算那样作,我也已经无家可归了。”
他一边这么说,表情跟着出现了变化。笑容依旧是笑容,但却开始变得滑稽…-好像马戏团的小丑妆一样。
“的确,我小时候曾被妖精拐走过。我不知道那个能不能称为妖精,说不定,他们只是想要同伴的亡灵而已。
他们说,让我们永远在一起吧。但我只想要回家。
我知道被妖精抓走的小孩再也没回过家,所以便拼命从他们那里逃了出来。穿过了原野,越过了森林。
我在看见自己家的时候,松了口气回头去看,而那里只有数不清的妖精尸体,还有被血染红的双手。那时,我才知道他们所说的事是真的。因为确实如此不是吗?曾是小孩的我,再也无法回到过去的那个家了。”
他保持笑容,像小丑般地开始说着。
…-我能够想象。当下落不明的孩子全身沾着不明物体的血回家时,双亲会有什么样的冷漠反应。
…-原来如此,就算他回到自己的家,那也不再是跟以前一样的东西。那个家,已经不是他心中所想的家了。
他想回去的是个温暖的家,而不是父母以白眼瞪着自己的家。
“……所以老师,你不是被妖精给拐走。”
“嗯,我大概把他们全部杀了,但那是不被允许的行为,因为玄雾皋月相对受到他们的诅咒。我并不是遗忘了记忆,玄雾皋月从那时候起,就不知道自己的记忆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东西。很奇怪的,我无法‘再认’我所看到的事物,那之后所得到的知识,变得不是记忆只是情报罢了。世界不再是影像,变成可以用言语更换的情报。
我的——不、我之外的世界从十岁就停住了。或许是妖精们的诅咒,这玩意儿似乎强到怎么也没办法解除。”
他像个小孩般嗤嗤地笑着。
“记忆…只不过是语言?”我不禁自语道。
——我以为,玄雾皋月这号人物的心还是被妖精给把持着。
虽然我的想法是大错特错,但我似乎还是猜中他从十岁起就不再成长这一点。
不过,那些事怎样都无所谓了。他现在说的话,实在太奇怪了。
没办法确认看到的影像,不可能吧!这样的话这个人该怎么生活?
没办法“再认”眼睛看到的影像,这跟没有过去差不多。
不论记忆力如何发达,如果没有办法回想,并把那些记忆当成“自己得到的回忆”,那种东西就跟书上写的字差不多。
我昨天看过玄雾皋月,因为有那过去,现在再度遇上玄雾皋月,才能“再认”他是昨天
遇见那个人。没办法再认,意思就是记忆虽然确实却不统一。也就是说昨天所发生的事,玄雾皋月也想不出来。对他来说,所有的事物都能重复地初次体验-……
“…-骗人。老师明明知道我是黑桐鲜花,如果不能确认的话,那应该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才对。”
我下定决心盯着这个实体不明的对手。玄雾皋月则轻轻接下了我反驳的话语。
“是吗?我只是把黑桐鲜花这个人的特征当作片语记录。如果你跟记录里的黑桐鲜花特征一样,就知道你是黑桐鲜花。所以若是在这里出现一个比你还符合黑桐鲜花条件的第三人,对我来说黑桐鲜花就是这第三人,至少她本尊是谁根本无关紧要。在我脑海里不存在影像,各种东西都当成单字来记录。或是人的话,就只有身高、体重、体型、发型、举止、年龄等等。我并不是看到你,然后想起这是黑桐鲜花。只是因为现在最符合这些特征的人,就是黑桐鲜花而已。铭记、记录、保存都没问题,我所失去的只是有进行确认。当然,这种方法一直会造成问题,因为对无法用影像来区别事物的我,只有用字来区别东西。所以只要换个发型,我就可能会误认成别人。周围的人常常说我容易忘东西,在这学园里,不也有‘玄雾老师少根筋’的传言吗?”
就这样,玄雾皋月自嘲般的笑容消失了。我注视他的模样,同时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已经稳定下来了。
——这个人,从来没有看过任何人。
——我终于知道玄雾皋月与黑桐干也相似的理由,以及在某些有着决定性不同的理由。
昨日发生过的事对他而言不是记忆而是记录,这个只能将它当作资料看待的人,没有能称作自己的事物。
因为,他并没有属于自己的回忆。
对他来说,回忆不是由自身形成的东西,而只是为了对应外界而形成的情报而已。
对此,名为玄雾皋月的人类意识十分稀薄。
因此他并不会主动去接触事物,而只是将所有发生的事毫不抵抗的接收下来。
不,是只能接受下来,只有这一点他们是非常相似之处,同时也是决定性的不同之处。
这人所能做到的也只是有接受这一点,他无法同干也一样,在接受后再回报你其它事物。
玄雾皋月,一直都只是个刚出生的婴儿。
因此他无法知道自己是否在笑,因为他连属于自己的思考也没有,就连创造回忆都无法做到。
他曾经说过,因为无法回忆,所以也无从思考。
因此——这个人只能籍由采集他人记忆才能认识他人——这真是悲哀。
这样的姿态,跟一台只能对应身边发生之事的机器没什么两样,在这暧昧的世界中要决定确实的事物,最重要的明明就是自己的意志啊!
