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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凉宫春日物语】 04卷 凉宫春日的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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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23 10:48:2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序曲
 楼主| 发表于 2009-8-23 10:48:44 | 显示全部楼层
今早真是冷到爆。冷到简直像是假如有人拿冰锥戳地球,冻僵了的地表真的会喀喀裂开地那么冷。不说别人,我自己就很想带头拿冰锥戳戳看。

不过,天气会这么冷也是在所难免,因为现在是冬天。明明一个月前的校庆还是热到爆的十二月,现在却像是要提醒我们别忘了冬天的存在似的急速降温,不禁让我有种错觉:今年的日本是不是没有秋天?还是有人误将什么降冷咒当成生意兴隆的符咒了?西伯利亚冷气团哟,偶尔改变一下路线也不错嘛,何必年年都来报到呢。

还是地球的公转间期错乱了?——就在我边忧心大地的健康状况边往前走时……

「嗨,阿虚。」

一个轻浮的小子追了上来,跟氢气一样轻薄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因为停下来太麻烦了,我只有转头淡淡应道:

「嗨,谷口。」

打完招呼后,我又怨怼地望向前方路迢迢的斜坡坡顶。既然这道陡坡我天天都在爬,好歹少上几节体育课吧。导师冈部和其他体育老师应该要多多关心我们这些每天早上走山路来上学的学生,因为他们个个都是开车来上班的。

「听你的语气要死不活的,活像个糟老头。走快一点,这是很好的运动。身体会变暖和。看看我,连件毛衣都没穿。虽然夏天会爬得汗流浃背,不过在这个季节倒是很怡人的运动。」

你这么有元气当然是很好,问题是你元气的来源究竟是什么?拜托你分一点给我吧。

只见谷口合不拢的嘴角微微上扬:

「期末考试结束了,今年再也不用到学校上课啦。而且,最棒的活动就快要到来了!」

期末考对全校学生而言,是平等降临同时平等结束的灾难。唯一不平等的,就只有批改后发回的答案卷上头的分数吧。

一想到老妈也即将为我上哪间补习班伤神,我的心情顿时变得很消沉。明年升上二年级后,学校就要依志愿学校分班。到时要选文组还是理组?国公立学校亦或私立学校?连我自己都没个谱。

「那种事情以后再想不就得了。」谷口将此话题一笑置之后说道:「现下还有更要紧的事吧?你晓得今天是几月几日吗?」

「十二月十七日。」我说:「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一星期后才是让人雀跃的日子,你不晓得吗?」

「啊,原来如此。」我想到正确答案。「是结业典礼。放寒假确实是件让人满心期待的大事。」

可是,谷口却用遭遇山林失火的小动物般的眼神,瞄了我一眼:

「不是!你好好想想七天后是几月几日!答案自然就会出来!」

「哦。」

我轻轻哼了一声,呵出了白烟。

十二月二十四日。

谜底解开了。下周的确是有个不知被谁捏造出来的阴谋节庆,这我早该料到的。就算有人可以躲得过这场劫难,那个人也绝对不是我。因为有个比我还早察觉圣诞佳节将至的女人就坐我附近。上个月没过万圣节就让她念半天了,这回她一定会玩什么花样。

不,我大概可以猜得到她想玩什么花样。

昨天在社团教室,凉宫春日是这么说的……



「你们圣诞夜跟人有约吗?」

一关上门,就将书包甩出的春日,眼底闪耀着猎户星座般的三连星光芒,以睥睨的神态望着我们。

那句话其实夹杂了「想必是没有吧?谅你们也不敢有。」的弦外之音。仿佛听到有人答YES的话,她就准备刮起冰风暴似的。

当时我正在陪古泉玩TRPG(注:Table-Top Role Playing Game。桌上角色扮演游戏),朝比奈穿着几乎等于是便服的女侍服,在电暖炉前烘手,长门则是专心地阅读SF新刊精装版,只有眼睛和手指头在动。

春日将她拿来的另一个大手提包放在地上,大刺刺走到我身旁,挺胸用高高在上的眼神望着我说:

「阿虚,你当然没任何约会吧。不用问我也知道,但是不问问你又有点说不过去,所以姑且问一下。」

那女人脸上浮现出世上最有名的猫一般的笑容,我将本来要转动的骰子递给笑得别有深意的古泉,转身询问春日:

「有的话又怎样?先说说你要干嘛。」

「意思就是——你当天跟人没约,对吧?」

春日迳自点了点头,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喂喂!你给我等一下,我又还没回答你的问题……算了,反正我又不是今年圣诞节才没约会。

「古泉你呢?和女朋友有约吗?」

「如果有就好罗。」

古泉把玩着掌心上的骰子,戏剧化的叹了一口气。一看就知道是故意的,我闻到了作假的气息。

「不知道是幸或不幸,圣诞节前后,我的行程都是一片空白。我正烦恼一个人要如何度过漫漫的圣诞长夜呢。」

古泉笑意盎然的俊脸,一看就知道在说谎。可是,春日却信以为真的说道:

「何必烦恼呢,那可是非常幸福的事。」

接着,春日又将矛头转向了女侍装扮的少女。

「实玖瑠,你呢?有人约你三更半夜去欣赏雨水变雪花的那一瞬间吗?不过,这年头要是还有人认真地跟你那样提议,你大可一拳挥过去。」

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春日的朝比奈,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吓得不知所措:

「没有…是、是啊,现在哪有人…呃?三更半夜……?啊,请问你要喝什么…」

「越烫的越好。上次的香草茶就很好喝。」

春日一点完——

「是、是!马上来。」

朝比奈的脸都亮了起来,甘之如饴地将水壶放在小瓦斯炉上。不过是泡个茶,真的有那么快乐吗?

春日满意地点点头,将炮口转向最后一位团员长门。

「有希。」

埋首于书页间的长门头也不抬的简短答道:

「没有。」

「是吗。」

就如同鸟鸣莺啭一样,直接了当的结束对话。春日又转向我,露出不可一世的笑容。我打量了一下埋在书本间、一副局外人模样的长门白皙的脸蛋,真的觉得她不用答得那么快。假装思考一下有没有排约,再来回答也不为过呀。

春日举起了一只手。

「那么,有关举行SOS团圣诞派对的提案,就在全体一致同意下通过。有异议或反对者,在派对结束后再以书面文件提出,只需要看看的话,我会看一看。」

言下之意,就是不管我们怎么抗议,她都不会收回已说出的话。我们对这样的发展早就习以为常了。这次起码她表面上有询问我们当天有没有既定的行程,和半年前相较起来,算是小有进步;只是如果她所询问的并非行程,而是团员的参与意愿的话,我想会更好。

春日露出一切都照剧本进行的满足神情,拿起了放在地上的手提包。

「喏,既然圣诞佳节就要到来,我们也得开始做准备了。所以我带了一些圣诞饰品过来,从营造气氛开始着手,才是正确的过节态度。」

只见她一一取出了喷雪剂、金银亮片、拉炮、迷你圣诞树、驯鹿布偶、白棉花、灯饰、吊环、红色和绿色的垂帘,绘有阿尔卑斯山脉的挂毯,发条式可动雪人人偶,粗蜡烛和烛台、几乎装得下一名幼稚园生的巨大袜子、圣诞歌曲合集CD…

春日脸上的笑容有如发糖果给小朋友的邻家大姐姐般亲切,她将圣诞节的应景商品一一放在餐桌上。

「我想将这间冷清的社团教室妆点得活泼一点,要营造出圣诞节积极、乐观的气氛,第一步就是从妆点外观着手。你小时候不也做过这样的事?」

不管有没有做过,的确再过几天,我老妹的房间就会变成圣诞节样品屋。今年老妈八成又会命令我帮她装饰。对了,我那今年读小五,将满十一岁的老妹仍对圣诞老人的存在深信不疑。因为她至今仍无法像我一样,在幼儿期就识破了爸妈巧妙的伪装。

「你真该好好向纯真的令妹看齐。实现梦想的第一步就是相信。否则你的愿望永远也不会实现。这就跟要中乐透一定得买彩券的道理是一样的。不要痴心妄想天上会突然掉下中了一亿元的彩券,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春日一边展露她笑着骂人的绝活,一边取出派对用三角帽自个儿戴上。

「有道是:入境随俗,进了罗马城,就要像个罗马人;同样到了圣诞节,也要循着圣诞节的脚步走。世上没有人会讨厌别人帮自己庆生。基督先生见到我们如此期盼圣诞佳节,一定也会很开心!」

不是我臭屁,我可是能将连出生年份都尚未确定的基督的诞辰,其相关的各家学说倒背如流的人,岂会不清楚她的言下之意?加上春日又是那种认为基督诞辰有好几个也无所谓的人,万一她说:「既然如此,全部定为圣诞节不就得了?」,一年搬好几次圣诞树出来庆祝不是更惨?现在再回溯时光到西元前去追根究底也只是自找麻烦,反正,不管是太阳历或是古代巴比伦历,都是人类自个儿订定的,在浩瀚宇宙中默默运转的天体们才不会管那么多,只管默默运转到寿命终了。啊,宇宙真是无限好~

一想到大宇宙的神秘,我的少年心又开始蠢蠢欲动。可是,春日丝毫不给我幻想的余地,迳自像头服务精神旺盛的熊猫,在社团教室里忙来忙去。一下在教室内到处装饰圣诞小饰品,一下帮埋首书中的长门戴上三角帽,一下又忙着摇晃喷雪剂,在玻璃窗上洋洋洒洒写下「Merry X'mas!」的字样。

当春日忙着题字时,捧着杯盘的朝比奈像个胡桃钳人偶一样,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凉宫同学,茶泡好了。」

女侍打扮的朝比奈巧笑倩兮的模样,今天也是萌到了极点。她的妖艳欲滴再在丰润了我的心灵,而且百看不厌。过去不管春日提议什么都铁定遭殃的朝比奈学姐,对这次的圣诞派对倒是显得气定神闲。也对啦,跟扮成兔女郎发传单,穿着让人喷鼻血的清凉装扮参与电影演出相较,和全体团员共同举行小而美的派对,才是更实际又单纯的娱乐。

但,事实真是如此吗?

「谢谢你,实玖瑠。」

春日好心情的接过茶杯,就这样站着喝起了香草茶。朝比奈以纯真的笑容凝视她啜饮热茶。

短短数十秒就将热茶一饮而尽,春日绽开了比刚才更加灿烂的笑容。

我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那是她在打某种如意算盘时的笑容。毕竟我认识那女人不是一天两天了,对她起码还有这点了解。

问题是……

「真的很好喝,实玖瑠,我一直想找机会谢谢你,今天我就提早准备了圣诞礼物要送给你。」

「咦?真的吗?」

惹人爱怜的女侍眨了眨大眼睛。

「当然是真的,世上没有比这件事更真实的了。就如同月球绕着地球运转;地球绕着太阳运转那般真实。你可以不相信伽利略的真理,可是不能不相信我的真心。」

「啊,是…」

春日随即又伸手在大包包里摸索。

我感觉到有人在看我,一转头,正好和古泉四目相对,只见他微微苦笑了一下,耸耸肩。正想问他要干嘛时,我突然间明白了。好歹我当春日的同伴也当了半年以上,要是连这点都臆测不到的话未免太奇怪了。

起码,我自己是这么认为。

问题是,这世上没有哪个人或是哪种特效药能够阻止春日古灵精怪的发想,要是有人能成功发明出来的话,我个人绝对会颁给他国家一级奖章!

「锵锵锵——!」

幼稚的叫嚷声忽地响起的同时,春日从大包包底部挖出了最后一样圣诞饰品,那就是——

「那、那是……!」

朝比奈反射性地倒退了数步,春日则是以老魔法师傅授爱用的魔仗给徒弟的神情说道:

「圣诞老人装啦。很应景吧?在这个时节不做季节限定的打扮就失去教化意义了。来,我帮你换上。」

缓缓地朝倒退的朝比奈一步步逼近的春日,双手拿着的除了圣诞老人服装,还会有什么呢?



于是,我和古泉被赶到教室外,我只能徒然的单凭想像力妄想春日在里面是如何帮朝比奈换装。

「咦?」「呀!」「哇哇~」听起来像是悲鸣的微弱声音,给了我无限的想像空间,脑中不断涌现的幻觉让我不禁怀疑起自己是否能透视门的另一边。哎呀,看来我也快得神经病了。

正当我犹自浸淫在无边无际的幻想时,

「虽然这样说很对不起朝比奈,不过…」

不知是闲得发慌还是怎样,古泉突然脱口说出这句话。这个靠在墙上叉着手臂,以表面工夫与彬彬有礼的态度著称的男人继续说道:

「能看到凉宫同学这么开心的模样,实在让我备感安心。因为要是见到她焦虑不安,那是最叫我心痛的。」

「是因为如果那女人精神不安定,就会产生奇妙的异空间是吗?」

古泉用一只手的无名指拨了拨浏海。

「是呀,那也是原因之一。我和我的同伴最害怕的就是闭锁空间和『神人』的存在。或许那看起来没什么,其实非常辛苦。幸好这个春天以后,出现的次数已大幅减少。」

「意思是说,偶尔还是会出现?」

「很少了。这阵子只有从深夜到黎明时分才会出现。也就是凉宫同学的睡眠时间。很可能是她做了噩梦,所以才无意识的创造出闭锁空间吧。」

「那女人不管是睡着还是醒着,都很会给人找麻烦。」

「没那回事!」

古泉尖声抗议。坦白说,我有点被吓到。只见他收起了笑意,以强而有力的视线攫住了我。

「你不晓得凉宫同学进高中以前是什么样子。自我们开始观察她的三年前,到她进入北高就读为止,根本无法想像她天天开怀大笑的模样。一切的改变都是发生在遇到你之后…严格来说,应该是和你一同从闭锁空间回来之后。凉宫同学的精神才远比在中学时代安定了许多。」

我无言的回看古泉。因为如果移开视线,我会觉得好像输了。

「凉宫同学很明显地改变了,而且是好的改变。我们想维持现状,你难道不想吗?现今的SOS团,对她而言已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因为这里有你、有朝比奈,长门同学也是必要的存在,还有恕我直言,就连我也是这里少不了的一份子。我们几个可说是一心同体。」

那是以你的立场而言吧。

「是的。可是这应该不是什么坏事吧。难道你宁愿见到凉宫同学每隔几小时就化为『神人』大闹异空间?凭良心说,这绝不是一个值得鼓励的嗜好。」

我没有那种嗜好,未来也不想有。只有这点我敢斩钉截铁地挂保证。

古泉冷不防改变表情,回复到原来的暧昧笑容。

「听你这么说我就安心了。说到改变,其实不只有凉宫同学,就连我们也都在改变。你和我,还有朝比奈都是。大概长门同学也是。不管是谁,只要待在凉宫同学身边,想法多少都会有所改变。」

我偏过头去,并不是因为被他说中了。我根本就没有那种感觉,怎能算是被说中。我只是很意外,这小子居然也注意到长门有些微的改变。当我们为了耍诈草地棒球大赛、穿梭三年光阴的七夕、收伏巨大蟋蟀、孤岛的杀人剧和陷入无限回圈的暑假忙得团团转时,长门的态度行为举止,与当初揭开一切序幕的文艺社团教室的邂逅相比,是起了些微的变化没错。在市立游泳池和盂兰盆会会场时也是。尽管拍电影时的魔法师装扮已经够古怪了,但是和电脑研究社进行游戏对战时比起来,才知道那根本不算什么……不过!

那算是好事吧。春日就算了,我个人认为长门的改变比较重要。

「若是为了世界的安定,」古泉面带微笑地说:「举办圣诞派对还算是小CASE吧。假如还玩得很开心的话,就算翻遍我所有的大字典,也翻不到抱怨这两个字。」

真是令人无法反驳的一席话,但我听了就是有点不爽。就在此时……

「换好了!」

门突然被打开了,因为社团教室的门是向内开的,整个人贴在门上的我,自然悲惨的跌了个四脚朝天。

「吓!?」

这声音的主人不是我,也不是春日,而是朝比奈。而且声音还是从我头上传来的。此外,摔得四脚朝天的我,即使不想看,也会看到天花板,问题是我看到的不是天花板,而是另一样东西。

「喂!阿虚!不要偷看!」

说这句话的人是春日。

「呼哇!好险!」

发生连声惊呼,跳到后面的是朝比奈。我向八百万神众发誓,我只有看到脚而已。

「你要躺到什么时候啊!给我起来!」

春日抓住我的领口,总算是将我给提了起来。

「真是的!猪哥虚!想偷看实玖瑠的小裤裤,你还早二亿五千六百年呢!你是故意跌倒的吧?真是不要脸!」

真是恶人先告状!是谁话都还没说完就突然开门的?这是意外!这真的是意外啊,朝比奈——我虽然想辩驳,却被某件事夺去了注意力。呃,有人要问我是什么事吗?

「哇哇……」

除了双颊染得通红的朝比奈的模样,还会有什么事?

白色滚边的红衣,配上饰有毛球的红帽子……身上只包了这两样东西的朝比奈学姐,双手死命拉住短短的衣摆,含羞带怯的用水汪汪的眼睛望着我。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完美无瑕、不折不扣的圣诞少女。年事已高的圣诞老人悄悄地将家业转给孙女继承,而那位孙女正是目前站在这里的朝比奈实玖瑠。

——如果她这样跟我说,我八成会相信吧?起码我老妹一定会信以为真,我敢保证。

「非常好。」

古泉率先发表感言:「不好意思,一时之间我只想得到如此老套的句子。不过,这套服装真的非常适合你。真的,很好看。」

「就是啊!」

春日搂住朝比奈的肩膀,状似亲热地贴着学姐那因受惊而杏眼圆睁的小脸。

「真是可爱到爆!实玖瑠,你应该要更有自信一点。接下来到圣诞派对为止,你就是SOS团专用的圣诞老人!这个职务你当之无愧!」

「呼…」

朝比奈可怜兮兮的叹了一口长气,不过春日这次真的做对了。应该不会有人反对吧?我特地朝长门望了一眼。那位娇小的短发无言女,仍旧默默地埋头苦读。

头上也仍旧戴着那顶三角帽。



之后,春日叫我们排排站好,听她精神训话。

「大家听好了!这个时期在街上看到圣诞老人也不可以兴高采烈黏过去。那些家伙全是冒牌货。正牌货在地球上只会定点出现。实玖瑠,你要特别留意,不可以随便收受不认识的圣诞老人的东西,也不可以随便答应别人的要求。」

这不该是逼迫朝比奈当伪圣诞老人之后,所说的开场白吧。

这女人该不会活到这把岁数,还跟我老妹一样相信那个国际义工爷爷是真的存在吧?像这么一个曾对着牛郎织女星座拼命许愿的女人,会相信这种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我想她应该不会再搞出什么名堂来吧。再怎么说本社团教室已经有位圣朝比奈了。超越真品的赝作就在这里。这样就行了,要是再有什么奢求的话,北欧三国恐怕会发动抗议。

我正在思索一年只工作一次的懒惰老人私吞的资金来源时,那女人又发话了:

「阿虚,圣诞派对当然要盛大举行。不过由于今年太晚想到了,只能庆祝基督的诞辰,明年得连释迦牟尼和穆罕默德的诞辰也一并庆祝才行。不然就太不公平了。」

干脆连摩尼教和拜火教的开山教祖诞辰也一并庆祝算了,被不是信徒的人庆祝,此时在云端上的他们恐怕也会哭笑不得吧。虽然春日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想拿各家教祖的诞辰当作热闹一下的理由而已。如果真要下天谴,拜托惩罚春日就好,我充其量只是个抬轿的。

正当我在思索那时要找哪个神明喊冤时,春日瞄了我一眼,在团长席坐了下来。

「要吃什么?火锅?还是寿喜烧?螃蟹不行喔,我对那东西没辄。还要从壳里挖肉来吃我可没耐性。为什么螃蟹不进化到连壳也可以吃呢?难道它们在进化的过程中没学乖吗?」

就是因为有学乖,所以才会长甲壳出来。螃蟹的祖先又不是为了方便你吃,才在海底进行自然淘汰的!