“你的现实总是无法确定呢,老师。”我就像是在看着某种悲哀生物般缓缓地说。
他点点头。“是啊,不过这样就已经足够了,我没有自己在笑的感受,连这个身体也是,想让这五根手指照我的想法运作,我也只能假设‘这应该是我的手腕吧’,自己的身体,也非得变换成言语才能认识。不过,人类应该是不需要肉体的生物吧?只要有我们的脑就已经足够了。因为到头来只有脑内的电气反应才是我们的世界,外界总是处在暧昧不明的状态下,将其决定为确实事物的结果,还是在各自的脑中。不管是性格或是肉体,不过终究是让自己可以容易被分辨的装饰而已。如果能有留下形体的事物,也一定只有这个头脑里的东西了。
物质是用来消费及磨耗的事物,这个名为地球的世界逐渐走向崩坏也是自然的道理,因为在最后走向死亡是最正确的存在方式,所以谁也不会去解决这个问题。对我们来说,真正的世界只存在于各自的脑髓中而已。
但是,我就连这点也被污染了。尝试解决问题是身为一个人类的条件,所以我开始采集忘却,我没有自我存在,但却有‘没有自我的我’存在,因此确实的肉体与确实的现实也就不是那样的重要。精神并不会寄宿于肉体,现实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外界太过于淤浊,所以永远不存在于此处。”
他以一张平板又非常无聊的表情如此说着。我虽然在一瞬间接触到这个人的意志,但是这种东西只是点琐碎小事罢了。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本采集人们忘却记忆的书存在而已。
……过去,玄雾皋月为了取回自己的记忆而学习魔术,因此他巡回在人们的记忆之中。
但是,那终究变成了一件无意义的事,但是即使取回了记忆,如果无法将其转为自己已知的事物,一切将会就没有意义,他的行为也成为徒劳无功之事。
于是他的目的改变了。在巡回所有人的忘却时,这个人见到了各式各样的黑暗。对一种精神停留在十岁的孩子来说,这是何等程度的恐怖?他无法原谅人们的污秽。他无法允许世界的污秽。
他害怕这个情况,觉得非要想办法解决才行,但是,他却无法实行思考这个行为。
“所以——在无法恢复自己的记忆之后,你也还是持续寻找吧?因为你也只能做到这件事了。”
“是的。”伪神之书点头说道。
“——虽然某个魔术师作出只要没有人类就可以解决这件事的结论,但我则是作出了人类将随心所欲行事,今后也将永远存在的结论。可是我的思考却零散杂乱没有形式,即使拼命地思考,也会因为充满杂音而变得不知要思考什么事物。一直以来,我都为了追求让大家迈向和平的方法而苦恼。但是玄雾皋月却无法将答案引导出来,没有自我的他,只能将既有的事实转换成言语表达出来。因此,我便在人们记忆的底层追求解答,至今累积数千年历史的人类身上,这漫长历史中也许会有一个人找到那个解答。
当然,过去也许没有那种方法,但对一无法思考未来方向的我来说,除了从名为回忆的过去寻找以外,已经没有其他可以寻找到解答的手段了。”
这就是现在的他持续采集忘却的目的,他如此说道。
玄雾皋月相信,因为共通于一切的解答被人们所遗忘,所以我们是这样的不完全。
人们已经忘却的事物中,现在依然有谁也想不起来的忘却过去,在那之中,也许会有他所追求的答案也说不定。对玄雾皋月来说,除了追求那个事物之外,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那个答案——会存在于何处呢?
“……我还有一个疑问。”
“是什么呢?”他以不变的笑容接下我的问题。
“你应该只是采集忘却不是吗?你并没有将其录音的必要,也没有实现我们愿望的必要,不是吗?”
“原来如此”他以不变的笑容点点头。
“理由很简单,因为我希望自己仍然是人类,我想感受自己依然是个人类。虽然说只要身为人类——好好与人类相处,我就能成为你们的同伴。但只有那样是不够的。对人们而言,积极追求的事物出自自己的意志。所以我有展示这点的必要,过去的我执着着追求他人的过去,不断重复这个行为,而这确确实实是我的意志。玄雾皋月即使在取回自己记忆这个目的结束后,也不希望失去意志。
是的——这是唯一的人类性格,名为兴趣的娱乐,我就是为了确定它而做这件事。”
“目的就是——你的目的吗……”面对着叹气回答的我,他满足地点着头。
“是的,但是黑桐鲜花,不管是哪个魔术师,都是这样的人喔。”
实现人们愿望的魔术师点头说着:“这就是你想知道的话语。”
◇
漫长、毫无意义的问答结束了。
我在离开前,开口询问了一个人物的问题。
我不是以被任命调查此事的黑桐鲜花身份,而是以自身黑桐鲜花的意志询问。
“最后请你告诉我,对你来说,黄路美沙夜是什么?”