古泉随即举手发言:

「那么,我们就得跟店家订位了。圣诞佳节就要到了,再不预约,恐怕会订不到位。」

这小子介绍的店家,我实在是不太想去。难保到时不会有奇怪的店东在用餐时出现,演出曲折离奇的杀人喜剧。

「啊,这你就不用担心了。」

或许是和我抱有同样的想法,春日笑着摇了摇头,接着又说道:

「直接在这里举办就好了。这里设备一应俱全,只要张罗材料就行。对了,最好再带个电锅来。还有,严禁喝酒。我已经发誓这辈子绝对不再喝酒了。」

我希望她发的是别的誓。不过,我可没听漏了重点。

「要在这里办?」我开始打量社团教室。

这里的确是备有陶锅和小瓦斯炉,也有冰箱。每一样都是春日在SOS团草创期时,不知从哪个地方搬来的。她该不会就是想用在这种时候吧?尽管小瓦斯炉已是朝比奈沏茶时的必备器具,但是学校会准许学生在老旧的社团大楼里烹饪吗?答案连想都不用想,因为这栋大楼严禁用火。

「没问题啦!」

春日毫不受动摇,露出虽无厨师执照,却技艺超群的小学生烹调师般的自信笑容说道:「这种事就是要偷偷做才有乐趣。万一学生会或是老师们闯进来,我就用我拿手的火锅料理招待他们,他们一定会被那至高无上的美味感动得痛哭流涕,特别为我们法外开恩。这个计划绝对是万无一失,无懈可击!」

既然是明明怕麻烦,做起事来却比任何人都高竿的春日,想必她的厨艺也跟她的嘴巴一样厉害吧?可是…火锅料理?我们什么时候决定要吃火锅了?刚才不是只有谈到螃蟹不行吗?难道她又是假装征求意见,心中却老早有定见——算了,她哪次不是这样?不差这一次……



以上,是昨天才发生的事。当我将来龙去脉东删西减大致告诉谷口时,不知不觉间已走到校门口。

「圣诞派对啊…」

进了校门后,谷口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的确像是凉宫会做的事,不过,要是在社团教室开火锅大会的话,最好尽量避免被老师发现。不然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你要不要也一起来?」

既然人家找我寒喧,干脆就邀他过来。春日应该不会介意谷口来作客。毕竟这家伙和国木田、鹤屋三人,早已是我们凑人数时很好用的三人组。

可是,谷口摇头拒绝了。

「不好意思,阿虚,我那天可没空和大家围炉吃寒酸的火锅料理,咭咭咭。」

干嘛笑得那么恶心?

「毕竟在圣诞夜找怪怪的朋友一起围炉,是没人爱的旷男怨女会做的事。很遗憾,我已经脱离旷男一族了。」

我心想:怎么可能!

「我就是那个化不可能为可能的特例。我的记事本里二十四日的地方确实划了颗红心。抱歉,真的很抱歉。真的,这次真的得对你说抱歉了!」

在我终日忙着和春日与SOS团玩奇妙的游戏时,谷口那笨蛋居然交到女友了?

「对方是谁?」

我尽量让语气不显得又妒女羡,小心地询问。

「光阳园女子学院的一年级生,还说得过去吧?」

光阳园学院,山下车站前的那间女校?正好盖在我们爬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坡道起点。每天早上,我都会见到许多身穿黑色学生西服的女学生,像是一整排出巡的诸侯一样走在路上。这所知名女校的学生多是上流社会的名媛千金,又不用天天爬累煞人的坡道,真叫人羡慕。啊,我可不是在羡慕谷口喔。

「这样不是很好吗?你不是也有凉宫了?你们要吃火锅啊…她要亲自下厨吗?虽然火锅就算是自己下厨也不会好吃到哪去…不过肯定能撑饱肚子。真叫人羡慕啊,阿虚。」

这痞子!我还奇怪他干嘛没事提起圣诞夜,搞了半天原来是想跟我炫耀!

「嗯~圣诞夜要去哪逛好呢。再不安排约会的行程不行了,伤脑筋。」

一脸愕然的我,这下更加无言。



这天,放学后没发生什么大事。我和古泉忙着用春日新带来的饰物装饰社团教室。春日自然是只出一只手指头颐指气使,朝比奈身穿圣诞老人服,忙着奉茶兼当吉祥物。长门今天也照样被戴上三角帽,默默地看着精装本。

一天就这样过去。火锅的材料还没有决定。只有决定待会我得被外派当人工购物车。到底要煮什么火锅啊?摸黑锅(注:一种游戏会餐,在黑暗中把带来的材料丢进锅里煮,摸黑着吃。)光听就充满了阴谋的味道,千万不要叫我们吃摸黑锅啊……

隔天,是山风冷得快将人冻结的十二月十八日,发生了一件将我推落到恐怖的地狱深渊的大事。

在此,我要郑重声明。

那件事,我一点都不觉得好笑。
 楼主| 发表于 2009-8-23 10:49: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早上,一如往常,我遭到老妹的掀棉被必杀技攻击,和身旁裹在毛毯里的花猫一同醒来,忠实执行母亲命令的清晨头一位刺客,就是我老妹。

「你一定要好好吃早餐,这是妈妈说的。」

笑咪咪地说完后,老妹就将蜷缩在床上的猫抱起来,用鼻尖碰碰它的耳后。

「三味,你的早餐也准备好罗。」

校庆之后就成为我家家猫的三味线,无聊的打了个呵欠,开始舔起前脚。这只原本会说话的雄花猫,已经丧失语言能力,在我家建立起赏玩动物的地位。有时,甚至会怀疑当初听到它说话的我是不是听错了,它已经完全变成一只随处可见的平凡猫咪。不知道它的猫语是不是也和人语一样忘得一干二净了,几乎没听它叫。不吵人的猫咪固然是很好,只是不知为何它总爱将我的房间当成它的睡床,害得我拿那个勤于照顾它所以时常出入我房间的老妹没辄。

「三味、三味!吃饭了!」

哼着荒腔走板的曲子,老妹吃力地将猫抱出了房间。被清晨的冷空气冻得起鸡皮疙瘩的我,对着时钟上的时刻瞪了老半天,终于放弃温暖的被窝爬起来。

然后,我换衣服、盥洗完毕,走进餐厅、五分钟吃完早餐、比老妹快两步走出了大门。今天也是冷到爆!

到目前为止,都还和平常一样。



照样要爬坡上学的我,看到了一颗很眼熟的后脑勺。前方离我差不多有十公尺远的那个身影,是谷口没错。平常他走这段山路的步伐都相当轻快,今天却走得异常缓慢。我很快就追上了他。

「嗨,谷口。」

偶尔由我家来拍拍他肩膀也不坏。我正这么想的同时——

「……哦,是阿虚啊。」

声音听起来很混浊不清。不过这是必然的,因为谷口戴着白色的口罩。

「你怎么了?感冒了吗?」

「啊……?」谷口有气无力地说:「一看就知道我感冒啦。老实说我今天本来想请假休息,可是我老爸又罗嗦个没完。」

昨天还那么有精神,今天就突然感冒啦。

「你在胡说什么?我昨天就不太舒服了,咳咳咳。」

看到谷口咳个不停,病恹恹的模样,我实在是很不习惯,连我的步调都被打乱了。可是,你昨天有像快要感冒的样子吗?我记得跟平常你吊儿啷当的模样看起来差不多呀。

「嗯…是这样吗?可是我没有强打起精神啊。」

我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对歪着脖子回想的谷口说:

「你还很高兴的跟我说你圣诞夜有约了。没关系啦,在约会之前把感冒治好吧。这种大好机会可是不常见。」

可是,谷口的脖子更歪了。

「约会?你在说什么呀…咳咳。我圣诞夜哪有约啊。」

我才想问你到底在说什么哩。你那位就读光阳园女子学院的女友怎么了?该不会昨天晚上被她甩了吧?

「阿虚,我跟你说正经的,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哪有什么女朋友。」

谷口不悦地闭口不语,继续向前走。他的感冒症状不像是假的,那副病弱的模样也不像是演出来的。当然,他会如此没有元气,多半也是因为约会泡汤了吧。那的确会让一个人元气尽失。加上他前一天才得意的跟我炫耀过,现在见到我当然更心酸。是吧?是吧?

「不要沮丧。」

我推了推谷口的背部。

「你还是来参加我们的火锅大会吧。现在加入还来得及。」

「什么火锅大会?你们要在哪里召开?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啊,是吗?原来谷口受到的打击这么大,这段时间不管我说什么,他都充耳不闻。好吧,那我就撤退吧。一切就留给时间这条伟大又悠长的河流来冲淡他的情伤。我也决定绝口不提这件事。

陪着举步艰难的谷口,我慢慢地爬坡。

要我在这时候就发现不对劲,还真有点困难。



惊人的是,不知何时感冒已经蔓延了整个一年五班。我是等预备铃快响了才走进教室,却还是有好几个人没来。班上近两成同学戴起了白口罩,我只能这么想,本班同学的潜伏期和发病时间恰巧都一致。

更惊人的是我后面的座位,第一堂课开始了,它的主人还是没有来。

「真稀奇。算了。」

春日也因生病缺席了吗?今年的感冒病菌如此狠毒啊?想不到世上居然有敢闯入那女人体内的病原体,真是勇气可嘉!更让人难以想像的是,春日居然会成为细菌或是病毒的手下败将。若说她是在动什么歪脑筋,而装病请假去四处张罗,反倒比较说得通。除了吃火锅之外,想必她还有什么余兴节目吧。

教室内之所以寒气逼人,看样子似乎不是没装空调之故。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多人缺席呢?总觉得五班的总人数似乎损耗了不少。

后面没了春日的压迫感也是原因之一,就是觉得教室的气氛变得不太一样。

漫不经心的上完上午的课,接着就是午休时间。

我从书包里拿出冷掉的便当盒,国木田一只手拿着午餐,坐到了我后面的位置。

「好像放假似的,我可以坐这里吧?」

他一边解开包着保鲜盒的餐巾一边说。自从上高中同班以来,和这家伙一起吃午餐几乎已成为习惯。我搜寻另一个午餐饭友谷口的身影,他人不在教室里。今天大概去学生餐厅了吧。

我将椅子转向侧边——

「班上好像突然流行起感冒。不要传染给我就好。」

「嗯嗯?」

在整齐摊开的餐巾上放好保鲜盒,开始大快朵颐的国木田,以怪异的表情看了我一眼。他将筷子拿得像蟹钳一样,如此说道:

「感冒在一星期前就开始流行了。虽然不是流行性感冒。是的话反倒好,现在已经有流感疫苗了。」

「一星期前?」

我停下手边翻搅便当里的菠菜炒蛋的动作,回问他。

上星期好像没人做出散播感冒病菌的行为呀,没有人缺席,课堂上也没有人咳嗽。一年五班的同学个个看起来都是健康宝宝,难道病魔是在我视线以外的范围悄悄进行侵略活动吗?

「咦?班上请假的人不少耶。你都没注意到吗?」

完全没注意到。你是讲真的吗?

「嗯,真的。到了这星期更加严重。希望不要停课。否则寒假就会被删减。」国木田扒了一口撒了香松的饭进嘴里,又继续说:

「谷口这阵子也是无精打采。他老爸的方针是生病可以靠活力治好,没有发烧四十度以上,不准请假。我想他最好施点小手段,以免感冒恶化。」

我停下了筷子。

「国木田,我不是要吐你的嘈,但是我认为谷口无精打采是今天才开始的。」

「咦?没那回事!他从这星期开始就是那副死样子了。昨天上体育课也只在旁边看而已。」

我越来越混乱了。

慢着,国木田。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我记得很清楚,昨天的体育课,谷口就像是服了兴奋剂之类的毒品似地,在足球红白大赛的表现凶猛无比。敌队的我好几次都在他的脚边铲球,我不会记错的。我不是嫉妒谷口交了女友,只是早知如此,昨天他应该收敛点的。

「咦?是吗?……这就奇怪了。」

国木田一边挑掉金平牛蒡的胡萝卜,一边歪着脖子想。

「会是我看错了吗?」

语调听起来很轻松。

「嗯——待会问谷口就知道了。」

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谷口和国木田讲的话都是谜雾重重,春日那女人也缺席。这该不会是春日以外的全人类将大难临头的前兆吧?我不可能会有的第六感正发出警戒警报的哔哔声,一股凉意直窜上了后颈部。



真被我说对了。

我的第六感并不是废物。那真的是前兆。我只是无法预测,到底要大难临头的人是谁……应该不是除了春日以外的全人类,因为我察觉到目前对这种事态感到困惑的居然只有一个人。除了那个人,其他人并不觉得困扰。因为他们都还没发现事态发生了。人绝对无法去认知一项在人的认知范围以外的事物。他们并不觉得这世界有任何改变。

那么,是谁感到困惑?

这还用问吗?

就是我。

只有我在困惑中伫立,茫然地被世界留了下来。

是的,我总算察觉到了。

十二月十八日的午休时间。

具体化的有形恶兆,打开了教室的门。



「哗——!」坐在教室前门附近的几个女同学发出了欢呼声。好像是有某位同学来上学了。我从一拥而上的水手服缝隙中,瞄到了「那位」重量级人物的身影。

「那女人」一只手拿着书包,对着围过来的朋友们绽放笑容。

「嗯,我已经没事了。上午去医院吊完点滴就好多了。反正待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就来上下午的课了。」

她巧笑倩兮地回答其中一人的问题——感冒好点没?结束了短暂的谈笑后,她摇曳着齐长的直发,慢慢地……朝我的方向——走——过来。

「啊,我得让座了。」

国木田咬着筷子,站了起来。而我却像是声带的发声机能完全被没收了似的,甚至忘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直盯着「那女人」瞧。其实她根本没走几步路,但我却觉得像是永恒似的。「她」停下了脚步,驻足在我旁边。

「怎么了?」

她看着我,用不可思议的口吻说出老掉牙的台词。

「你的表情活像看到鬼。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接着,她又转向正在收拾保鲜盒的国木田,说道:

「啊,我挂个书包就好了。你继续用餐没关系。我中午吃过才来的。午休时间,我的位置可以借你坐。」

说的没错,一将书包挂在书桌旁的挂勾上,她就转身投入久候朋友们的小圈圈里。

「等等!」

我的声音可想而知是颤抖的。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女人」突然回过头来,用冷冷的视线盯着我。

「什么意思?我在这里很奇怪吗?还是说,你希望我的感冒拖更久一点?你是这个意思吗?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是!谁管你感冒有没有好,我不是问这个…」

「阿虚。」

国木田担心地戳了戳我的肩膀。

「你真的怪怪的。你从刚才说的话都很奇怪,真的。」

「国木田,你看到这女人,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吗?」

我再也无法忍受了,站起来指着眼神就好像看到什么怪胎似的望着我的「那女人」,

「你知道这女人是谁吧?她根本就不该在这里!」

「……阿虚,人家才小请几小时假,你怎么就把同班同学的脸给忘了?这样很没有礼貌耶。你说她不应该在这里,是什么意思?她本来就跟我们同班啊。」

我没有忘。我怎么可能忘得了那个杀人未遂犯?而且还是曾经杀我未遂的那个女人。才经过半年就忘掉的话,未免太快了。

「我明白了。」

「那女人」似乎是想到什么天大的笑话,笑了起来。

「你是一边吃便当一边打瞌睡吗?是不是作噩梦啦?一定是吧!那你也该醒了吧!」

绽放美丽的笑容,对着国木田说道「是吧?」寻求他同意的那女人,正是烙印在我脑海里至今久久无法忘怀的那女人没错。

我的脑袋不断地回顾各种影像。被夕阳染成橘红色的教室——拖曳在地板上长长的人影——没有窗户的墙壁——扭曲的空间——挥舞的利刃——浅浅的笑容——不停落下宛如玻璃砂般的结晶体…

和长门大战败下阵来而被消灭、表面说转学到加拿大的那位前任班长——

朝仓凉子,现在就站在我面前。



「洗把脸就会精神多了。你有带手帕吧?没有的话我借你。」

见朝仓伸手进裙袋,我出手制止了。她掏出来的东西又不一定是手帕。

「不用了。倒是你快点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越详细越好。尤其是你为什么会在春日的座位上放书包。那不是你的书桌,是春日的。」

「春日?」

朝仓皱着眉头,向国木田询问:

「春日是谁?我们班有人叫这个绰号吗?」

国木田给了一个几乎叫我绝望的回答。

「听都没听过。你是说…ㄔㄨㄣㄟㄖ?怎么写?」

「春日就是春日啊。」

感到头晕目眩的我嘀咕着。

「你们都忘了凉宫春日吗?那种家伙你们怎么忘得了…」

「凉宫春日…嗯~我说阿虚啊。」

国木田用关心的口吻,缓缓地对我说:

「我们班上没有这个人。况且上次换座位时,朝仓同学就一直坐在这个位置了。你是不是和你以前的班级搞混了?我对凉宫这个姓氏完全没印象耶,起码应该不是读本校一年级的…」

「我也不记得有这个人。」

朝仓也是一副想劝我去养病的样子,她以故作温柔的声音说道:

「国木田同学,帮我看一下桌子里面好吗?在最边缘的地方有本班级名册。」

我将国木田拿出的小册子一把抢过来,马上翻到一年五班那一页,用手指沿着列有女生姓名的行列搜寻。

佐伯、阪中、铃木、濑能……

铃木和濑能中间没有任何名字(注:铃木=SUZUKI,濑能=SENOU,凉宫=SUZUMIYA),凉宫春日的名字从班级名册上消失了。你到底在找谁呀?一开始就没有那个人!仿佛听到该页这么说似的,我阖上了名册,也闭上了眼睛。

「……国木田,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捏一下我的脸,我想要清醒过来。」

「真的可以吗?」

国木田还真的捏得很用力,痛死了。但我还是没醒来。当我睁开眼睛,朝仓还是在那里,樱唇张成半圆形。

一定出了什么状况。

我突然发现我们已成了班上的注目焦点。大家对我投射的目光,仿佛是看着一条罹患了犬瘟热的流浪老狗。妈的!为什么?我又没有说错任何一句话。

「可恶!」

我向在我身边的几个人,连珠炮似地问了两个问题。

凉宫春日在哪里?