我对这个人已没有任何关心及兴趣,但是我只想听听这个问题的答案。
也许只有这个问题,会让这个不是任何人的人说出一点私人的回答。可是,他的回答就跟我预想的一样。
“黄路同学就是黄路同学,这点有什么问题吗?”他以温和的笑容回答着。
面对并非把他当作反映愿望之镜,而是深爱着玄雾皋月的她,他的真正心意却只是如此。
“黄路美沙夜明明那么爱你……”
“是的——但是,那只是她的幻想。”
“你不是也爱着黄路美沙吗?”
“嗯——这是由她决定的。”简洁的回答,不带有半分人类的情感,只是单纯地接受后回答。
“你的意志就谨是如此而已吗?”
“是的,她和其他学生没有任何不同——但我承认在这个学校中,她有拔群的美貌。”
他那如同在翻阅资料的说法,让我后退了一步。
“——你,难道…”
“是的,我所采集的忘却并不只限于一年四班,这个学校全部人员的忘却我都采集了。
黑桐同学,这个学校的沉淀物并不是只有一年四班的事件,只是你单纯没有注意到而已。”
这么说来——礼园的全体学生都经由这个人照映出自己了,他告发接近八百人的罪,接着按照各式各样的愿望返还……简直就像是走在危险至极的钢索上,这么多的人数,既然里头有像黄路美沙夜般对兄长抱持幻想的人,也一定会出现对玄雾皋月抱持憎恨的学生。
……不,这个人持续重复这样的行为,应该早在过去就已经让人对他抱持杀意才对。那么——
“——接下来的事你没有必要说出口,黑桐同学,你的担心是没有必要的,即使有谁的愿望是想杀了我,其中的善恶也跟我没有关系。不过是何种愿望,何种结果,责任都在那个学生身上。没错——跟我都没有任何的关系。”
即使关于自己的性命,他也像是接受般地说着。
那并不是对死亡有所觉悟的话语,而是没有自我、无视自我的人所说出的话语。
“看来我真的看错了。”以前,我曾经认为这个人是无害的。但这是错误的。
他并不是无害的人,而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为何我会没有注意到呢——
“你——绝对和干也完全不同。”玄雾皋月满足的点着头。
我转身离开了准备室。这个人身上已经没有一件值得我做的事了。
“真是漫长时间的询问,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能让我回答这么多呢。”
“不是这样的,老师。现在的问题不是出自于黑桐鲜花的意志,我是为了老师命令我作的调查——以及代替黄路学姐来了解你这个人而已。”
这是个冷漠的回答。但是玄雾皋月仿佛真的很高兴,脸上显露了小小的微笑……和目前为止的笑容不同,那仿佛是人工物般制作出来的笑容。
“黄路同学在旧校舍,因为你跟两仪同学都无法照她的想法行动,所以她便提早了计划的进行,要将一年四班的学生集中到旧校舍后放火——对了,想阻止她的话,还是早点去比较好。”
他话还没说完,我便冲了出去。
……直到最后他依然没有发现,只有这句话是出自他自身所编织出来的话语。
/6
天空降下雨水。雨珠缓缓地滴落,被昏暗森林所包围的校舍,在没有人看守下伫立着。
那栋烧灼至一半的小学部校舍,再过不久,剩余的半身也将被火焰吞噬而消失。
……目标的她们已经集中到四楼,我不直接下手,那就那样让她们睡着吧……
接下来,就等她们其中的某人自己放火了。
在这损坏、空无一人的校舍里,我等待雨的到来。
从连接二楼的走廊往昏暗森林望去,一位名为黑桐鲜花的学生来了。我吐出忧郁的叹息,起身迎接她的到来。
◇
微微的细雨淋湿了黑色的制服。
冬天的雨水有如雪一般寒冷。
呼出的空气十分洁白,后颈因为受寒瞬间缩了起来。在这样冻结的空气中奔驰,黑桐鲜花到达了旧校舍。
我从大门口进入了校舍,这里就像放置了十年般的废屋一样沉寂,孩童的学生声音、学校的生活感,在这里一丝不存。
现在存在于这里的——只剩吱吱叫的烦人小虫以及鼻子所闻到的刺鼻味而已。
她仔细地嗅了一下,明白那是汽油的味道。
对于火药及燃料的味道,黑桐鲜花有着比常人高一倍的敏感。
“——啊,真麻烦。”鲜花垂下双肩大大地叹了口气。
“替这些不熟的人挺身而出,还真像笨蛋一样。”一边在走廊行走,鲜花在右手戴上了手套,那个茶色的皮制手套,是她的老师让渡给她的逸品。以火蜥蜴皮制成的手套,能够将她唯一的发火能力有效抑制、同时也能爆发出来。
做好了战斗准备,鲜花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前停了下来。
在通往二楼阶梯上的平台,黄路美沙夜在那里等待着。
“你还真不懂教训啊,黑桐同学。”黄路美沙夜以责备学妹般的优雅口气如此说道。她在阶梯上的平台摆好阵式,向下俯瞰着鲜花。美沙夜的周围回响着无数声响。
那些是鲜花无法看见、被称作妖精的生物们。
羽虫们鸣动着羽翅,等待女王的命令……攻击这个猎物,如此的唯一命令。
这个战力差和之前相比完全没变,加上现在鲜花位置明显处于不利,在楼梯上的美沙夜对在下方的她来说,距离实在太远了。
鲜花无视于这种状况,开口向美沙夜询问。
“学姐你是骗子,一年四班的学生不是非得自杀才行吗?”