朝仓凉子不是转学了吗?

可是答案一点也不是我想要的。大家像是事先说好似的:

「不知。」

「没有。」

听到这样的回答,让我不仅目眩还想呕吐。现实的失落感使我深受打击,得用手扶住附近的桌子才能撑住身体。我觉得我的精神一一被击碎了。

朝仓抓起我的手臂,担心地打量起来。她秀发飘散的芳香,对我来说就像是麻药一样。

「你最好去保健室。人在不舒服的时候,常常会这样子。一定是的。你可能是感冒了吧!」

才不是!

我真想大声呐喊!奇怪的人不是我,而是现下的状况。

「放开我。」

我甩开朝仓的手,往教室的出口走去。肌肤隐约感受到的不协调感,逐渐渗透我的脑部。突然蔓延的感冒,和谷口鸡同鸭讲的对谈,从名册消失的凉宫的名字,朝仓意外的现身……意思是?春日不见了?而且没有人记得她?不可能吧。这世界不是以她为中心运转的吗?那女人不是宇宙级的危险份子吗?

我一路训诫并激励不听使唤的双腿,几乎可说是用爬的爬到了走廊。

我第一个想到的脸,是长门。那家伙一定可以解释这一切,如果是那个寡言的万能外星人工智慧机器人的长门有希一定可以。那家伙总是能解决一切,我这条小命说是托长门的福才能保住,也不为过。

如果是长门…

一定能将我从眼前的困境中解救出来。

长门的班级很近,不到几秒就到了。我不假思索打开教室门,搜寻那个短发的娇小身影。

没看到。

不过,现在就绝望还太早。午休时间那家伙大概会在社团教室看书。就因为她不在教室,就断言长门也消失了,未免言之过早。

我第二个想到的是古泉。位于旧馆的文艺教室离这里很远。朝比奈的二年级教室也在对面的校舍。到楼下的一年九班比较快。古泉一树,你可要好端端的待在那里啊!我从未如此渴望见到古泉那张斯文的脸孔。

我小跑步飞奔过走廊,三步并作一步地跳下楼梯,直冲校舍角落的一年九班,心里祈求那个超能力小子人在教室里。

经过了七班、跑过了八班,前面就是一年九班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好不容易才停下脚步,再重新看一次挂在墙上的班牌。一年八班的左邻是七班,而八班的左邻则是——

连接逃生楼梯的休息平台。

没有,完全没有九班的形影。

「没有比这更扯的事了……」

别说古泉。

就连一年九班也消失了。



只能认输了。

谁想像得到,昨天明明还在的教室只一天的光景就消失无踪?这可不是单单失踪一个人喔。而是全班同学都消失了,连校舍本身也缩水了。就算是连夜赶工好了,要在一夜之间毁尸灭踪到这种地步根本就不可能。九班的学生到底都消失到哪去了?

因为过于茫然,我对时间失去了感觉。不晓得在那里站了多久,直到有人戳我背部,我才恢复神智。但是,抱着教科书,长得像泡泡糖人(注:在些是指电影「魔鬼克星」的The Stay Pufi Marshmallow man,又译为软糖宝宝。)的生物老师的声音,我根本就听不进耳朵里去。

「你在做什么?已经开始上课了,快回教室去。」

我好像连宣告休息时间结束的铃声都没听到。走廊上也完无一人,只有七班的教室微微传出了老师声嘶力竭的教书声。

我缓慢地移动脚步。鉴定前兆的时间结束了。事情已经发生了。出现了不可能存在的人,不能不存在的人却不见了。朝仓一人就交换了春日、古泉及九班的学生,这怎么说得通嘛!

「怎么会发生这种鸟事?」

假如不是我疯了,就是整个世界疯了。

那又是谁干的?

春日,是你吗?



拜世界异变之赐,下午的课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不论是哪种声音都从我的左耳进右耳出,脑细胞里根本无法植入任何情报。当我回过神来,课外活动都结束了,已经是放学时间。

我很恐慌。比起坐在我后面、拿着自动铅笔振笔疾书的朝仓,春日和古泉不在学校的事实反倒更令我害怕。我甚至不敢再重新确认一次,因为只要别人每说一次「那家伙是谁?我不认识!」我就更加陷入深不见底的沼泽无法自拔,连从椅子上爬起来的气力都没了。

谷口很干脆地回家了,而有点担心我的国木田也踏上了回家的路,朝仓和几位女同学又说又笑的离开了教室。出去前她回头望了我一眼,眼中有着对没元气的同学真心关怀的光芒,照得我更加头晕目眩。真可知。一切都很可知。

轮职打扫的同学要赶人了,我终于背上书包,踏出了走廊。

不管怎么说,我放学后应该去的地方都不是这里。

我悄悄地走下楼梯,到了一楼。在那里,我见到了一丝光明!

「朝比奈学姐!」

有什么事比得上我的女神兼消除眼睛疲劳药,正从对面走过来,还教人开心?更令人开心的是,那位充满诱惑力的娃娃脸美少女身旁的人是鹤屋学姐。我简直高兴得快晕过去了。

——这回,我要更加慎重处理。

我以异常惊人的速度跑到两位学姐眼前,紧紧地将杏眼圆睁的朝比奈学姐的双肩一把抱住。

「吓!」

虽然我见到了学姐惊愕的表情,但我的嘴巴还是滔滔不绝说了起来。

「春日不见了!古泉也进了漂流教室!长门的下落我还没确认,但是只要朝仓在,这个学校就是不对劲。你是我的朝比奈学姐,没错吧?」

咚、叩。朝比奈的书包和文房四宝组合掉到了地上。

「咦?啊、吓!咦?啊,等一下,请问…」

「我是说,你是来自未来的朝比奈吧?」

朝比奈听了之后——

「……未来?请问你在说什么啊?不过…请你先放开我好吗?」

我的胃绞痛了起来。朝比奈看我的眼神,活像是被人类豢养的高角羚看着野生美洲虎的眼神,流露出明显的恐惧,这也是我最害怕的眼神。

就在我愣住的当儿,一只手突然被抓住,扭了开来。关节发出听了就不舒服的咯咯声。好痛~!

「喂喂,少年仔!」

鹤屋学姐对我的手施展古流武术的绝招。

「不可以这样突然冲过来。你看,我家的实玖瑠已经吓得答身发抖了。」

虽然声音中带着笑意,鹤屋学姐的眼神却像菊一文字(注:后羽鸟上皇命备前则宗一文字系的锻治师亲自煅治的名刀,刀柄上刻有菊花花纹而得名。)那般锐利。我看了看朝比奈,的确,她已经是一副梨花带泪,快要站不住的脚软模样。

「你是实玖瑠粉丝俱乐部的一年级学弟吧?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不可以偷跑喔。」

不知是今天第几次精神上的寒气,再度滑下我的背脊。我维持一只手被抓住的姿势说:

「鹤、鹤屋学姐…」

鹤屋学姐直盯着我瞧,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似的。

难道你也是吗?鹤屋学姐?

「奇怪?你认识我?那你到底是谁?是实玖瑠的朋友吗?」

我见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事。在鹤屋学姐身后缩成一团的朝比奈,认真地看了我好久,然后大力地摇了摇头。

「不不…我不认识。请、请问,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苦难的这一年就快过去了,但这句话却更像是本期绝望宣告,让我眼前发黑。不管是谁这么说,我都不会引以为意,但是听到朝比奈这么说,却是自我小时候很崇拜的一位表姐和男人私奔之后,所受到的最大打击。

既然我会叫朝比奈为朝比奈,就不会是认错人。除非这位朝比奈之外,还有另一位朝比奈的话就另当别论……啊,对了!我有个方法可以确认她是不是就是我认识的朝比奈!

「朝比奈!」

我用可以活动的那只手指着自己的胸前,各位可以想见我当时是多么的惊慌失措,接着我开口说:

「你的胸口这里,应该有颗星形的痣吧?可以的话,请让我瞧瞧——」

我突然挨了一拳。

是朝比奈挥过来的粉拳。

只见因为我的话心惊胆跳的朝比奈,粉脸转眼间就涨得通红,紧接着是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然后又用缓慢又笨拙的动作,朝我的脸炸出一记右直拳——

「……呜~」

尔后发出了疑似呜咽的哭声,飞奔而去。

「啊,实玖瑠。真拿她没办法。少年仔!不要太调皮!实玖瑠很胆小的!下次你再搞怪,小心我用冲冠的怒发戳死你!」

说完,就将我的手腕紧紧握住,疼得我都快叫出来了。抱起掉落在地上的书包和文房四宝组合,鹤屋学姐跟在朝比奈身后追了过去。

「等等我,实玖瑠!」

「……」

茫然目送她们离去的我,脑海里刮起了刺骨的寒风。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明天我这条小命还保得住吗?我把朝比奈惹哭了一事,万一传遍整个学校,跑来兴师问罪的人肯定不是小猫两三只。换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或许我先准备封遗书会比较好。



我快无计可施了。打春日的手机,听到的永远是电信业者的机器留言:「你拨的号码是空号。」我没记录她家的电话,也没有背,名册也找不到春日的名字。虽想过上她家找人,可是仔细一想,我根本就没去过她家。春日倒是来过我家。现在才想到要抱怨不公平也太迟了。

别说是消失的九班了,我甚至还去教职员办公室询问古泉和春日到底是在哪一班。真的很可悲。每一班的学籍资料都翻遍了,就是找不到凉宫春日的资料。名为古泉一树的转学生则并未转入这间学校,根本是个从未存在过的人。

我真的束手无策了。

我的线索,一一断了线。这会不会是春日主办的寻人游戏?是要我历经千辛万苦去寻找已消失无踪的她,这样的游戏吗?又是为什么?

我一边走一边思考,不知道是不是朝比奈那一拳的关系,让我的头脑冷静了点。生气也没有用。这种时候需要的是冷静、冷静。

「拜托了。」

我口中念念有词,要前往的目的地只有一处。那是我最后的碉堡,最终的绝对防线。要是连这个都沦陷了,这一集真的就是完结篇了,一切到此为止。

社团教室大楼、通称旧馆的文艺社社团教室。

要是连长门也不在那里,我就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我故意放慢速度,拖了许多时间往社团教室走去。几分钟后,我站在陈旧的木门前面,将手按在胸口数心跳。离平常的运转速度是差得远,可是跟午休比起来又好太多了。今天受到一连串的异常打击,感觉也麻痹了吧。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我决定豁出去。做好最坏的打算,一股脑儿地前进。

我跳过敲门的程序,猛力将门打开。

「…………!」

我看到了。

坐在钢管椅上,在长桌的一角打开书本的娇小人影。

(张大嘴巴、表情惊讶,透过眼镜镜片凝视我的长门有希。)



「你在啊……」

我吐出一口分不清是安心还是叹息的长气,用手将门关了起来。长门一如往常不发一语,尽管如此,我还是无法毫无保留的觉得开心。据我所知,经过朝仓那一战后,长门有希就没再戴眼镜了。然而,此时此刻的长门,却又戴起了以前那幅眼镜。我再度感觉其实长门没戴眼镜比较漂亮。至少就我个人的喜好而言。

再来,长门不像是会有那种表情的人。她现在活像是看到完全陌生的男学生突然闯入,吓了一跳的文艺社女社员。你干嘛这么惊讶?面无表情不就是你本人的特色吗?

「长门。」

有了朝比奈的前车之鉴,我尽量压抑住想冲上前去的上半身,走近了长桌。

「什么事?」

长门一动也不动地回答。

「告诉我,你认识我吗?」

长门立即闭紧了嘴巴,推推眼镜框架,进入了暂时的沉默。

当我已经心灰意冷,开始考虑要上哪里遁入空门时——

「认识。」

长门如此回答,并将视线投注在我胸前。有望了!这个长门搞不好就是我认识的长门。

「其实我对你也有点认识。请你听听看我说的对不对。」

「……」

「你不是人类,而是被外星人制造的活体人工智慧机器人,使用如魔法般奇异的力量帮了我好几次。像是变出全垒打专用的球棒、侵入巨大蟋蟀的空间……」

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长门的表情明显起了变化,她的眼镜和嘴巴都张得大大的,游移不定的视线徘徊到了我的肩头。浑身散发出很怕与我四目交会的恐惧感。

「……我所认识的你就是这样呀。不是吗?」

「对不起。」

长门的话让我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干嘛跟我道歉?长门为什么会说那种话?

「我不认识你,我只知道你是五班的学生。偶尔会在路上见到你。可是,关于你其他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这是』我第一次和你说话。」

我最后的碉堡,正逐渐风化成砂上的楼阁,崩落毁坏。

「……意思是你不是外星人?那你对凉宫春日这个人有印象吗?就算只听过名字也好。」

长门喃喃念着「外星人」三个字,惊慌失措地歪着头说道:

「没有。」

「等一下!」

万一长门这条路也行不通的话,我就真的没人可依靠了。现在的我活像是一出生就被父母遗弃的乳燕。长门是让我保有清楚神智的唯一活路,否则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疯掉。

「不可能,不可能会这样的。」

不行了,我又再度失去了冷静。我的头脑已经陷入有如三原色的流星群在乱舞一般的混乱状态。我绕过长桌,走到长门身边。

长门用白皙的手指将书本阖上。那是很厚重的精装书,但我没来得及看书名。长门一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就往后退了一步,像刚磨亮的黑棋般晶亮的双眸,困惑地转来转去。

我将手放在长门的肩上。虽然刚刚才吓跑朝比奈,但我实在没时间记取教训。我一心只想着:别让长门逃了。况且,我不这样抓着她,真怕再过不久,我认识的人都会从我的掌心溜走。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

我边用手感受制服传过来的体温,一边对着短发下那张别过去的侧脸说话:

「拜托你快想起来。昨天和今天的世界完全变了样。春日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朝仓的出现。这样的选手调度,到底是谁安排的?情报统合思念体吗?既然朝仓复活了,你应该知道什么吧?朝仓不也是你的同类?她一定有什么企图,起码可以解释给我听吧——」

就像之前那样,本来还想继续的我,突然有种吞入的液态铅扩散至胃肠的感觉。

这像是普通人一样的反应,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睛紧闭的长门的侧脸,像陶器一样白皙的脸颊上染了抹朱红。半启的唇微弱的吐出叹息,我才发现所抓住的纤细肩膀,竟像是在寒风中受冻的小狗那般颤抖个不停。颤抖的声音传进了我耳里。

「住手…」

我回过神来,发现不知何时长门的背部已经贴着墙壁,似乎是我在无意识间将长门逼到了墙边。我怎么会这么做?这样的行为简直跟暴徒无异。万一被人家看到,在我放手的同时,就会受到社会的制裁。在孤男寡女的文艺社里,我俨然成了朝乖巧的女社员伸出魔爪的畜生。客观的来看只可能会被解释成这种情况。

「抱歉。」

我双手高举,无力地说:

「我不是要对你施暴。只是想跟你确认一些事…」

我踉跄了一下,就近拉了把钢管椅,像个水份沥干的软体动物浑身瘫软地坐了下来。长门仍然贴着墙壁,一动也不动。她没有飞也似的逃出教室,我就该偷笑了。

我重新审视教室内部,一眼就看出这里并不是SOS团秘密基地。这间教室的陈设,就只有书架、几张钢管椅、折叠式长桌和放在上面的旧式桌上型电脑。那也不是春日使诈从电脑研究社抢来的最新机种,而是足足落后三代的老机种。就像是双头马车和Linimo(爱知博览会的磁浮列车)那样的功能之别。

当然,这里也不见放有写着「团长」两字的三角锥的团长桌。没有冰箱,也没有挂着各种角色扮演服装的吊衣架。也没看到古泉带来的各式桌上游戏,亦没有女侍,更没有圣诞老人的孙女。Nothing at all。

「可恶!」

我抱住了头。Game Over。假如这是某人的精神攻击,那他真是做得太成功了,值得褒奖。那这会是谁的实验呢?是春日吗?还是情报统合思念体?还是没注意到的新世界公敌……

大概有五分钟的时间,我都在思索这些事。最后,我强打起精神,戒慎恐惧地抬起了头。

长门还贴在墙上,用黑檀木般的眼睛望着我。眼镜有些微滑落。谢天谢地的是,长门眼底浮现的并不是害怕和恐惧,而是比较近似和理应死别的哥哥在闹区偶然重逢的妹妹的眼神。起码她没有想要呼救的样子,这是在恐慌状态中唯一让我稍稍感到安心的要素。

正想叫她坐下,却发现我抢了长门的椅子。这椅子就让给她,我再抓另外一张过来坐好了。不,她可能不会想坐在我附近吧。

「抱歉。」

我又道了一声歉,抓了一张折好立着摆放的钢管椅,往教室的中央移动。直到判断离长门够远了,才又坐在椅子上,继续抱着头。

这里只是普通的小型文艺社。就是五月的某一天,春日像是不听使唤的工业机器人,硬将我拖到这里来,和长门第一次打照面那时,我见到的教室模样。当时教室里就只有长桌、椅子、书架和长门。后来才增加了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也就是从春日宣言:「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社团教室了。」之后。小瓦斯炉啦陶锅啦冰箱啦电脑啦都是后来才……

「嗯?」

我顿时放开了压住头的手。

慢着,什么东西是后来才有的?

可携式衣架、热水壶、小陶壶、茶杯、食器、旧式收音机…

「不对。」

我开始找寻在这里成为SOS团的基地前没有的东西,也就是在之后才引进社团教室、昨天以前还在这间教室里的某种东西。

「是电脑!」

电脑的机种的确不一样。因为地上有电源线,大概也无法上网吧。可是能唤起我的注意力的,就只有这个。它是我这个抓错问题的唯一解答。

长门还是站着。她一直看着我,似乎很在意我的一举一动。可是,当我看向她时,她又立刻将视线转到地板。仔细一瞧,她的脸颊又添了抹淡淡的红晕。啊……长门。这真的不是你。你不是动不动就脸红、而且不停偷瞄的那种人。

可能有点勉强,但我还是尽量避免引发她的警戒心,故作自然地站了起来。

「长门。」

我指着电脑背后。

「那个,可以借我玩一下吗?」

长门先是很惊讶,尔后又显得有些困惑。心情的变化完全写在脸上。她的视线在我和电脑之间游移了三次,并大口呼吸之后——

「等一下。」

她以生硬的动作将椅子搬到电脑前面,打开主机的电源开关,坐了下来。

要启动那台电脑的作业系统,差不多需要花上刚买来的罐装热咖啡,温度降到猫敢喝的程度的时间。在松鼠啃咬树根般的声音好不容易静止后,长门快速操作滑鼠。在我看来,那不像是在移动档案,而是在删除。大概电脑里有她不想被人看到的东西吧。这种心情我了解,我也不希望MIKURU资料夹被任何人看见。

「请用。」

长门用细柔的声音说完,看也没看我一眼,就又离开椅子,走回去当壁哨。

「不好意思。」

我坐下来后,立刻专注看着萤幕,运用我知道的所有技巧搜寻MIKURU资料夹和SOS团网站的档案,徒劳无功的感觉让我双肩垮下。

「……没有吗?」

怎么样都找不到联系,到处都没有春日存在过的证据。

当我在想刚才长门藏起来的资料不知是什么时,就感受到背后射来监视般的视线。一副若是不想被看到的东西被发现的话,就准备马上将电源线拔掉的姿势。

我站了起来。

看来线索不在这台电脑里。我真正想找的不是朝比奈照片集,也不是SOS团的网站。而是想找找看里面会不会有春日和我被困在闭锁空间时,曾出现过的长门的暗示讯息。可是,这份期待却狠狠地挥棒落空。

「打扰了。」

疲倦的说完,我就朝门口走去。回家吧,然后好好睡一觉。

这时,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

「等一下。」

长门从书架的空隙抽出草纸,犹豫不决地站在我面前。然后,看着我的领结附近,说道:「如果可以…」

她伸出了一只手。

「请拿去。」

她递给我的,是一张空白的入社申请书。



换个角度想。

因为我以前就碰过不少光怪陆离的事,所以这还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否则,我现在一定到处在协寻心理辅导。

就目前的状况来分析,我的头脑如此混沌不清,如果不是头壳坏掉,就是这世界疯掉了。但我可以完全排除前者的可能性。我的神智一向很清楚,对于这世界的森罗万象都还有吐槽的能力。你看,世界变得如此奇怪,我还是能这样指摘这个世界的异状。那,为什么会这样?

我像长门一样沉默了下来。各方面都让我觉得寒心,虚张生势也要有个限度。

长门只不过是个爱好阅读的眼镜妹,朝比奈则是陌生的学姐,古泉不知道在哪里当学生,也没有转学到北高。

这到底是在干嘛呀。

要对我说一切重来吗?那挑在这个季节也太奇怪了吧?既然要重新开始,就该从头…起码,也要回到高中生活的第一天才说得过去嘛。我不知道是谁按下了reset键,但是不更改时间,却只更改环境设定,只会让人无所适从。瞧瞧我现在这种狼狈的样子,这个角色由朝比奈来扮演不是更适合吗?

还有,那女人究竟在哪里?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苦恼,正在某处乐逍遥的那个笨蛋。

春日在哪里?

你究竟在哪里?

快点出来!你都不会良心不安吗!

「……可恶。为什么我一定得找出那女人不可呢?」

还是说,春日,你根本就不在这里?

饶了我吧。为什么会这么想,就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你不出来的话,就太不像话了。硬让我一个人忧郁地长吁短叹,根本就不合理。想什么都很不爽。

我现在的心情就好比扛着打造王家陵墓的巨石辛苦爬坡的职业奴隶。我抬头仰望着可从走廊看见的那片寒冷微阴的天空。

口袋里的入社申请书沙沙作响。



回到自家的房间,迎面见到的是我老妹和三味线。老妹脸上洋溢着天真无邪的笑容,挥舞前端毛绒绒的棒子敲敲在床上躺平的三味线的头。三味线不悦地眯起了眼睛,偶尔伸掌敷衍她两下。

「啊,你回来了!」

老妹笑逐颜开的抬头看着我说:

「晚餐很快就好了。要吃饭了,三味!」

三味线也看了我一眼,马上打了个呵欠,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老妹的逗猫棒大作战。

对了,还有这些家伙留下来。

「喂。」

我将逗猫棒一把抢过来,朝老妹的额头大力拍下去。

「你记得春日吗?记得朝比奈也好。长门呢?古泉呢?你们有没有一起打过草地棒球,一起拍电影?」

「阿虚,你在说什么啊?我不知道。」

接着,我抱起了三味线。

「这只猫何时来我们家?是谁带来的?」

老妹圆滚滚的眼睛睁得更圆了。

「嗯~~上个月吧。是你带回来的,不是吗?你朋友去了国外所以把猫送你。是吧,三味?」

从我的手抢走花猫,老妹宠溺地用脸颊磨蹭它,爱困的眼睛眯成一条线的三味线,用了然于胸的表情望着我。

「借一下。」

我又把猫抢过来,被当成物品抢过来的三味线,似乎感到很迷惑,胡须直抖个不停。我决定待会赏它干猫食慰劳一下。

「我要和它谈一下,就我们两个。所以你快滚出我房间,现在马上就给我出去。」

「咦?人家也想跟它说话!阿虚,你真诈……咦?你要和三味谈?咦?真的吗?」

我不由分说的拦腰抱起老妹,丢到房间外面,并严格命令她「绝对不可以开门!」后把门关上,紧接着——

「妈妈!阿虚他——阿虚他的脑筋好像秀逗了!」

就听到跑下楼梯的妹妹大声嚷嚷一件搞不好真被她说中了的事。

「来吧,三味线。」

我盘腿坐了下来,对着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宝贝公花猫这样说:

「我以前跟你说过绝对不可以讲话,现在没关系了。你开口说话,反而能让现在的我比较安心。所以啦,三味线,说吧,说什么都行。不管你要谈哲学或是自然科学都好。说得艰涩难懂也无所谓,说吧。」

三味线看了我一眼,似乎觉得我很无聊。大概是真的太无聊了吧,它开始梳毛。

「…你听得懂我的话吧?不会讲,总能听吧?不然这样吧,我问你话,如果是YES,就伸右前脚;NO的话就伸左前脚。」

我将手心朝上盖住它的鼻头。三味线嗅了嗅我的指头,最后好像觉得没什么意思,又开始梳毛。

是吗?

这家伙通人语仅限电影拍摄期间,那只是一段为期短暂的时间。杀青之后,它就又回复成普通的猫咪,那种只能用吃睡玩这三种动词形容的,再普通不过的猫咪。

至少解开了一个谜,这不是一个猫会说话的世界。

「本来就是。」

我全身虚脱,倒在床上伸展四肢。猫本来不会说人话。因此,真正奇怪的是三味线开口说话那时候,而不是现在这时候。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干脆变成一只猫算了!那么我就能什么事都不想,纯粹靠本能过日子了。

在老妹上来叫我吃饭之前,我就是这么做。
 楼主| 发表于 2009-8-23 10:49: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像在大闷锅里闷了一天的十二月十八日结束了,新的一天来临。

十二月十九日。

学校从今天开始进入课程缩短期(注:日本的学校或是因应酷暑或是让学生准备大考等原因,会在某时期缩短上课时数)。本来应该要更早实施的,偏偏上次全国模拟考总成绩输给了市立的敌校,大发雷霆的校长从此高唱升学率挂帅,硬是将学校的行事历做了更动。这段历史似乎并没有改变。

有变动的,好像只有我的周遭、北高、和SOS团周遭的人事物。没来得及弄清这到底是什么的阴谋,我就来上学了。结果发现五班又有更多人缺席。今天没看到谷口的人,他总算发烧到四十度了吧。

还有,坐我后面的仍然不是春日,而是朝仓。

「早!今天有没有清醒一点?有的话就好。」

「还好。」

我板着一张脸,把书包搁在桌上。朝仓托着腮帮子,继续说:

「可是,不是眼睛睁开就等于清醒了喔。要确实掌握映入眼帘的人事物,才有助于理解。你呢?你掌握到了没?」

「朝仓。」

我转身面向朝仓凉子,审视她那端正的五官。

「你是真的不记得,还是在装傻?拜托你老实告诉我吧。你真的没想过要杀我吗?」

朝仓凉子脸色一沉,又露出了那种好似在看一个病人的眼神。

「……看来你还没清醒。我劝你还是快去医院看病比较好,以免延误病情。」

一说完,她就迳自跟隔壁的女生说说笑笑,完全不理睬我。

我又将身子转了回来,双手抱胸瞪视空中。



这样的比喻不知道好不好?

某地方有个某个非常不幸的人。不论就主观或客观的角度而言,那个人都是相当不幸,具体呈现了连在晚年悟道成佛的悉达多王子(注:释迦牟尼的本名)都会觉得不忍卒睹的不幸遭遇。一夜,他(其实用「她」也是可以,但分男分女太麻烦了,在此统称为他)一如往常在不幸的煎熬下就寝,隔天一早醒来,发现世界完全改变了。那个世界完美到称之为乌托邦仍稍嫌不足。他从头衰到脚的不幸都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盈满身心的幸福感。再也不会有任何苦难降临到他身上。这全多亏在那一夜,某人将他由地狱带上了天堂。

当然,这件事完全不是他自己的主意。将他带走的,是他不认识的陌生人,也不知道那个人长得是圆是扁,更不知道对方为何要这么做。相信这个答案也是无人能解吧。

在这种情况下,他应该会相当开心吧。世界既然改变了,那他就不会再遇到不幸。只是,那个世界和他原本所待的世界有些微的不同。至于为何会这样,则成了不可解的最大谜团。

尽管如此,他还是对得到幸福的事实推崇备至,衷心感谢那个人吧。

不消说,那个「他」当然不是我。程度差太多了。

啊……就连我自己也觉得这个比喻太糟。前一天的我,既称不上是在不幸的谷底,现在也称不上是置身于幸福的天堂。

但是,倘若不去考虑程度问题,可说是虽不中亦不远矣,我以前也是成天为了春日的怪主意,搞得自己神经兮兮的呀!现在那些怪主意,却像是永远跟我无缘了。

可是——

这个世界既没有春日,也没有古泉;长门和朝比奈都是普通人,SOS团更是连个影子都还没生出来。既没有外星人也没有时光旅行更没有ESP。而且猫咪也不会说话,是个再普通也不过的世界。

怎么样?

拿之前和现在的状况相比较,哪一个比较适合我呢?哪一边的生活,我过得比较开心呢?

现在的我称得上幸福吗?



放学后,我又习惯性地朝文艺教室移动。如果每天都重复做同样的事,就算不去想,身体也会自然而然的行动,就像我们洗澡,并没有特别想先洗哪个部位,却总是机械化地照往常的习惯行动,是同样的道理。

我每天只要一放学,就会习惯性地来SOS团走走。喝朝比奈泡的茶,和古泉玩玩游戏,听听春日的胡言乱语。如果说这样的习惯算是恶习,想必也是积重难返的恶习了。

可是,今天的情况有点不一样。

「这个,该怎么办?」

我边走边看空白的入社申请书。这是昨天那个长门拿给我的,意思是要拉我入社吧?可是,至于她为何要拉我入社,我就不解了。是没有其他社员加入,文艺社就会面临废社的危机吗?话又说回来,她居然敢拉我这个突然现身向她扑上去的人入社,实在是勇气可嘉,唯有长门在这个变了样的世界,还是一样有点古怪吗?

「吓!」

前往社团教室的途中,我又遇上了朝比奈和鹤屋两位学姐。一见到我,就吓得往鹤屋学姐身旁钻的可爱学姐真是教我心痛。我向她们致意后便快步离开。真希望能再度回到有幸品尝那甘露的日常生活。



这次,我事先敲了门,听到细小的回应声后,教室门才打开。

教室内的长门,视线在我的颜面表皮上游走了一会,又移回手上的书,推了推眼镜的动作,看起来像是在对我致意。

「我又来了,可以吗?」

小小的头颈点了点。可是目前她最关心的似乎是手上那本打开的书,连头都没抬起来。

我将书包立在一旁,思索着接下来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偏偏这间冷清的教室,连个可以拿在手上的小道具都没有,我只好盯着书架看。

书架上排满了大大小小的书籍。精装本比文库本和小说还多,可见这位长门也喜欢厚重的书籍吧。

沉默。

长门惯有的沉默,我应该早就习惯了,可是在今天这个场合,我却觉得有点难以忍受。不设法打破沉默的话,我会更加不安。

「这些全都是你的书吗?」

她很快就有了回应。

「也有前人留下来的。」

长门让我看她手上那本精装本的封面,

「这本则是去市立图书馆借的。」

上面贴有市府公物的条码贴纸。护贝过的封面折射的日光灯光线,使得长门的眼镜在一瞬间闪亮起来。

谈话结束。长门再度埋首在厚重的书本中挑战默绩,我又失去了一席之地。

难受的沉默快让我窒息。我思索可能接得上话的话题,吐出了适当的语句:

「你会自己写小说吗?」

对方大概停了四分之三拍。

「我只看不写。」

我没有错过那隐匿在镜片后的视线移向电脑的一瞬间。哦~原来她在电脑借我之前进行的前置作业就是为了这个啊。我很想看看长门写的小说。这家伙到底都写些什么?应该是科幻类的,总不会是爱情小说吧?

「……」

和长门聊天原本就很难。在这一点上,就连这位长门也是一个样。

我再度面对书架,进行无言的修行。

我不经意地浏览架上的书时,突然被某一本书的书背给吸引住了。

这个书名我有印象。记得是在SOS团蓬勃发展的初期,长门借我的国外科幻大长篇第一集,是本以茫茫字海傲视群伦的书,当时还是眼镜妹的长门,没先问我的意愿,就将那本书塞给我,说:「借给你。」就走了。那本书我整整花了两周才看完。总觉得那像是好几年前的往事了。实在是后来发生了太多事。

由于感到莫名的怀念,我将那本书从书架上抽了出来。这里不是书店,我也没有像在书店站着看免钱的人看得那么认真,只是随意翻了翻,正要将书本放回原处时,一张长方形的小纸条掉出来,落到了我的脚边。

「这是什么?」

将纸条捡起来一看,是张上面印着花朵图案的书签。很像是书店老板随意放入袋里的那种——书签?

我的视界像是旋转了起来。对了,那时候……我在我的房间翻开这本书时…也发现了一张和这张一模一样的书签……然后,我就跳上脚踏车飞奔而去……那张书签背后的字句,我甚至可以默背出来。

晚上七点,在光阳园车站前的公园等你。

我屏住了气息,用颤抖的手指将书签翻到背面——看到了。



『备妥程式启动条件·钥匙。最后期限·两天后。』



从精装本掉落的书签背面,留有这则以明体写成,日期不明的留言。

我立刻转身,三步就来到长门看书的桌前。盯着她睁得大大的黑色眼眸说:

「这是你写的吗?」

我把书签的背面给长门看,她歪着头想了一想,表情困惑地说:

「是很像我的字,可是…我不知道耶。我不记得写过这个。」

「……是吗?这样啊,嗯,没关系啦。你知道的话,我反而伤脑筋。我只是有点在意。没事没事,我只是问一问……」

嘴里忙着辩解的我,其实心早就飘到了九宵云外。

长门。

你果然留下了讯息给我!即使是枯燥无味的一行字,我也很高兴。我可以当它是我熟识的你,送给我的礼物吧?这一定是打破目前僵局的某种提示。否则干嘛写得如此故弄玄虚?

程式。条件。钥匙。期限。两天后。

……两天后?

今天是十九日。是从这一刻起往后推两天,还是从世界丕变的昨天算起?最坏的情况下,期限就是二十日,也就是明天。

这枚单发的惊喜,像是缓缓流出的岩浆一样,又慢慢地冷却掉。我不是很能理解上面的字句,乍看之下好像是要收集钥匙之类的东西,来启动某种程式。可是,钥匙?是什么钥匙?掉在哪里?有几支?假如全部凑齐了,是不是可以拿到某个地方换赠品?

好几个问号在我头上盘旋,最后集结成了一个超大的问号。

只要启动那个程式,世界就会恢复原样了吗?



我快速将书架上的书一本本抽出来,又一本本放回去,想检查看其它书是不是也夹有书签。沐浴在长门目瞪口呆视线下的我费时费的结果,收获是零。没有。

「只有这张啊。」

算了,万一期望太多,拿到很多土产,结果被重量压得寸步难行的话,不就又回复到原来的木阿弥(注:木阿弥是真有其人。此典故源自于日本战国时代武将简井顺昭病逝,为了隐瞒他的去世,找来声音近似的男人木阿弥卧床欺敌,直到其子顺庆长大成人,才将顺昭病逝一事公诸于世,木阿弥又回复到原来的身分。)了?行事漫无目的,碰到什么就动什么的话,只会浪费时间和生命值。总之,首先得找出钥匙。虽然离山顶还很远,可是总算是有个方针了。

询问过长门之后,我将便当放在桌上打开,坐在长门的斜对面一边吃中饭,一边思考。长门不时会偷偷打量我,但我只是机械化地动着筷子,拼命将营养往大脑送,这才是当务之急。

不知不觉吃完了便当,正想点茶来喝时,才发现朝比奈不在,只好沮丧地继续思考。现在可是关键时刻,不能白白浪费得来不易的提示。钥匙!钥匙!钥匙钥匙…

就在我快吃不消自己的愚蠢,眼看着就要被自我厌恶给打垮时,我开始碎碎念了起来。

「一点头绪都没有!」

线索只有钥匙,实在太笼统了。这里的钥匙指的应该不是真正可以上锁的钥匙。大概是指KEYWORD的KEY,或是KEYPERSON的KEY吧?即使如此范围还是太广了。这到底是道具还是台词?是带得走的还是带不走的?真希望有提供选项让我选择。就算试图解读长门写下书签的思考逻辑,我想得到的还是只有那家伙阅读艰涩书本时的内心景象。虽然有如天降甘霖般令人感激,但内容却枯燥到让人想打盹的说明,这和我所认识的长门印象一致。

我突然想知道长门在做什么,朝斜对面看了过去,这个世界的长门像是睡着了似的一动也不动。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怎样,她手上那本书感觉一点进展也没有。但是,她没有在午睡。证据就是长门知道我在偷看她,脸颊又开始泛红。这个世界的文艺社员长门本来就是这么容易害羞的人吗?还是不习惯受人注目?

外表一模一样的女生,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反应,感觉真的很新鲜。我故意更深入的观察。

「……」

显而易见,她目光的焦点是锁定在书本的文字上,却一个字也没读进去。微启的唇无声地呼吸,轻微的胸部起伏运动也变得清晰可见。吹弹可破的双颊更是越来越通红。说句真心话,这样的长门有点——不,是相当可爱。那一瞬间我真的觉得,其实顺其自然加入文艺社,留在没有春日的世界里悠哉享乐也不坏。

可是,还不行。还不到自暴自弃的时候。我从口袋取出书签,小心握在手里避免摺到。长门会如此大费周章地留下讯息,就表示戴着三角帽照阅读不误的长门还需要我。而我也是。我还没吃到春日亲手烹调的火锅料理,也还没将圣朝比奈的倩影烙印在眼睑上。和古泉玩得正起劲的游戏,也因为忙于布置教室而中断了。继续厮杀下去的话,我一定会赢。如果回不去原来的世界,我就少赚了一百圆。



西移的日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已到了倾斜的太阳变成巨大的橘色火球,隐没在校舍背后的时间。

一直坐着不动也是很累,何况就算再继续绞尽脑汁,也榨不出任何有益的东西。于是我站了起来,伸手去拿自己的书包。

「我要回家了。」

「是吗。」

不知道长门到底有没有在阅读,只见她阖上了精装书,收进自己上学的书包,站了起来。她该不会一直在等我说那句话吧?