“——当然,那些人自发性地集中到这里,自己引火自焚的计划完全没有变更。原本我是打算让她们一个个悔改的,但预定计划提早执行了,虽然还有一半的学生没有到达想死的程度,但每个人迟早都会走上这一步,所以即使在这里烧死她们全部的人,也没有什么太大差别。”
“哼——我倒看不出有什么自杀自愿者,不过,只要准备好容易致死的环境及死了也无所谓的气氛,确实只需要一小部份的人想死,就能拖着整个班级跟着一起实行了吧?”
“真是过份啊…”鲜花耸耸肩说着。那个姿态看不出一丝紧张,于是黄路美沙夜摆出警戒的脸孔。
“黑桐同学,你不是要来救她们的吗?”
“怎么可能,我可是不信神的喔!所以我一点也不热衷于罪与罚之类的事,她们不是想自杀吗?那么,救她们也只是多管闲事而已。”
黑桐鲜花展现出的纯真笑容,仿佛不懂世故的大小姐一般,她将视线向上盯住黄路美沙夜,里头看不出虚伪的感情。黑桐鲜花真的不在意这件事。
这让黄路美沙夜的表情因此更加险恶。那么——她是为了哪件事而来?
“你是要报复我吗?”
“在意义上也许很接近吧,我会来到这里,主要是因为感到黄路美沙夜很悲哀吧。”鲜花边说边紧盯美沙夜的身影。
为小学部所设计的阶梯,段差及阶梯数并不多,只要冲刺节奏良好,不需要两秒钟的时间就可以到达美沙夜身边。
“——我很悲哀……是吗?”黄路美沙夜的瞳孔燃起了火焰般的敌意。
面对现在马上可以命令妖精攻击的她,鲜花一点也不为所动地问道。
“学姐,为什么你会找玄雾老师商量?”黄路美沙夜立刻回答:“因为他是我的哥哥。”
“是这样啊……那么,那个力量是跟谁取得的?”
“这也是哥哥赐给我的。”她如此回答着。
“那么——你是从何时开始跟玄雾老师相认为兄妹的?”这件事情,应该要从一开始就知道的……
只要这样讲,她就会了解那无关紧要的矛盾点……以及惊吧为什么到现在为止都没注意到那些细微处。
“……”美沙夜沉默不语。这顺序实在太奇怪了。
“就是如此,学姐。你并不是因为他是哥哥所以找他商量吧?你只是单纯因为玄雾老师是班导才和他商量才对,而且,那一定也是件与橘佳织无关的事。你是这间学校最强的权力者,即使不找玄雾老师商量,你也可以直接向叶山英雄询问事实。结果——叶山英雄死了。聪明如你,我认为那真的只是件不幸事故。总之,叶山英雄既然已经死了,所以你所商量的应该不是佳织的事吧。黄路学姐。”
黄路美沙夜没有回答。她只是凝视着什么都没有的空间,仿佛可以在那里看到不曾存在的人物影子一般。
美沙夜现在连注视那学妹的事也忘了,只是埋没在自己的思考中。
哥哥,哥哥——自己是从何时开始这么认为的?
不可能是一开始就知道的,因为连她自己也不记得哥哥过去的模样。那么——知道的方法只有一个,在可以使役妖精的同时,夺取了玄雾皋月的记忆,再以有如催眠术的方法,将玄雾皋月的记忆改写成自己记忆中的哥哥也说不定。因为除了这个以外的方法,自己也想不出其他可能了。
“我、我是——”
“不知道对吧?黄路学姐,你并不是以自己的记忆认出玄雾老师是你哥哥,你只能从玄雾老师那里夺来的记忆才能认知一切,但他人的记忆毕竟是他人的东西对吧?那里没有属于黄路美沙夜的真实,对他而言,你和你身边的妖精并无不同——就像黄路美沙夜可以使役妖精一样,实际上,你自己也是被使役的妖精啊。”
这时,鲜花想起式所说的话。当她说出美沙夜忘了自己的时候,或许就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骗…………人……”如同在喘气般,黄路美沙夜说着。
“这都是骗人的——!”在情绪激动的同时,妖精化身成子弹,停滞在空中的羽音,响起如同挥动刀刃般的尖锐声音朝鲜花射去。那是有如机关枪扫射般狂暴的暴风雨。但比那更迅速地,她已经开始奔跑了。
她以将两拳摆在眼前的架势开始冲上阶梯,面对那些仿佛会贯穿自己身体的妖精们,她只是往侧边滑行移动便轻松回避。
……如果妖精的群体像是对猎物放出的子弹,她便是给予猎物最后一击的肉食动物。
仅以三步便踏上阶梯的她,以前倾的姿势停在黄路美沙夜的面前。
踏出一步所发出的震地之声,与如同口哨般的呼吸声同时出现,能将人一拳击倒的身体拳击画出美丽弧线擦过黄路美沙夜的侧腹,并往其背后突刺了过去。
“噗嗤!”没有任何事物的空间发出了声响。
“Azolto——!”在确认拳头命中后,鲜花口中发出这个单字。
魔术发动所需的咒文,依个人不同而千变万化。极力咏唱重点是发动魔术的必要仪式,这便是黑桐鲜花的咒文。大气在一瞬间燃烧了起来。美沙夜背后的某种物体,在发出苦闷的声音后同时燃烧。
如同木制人偶淋上汽油后点火般,火焰明确地燃烧出一个形状,其后便和火焰一同消失了。