我对着那具双手拿着书包,在我开始迈开步伐前,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的身体说:

「喂,长门。」

「什么事?」

「我记得你是一个人住吧?」

「……对。」

她一定在想,我怎么会知道吧。

正想要问她有没有家人,一见到她的眼睫毛悄悄垂了下来,就打消了念头。我想到了那个没什么家具的房间。第一次去是七个月前,想到那波澜状阔的宇宙电波内容,各方面都让我害怕。第二次造访是在三年前的七夕,当时我是陪伴朝比奈前去。和第一次相比,因为第二次比第一次在时间上来得更早,想来我也算做了件很神的事。

「你要不要养猫?养猫不错喔,虽然它们的态度悠哉悠哉,但是我觉得它们很善解人意。就算猫会说话,我也不会太惊讶,这全都是我真实的感受喔。」

「我那边禁养宠物。」

说完又静默了好一阵子。眨眨悲伤的眼眸,吸气的声音有如燕子凌风而过的声音一般,吐出了清脆的声音。

「要来嘛?」

长门看着我的指尖。

「去哪?」我问。

我的指尖听着她的回答。

「我家。」

大约沉默了二分休止符之后,我说:

「……行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到底是害羞,还是胆小,仰或是积极的人,我都搞不清楚了。这位长门的精神状态一点也不连贯,还是说,这时期的高一女生平均的精神状态都有如鲸鱼座α星的变光周期那样不规则吗?

「行。」

长门像是急于逃开我的视线,快步走出去。关掉社团教室的电灯,打开门,身影就消失在走廊上。

想当然,我追了上去。长门家耶。高级分售型公寓的708号室。偷看一下客房也好。也许会发现新的提示也说不定。

假如,还有另一个我睡在那里,我一定马上把他叫醒。



从学校回家的路上,我和长门都没有对话。

长门不发一语,笔直地向前走。以快被冷冽强风给吹走似的步调走下坡道。我看着那颗被风吹得乱蓬蓬,参差不齐的羽毛剪短发的后脑勺,只能公事化地淡然移动自己的两脚。没有可以打开话匣子的话题,加上我又不知为何,觉得别问她为何要邀我去她家会比较好。

走了好一段时间,长门终于抵达那栋高级公寓。这是我第几次来了?算算去过长门的家两次,去朝仓家时又来过一次,还有一次是爬上了顶楼。

对着玄关的电子锁键入密码,开了锁后,长门就头也不回地一脚踩进大厅。

在电梯里,她也是一语不发。来到七楼的八号室门口,插入钥匙、打开门,打出请进的手势后,就迳自走进屋内。

我一语不发地进入屋内,屋内的格局就是我记忆中的样子,没有改变。空荡荡的房间。客厅除了一张暖被桌外,空无一物。也一样没有装窗帘。

接着,我看到了客房。有纸门隔着的那间房间,应该就是——

「我可以看看这个房间吗?」

我询问正端着陶壶和茶杯,从厨房走出来的长门。长门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后——

「请。」

「不好意思,打扰了。」

纸门好像装有滑轮似的,一拉就滑开了。

「…………」

只有榻榻米。

算了,也好。我可不想再回到过去……

将纸门重新关上。我摊开双手,给一直盯着我瞧的长门看。在她看起来,我的行动想必是毫无意义吧。可是,长门什么也没说,只是在暖被桌上放了两个茶杯,慎重其事地正坐坐好,开始倒茶。

我在她的对面盘腿坐了下来。记得第一次来时也是这样。当时我不自觉地灌了好几杯长门泡的茶,然后听那位宇宙人大唱独角戏。记得那是在炎热的新绿季节,与目前的酷寒相较之下,简直是恍若隔世。现在甚至觉得连自己的心也跟着变冷。

我们面对面默默地喝茶,长门垂下了眼镜后的眼眸。

看起来长门似乎在踌躇着什么。一度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来看我,却欲言又止的低下头去,在不断重复这样的动作之后,她放下了茶杯,以硬挤出来的声音说道:

「我曾经见过你。」

紧接着又补上一句:

「在校外。」

哪里?

「你记得吗?」

记得什么?

「图书馆的事。」

我的脑袋深处顿时响起了一声像是齿轮卡住的声音。我想起来了,我和长门在图书馆的历历过往。值得纪念的寻找不可思议事件之旅第一弹。

「今年的五月。」

长门低下眼眸说道:

「你帮我填写借书单。」

我的精神受到电击,停止了动作。

……是的。不这么做的话,根本就无法将你从书架前拉开。春日的夺命连环叩活像骚扰电话响个不停,为了火速赶往集合现场,我不得不那么做…

「你…」

可是,长门接下来的说明,却和我记忆中的情况大不相同。根据这位长门念在嘴里的小声说明,当天的情况是这样的——

五月中旬左右,首次踏进市立图书馆的长门,不知道借书单要怎么填写。其实只要跟图书馆员问一声就好,可是人数稀少的图书馆员个个又都很忙。加上她个性畏缩又不擅言词,迟迟提不起勇气发问。这时,一位男高中生经过,看到她在柜台前走过来又走过去束手无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就主动替她跑所有流程,帮她办妥了借书手续。

而那个人就是——

「你。」

长门将脸转向我,视线大概交会了半秒钟,又落在暖被桌上。

「…………」

这个删节号恰恰说明了我和长门之间的状态。没有家具的客厅再度回归静默,我又无话可说了。因为我实在无法回答她我究竟是记得还是不记得。这家伙的记忆和我的记忆,就状况而言,有相当奇特的不同。我帮她填写借书单是事实,但可不是偶然路过,带她去那里的根本就是我。当时,我们放弃了找也找不到的不可思议搜查行动,选择图书馆作为消磨时间的场所。要忘记默默跟着我的长门穿着制服的身影,就算我的记性差到只有海葵幼体的程度,也不大可能。

「…………」

长门会如何看待我的无言呢?只见她嘴唇有点小难过地扭曲了,纤细的指尖描着茶杯的边缘。看到她的指尖微微的颤动,我更加说不出话来。事实上,我也什么话都没说。

其实我只要回她说记得,事情就简单多了。那个答案也不完全是错的。我们只是互有抵触罢了。而且在这种情况下,这个抵触才是最大的难题。

为什么我们的记忆会不一样呢?

我所认识的外星人不知到哪里去了,只留下一张书签。

叮——咚。

室内对讲机的铃声打破了这似乎会永久持续的沉默。这突如其来的响声,着实让我吓了一大跳,几乎就直接坐着弹跳到外太空了。长门也吃了一惊。只见她的身体颤抖不止,看向了玄关。

门铃又响了。是新的访客吗?可是会有谁来造访长门呢?除了收费员或是宅配人员,我实在想不出还会有谁。

「…………」

长门像一缕才刚脱离肉体的幽魂,轻手轻脚地向着墙边移动。只见她操作对讲机的介面板,侧耳倾听某人的声音。接着又回头看我,露出略显困惑的神情。

她轻声细语的对着话筒说道「可是……」,「现在有点……」这类听起来像是婉拒的语句,不过——

「请等一下。」

像是拗不过对方似的如此低声说道后,长门幽幽走到玄关,打开大门的锁。

「哎呀?」

用肩膀推开大门进来的少女劈头就说:

「你怎么会在这里?长门同学居然会带男生到家里来,真是不可思议。」

双手高举着锅,身穿北高制服的少女,用脚尖抵着门口的地板,灵巧地脱下鞋子。「该不会是你硬逼着人家让你进来的吧?」

你这女人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呢?我万万也没想到,会在教室以外的地方看到你这张脸。

「我可是来当社会义工的,你在这里才让我意外呢!」

那张笑脸可人的秀丽脸庞,就是我们班的班长,坐我后面的那女人。

来的人,正是朝仓凉子。



「我份量煮太多了,有点烫喔,又很重。」

朝仓微笑着将大锅子放在暖被桌上。这个时节到便利商店,一进门就会闻到这种香味吧。锅子里放的正是关东煮。是朝仓自己煮的吗?

「是啊。这种料理可以一次煮一大锅,又不会很麻烦。煮太多时,也可以像这样分送给长门同学打打牙祭。不然长门同学平常都是随便吃一吃。」

长门正在厨房准备盘子和筷子。传来了食器碰撞的声音。

「然后呢?你不跟我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的理由吗?我很好奇耶。」

我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我会来这,是因为长门邀请我来,但是我又不知道她为何邀请我,是为了跟我讲图书馆的事吗?那在社团教室讲不就得了?我会跟来,也是想说搞不好可以在这里找到钥匙或是有用的线索。但我又不能一五一十照实说。只怕又会被当成头脑秀逗的人。

我只好随口乱掰:

「啊——嗯~我和长门回家的方向是一样的…对了,我刚好在烦恼要不要加入文艺社,就跟她边走边商量。走着走着,就来到了这栋公寓附近。因为事情还没有讨论完,长门就请我到她家来坐坐。不是我硬要来的。」

「你想加入文艺社?不好意思,你完全不是那块料。你喜欢看书吗?还是想自己写东西?」

「我就是在烦恼今后要走阅读还是写作路线呀!不然我干嘛找她谈。」

暖被桌上,掀开锅盖的锅子香味四溢,叫人食指大动。高汤里隐约可见的水煮蛋,呈现出入味的漂亮色泽。

正坐在我左斜前方的朝仓,用奇妙的眼神看着我。假如眼神有质量的话,我的太阳穴早就开出一个小洞了——就是那样危险的眼神。是我多疑吗?以前的朝仓曾经在中途化为杀人鬼,可是我看得出来,现在的朝仓落落大方的态度背后有种明确的自信。我想这锅关东煮一定比外面卖的还要美味。这让我感到莫名的压力。毕竟我目前在各方面都没有自信,只能打带跑而已。

我直觉自己应付不来眼前的状况,于是拿起书包准备走人。

「哎呀,你不吃啊?」

朝仓揶揄的口气,让我益发无言,蹑手蹑脚地走出客厅。

「啊。」

我差点撞到从厨房出来的长门。长门在层叠的小盘子上放了筷子和管状的黄芥末酱。

「我要走了,打扰了。」

当我正欲转身离去时,手臂上顿时被施加了有如羽毛般轻柔的力道。

「…………」

那是长门悄悄地用手指抓住我的衣袖。简直就像是在抓刚出生的黄金鼠宝宝一样,那么微小的力道。

表情也是一副很脆弱的样子。只见她头低低的,仅用手指轻轻触碰我的衣袖,是不希望我回去吗?还是她跟朝仓单独相处会很不自在?但是当我看到似乎显得很难过的长门,就觉得不管理由是哪一个,都不重要了。

「——想归想,我还是要吃。嗯,肚子快饿死了。若不先填点东西,我恐怕会回不了家。」

手指总算离开了。总觉得心里有点舍不得。我从没见过长门以如此普通的方式明确示意,感觉好稀罕。

见到我又荡回来客厅,朝仓的眼睛眯了起来,似乎在说:我就知道。



我的味蕾不断在尖叫:「好吃!」,内心却是食不知味,吃了什么碗糕都不晓得,只是一味地将关东煮的料往嘴里塞。长门小口小口的吃,光是啃条海带就花了三分钟左右。在场唯一谈笑风生的人就只有朝仓,我始终都是含糊其词带过去。

像是在地狱门前露营一般的用餐风景约莫持续了一小时,肩膀都僵硬了。

终于,朝仓站了起来。

「长门同学,剩下的份,你再拿个容器装起来,放进冷冻库冰。锅子我明天再来拿,你在那之前洗好就好。」

我也跟着站了起来,心情就像是解开了枷锁那样畅快。长门微微点了点头,低着头送我们到门口。

确认朝仓走远后,

「那么,我走了。」

我对着门口的长门小声说道。

「我明天还可以去社团教室吧?放学后,除了那里,我也无处可去。」

长门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然后……

微微的,却很明显地笑了。



我感到一阵目眩神迷。



当电梯下楼时,朝仓面带笑容的说道:

「你喜欢长门同学啊?」

是不讨厌她?如果要我在喜欢或讨厌中选一个,当然是前者;我原本就没有讨厌她的理由。何况她又是我的救命恩人,是吧。朝仓,当初从你的凶刀下救了我的就是长门有希,我怎么可能会讨厌她呢?

……可是,我又不能这么说。毕竟这个朝仓似乎不是那个朝仓,长门也是。在这里,只有我好像哪根筋不对,而大家都成了普通人。连SOS团也不存在。

我的闷不吭声,美女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轻轻哼了一声。

「大概没这可能吧。是我想太多了。你喜欢的应该是更特立独行的美眉,长门同学根本不是那一型的。」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哪一型?」

「我无意间听到国木田同学说的,听说你从国中起就这样?」

那小子!竟然到处去给我乱宣传。根本就是国木田自已误会了,拜托你当作没听过。

「你给我听好了,你如果想跟长门同学交往,一定要好好想清楚。否则我饶不了你!别看她那样,其实长门同学的心灵可是很脆弱的。」

朝仓如此关心长门到底是为了什么?在我那个世界,朝仓是长门的辅佐人员,关心她还情有可原。只是到最后,朝仓突然抓狂就被消灭了。

「毕竟我们住在同一公寓。总觉得不能放着她不管。每次一看到她,就觉得她实在很需要人照顾。不知不觉就想要守护她,你说是吧?」

我听得似懂非懂。

谈话到此结束,朝仓在五楼出了电梯。记得她是住505号室。

「明天见。」

朝仓对着我展开了笑颜,随着电梯门逐渐关上。

从公寓走出来,天色已暗下来,外面的空气就像是生鲜食品冷冻库里那样冰冷。飕飕吹的冷风,不仅带走了身体的热能,连热能以外的也夺走了。

本来想去跟管理员爷爷打个招呼的,最后还是作罢。管理员室的玻璃窗关得紧紧的,也熄灯了。大概睡了吧。

我也想回家睡大头觉。只能在梦中见到她也好。那女人可是有本事能在无意识间闯入他人梦境里的。

「不管在不在都是个大麻烦,起码在关键时刻跳出来管闲事不为过吧。偶尔听听我的请求也好……」

就在我对着夜空尽情倾诉时,突然察觉到自己在想些什么,这叫我吃了一惊。竟然有股冲动,想将我这颗竟然会起这种可恨想法的头颅狠狠地往某处撞。

「怎么会这样?」

吐出的话语,化为白色的气息,消散在空气中。



我好想见春日。
 楼主| 发表于 2009-8-23 10:50: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十二月二十日。

世界丕变的第三天早晨,我从一夜无梦的睡眠中醒来。和往常一样,抱着胃里像是被塞入好几打三十厘米子弹似的心情,从床上坐起身来,睡在棉被上的三味线突然滚下床,在地板上将身子摊了开来。我轻轻踩着它的肚肚,叹了一口气。

妹妹从房间门口探头进来。见到我醒了,表情似乎很遗憾。

「问你喔,三味有讲话吗?」

从前天晚上,她就一直在问这个。我的答案也还是老话一句。

「没—有」

我犹在回味包覆住脚趾的猫毛柔软的触感,老妹就哼着自己编的「吃饭之歌」,抱着三味线离去。当猫真好。工作就只有吃饭、睡觉和梳毛。真想跟它交换一天看看,搞不好变成猫后,三两下就找到我要找的东西了。

没错,我还没找到钥匙。也不知道所谓的钥匙究竟是什么。还有系统启动条件。今天一天不做点什么的话,这个世界就会照常运转下去。说不定还会变得更恐怖。期限…干嘛要设定那种东西?光是期间限定服务就够长门头痛了是吗?

我在事情毫无进展的情况下上学去。阴霾的天空仿佛快飘雪似的,在众人头上扩展开来。今年或许会有一个白色圣诞节。不仅会飘雪也会积雪。近年来这一带都没有做过积雪观测,但是以今年冬季的寒冷度应该绰绰有余。如此一来,春日一定会比狗儿还兴奋,着手筹备冬季的活动吧。假如春日在的话。

一路上没有事物吸引我的眼光停留,我就如往常一样朝着北高,努力爬坡,抵达一年五班的教室。由于气力的贫乏反映在体力上,我慢吞吞地走,等到预备铃都快响了才及时就座。和昨天一样,班上仍有许多病猫,令人钦佩的是,谷口似乎只休息一天就够了。虽然口罩还没拿下,但他今天来上学了。我现在才晓得这小子原来这么喜欢上学。

还有,今天坐我后面的朝仓,脸上浮现了一抹别有深意的微笑。

「早。」

朝仓对我也像对其他人一样,轻描淡写的打了招呼,而我只点头致意。

上课钟声响起的同时,导师冈部元气十足的登场,开始开班会。



我连今天是星期几都搞不清楚了。今天的课表跟记忆中的不一样,我也记不清楚了。上星期的今天上的是不是同样的课程,我自己也不敢断言。就算昨天和今天的课表互相调换,我恐怕也不会发现。果然变奇怪的人是我吗?凉宫春日这女人一开始就不存在,朝仓是班上的风云人物,朝比奈是遥不可及的学姐,长门则是文艺社唯一的社员。

那边才是正确的,SOS团只是我过去作梦梦到的妄想吗?

不行不行,想法越来越消极了。

第一节的体育课,在进行足球红白比赛时,我扮演全无意愿防守自家球门的防守员;第二节的数学课也是左耳进右耳出,不知不觉就到了休息时间。

正当我趴在课桌上,让额头冷却时,

「唷,阿虚。」

是谷口。他将口罩悬在下颚,露出往常的傻笑。

「下一节是化学课,今天轮到我那一排被老师叫起来答题。拜托教一下。」

要我教你?有没有搞错啊!你我对彼此的实力早就再清楚也不过,你不懂的地方,我怎么可能会懂呢?

「喂,国木田。」

我呼叫上完厕所回来的搭档之一。

「快将你知道的氢氧化钠知识,倾囊相授给谷口。他尤其想知道,它和盐酸的交情好不好。」

「还不坏啦,混合之后就中和了。」

走过来的国木田看了一下谷口翻开的课本,

「啊,这一题啊。很简单。首先用莫耳(注:mol,计量单位)下去计算,就可以换算出公克。我算算喔。」

看到读通的人轻轻解题的模样,只教人感到更无力。

谷口不住地点头,但是当国木田算到最后时,他似乎不打算背了。随手从我桌上抓了一枝自动铅笔,在教科书的空白处记下国木田说的数字和记号。

告一段落之后,谷口抛给我一个怪怪的笑容:

「阿虚,踢足球时国木田都跟我说了,你前几天好像在闹什么。」

前天那天,你不是也在吗?