“呼…”火弹的射手大大的喘了口气。
“……这就是你身上魔术的真面目,魔术不能带在身上,而是刻印在自己身上。像学姐这样只有一两个月经验的人不可能行使魔术……因此玄雾老师让妖精附在你身上,如此一来问题便解决了。”
黑桐鲜花紧握因为发火而熏黑的右手手套说道。黄路美沙夜呆住了——她张着呆滞的瞳孔,如同附在身上的物体掉落一般,“啪”一声跪坐在地上。
“……是吗?是这样……的啊。”
黄路美沙夜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无声地笑着。她嘲笑着自己,应该要再早一点发现的……
她回想起来…
……那个时候。在逼问叶山英雄时,在争吵下他对我做出了暴力的举动,至今以来从来没有人敢反抗我,于是我在下意识中推了叶山英雄一把。只不过是这样而已…只不过是这样而已,那个坏人就这样死了。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告诉玄雾皋月,向他请求帮忙。
我完全不想找父亲或学长帮忙。我——只对一直吸引我的玄雾老师告白我的罪。
那个人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对于只执着荣耀及结果的我来说,什么都不执着的玄雾老师是个特别的人。
所以——我一直梦想老师会帮助我。接着如同我所希望的,他将一切事情都解决了。
我对兄长抱持着幻想,而皋月使其成为真实。我想替佳织报仇,而皋月将使其成为可能的力量交付予我。他说,美丽的事物没有必要碰触污秽的事物。
……为什么,那个时候我没有发现呢?那并不是指我和她们的事。
他说的是,为了不让自己变得污秽,只要使用自己以外的全部事物就行了。其实那时候我是明白的,即使我自己不杀害她们,只要我希望她们死的话……
“即使那样,结果也是相同的不是吗,老师?”
……那个时候的我,如果这样告诉他就好了。
…
“如果我没有说出口,就好了。”黄路美沙夜对着什么都没有的空间自言自语着。
她没有意识到一直站在旁边的我,可是这个话语是对她和我所说的。
“我自己也知道,皋月是个不加矫饰的人,而爱着不加矫饰的皋月,我不该对他表明这种幻想。但是,不替自己做点什么就会感到不安,我不要皋月变成别人的。可是这样一来,我竟然也不想让他成为自己的人了,我只要看着他,即使——他从不在意我的事,只想要这样就好了。”
她仿佛是谈及遥远过去般说着。
……我们很相像啊,学姐。虽然不想承认,但我和黄路美沙夜果然很相像。
明明都认为对方是比自己还重要的人,但如果说出口,便会毁坏这层重要的关系。
我自己也很清楚,我的——我们的心意,是绝对无法成形的恋慕。
“即使如此——我还是忍不住去追求了。”她就像是在诉说最重要的罪状般说道。
……我在无意识下说出口。
“学姐,将橘佳织逼上自杀一途的人就是玄雾老师。对那个人而言,根本不存在特别的事物。你的复仇,从一开始就是没有结果的事。”
“黑桐同学,你真笨呢……那个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黄路美沙夜留下这句话,便往地上趴了下去。她如同忏悔似地将脸伏在地上,笑了起来。
细细的笑容,仿佛哭泣般漫延开来。
◇
我留下她,离开了孩童们的校舍。
降在森林的雨成为了浓雾,就好像要将归途隐藏起来一样…
忘却录音/
7
我梦见了小时候。还居住在黑桐家时,那段遥远的回忆。
那是个月明之夜,那一天中午,住在隔壁的老伯伯去世了。那人只是个邻居,所有家族在他年轻时过世后,他便成为孤独一人的寂寞老人。
虽然他因为老人痴呆导致连昨天的事都记不起来,但是个非常温柔、能给人温暖的老爷爷。
我总是在远方看哥哥和那个老人过着每一天。老人就像要埋藏自己的寂寞般,和邻家少年热络交谈着,而哥哥则是以纯粹关怀的心和邻家老伯伯相处。有一天,在没有任何预警之下,老人倒在地上后便再也没有醒来,我和哥哥则是在晚餐时从双亲那里得知这个消息。无形的忧郁气氛充满了餐桌,我也因为那老人而流下眼泪。
那个人承受失去家人的痛苦数十年,最后还是在没有任何补偿之下死去,那真是非常悲伤的事,当时的凄凉感,即使是我也感受得到。
就连我都这样了,我当时以为哥哥也应该会哭泣。
但是,他却没有哭。虽然他的表情非常悲伤,但是,他绝对不肯哭泣。
我看着哥哥那苦涩的眼神,就知道那不是在逞强。
……悲伤的话明明只要哭就好,但干也总是不落下一滴眼泪。
几天后,我才知道老伯伯临终前见到的,就是前去游玩的哥哥。
在月明之夜,我来到阳台看着夜空。先来的哥哥早已经站在那里。
“你为什么不哭呢?”