「午休时间我跑去保健室睡觉了,下午整个人也是全身无力昏昏沉沉的。真到今天才听说。听说你陷入了半疯狂状态,还说朝仓根本就不存在?」

「还好啦。」

我摆摆手,打出「你可以滚了!」的暗号。谷口却一脸奸笑的继续说道:

「真希望当时我也在场。你大吼大叫的起笑模样,可是不多见。」

国木田也是一副回忆起什么的神情:

「阿虚今天好多了。那天他简直是故意找朝仓同学的碴。她哪里惹到你了吗?」

就算我说了也只会被当成脑筋秀逗。所以我不说。这是人之常情。

「对了,你当时好像说朝仓取代了某人。你找到那个人了没?好像是叫春日是吧?那个人到底是谁呀?」

拜托别旧事重提了好不好?我现在只要听到那个名字,就会反射性的吓一跳。即使是听到鹦鹉那样无意义的重复叫声也照样受惊。

「春日?」

看吧,连谷口也开始歪着脖子了。不仅歪着脖子,他还说:



「那个春日,该不会就是凉宫春日吧?」



对,就是那个凉宫春日……

颈骨发出了咯吱声。我慢慢地抬头看着同学的呆脸。

「谷口,你刚才说什么?」

「就是凉宫啊。东中的暴力女。我国中三年都和她同班。不晓得她现在在干嘛——对了,你怎么会认识她?你说的取代朝仓,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的眼前瞬间变白——

「你!你这个章鱼!」

我一边大叫,一边跳了起来。大概是被我的气势吓到,谷口和国木田不谋而合地同时退了一步。

「谁是章鱼啊!我如果是章鱼,你就是鱿鱼了。何况我们家世世代代都是白发一族,考虑到将来的话,你还比我危险呢。」

罗嗦,要你管!我抓住谷口的领口,硬把他拉到我面前,两人的脸近到几乎鼻碰鼻。

「你竟然知道春日!」

「何止知道,就算再过五十年,我也忘不了。东中毕业的要是有人不知道她,最好是去检查一下是不是得了健忘症。」

「在哪里?」

我像诵经一般,不断地念念有词:

「那女人在哪里?春日现在在哪里?她到底上哪去了?」

「干嘛啊!哪里哪里的,你是太鼓啊!(注:日本『哪里』的发音『DOKO』音同鼓声咚咚『DOKODOKO』。)你是在哪看到凉宫,对她一见钟情吗?你还是死心吧!我可是为你好才这么说喔。那家伙的长相虽然很梦幻,性格却是让人幻灭到极点。比方说——」

在校园内用白线画意义不明的几何图是吧。我知道。我想知道的不是那女人过去的恶行,而是春日现在究竟在哪里!

「光阳园学院。」

谷口如此答道。就像是在回答氢的原子序一样。

「她应该是念山下的车站前面那所高中没错。她的头脑本来就很好。念的自然是一流的明星学府。」

明星学府?

「光阳园学院的水准有那么高吗?那不是名门淑女就读的女校吗?」

谷口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我:

「阿虚,你的国中到底是怎么跟你们说的,我不清楚;但那所学校从以前就是男女同校,而且还是县内屈指可数的高升学率名校。学区内有那种学校,真是要不得!」

我一边听着什么都爱比的谷口的比话连篇,一边松开了手。

为什么我会没注意到这种事?真是该切腹。

春日不在北高,我就断定她不存在于这个世界,可见我的想像力比巨大蟋蟀还不如。想来明年夏天回乡下时,和它一同在走廊的地板下闲聊一定会相谈甚欢。

「喂!回魂喽!」谷口整整衬衫的前襟,同时说道:「国木田,这家伙果然怪怪的,而且病情相当严重。」

随你们去讲。只有这时候我不会跟你们计较。因为比起毒舌谷口和一脸严肃不住点头的国木田,还有更令我火大的人。

这场不幸真是不幸到教人难以置信。假如刚巧有东中毕业的人坐我附近,假如前天午休谷口在教室的话,我一定可以更轻易听到春日如雷灌耳的大名。到底是谁从中作梗?快出来!我要一拳打爆那混帐!不过这事可以搁到日后再来算帐没关系。该问的事都问完了,那么,接下来就是行动。

「你要去哪里?阿虚?是要去上厕所吗?」

我在回头的同时一边小跑步朝教室门口迈进,顺口答道:

「我要早退。」

越早越好。

「不带书包?」

那会妨碍我。

「国木田,冈部如果问起来,就说我得了鼠疫,又并发痢疾和伤寒,病得快死了。还有,谷口!」

对于张大了嘴目送我行动的可爱同学,我衷心献上诚挚的感谢。

「谢啦!」

「啊,啊……?」

最后映入眼廉的谷口正用手指在头旁边画圈圈,接下来我就奔出了教室,一分钟后就跑出了校门。



要高速跑下陡坡的确很难。约有十分钟,由于情绪高涨,我心无旁骛的使劲奔跑,心脏就不用说了,连两脚和双肺都开始抗议我的严苛奴役。仔细一想,就算等到第三节课结束后也完全赶得上。在这个时期,光阳园学院大概也是读半天。只要在放学的钟声响起前赶到就行。就算从北高散步到那里,也不用走上一个钟头。

我发现到时间分配失当,是每天必爬的强制登山道接近终点,抵达位于民营铁路沿线的私立高中那附近的时候。校园内一片静寂,是还在上课吗?我看了一下手表。和我们学校应该是不会差多少,现在大概在上第三节课。也就是说,在校门打开前,我差不多有一个小时的自由时间。在这寒冷的天空下,两手空空的我只能在这干等。

「干脆强行闯入好了……」

换作是春日,她一定会这么做,最后还会处理得很漂亮。无奈我没有那方面的自信,慢步走向校门,又慌慌张张折回来。紧闭的大门前有严厉的警卫守着。不愧是私立学校,钱真多。

其实沿着栅栏爬上去,也是可以入侵校园;问题是栅栏顶端离地面有好一段距离,上头还有加上尖刺的铁丝,看来还是安份的等校门打开比较好。强行闯入的话,万一被抓到就完蛋大吉,既然都来到这了,我可不想那么轻易就GAME OVER。我和春日毕竟不同,该自重时,我是很懂自我节制的。



就这样,我等了将近两小时。

听来陌生的下课钟声响起不久,校门口就像水溢出来一样,吐出了许多学生。

的确,谷口说的没错,这里是男女合校。女生的制服跟原来一样是黑色学生西服,夹杂其中快步踏上放学归途的男生,则是穿黑色的中山装。跟女生穿水手服、男生着西服的北高完全相反。至于男女生的比率,似乎女生来得比较高……

「怎么会这样…算了。」

男学生中有几个我见过,是一年九班的学生。我还以为他们消失了,原来是跑来这所高中了。不知是凑巧还是怎样,看了半天,没看到和我毕业于同一所国中的同学。见过的那些人也没人理我,只是用怀疑的视线瞥了我一眼,就迅速走过。他们现在记得的,一定是另一段历史。说不定还是比上北高要幸福许多的历史。起码他们不用爬坡上学。

我继续等下去。能不能顺利遇到,机率参半。万一那女人参加了某个社团,或是又在着手计划什么而留在学校的话,那我就真的得在这里当稻草人了。拜托,快点踏上回家的路吧,然后在我面前出现。

如果,这所光阳园学院还存在另一个SOS团,而且改由别人取代我和其他团员大肆活跃的话……

一想到这,我的五脏六腑就活像叛乱似的开始翻搅。那我和朝比奈和长门和古泉不就都成了用完即丢的垃圾?要真是那样,我就连配角的边都沾不上,成了完完全全的局外人了。我不想要这样!要我向谁祈求都好!看是基督或是释迦或是穆罕默德或是摩尼(注:Mani,波斯人,生于巴比伦。24岁时受到启示创立摩尼教。自封为光明界的预言圣者,后受到波斯袄教迫害,被处以极刑。)或是琐罗亚斯德(注:波斯袄教教祖)还是洛夫克拉夫特(注:HOWARD PHILLIPS LOVECRAFT,1980~1937,美国传奇小说名家,黑色奇幻文学鼻祖。)都好!只要能解除我的不安,管它是神话或民间传说,我都会相信。就算对方是街头邪教团体的传教人员,我也二话不说跟他走。我现在总算明白,哪怕是一根稻草也会牢牢抓住,然后徒劳无功地沉下泥沼去的溺水者的心情了。

在焦躁和消极感充斥全身十几分钟之后。

「……呼。」

我呼出的这口气,连我自己都不明白它的意义何在。为什么我会如此快活的呼出这么大一口气呢?



她出现了。



淹没校门口的黑色学生西服和中山装中,夹杂了一张即使我寿命将尽,也绝对不会忘记的女生的脸。

她留长发。就像她在入学典礼后的自我介绍中大放厥词,让班上的空气凝聚成固体的那时一样,留着及腰的长发。有好一段时间看傻了的我,开始扳手指计算确认今天是星期几。今天不是留直发的日子,看来这里的春日似乎没在发型上玩七变化。

光阳园学院的学生似乎嫌我挡路似的,个个都从我左右两边穿过去。不晓得他们对我这个呆站在校门前的男生有什么感想,不过他们怎么想都无所谓,我也没空理他们怎么想。

我站着不动,眼睛直盯着穿着学生西服的女学生逐渐走近。

凉宫春日。

终——于找到你了。



我不自觉微笑了起来。因为我发现到的,不只有春日。

走在春日旁边,正在跟她说话的中山装男生,正是笑脸让我看得不想再看的古泉一树。真是意想不到的赠品。原来这里的两人,关系亲密到会放学一起回家啊。然而春日看起来很不高兴,就停留在我记忆所及,高中刚入学时的状态。她偶尔会面向旁边答个一两句,接着又用很不悦的表情,目露凶光的俯看柏油路面。

是以前的那女人。在她发起创立SOS团的念头之前,在学校任何一处都是那样,仿佛找不到强敌而焦虑不已,精力无从发泄的格斗家那般的表情,在我看来真是特别怀念。那时候的春日就是这样。对司空见惯的日常生活感到无聊不已,拼命追求刺激,没想过想要的东西可以自己生出来的那个时代的春日。

不,要感慨待会再来感慨。两人的身影逐渐走近。似乎没有注意到我。

说来真没出息,我根本就无法克制自己快节奏的心跳。假如现在去看内科,医生的耳朵八成会听到叫人想取下听诊器的麦克风Two Bcat(注:四拍子爵士乐中的两个强拍)。天气冷成这样,我居然还滴汗。真希望膝盖发软这件事只是我多心。我应该不是这么胆小的人啊。

——来了。春日和古泉已近在眼前。

「喂!」

我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

春日抬起头来,和我四目相对。

穿着黑袜的脚停了下来。

「干嘛?」

她的视线有如冷藏室的结霜那般冰冷。她以那种视线将我全身上下扫射了一遍才移开,

「找我干嘛?不,应该说你是谁?我可不是让不认识的男人叫『喂!』的角色。要搭讪的话找别人去,本小姐没那种心情。」

我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没有受到很大的冲击。这个春日果然不认识我。

古泉也停了下来,用冷漠的眼神看着我。看他的表情别说认识我了,连看都没有看过我。

我开口向那位古泉询问。

「我和你,也是第一次见面?」

古泉轻轻耸了耸肩。

「好像是。请问您是哪位?」

「你在这所学校也是转学生吧?」

「我是在春天时转来的…您怎么知道我是转学生?」

「你对『机关』这个组织,有没有什么印象?」

「ㄐ-ㄍㄨㄢ……?请问汉字怎么写?」

不得罪人的无意识笑容,是我熟知的那小子的招牌笑容。但他看着我的眼睛,却出现了警戒的神色。这小子和朝比奈一样,不认识我。

「春日。」

春日的脸颊抽动了一下,用大大的黑眼睛瞪着我。

「谁准你直接喊我的名字的?你到底是谁呀!我可不记得征求过变态跟踪狂。滚开啦,你挡到我的路了。」

「凉宫。」

「我的姓也不准你叫。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的姓名的?你是东中毕业的吗?你是北高的学生吧,看那身制服就知道了。北高的跑来这里干嘛?」

春日哼了一声,头转过去。

「没关系,古泉同学。当他不存在就好。不用理会这么没礼貌的家伙。反正只是个笨蛋。我们走!」

为什么春日放学会跟古泉一起回家?难道在这个世界,古泉扮演的是我的角色吗?虽然脑海中掠过这个念头,但是我匆忙想的不是那个。

「等一下!」

我捉住了避开我走掉的春日的肩膀。

「放开我!」

春日挥动手臂,甩开了我的手。真正的怒气在她脸上浮现。但是这种程度的恶狠,还不足以让我放她走掉。否则我今天早退在此站岗,就没有意义了。

「你很烦呐!」

春日低下身子,以让人佩服的流畅架势使出低踢。

一阵剧痛窜过我的脚踝,疼得我几乎想就这样窒息算了,但还不至于痛到在地上打滚。好不容易才稳住重心的我,以身心俱痛的悲情说道:

「告诉我一件事就好。」

我榨出了仅余的一点勇气,要是这次再不行,我就无计可施了。这是我最后的希望——接下来,我丢出了这个问题。

「你记得三年前的七夕吗?」

正要跨步离去的春日停了下来。对着那头乌黑的长发,我继续说:

「那一天,你偷溜进国中,在校园内用白线画图案。」

「那又怎样?」

转过身来的春日一脸怒容。

「那种事情大家都知道!你提这个是要做什么?」

我小心地斟酌语句,尽量快点说完。

「那夜潜进学校的应该不只你一人,还有背着朝比奈…背了一个小女生的男人和你在一起。你就是和那家伙一起画白线,写下图画文字的。那是给牛郎和织女星的讯息。内容大意是『我在这里』——」

接下来的话,我没能说完。

春日伸过右手,抓起我的领带,一把提了起来。我受恐怖的蛮力牵引,不由自主往前倾倒,额头猛地撞上春日那颗硬如岩石的头。

「好痛!」

我用抗议的眼神瞪视对方,对方也恶狠狠地回瞪过来。近在眼前的锐利目光,朝我的眼睛直射而来。好怀念的眼神,还有春日那张气呼呼的脸也是。

血管半爆了的女人用疑惑的声音说:

「你怎么会知道?谁跟你说的?不,我从来没跟别人说过。那个时候……」

春日突然打住,脸色大变地注视着我的制服。

「北高……难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胸口被她紧紧抓住,呼吸困难。臭蛮力女。但是,现在可不是怀念春日POWER的时候。我的名字?要跟她讲那个她以前从未叫过的本名,还是要跟她说那个大家都喊习惯的愚蠢绰号?

不,不管是哪一个,对眼前的这女人都不管用。这两个名字她应该都没听过。那么,我应该自报的固有名词就只有这个。

「约翰·史密斯。」

虽然我尽量保持冷静的口吻,但毕竟我的人是整个被提上来的,拜托你也体谅一下我呼吸困难……才这么一想,下一刻,压迫胸口的强烈力道就消失了。

「……约翰·史密斯?」

春日松开了我的领带,神情吊滞,双手静止在半空中。我很少见到她这样。凉宫春日仿佛被死神抽走灵魂似的,嘴巴一直开开的。

「就是你吗?你就是那个约翰?在东中……帮我的那个……奇怪的高中生……」

春日突然踉跄了一下。漆黑的长发遮住了眼睛的视线,正要摔跤时,古泉适时扶住了她。

连结上了。



什么帮你忙,你几乎都把工作推给我做——但我不打算浪费时间跟她辩驳。没错,我终于掌握到一丝线索了!在这个完全变了样的世界中,终于有一个人,也是唯一的一个——和我共同拥有过去的记忆。

果然是你。

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凉宫春日。

既然这个春日在三年前的七夕曾经遇见我,那么三年后的这个世界,应该就是从那个时间点延续下来的。并不是任何事都「烟消云散」。我和朝比奈回溯至三年前的时光,然后藉由长门的力量又回到原来时间点的那段历史的确是存在的。虽然不明了是哪里出了差错,至少三年前的这个世界,和我熟知的那个世界是同一个世界。

到底是出了什么差错,只有我保有原来的记忆?

不过还是之后再思考这个问题吧。

我望着有如世界奇观的哑口春日,说道:

「详情我会说给你听。你待会有空吗?这事说来话长……」



我们三人肩并肩走在路上时,春日说话了:

「我见过约翰·史密斯两次。在那之后不久,我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后面有人大喊,喊什么来着……啊,对了!就是『请多多关照把世界搞得轰轰烈烈的约翰·史密斯!』。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做过那种事。在确认春日从操场上消失后,我就叫醒朝比奈,一起赶往长门的高级公寓。难道还有另一个约翰·史密斯吗?可是,那个约翰·史密斯讲的又是什么鬼东西呀?

那句话听起来简直就像是在给春日出什么鬼点子似的。

「那个约翰和你在东中遇到的约翰是同一个人吗?」

「离太远了。当时又很暗。两人的脸我都不记得。可是声音和感觉跟你很像。穿得又是北高的制服。」

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了。才觉得线索连结上了,细节却又不吻合。

我们就近找了家咖啡厅。我本来想去SOS团集合的御用咖啡厅,反正都是SOS团的原班人马嘛。但是从这里过去稍嫌远了点。

「我所认识的你是就读北高,在入学典礼之后说了这样的话……」

点的东西还没送来,我开始说明。在送来的热欧蕾冷却到可以一口气喝掉前,我几乎毫无保留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浓缩讲给她听。像是外星人加未来人、超能力者齐聚一堂的SOS团,还有文艺社的社团教室等等。

特别是七夕的时光旅行,我讲得特别详细。因为我认为那才是最重要的部分。

我含糊带过的只有春日可能是神、时空的扭曲、与进化的可能性这几个部分。因为每一个都还是未定论。仅提到春日拥有奇妙的潜在力量,而且可能还具有改变世界的不确定能力。

光是这样就已经够吸引这女人了。她频频陷入沉思,接着说道:

「为什么你看得懂我自己想的外星语?当初那段图画文字的确是:我在这里,快来找我之类的意思没错。」

「有人翻译给我听的。」

「就是那个外星人?」

「正确说来应该是由外星人研发的与人类接触用联系装置外星人…我记得她是这么说的。」

我将长门有希的事全说给他们听。原本以为她只是文艺社团教室的赠品,想不到是隐藏设定的面无表情爱书人。接着,又跟他们讲朝比奈。那位等身大换装吉祥物兼公关兼本社专用茶水小姐,实际上是未来人。我陪她做时光旅行,去到三年前的七夕那次,也是多亏了长门才回得去。

「这么说来当时的约翰就是你罗?嗯,我就相信你吧,反正也不是坏事。原来当时你是在做时光旅行啊…」

春日用看着未来人的眼神仔细打量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未免理解得也太快了吧。看不出你会这么轻易地相信人。以前我们单独在市内寻访不可思议事件时,在那家咖啡厅,你根本就把我的话当屁。

「那个我是个大笨蛋。我相信你。」

春日探出身子。

「因为,相信比较有趣啊!」

我对这张犹如百花齐放的灿烂笑脸有印象。我第一次看到春日笑,就是这张笑脸。她在英文课堂上想到要设立SOS团时,所浮现的百万瓦特笑容。

「在那之后,我调查过北高所有学生,还埋伏过一阵子。可是,一直都没看到像是约翰的人。当时我还很自责,为何不把脸看清楚。现在回想起来就通了,三年前你根本还没进北高嘛……」

当时的我有两个。一个是在国中过着茫然生活的我,另一个是在长门家的客房和朝比奈一起被冻结时间的我。

顺便将这小子的经历也一并带进来吧。

「在那个世界的古泉则是超能力者。你帮了我不少忙,也给我添了不少麻烦。」

「如果那是真的,那真是叫人惊奇。」

以优雅动作饮茶的古泉,露出半信半疑的眼神。

我重新转向春日。

「你为什么不来念北高?」

「没有为什么啊。我只是因为七夕的事对北高产生了点兴趣。但是等我升上高中,约翰也早就毕业了,再加上我之前怎么找都找不到他。光阳园的大学升学率又比较高,国中的导师一直碎碎念叫我考这里,只好照做省得他罗嗦。其实我觉得高中念哪里都无所谓。」

我也向古泉提问:

「你呢?你为什么会转到那所学校?」

「你问我为什么,我的答案也跟凉宫同学差不多。我只是看自己的学力测试程度到哪里,就进哪所学校。况且…我不是说北高不好,但是光阳园学院不论是在校舍或是设备上都相当完善。」

是啊,北高连空调设备都没有。

春日叹了一口气。

「SOS团啊……好像很好玩。」

托你的福。

「假如你说的都是事实的话…」

插嘴的是古泉。他收敛起圆滑的笑容,以得意的表情说:

「由你的说明来判断,你陷入的情况可以有两种解释。」

真的很像是古泉会说的话。

「之一就是你进入了平行世界。你从原本的世界来到了这个世界。之二就是世界除了你之外,整个都改变了。」

这一点我也想过。

「可是,不管是哪一个,都有谜团尚待厘清。如果是前者,那在这个世界的另一个你又到哪里去了呢?如果是后者,为什么只有你没有改变,又令人不解。除非你也有不可思议的力量,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没有。我敢跟你保证,没有就是没有。

古泉用可憎的漂亮动作耸了耸肩。

「如果是进入平行世界的话,你就必须寻求回到原来世界的解决对策。如果是世界改变的话,就得找出让世界回复原状的方法论。不管是哪一个,要早日解决,就是揪出幕后的始作俑者。始作俑者很可能知道该如何让一切回复原状。」

那个人除了春日以外,还会有谁?