“嗯,我也不知道呢…”哥哥用很困扰的表情看着我。他的眼神依然十分悲伤,因此也非常温柔。
“是因为男孩子所以不可以哭吗?”我想起父亲所说的话而问他,但哥哥只是摇着头。
“那为什么不哭呢?”
“嗯,即使想哭也不能哭。”
——因为,那是一件特别的事。只说了这些话的哥哥抬头注视夜空。
他的侧脸即使是现在也如同快哭了一般,但还是绝不会流下任何眼泪。
……这时我了解了。即使比人拥有多一倍的同情心,即使想哭的感觉比别人多上一倍,这个人还是绝对不会哭泣。
我认为,为了什么事而哭泣是非常特别的行为,那是会替周围带来阴影的悲伤表现。也是会让他人感染到心里动摇的行为。
哭泣这个行为很特别,正因为会带给周围绝大的影响,所以——这个人不会哭泣。他看起来相当普通,却起远自比任何人都还不愿意伤害他人,即使自己再怎样悲伤,也不会因为什么而落泪,如果落泪的话,他就等于成为某人的特别之人。
——那份空虚的孤单不管是谁都能理解,却又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这个时候,黑桐干也成为我重要的人,我想他是比我还重要,绝不能失去的人。
月明之夜,兄妹一同眺望着夜空。这是我记忆之中的童年风景。
一直以来被我遗忘、一直不能回想起的……遥远昔日的梦。
◇
一月十一日,星期一。
学校开始上课,我也回到跟往常一样的学生生活。
我在上完课后走出教室,回到宿舍作点准备,便向修女提出外出申请。她板着脸让我得到了核准,在走出宿舍时我遇到藤乃。
“你要出门吗,鲜花?”
“稍微出去一下,有可能会赶不上门禁,到时麻烦你帮我跟濑尾说一声。”我拜托有着漂亮长发的同学跟室友传话后,便开始快速移动。
快步地穿过森林,我来到礼园的校门口。守卫打开个人用的门让我出去,那里有一个我熟知的人呆呆地等着我。
那个人穿得一身黑,同时套着明亮的茶色风衣,在这寒空下不知等了多久,戴着眼镜的
鼻头都已经冻红了。我将奔跑后的呼吸整理好,以沉稳的声音跟他打招呼。
“等很久了吗,哥哥?”
“嗯,不清楚耶。我想应该没有很久吧。”那种害羞暧昧的表情看不出是在微笑还是抱怨,黑桐干也就是这样。
“走吧,到门禁为止只剩两小时,我们走快点吧!”干也听完我的话便开始走了起来,我稍微克制自己雀跃不已的心,和他并排行走着。
离开了礼园高耸的围墙,我们往车站前走去。
……若要说为何会有现在这种情形,开端就是昨天干也打来的电话了。
干也很在意那次正月时不守信用,为了弥补所以来找我。
“虽然有点晚,这是压岁钱,要吗?”因为哥哥的这句话,我就不再追究正月的事。
……真是的,我明明就很讨厌自己无法坚持的这一点,但现在却不免承认即使那样也不错。第一次要他买东西给我时,可是让我失眠烦恼到早上,而现在这样并排行走着,也是让我苦恼不已,不过……这不也是件很可爱的事吗。
“那……鲜花你想要哪一种?”他突然这么问我,我说了声:“什么?”接着歪着头看着他。
“就是晚餐啊,你想吃洋式还是和式的?我不是说要请你吃饭吗?”
“——你在说什么?”我再次如同小鸟般歪着头。这还真让我完全无法了解其中的意义。这家伙现在到底在说什么?
“……我说,昨天我问你想要什么,你不是说无法决定吗?所以我后来不就决定去吃饭吗?”
我愕然地看着干也。我记得我确实是说还没办法决定,但如果要吃饭的话就出去吃,可是,接下来我就挂断了不是吗?”
“……没办法,如果无法决定的话,就找间看起来不错的餐厅进去吧。放心,我今天可是好好充实过钱包才出来的,就算是价钱像怪物一样的餐厅也不怕。”
“所以放心吧!”干也微笑看着我。
……怎么会这样,这人真的觉得女孩子会因为被请吃饭就高兴吗?
“……他果然真的这么认为。”
“唉。”我一边叹气一边小声说着。虽然干也回头问我说了什么,但我以无视他作为回应。
……因为,即使抱怨也没办法,这个人就是这样的人,是我自己喜欢上他的。如果把我的理想强加在他身上,那我的恋慕或许也会跟着迷失。
“……是啊,我也亲眼看过失败的例子了。”我像念咒文般反复在心里念着,要慎重……要慎重。
“什么事啊?鲜花,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自言自语喔,发生什么事了吗?”被这么问时,我只是静静把头撇了过去。
“没什么,我只是发誓自己不会像学姐那样失败而已。”我肯定地回答,并挽住了干也的手臂……嗯,这种程度应该是兄妹间可以允许的范围吧?