「谁知道?也许是来自异世界的侵略者把地球当成游戏舞台了。说不定未来还会突然冒出很邪恶的敌人角色。」

一看就知道他是随口胡诌的,因为古泉的语气很明显就是在乱掰。可是春日完全没察觉,眼睛还闪闪发光。

「我想见见那位长门同学和朝比奈。对了,我也想去那间社团教室看看。假如改变世界的人真是我,看到她们之后也许会想起什么。是吧,约翰,你也是这么想吧?」

是啊,没错。我没有理由反对。这个现象如果是这女人搞的鬼——虽然我内心就是这么认定——那么做说不定会激发她的灵感,长门和朝比奈也会想起我。外星人和未来人手下一旦回复正常,胶着的事态说不定也会拨云见日。等等,约翰是指我吗?

「你说你叫阿虚是吧?约翰好听多了。约翰听起来比较像是人的名字,这个名字在欧美很常见。阿虚这么逊的绰号,到底是谁帮你取的?对方根本就瞧不起你。」

命名者是我的婶婶,将它广为流传的则是我妹。尽管如此,凉宫的痛骂,我听了倒是很爽。为什么呢?距离上一次根本没隔多久时间啊?

「那么,走吧。」

春日将几乎没动过的大吉岭红茶一口气喝光,再拿起光阳园学院订制的书包。

姑且先问问看。

「现在?去哪?」

春日已经站起身来,高傲地睥睨着我大喊:

「当然是北高啊!」

说时迟那是快,转眼春日就快步滑出了咖啡厅。连等自动门开都等不下去似的。

其实这举止真的很春日,让我莫名地安心不少。

春日,真有你的。你就是这个样子。只要一想到,两秒钟后就去行动。那才是你。每当你以活似要一脚踢飞门的气势冲进社团教室时,我们就知道你又有突如其来的决定要昭告天下。长门是唯一处变不惊的人……

「糟了。」

我看了一下手表。放学时间早就过了。昨天在长门的高级公寓定下的约定,我忘得一干二净。我跟她说明天也要去社团教室,却迟到了。脑中不禁浮现独自一人等待敲门声的长门垂头丧气的模样。请再等我一下,我这就翻筋斗云过去。

古泉将春日留下的帐单拿了起来。

「我只请凉宫同学的份喔?」

假如你连我的份也请的话,我就告诉你。

「呵,愿问其详。」

我将以前这小子告诉我的话,直接丢还给他。以简单扼要的方式。像是人类原理怎么又怎样的春日大神说,还有这小子拼命要提供春日娱乐,而自编自演了一出孤岛奇案等等。

见古泉陷入了沉思,我又问了一次。

「春日应该就是幕后黑手,还是另有其人造成这种状况?你认为哪个才是正确的?」

「假如你说的那位凉宫同学,真的具有神的力量,说不定就是她做的。」

也实在想不出其它的祸首了。可是,如果真是这样,春日就是只将古泉留在身旁,而把我、长门和朝比奈给丢在一边了。不是我在说,我不认为春日对古泉会远比对我们还执着。这也是春日的无意识特异功能在发威吗?

「这么说,被挑中的我该觉得很光荣罗?」

古泉笑嘻嘻的继续说:

「毕竟我……是的,我喜欢凉宫同学。」

「……你说真的?」

你在开玩笑吧!

「我认为她是个很有魅力的人。」

这句话我好像在哪听过?古泉用认真的口气说:

「可是,凉宫同学只对我的属性有兴趣。她只是因为我是转学生这个理由,才跟我讲话的。但毕竟我只是个普通的转学生,她最近似乎也腻了。你说的SOS团,在该团的你有什么样的属性呢?如果没有,那就是凉宫同学十分欣赏你。假设在那边的凉宫同学和我所认识的凉宫同学是同一个人格的话。」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我都没有一写在履历表上,就会被送往医院的头衔。除了不知不觉就会被卷入奇妙事件的那种派不上用场的特技除外。

春日从门外探头进来,笑得甜甜的破口大骂:

「你们在干嘛!快点出来啦!」

古泉等店员结算三人份的饮料费,我则是从开了暖气的舒适咖啡厅,一派轻松地往会让呵气变白的外界踏出第一步。

店门前停了一辆计程车。好像是春日叫的。看来她无论如何都想要快一点到北高。附带一提,那不是我和古泉偶然搭过的,在某处见过的黑色计程车(注:颠覆传统小黄,从伦敦引进的高级黑色计程车,用于接待贵宾、婚丧喜庆均非常适宜,在日本掀起一般黑色旋风。),而是普通的黄色计程车。

「朝北高,全速前进!」

春日一边坐进车内,一边命令司机。接着是我,再来是古泉坐进后座。对于小丫头的命令口吻,中年司机没有丝毫不悦,只是苦笑了一下缓缓地踩下油门。

「你要冲进北高是无所谓,」我对春日的侧脸说:「但是你这身装扮太显眼了。外校生进去多少需要点理由。不然被老师发现的话,会有点麻烦。」

春日身穿黑色学生西服,古泉则是着中山装。虽说因为课程缩短,下午没剩多少学生,可是这两人一旦闯入水手服和藏青色学生西服的地盘,就等于大肆宣传他们是校外的人。

「那倒是……」

春日考虑了三秒钟。

「约翰,你今天有上体育课吗?不,没上也没关系。你的体操服是放在教室吧?」

是呀,刚好今天第一节课就是足球课。

「那么,你有带体操服和夹克吧?」

有是有,不过你问这做什么?

春日寓意深长地笑了。

「我现在就告诉你们作战计划。约翰,古泉,脸凑过来一下。」

就算被计程车司机听到又不会怎么样。不过我们还是乖乖凑过去,听春日小声交待作战计划。

「很像你的作风。」

我如此回答,瞄了一眼皱眉头的古泉复杂的表情。



我在北高附近下了车,先回去自己的教室,为了春日策划的侵入北高大作战做准备。

附带一提,计程车费又是由古泉买单。这个古泉简直就像是春日的行动式钱包。他又没有做错事,真是难为他了。难道他对春日的感情是爱情?真想问问他到底是看上春日哪一点。可是转念一想,谷口说过,春日的举止异常归异常,国中时代却很受男生欢迎。也许啦,如果她没有在北高创立SOS团,那女人很可能会不分王八绿豆让上门追求她的男生吃闭门羹。这么说来,SOS团其实是春日绝佳的避风港?成为那种神秘社团的首领,君临天下,有点基本常识的男生都会像是规避暴投的打击者一样自动回避。与其被三振或是被触身球直击头部,倒不如躺过四次,轻松走向一垒反倒好。

我一边思考一边往最顶楼迈进。

校舍里人烟稀少,但也不是完全没人。回家也无事可做的人留下来进行社团活动的身影散见各处。幸好,一年五班的教室一个人也没有。不,其实我也很怕被冈部老师抓包。换作是我,我也想知道没请假就早退的病人,为何又偷偷摸摸地跑回教室。

不知道是谁帮忙清理的,我的课桌桌面整理得很干净。或许是朝仓吧。正在想杂七杂八的文具和笔记本不知哪去了,原来都被收起来了,只有书包吊在课桌侧边。我在找的皮鞋则吊在书包的另一边。

「这女人真的是考虑得很周祥。」

我一边感叹朝仓细腻的心思,一边将装体操服的袋子拿出来。这个超大的毛巾束口袋装有今天第一节穿过的短袖运动衫、短裤、运动夹克和长裤。春日在计程车上提案的侵入计划,想当然尔就是「变装成北高的学生计划」。「古泉穿你的体操服,我穿运动夹克和长裤。然后堂堂正正的跑进去,任何人都会以为我们是刚路跑结束的运动社团社员。嗯,完美无缺。」

换句话说,我们就是要学习昆虫的拟态。这样总比随便在路上各捉一个正要回家的北高男女学生强行剥下他们的衣服,要来得好多了。

「那样也不错。」

在离校门有一段路的转角等我的春日,蛮不在乎地说。她一边接过装体操服的袋子,一边说:

「还是穿成你那样,比较不会被盘问。想到这么棒的点子,怎么不早点讲?」

那种拦路强盗的行为,我怎么做得出来!

春日抽开束口袋的松紧绳,毫不客气地将袋子翻转过来。四件衣服就咚地掉在柏油路上。

「你有洗吧。」

一周前刚洗过。

「对了,凉宫同学,」

古泉用活像被逼到绝境的砂鼠看着追它的蒙古虎的眼神,盯着我那套泥泞的体操服说道:

「要在哪里换衣服?附近有什么隐蔽的空间吗?」

「在这里换就好了。」

春日答得爽快,迳自拿过运动长裤。

「这里没什么行人,顶多会冷一下子。啊,放心好了,我会转过头去的。约翰,你也转过去。我们当他的围墙。」

她斜眼看了我一下,什么意思?

「我就算被看到也无所谓。」

笑得很邪恶的她,将脚套进运动长裤内,就这样穿在裙子下面。

「看不出来你腿这么长。」

她蹲下来将两脚的裤脚反折,调整好长度后,再站起来将裙子的裙勾解开。

裙子毫不犹疑地从腰部落下。接着她脱掉黑色外套,开始解上衣的钮扣时,我转向旁边。

「没关系,我底下还穿了件T恤。」

外套和裙子的上头,又飘落了一件上衣,我眼角的余光,慢慢转回去。身着白色短袖素色T恤和我的运动长裤的春日,得意洋洋地挺胸,让长发随风飘动。我就这样盯着她,不禁想再看一次某个景像。

「喂,你要不要绑马尾?」

春日猛然看了我一眼。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这只是我单纯的喜好。

春日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绑马尾看起来简单,要绑得好看可不简单!」

说归说,春日还是从掉在地上的黑色外套口袋里,拿出绑头发的橡皮筋,灵巧地将乌黑的长发整个挽在后脑勺。

「也好,这样看起来更像是运动社团的。这样总行了吧?」

棒极了。在我的眼里,她的魅力度又增加了36%。

「笨蛋。」

正当我不解该怎么反应时,才明白这女人的气冲冲只是做做样子。我早该知道的。

虽然晚了一点,古泉也换穿完毕了。在这么寒冷的天空下,穿着短袖短裤一定很冷吧。而且还是别人的体操服,心情更是格外不同。起了鸡皮疙瘩的古泉说:

「凉宫同学,那件夹克你不披是吗?那么,可不可以借我穿呢?」

同样是露出两只手臂,春日却用足以驱走寒气的笑容说:

「不行。我要用来遮书包。好不容易扮装成功,我可不想在书包上露了馅。」

光阳园学院的书包和北高的,确实在外观上有微妙的差异。春日将运动夹克像包巾般摊开,把自己和古泉的书包包起来,命令我拿着。再将两人脱下来的制服丢进装体操服的袋子里,也叫我拿着。

「那么,接下来。」

春日将腋下夹紧,双手插腰:

「这样看起来就很像刚跑完马拉松回来。不错吧!」

你是不错啦,那我呢?天底下哪有抱着这么多东西,而且还穿着制服去路跑的运动社团社员?

「你当自己是社团经理不就得了?还有这个!FIGHT!一、二、FIGHT!一、二、FIGHT!」

马尾妹跑出去后,我和古泉面面相觑了一会,又同时耸耸肩追了上去。

我和这位古泉都心知肚明,就各方面而言,要阻止跑出去的春日,在各种状况下都是很困难的。所以我们除了追上去,也别无它法。

是吧,一直都是这样子吧?

不知道该说是好还是坏,北高的校门和山下的私立学校不同,经常门户洞开。警卫也不知道跑哪去了,不见人影。计划非常顺利,春日边呼口号边进行的伪马拉松很快就结束,平安地抵达终点站的玄关。想不到要带春日和古泉进我们学校这么麻烦,明明三天前他们还在这里进进出出的。

「好破旧的校舍。这墙壁怎么是组合式(注:不在现场灌浆,而是在工厂预先制成的组装式外墙。)的呀?县立学校这么穷啊?我没来考这间是对的。」

我一边听她那再正确也不过的感想,一边将目光从林立的鞋柜移开。我已经换好拖鞋,正在找有没有掉落的两人份客用拖鞋时,春日毫不在意地打开最近的鞋柜,拿出不知是哪个北高学生的拖鞋。

的确很像是春日的作风。我又不自觉露出了奇怪的笑容。

「你在笑什么?看起来很呆耶。我又没做什么好笑的事。」

被她这么一说,我连忙收敛嘴角。她说得对。姑且不论春日的不法行为,现在都不是嘻笑的场合。

我想谷口的脚大小应该和古泉差不多,就拿了谷口的拖鞋给古泉换穿。

「真是不好意思。」

他的语气听起来一点也不像不好意思。古泉彬彬有礼地说完,换上了鞋子。我将他穿来的那双球鞋,塞进谷口的鞋柜里。

再将两人包在夹克里的书包重新夹在腋下。

「我带你们去,跟我来。」

「慢着!」

我正要跨步向前时,春日制止了我。她无意识地用手指玩弄着马尾的尾巴。

「长门同学那个外星人,在文艺社吧?」

现在的长门,应该说是前身为外星人的平凡女高中生。即使如此,我想她应该会一直等着我过去吧。

「那位长门同学应该不会跑掉,先去抓朝比奈那个未来人吧。她在哪里?」

可能已经回去了吧……突然一个想法闪过我的脑海。我的灵感也不是盖的。连搜寻记忆都不必了。断言说不认识我的朝比奈之前手上拿着书法用具。在被强拉进SOS团之前,她是书法社的社员。那么,这个时间她应该还在学校。

「我明白了,这边走。」

长门,对不起。请再等我一下下。我们先去书法教室,然后就去找你。我心里祈祷书法社今天有开,自然地加快了脚步。



打开那间社团教室的门的,是春日。那女人向来跟敲门那种礼貌的举止无缘,我也没那美国时间去教导那女人注意这种小细节,古泉则是倨促不安地在走廊站岗。

书法教室里有三位女学生,看样子是在练习新年题字(注:日本习俗之一,在一月二日以毛笔书写吉祥话)。

「你们之中谁是朝比奈?」

「……有什么事吗?」

睁大了眼睛看着我们的三人中,最娇小的那个身影,樱唇流泄出怯懦的声音。

「什么事啊……」

只见在椅子上端坐如仪的朝比奈,手上拿着毛笔停在半空中。

我越过春日的肩膀,巡视了一遍室内。鹤屋学姐不在,让我松了一口气。记得她不是书法社的。

春日跟我咬耳朵。

「是那个女的吗?她真的是高二生?看起来好像国中生。」

「我也觉得她很像国中生,不过你猜对了。她正是朝比奈。」

春日一听,就大刺刺跨步上前,对拿着毛笔僵掉了的娇小天使胡说一通:

「我是学生会资讯室室长凉宫。朝比奈实玖瑠学姐,我来这里,是有事想请教你。麻烦借一步说话。」

身上穿着T恤和运动长裤的人,说谎也不打一下草稿。

朝比奈的眼镜不断眨呀眨的,很紧张地说:

「学生会……资讯室?那是什么呀……我什么都不知道呀。」

「没关系,跟我来就是了!」

春日夺下了毛笔,丢到写到一半的八开宣纸上,再握住朝比奈的手臂,强行把她拉起来。其他的女社员虽然都很害怕,却都惊慌的说不出话来。假如鹤屋学姐在这里,说不定可以观赏到她和春日的异种格斗技战。春日又手环住朝比奈的腰固定住,不由分说地将她掳走了。

「你……胸部真大。嗯,很有个人特色。我喜欢!」

春日喜孜孜地,揉搓起别校学姐的胸部来。

「吓!哇哇!请、请问…咦!」

看到在入口待命的我,朝比奈眼睛睁得更大了。她八成在想:那天那个变态又出现了。朝比奈对于在走廊冷得直踏步取暖的古泉,也投以受惊的视线,古泉却以看陌生人的眼神,看了朝比奈一眼。

「我不是什么坏人,真的。」

你穿成那样来到这里,还想扮演局外人撇清关系是行不通的,古泉。

春日就像个要阻止已知要去看牙医的小孩逃走的母亲一样,将挣扎不已的朝比奈给抱了起来——

「喂,约翰。只剩下长门同学了。快带我去找她。」

这还用你说。

说什么都得趁眼尖的同学和知悉我擅自逃课的教师群发现我之前,赶到那边不可。

通称旧馆,位于社团大楼三楼的SOS团基地,正式名称是文艺社的社团教室。



这一次的门是敲过后,我才打开的。

「嗨,长门。」

将图书馆的精装书立在桌上阅读的眼镜女脸抬了起来。

「啊……」

长门见到是我,安心地吐了一口气。

「咦?」

见到接着出现的春日,眼睛突地睁圆。

「……咦?」

见到被春日抱着的朝比奈,嘴巴突然张开。

「…………」

在吊车尾的古泉登场之后,就哑口无言。

「你好。」

春日绽开笑容,见到大家都进教室之后,就将门反锁。卡嚓!这个效果声一响起,长门和朝比奈起了同样的反应,她们的身体都恐惧的紧绷了起来。

「你们想做什么?」

就像那天一样,朝比奈吓得都快哭了。

「这里是哪里?你为什么要把我带来这里?还有,你干嘛把门锁上?你到底要干嘛?」

完全一模一样的反应,连我也感动得泫然欲泣。好怀念。

「给我闭嘴!」

就像那天一样,春日强硬地控制了情势,环顾室内一周。

「那位眼镜妹就是长门同学?你好!我是凉宫春日!这个穿体操服的,是古泉同学;这个全身上下只有胸部特大的娇小女生是朝比奈。至于那家伙,你应该认得吧?他是约翰·史密斯!」

「约翰·史密斯……」

长门惊讶地推了推眼镜架,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我耸耸肩,接受了这个愚蠢的绰号。反正阿虚和约翰都一样蠢。

「哦——这里就是SOS团啊?虽然什么东西都没有,却是个不错的房间。很值得带东西过来。」

春日就像刚被带到新居的猫咪在房间四处闲晃,看看窗外,对着书架的书投以兴趣浓厚的一眼,转向我说:

「那么,接下来怎么办?」

你不会什么都没想就过来了吧?真的很像是春日的思维。

「以这间教室为据点,我是很赞成,可是交通很不方便。放学后再来这里又很浪费时间。我的学校和北高又完全没有交流。对了,干脆定下时间,在车站前的咖啡厅集合如何?」

突然说出的一段话,除了发话的这女人和我以外,大家都不明究里。

长门成了表情困惑的摆饰娃娃,朝比奈是提心吊胆、举止怪异;古泉则演起了哑剧。

我想我必须说点什么,正要开口的时候——



叮!