干也一边红着脸,一边像平常般地走着。我也假装没事一般用平常心走着,没多久,充满亮丽装饰的大街出现在我们面前。我那稍稍来迟的新年,就这样开始了。
所以晚餐得要和这心情相符合,是非常豪华的和式餐点喔!
/忘却录音
这一天的课程结束后,玄雾皋月回到了准备室。
今天的天气是好几天不见的阴天,走廊就像黑白照片般沉静。
他打开准备室的门,缓缓环视了里面的样子。房间里虽然堆满物品,但却排除掉名为生活感的事物。
灰色的日光照映着,准备室的时间仿佛停止了。在确认这个风景和玄雾皋月所记录的情报一致后,他踏进里头。
“啪嗒。”门关了起来。
“——”同时,他感受到锐利的疼痛。他的视线向下移动。那里有个认识的学生。
她拿着小刀,深深地刺入玄雾皋月的腹部。
“——是谁?”他静静地问着。学生没有回答。
她的手只是颤抖地拿着小刀,就连头也抬不起来。他观察着她的身体。身高、体重、发色、发型、肤色、骨骼。
在玄雾皋月的记录中,拥有这个学生特征的只有一名学生而已。但是——
“你是为了杀我才在这里等吗?”学生没有回答。他耸缩了一次肩膀,将自己的手放到她肩上。那么温柔,仿佛要缓和她的恐惧一样。
“那么你已经可以离开了,你要做的事都已经做完了。”这句话让学生颤抖起来。玄雾皋月即使面对杀害自己的人,也是那样地温柔。
这事实比杀人更让她感到恐怖,于是她放开手中的小刀奔跑离去。他一直目送她的背影到最后,却还是不知道——那个学生到底是谁呢?
虽然籍由各式各样的特征分析出一名学生,但是那名学生的发型却和资料不同。光靠这么一点,她对他来说便是从没见过的人。虽然只是发型改变了,但要这一点与记录不同——那名学生便成为初次见面的人。
他将准备室的门关好,并从内侧锁上。在他持续流血的同时,他一边将房内各式各样的锁都锁上。最后在身体无法行动后,他背靠着墙壁缓缓坐了下来。
————死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事,不管何时,我都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
他观察着自己的身体。流出的鲜血染成一片赤红,这和至今所记录的玄雾皋月身体不同。即使如此,再过不久就要死去的恐怖感,却和自我一样非常稀薄。
他——不,我正采集着现在的玄雾皋月。
……出血很严重,恐怕是没救了。到达死亡的时间,大约再十分钟左右吧?那么……吸一口气。至少到死亡为止的时间,就好好利用吧!
但是十分钟实在太短,要思考什么,该找出什么答案呢?不,时间的长短并不是问题。他在现在诞生,然后在十分钟后死亡。
简单说来,这十分钟便是他的人生,再也没有比这更长的时间了。来,思考些什么吧!
试着思索些什么吧!如果是至今的自己,光是思考需要思考何物便已经用尽全力。
但不可思议的是,在这渐渐结束的人生中,他以令人惊讶的节奏得到了思考的议题。
——呼吸相当絮乱。
——十分钟很漫长。
——出血非常严重。
——人生十分短暂。他的头脑渐渐被空白洗净,毫无意义的他,将思绪说了出来。
“——对了,首先应该思考的是关于出生前的部分啊!”最后,他得到了答案。
所谓究极的忘却便是出生前的记忆,只有出生前的记录是人们所没有的,自己出生前的世界非常无意义且和平的,啊,原来我苦恼的东西是这么简单的事。
“也就是说,只要自己没出生的话,世界就是和平的。”非常高兴、非常愉快地,玄雾皋月笑了。虽然不知道那种事有什么意义。
但是,只有一点。这么长的时间里,他是第一次有自己在笑的实感。
/7
……
——魔术师说,即使是我,也无法杀死言语。可是,纵使如此,那种东西总有一天也会灭亡吧?
所有的事物终究会消失、灭亡、进而死去。如果不是这样,过去与未来的境界就会变得暧昧不明,事物就是因为无法挽回,才会让人重视而不让它逝去。
……话说回来,为何只因为逝去,就认为它没有永远呢?即使消失、即使被遗忘,事物的存在依旧不会改变,会改变的东西,只是自身用以接受事物存在的心而已。我应该说出来才对。
因为——从忘却中追求永远没有意义。被遗忘的事物就像理所当然般被忘却,从此不会继续歪曲下去地沉眠着。
看吧——忘却这种行为的本身,便是定义永远的一种方法。我现在可以理解,过去在我之中那名为织的少年,为何要让我忘却以往那些日子的理由。
他为了让我生活到至今的心不因此改变,因此让真正重要的回忆沉眠于我体内。
即使无法想起,但他曾经存在的这件事不会改变。
……那个魔术师明明该知道这件事,却不承认那便是答案。没有自我的他,正因为没有确实的事物,所以才会希望言语这种不会死的事物永远存在。
——这真是不值得啊!
以言语所构成的永远,才没有任何价值可言。
……
◇
到了一月七日,我终于摆脱那件古板的礼园制服。
我——两仪式将鲜花留在校园里,便从礼园女子学园的校门钻了出去。虽然花了一整天时间取消掉原本预定的转学手续,但事件既然已经解决了,学校应该没什么好抱怨才对。
我穿上秋隆送来的蓝色和服,在外面套上皮夹克,便悠悠然地离开这个用森林与校舍组成的世界。
而那里有个熟面孔等着我。
“你这闲人,来这种地方作什么啊?”
“拜托……我也不是一直都闲闲没事做的啊……嗯,虽然不是闲着没事,但今天刚好有空……”
“所以啰……”干也边耸着肩边说道。看见干也的模样虽然让我感到放心,但同时也感受到如同针刺般的恶寒,我不禁摇了摇头。
……本来是暂时不想跟干也见面的。那段回想出来的记忆片段,让我心中的不安一点点的扩大。不过,现在比起那个恐怖,我倒想多看看这家伙脸上呆瓜般的表情。
“……是吗?那我就陪你打发时间好了,刚好我也听了些无聊的故事,告诉你也无所谓。”
我边说边踏出了脚步。干也一边说我不老实又口出粗言,一边窥视起我的脸。
在聊完玄雾皋月与黄路美沙夜的故事时,我和干也通过了我们居住的城镇。一边走路一边谈话,竟然不知不觉就走过了自己的家。
在彼此默契十足的情况下,我们改以橙子的事务所为目标。
“……但是,为何只公开一年四班的事件呢?照鲜花所说,玄雾高月不是采集了全体学生的记忆吗?”
我将到最后依然存在的疑问说出口后,干也以难懂的表情点点头。
“那是因为黄路美沙夜的愿望是对一年四班学生进行报复,忘却的记忆会以信件方式回到学生手上,也是因为美沙夜如此希望,所以一年四班以外的学生,就仅限于采集忘却之后便结束了。”
“你当我白痴吗?这点我也知道啊,重点是,为何只有黄路美沙夜的愿望有引起事件呢?”
“说的也是……一定是因为只有黄路美沙夜最特别,其他学生愿望是直接由玄雾皋月来成形,但黄路美沙夜并不是如此。她的愿望由她亲手实行……这个差别,我觉得实在太大了。”玄雾皋月虽然说自己只是镜子,但却只在面对黄路美沙夜时违反了原则。
“但是,为什么?”干也没有回答。
我们便暂时无言地在冬天冷冽空气中行走着。在漫长的沉默与思考之后,干也用哀悼般的表情看着我。
“式,其实玄雾皋月真的有妹妹。”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理由也许只要这样就够了,就算她是他真正的妹妹也好,即使不是他真正的妹妹也好,现在知道事实的也只有玄雾皋月而已……可是,即使是皋月自己本人,也没有可以确认的方法了。
真实永远在黑暗之中——真是讽刺,就连这种地方也有永远存在。
“……真是奇怪的故事,玄雾这个人也还真可怜啊。”我是真的那么想才说出这句话。因为这个没有自我的魔术师,跟数个月前的我非常相似。
……但听见我的这种感伤,干也却用意外的眼神看着我。
“真令人惊讶,式明明输给他却还帮他说话。”
“我没有帮他说话,我只是不恨他而已。”对,不憎恨。
不可能感到憎恨。那是因为——
“因为那家伙跟干也很像吧。”
“咦?”
“干也的名字是黑色的桐树吧?那家伙也是黑色的雾啊!(注:日文种‘黑桐’和‘玄雾’的发音相同)”
我无聊地回答道。干也在一旁苦笑着。
“原来如此,那就看瞬息间谁比较机敏,对吧?”看来干也把我的话全都当作玩笑话,还在天真地笑着。
……但是,也不是谁比较机敏来做比较吧?
“这已经是死语(注:不使用或退烧之流行话)了啊,干也。”我一边斜眼看着干也,一边这么说。
“啊——”这时我注意到某件事,不禁小声地笑了出来。
“咦,怎么了。”
“没什么……我无法杀死的东西,你却在刚刚把它杀死了。”我的回答让干也歪头陷入了思考。
这也是当然的,我的自言自语对干也来说,只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而已。
“没什么啦,这只是无意义的自言自语而已,忘了它吧!这是件理所当然的事罢了。”
……没错,在现代,即使是语言也会死亡,不具有普遍性的语言,将被剥夺意义而成为单纯的发音……正好,就像那个正在幼年期被丢下后持续成长的魔术师一样。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不好意思,我的个性可不像式那么危险,我就连殴打别人这种事都没做过,更不可能提到杀人啊……嗯嗯,没有,我想一定是没有的。”
真好笑,干也更加深入地思考起自己的话了。
我想正因为是他,所以他应该在反省自己是不是无意中伤害到别人了吧?
……这种个性虽然挺像笨蛋的,但我心里却想继续看这家伙这样下去。于是两仪式放弃告诉他理由,让嘴角保持笑容继续行走着。
夕阳落下,天空开始闪烁星点,冻结的明月也到达我们头顶。等注意到时,我们已经超过橙子的事务所,并走在不知名的路上。
看着对方的脸,我们互相为对方的粗心叹了口气。听见干也说出:“真白痴。”我稍稍高兴了起来,如果真要说理由的话,我应该算是知道了吧?因为对我而言,这是我第一次和其他人在夜里散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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