突然间,无人碰触的电脑发出了电子音,长门反射性地转头去看。

「咦耶?」

弯着腰的朝比奈得抬起屁股,才勉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我具有的认知这个状况以外的识别能力,全都被电脑给吸走了。

古老的CRT显示器发出啪滋啪滋的声音,逐渐变得明亮——我是透过长门镜片的反射才得知的。

但是呼应那种情况的硬碟回转声——并没有持续。以前好像也发生过这样的事…不,那时候好像是我自己开机的……操作系统影像没有出现,反而显示其他画面的电脑萤幕似曾相识…

「让一让。」

身体自己动了起来。我推开春日,全速奔到显示器的正面。

灰黑的萤幕上,无声的文字流畅地显示着。



YUKLN> 当你看到这排文字时,我已经不是我了吧。(注:YUKLN即是长门有希『NAGATO·YUKI』。)

……是啊,就是这样啊,长门……



「怎么回事?又没人按下开机钮,吓死人!」

「可能是有设定开机时间吧。不过,这台电脑还真是古老。真难为了这台老古董。」

背后春日和古泉的对话,我完全没听进去。我连眼睛都不敢眨,深怕错漏了一字一句。耳朵听到心脏在跳踢踏舞的声音,眼睛直盯着画面。



YUKLN> 这个讯息会出现,就表示你、我、凉宫春日、朝比奈实玖瑠和古泉一树应该就在这里。



简直就像是在配合我的阅读速度一样,游标持续出现没有赘饰的文字。



YUKLN> 这就是钥匙。你已经找到解答了。



不是我找到解答的。而是在古泉的陪伴下,春日强行杀过来的。这里的春日也相当有用嘛……话又说回来,长门,好几天不见了。

我抱着怀念的思绪读着显示器上的文字。虽然没有出声,却在内心以长门平坦的声音一字一句念出来。游标继续换行。



YUKLN> 这是紧急逃离程式,要启动的话就按ENTER键,不启动就选择其它键。启动之后,你会得到修正时空的机会。但是不保证一定成功。也不保证你能顺利归来。



紧急逃离——程式。就是这个!就是这台电脑!



YUKLN> 这个程式只能启动一次。执行之后就会解除。选择不执行的话,不启动也会解除。READY?



这是最后的文字。末尾的游标不停闪烁。

要选ENTER键,还是其它键?

我回过神来,才发现春日在我背后偷看。

「这是什么意思?是什么机关吗?约翰,不要耍我了。快点说明!」

我完全无视于春日、古泉和朝比奈。只有这时,绑马尾的春日、穿着我的体操服的古泉,和依然很可爱的朝比奈都不在我眼里。我的全副注意力都放在这台电脑和这间教室的某一个人身上。我对那个用惊愕表情盯着画面的眼镜少女说:

「长门,你对这个有印象吗?」

「……没有。」

「真的没有?」

「为什么这么问?」

你干嘛急着撇清关系?这是你打的文章啊……我虽然想这么说,但说了,恐怕这个长门只会更惊慌失措吧。

我只好再一次审视最后的部分。

这是长门留给我的讯息,是我所认识的那个长门留给我的。具体而言,紧急逃离程式这东西我并不是很了解。「不保证一定成功」这一句也让我有点不安。

可是,事到如今,再烦恼也没有用。以前我曾经全心相信那个长门,现在也只能相信她了。那家伙做的事一定不会出差错。除了相信那个救了我好几次,乖巧又沉默寡言的外星人制有机人工智慧机器人长门以外,我还能相信谁?如果我怀疑那家伙说的话,那我的头脑更值得怀疑。

「喂,约翰,你怎么了?表情又变得这么奇怪。」

春日的声音仿佛是从远处传来的。

「拜托让我静一静,我正在整理思绪。」

我现在的确需要思考。就读不同高中的春日和古泉、不是未来人的朝比奈、什么都不知情的长门,一一考虑过后,我厘清了那不是我目前该烦恼的事。

长门打在电脑上的字句是她个人的心意,那份讯息的真实性是不容怀疑的。

我伸伸懒腰,并且做深呼吸。

对——

目前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我想要逃离这个世界。我想要再见到我所熟悉,而且早已是我日常生活一部份的SOS团和那个世界的伙伴们。这里的春日、朝比奈、古泉和长门,都不是我熟知的他们。这里也没有「机关」,没有资讯统合思念体,大人版朝比奈也不会来到这,因为一切都乱了套。

没花多久时间我就做出了决定。

我从口袋取出皱巴巴的纸张——

「对不起,长门,这个还你。」

长门苍白的手指,缓慢地伸向那张我递出去的空白入社申请书。第一次失败了,第二次终于成功抓住。我一放手,入社申请书就抖得跟什么似的,但是室内并没有风。

「这……」

长门连声音都在颤抖,以睫毛遮掩了她的眼神。

「可是,」我连忙说明:「坦白说,我一开始就是这间教室的一员。不用特地加入文艺社,至于为什么——」

春日、古泉和朝比奈都用「这家伙在说什么呀!」的表情看着我。长门的表情被头发遮住了,看不清楚。没关系,你放心吧,长门。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一定会回到这间教室。

「至于为什么,是因为我是SOS团的一员。」

READY?

当然是。

我伸出手指,按下了ENTER键。



那之后不久——



「呜哇?」

一站起来,强烈的头晕目眩便朝我袭来。我不由自主地将手撑在桌上,视界整个转了一圈。我感到耳鸣,听到某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眼前发黑。失去了上下的感觉。感觉好像在漂浮似的。就像是掉落到湍流中的树叶。转啊转的,转个不停。呼唤我的声音越来越远。对方是叫什么?约翰还是阿虚?我也不清楚。听起来不太像是春日的声音。好暗。我在坠落吗?要坠落到哪里?起码跟我说一声不为过吧。

我的思绪很混乱。我眼睛是睁开的吗?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在漂流,我的身体究竟在哪里?春日呢?全部都扭曲了。古泉。朝比奈。这里是?我到底是要去哪里?紧急逃离程式,逃出去的前方,有什么在等着我?

长门——

「呜哇?」

我再度高喊出声,好不容易支撑住几乎要碎裂的膝盖。接着我才发现我是站着的。

「怎么回事……?」

四周一片漆黑。但不是真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还好,我的眼睛还看得见。

「这里是……」

我靠着从窗外射入的微弱光线,确认自己的所在位置。这里好像是一间房间,我手碰触到的似乎是桌子的桌面,而桌上放置了旧式的电脑……

「是文艺社!」

刚才那间文艺社。

可是长门不在。春日、朝比奈和古泉也都消失了。只有我在。而且天色已暗。方才明明有夕阳照入教室中,突然就变黑了。从窗户仰视夜空,说是稀疏还太少的星群,闪耀了一下意思意思。时间飞逝得真快。

教室内的样子和之前没什么差别。有书架,有长桌,也有一台旧型的电脑。光是这样我就明白了。我并没有回到原来的世界。因为这里没有SOS团的东西。这里没有团长席,没有朝比奈的COSPLAY服装,还是空荡荡的文艺教室……但是…

额头上流下的汗水滴进了眼睛。我用学生西服的袖子擦擦汗。

好像不太对。

这份不谐调的感觉是什么。我已经知道这里是哪里了。这里确实是文艺社的教室没有错。「你是太鼓吗?」我不经意想起谷口说的这句话。「哪里」。问题不在于这个,对,问题不在于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

突然间,我抓到了这个不谐调感的真相!发现的同时,我的体感温度(注:人体感觉到的温度。)似乎也直线窜升,但事实不是如此。气温一开始就这么高了,因为我的体温的体感温度变化,并不是我的错觉。

我热得受不了,脱下了外套。全身的毛孔纷纷张开,不停地喷汗。我再脱下罩衫,将白衬衫的袖子卷起来,聚集于教室内的热气却还是丝毫未散。

「好热!」

我开始发牢骚。

「简直就像是——」

简直就像是炎夏的气温。

也就是说,现在的我该提出的疑问只有一个。



现在,是什么季节?
 楼主| 发表于 2009-8-23 10:50: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有经验的人就知道,晚上独自走在校舍里有多恐怖。

我将外套披在肩上,慢吞吞地走出社团教室。下楼梯尽量不发出声音,每到走廊的转角就学忍者东张西望一番,真的是相当耗神的工作。虽然还不知道这是何年何月何日的北高,不过要是被值班的老师看到就伤脑筋了。我也不知要如何解释。我还希望有人解释给我听呢!

我在雾湿的大气中,汗水淋漓地移动,终于来到了玄关。

「接下来,会出现什么呢……」

如此说道后,我就打开自己的鞋柜,里面放着别人的拖鞋。我很确定那不是我的。附近的人开错柜子,换错鞋的可能性也立刻就被我剔除。现在的季节是盛夏,我又跳入了另一个时空,像这种程度的联想力我还算有。现在是置身于这个鞋柜的主人不是我,而是别人的世界或是时代中。至于自己没有想像中来得吃惊,不知是因为早已习惯异常,还是因为连惊讶的余裕也消失殆尽。

「没办法了。」

直接穿拖鞋出去固然不好看,但我现在没有选择的余地。先离开校舍是当务之急。不愧是晚上的玄关口,果然大门深锁。我只好蹑手蹑脚走向附近的窗户,解开内侧的锁,小心翼翼地打开。我将带有香草味的夜风深深吸进肺部,再跨过窗框一跃而下,跳到石阶上。就是以前在闭锁空间,春日把我叫醒的地方。

我大概停了十秒钟左右,确定没有人看见我,才开始行动。

出了校舍还是一样热。这是日本特有的潮湿兼闷热的夏日高温。我刚从严寒的季节过来,汗腺张开得可厉害啦。我用冬季西服擦拭脸上不停滴落的汗水,朝校门口走去。

出校门就简单了。我感谢学校形同虚设的保全,只要爬上铁栅栏就万事OK了。一从校内出到校外,我马上捡起事先丢到地面上的外套,仰望了一会儿星空,思索下一个目的地。

目前,我必须先知道现在是几月几日的几点几分。毕竟过去和未来差别可大罗。

先下坡再说吧。途中应该有家便利商店。如果跑进附近的民宅询问:「今天是几月几日?」,恐怕会有被当成是精神失常的高中生,而遭到相关单位逮捕之虞。还是去不用问也可以知道日期和时间的地方保险一点。

「不过,还真是热啊……」

虽说我穿着冬季制服,本来就很热,可是连被汗水浸湿的裤子内侧也黏在脚上,真是很让人郁闷。此时我真恨透了聚酯纤维的开发者。而且这件制服冬天又不保暖,真是中看不中用。

我开始抱怨这些,可见我的大脑又恢复运转了。与其在冬天受冻的同时巴望春天来临,我更喜欢一边抱怨夏天的酷热,一边扇着团扇。况且,高一的夏天有太多太多的回忆了。尽管全是疲劳过度、全身无力、目瞪口呆之类的,不过只要熬过去就算是不错的经验。起码看到了朝比奈穿泳衣的迷人模样呀。冬天的话,就几乎没办过任何SOS团风格的活动。

脑中一边想着错过的火锅味道,一边走下坡,十五分钟之后终于看到明亮的标的物。那家放学途中,偶尔会进去祭祭五脏庙的便利商店。至少我又确定了一件事。现在不是这家店盖好以前,也不是撤店之后的时间。

我等不及自动门打开,一进去就朝墙上打量。花了点时间才适应冷气的清凉。在那段期间,我不断朝那个类比式挂钟投以热切的视线。

八点三十分。

现在天色已暗,所以一定是晚上八点。

可是,日期呢?今天是何年何月何日?柜台前展示了好几种报纸。哪一种都好。我顺手拿起最前面的体育报,抽出一部分以超特急速度翻阅。上面报导了什么都无所谓,全部都是误报也没关系。即使是内容编得天花乱坠的小报,在报纸最上头印的日期还不至于作假吧。

游移的视线在某处定住,我看到了。

一般人认为的幸运数字双连号,映入我的眼帘。

几年?我几乎像是要舔下去一般,确认上面印的西元年。店员大哥似乎不耐烦的看了我一眼,但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那四位数的数字,我看了好几遍。将刚才我置身的那个十二月时代的西元年,减去印在这体育报上的西元年数字,是很简单的计算题,连小朋友都会。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长门……」

我从报纸中抬起了头,深深叹了一口气,望向天花板。

普天同庆的七夕情人节。



现在,是三年前的七月七日。



三年前的七夕。今天这一天发生了什么事?

宛如狂想曲一般的「今年」的七夕,大伙在社团教室写好短笺许愿之后,我就应朝比奈之邀,回溯时光来到了这一天。然后,我见到了大人版朝比奈,她催促我赶往夜里的东中。于是,我就撞见了正要爬上校门的国一生时代的春日,被她拖下水,在操场上用石灰书写要发给外太空的讯息。

接下来,我带着遗失了类似时光机,名叫TPDD这件物品的朝比奈(小),到长门的高级公寓去,两人一起在那里沉睡了三年,才回到原来的时间……

「也就是说…」

这是比减法还简单的计算题。只要将记得的事情全数回想起来就行。没错,我终于掌握到了,让失序的世界复原的必要状况。

是吧?是这样没错吧?

我的脚之所以抖个不停,绝对不是恐惧使然。而是因为有重大任务必须完成才会紧张的颤抖。

三年前。七夕。东中。神秘图案。约翰·史密斯。

各种要件漫无头绪地在我脑海里盘旋,终于有了结论。真的是既简单又明了的结论,我再说一次。

「也就是说……」

「她们」就在「这里」。

诱人的魅力朝比奈(大)和待机模式的长门有希。

两名能助我一臂之力的人才,都存在于这个时间点。



我丢下报纸,不顾一切的冲出了便利店,一边跑一边思考。

第一次来到三年前——也就是现在——的时候,在光阳园站前公园的长椅把我叫醒的朝比奈,曾经说过「现在是晚上九点」。只要跑个三十分钟的话,应该还来得及赶到那里。问题是,某人造成的世界变化不知道有没有波及这个时间点。假如有,那我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无论如何,我一定得和朝比奈(大)或是人在高级公寓里的长门接触,要不就两者都接触。那么,我该前往的目的地就有两处了。不过目前我该先去那里。

住在公寓的长门待会再去是见得到。可是朝比奈(大),就只有那个时间地点才能见到。

以女教师的穿着打扮来访的成长版朝比奈,就是给我白雪公主的暗示之后,就立刻打道回府,比朝比奈更未来的朝比奈小姐。她戳着睡美人朝比奈(小)的脸颊,笑得很开心的模样,就像是昨天才发生似的记忆鲜明。

那位朝比奈小姐一定知道我。应该是这样没错。



那座公园离站前不远,四周人烟却相当稀少。可能夜也深了吧。对只在晚上出没的可疑人物来说是绝佳场所。这里是怪胎的圣地吗——上次七夕那天我是这么想的,现在也还是这么想。

我不好明目张胆登场,只好摸黑沿着环绕公园的砖墙走着。虽说是墙,其实高度只到我的腰部,上头则装了和我身高差不多的铁丝网。周围则有等间隔种植的树木。白天就算了,晚上要在不被公园内发现的情况下窥伺其中可是简单的很。需要特别当心的应该是背后人行道上的行人投来的异样眼光。

我回想当时醒来的那张长椅所在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沿着砖墙移动,寻找绝佳的偷窥地点。

时间正好是晚上九点多。

所谓的偷窥应该就是我正在做的事吧。伸长脖子,从茂密的树丛中望出去后,我终于看到想看的景象。

「……就是那个吧。」

感觉很像是在看电影里演出的自己一样,也像是在梦中客观地俯瞰自己的模样。

「可是,这又该如何解释……」

被街灯照耀的长椅,像是沐浴在聚光灯下似的,于黑暗中浮现出来。距离有点远,但我绝对没有看错。两人都穿着北高的制服。一切都跟记忆中一样。

过去的我和朝比奈就在那里。

那个「我」躺得平平的,枕着朝比奈的膝盖睡觉。要说没梦见令人垂涎的美梦,那才是骗人的。用世上最贵重的宝贝当枕头,还睡得不安稳的话,那这世上安眠的要素就等于不存在了。

被当作膝枕的朝比奈频频偷看自己大腿上的我的睡脸,又是在我耳朵旁吹气,又是拉着我的耳朵玩。真教人羡慕……不对,我怎么羡慕起自己来了。

有一瞬间,我真想上前拉开「我」取而代之,但我还是压抑住了那股冲动。当时的「我」并没有看到另一个我。要是我在这时候冲出去,帐目就不符了——是吧?时空已经够混乱了,可容不得我再插一脚。

我克制住无关理智的身体冲动,继续执行Peeping Tom(讲白一点,就是偷窥狂)的任务。(注:Peeping Tom是一句俚语。典故是缘自古代偷看裸体游街,以阻止领主丈夫课生税的Lady Godiva,最后眼睛瞎掉的男人汤姆。)在如此乱状下仍能保有自我的我,比较有人格。想着想着不禁有点得意。

我就在那样的感慨之下进行观察。朝比奈对了对樱唇,似乎在说些什么;睡在膝枕上的「我」稍微动了一下。之后缓缓起身。我目前的位置听不到讲话声,可是我记得很清楚。朝比奈应该是说「你醒了?」

「我」和朝比奈讲没几句话,她就疲累的把头搁在「我」的肩上——

长椅后面的草丛沙沙作响,那位人士登场了。

穿着白色长袖上衣,搭配蓝色紧身迷你裙的女教师装扮,我是不可能忘得掉的。

五月快结束时,她写信叫我出来,给了我白雪公主的提示。顺便还告诉我星形痣的位置。然后在这一天,也就是七夕这一天,又让朝比奈(小)睡着,指示我前往春日的所在地,没多久就不见踪影了的……

朝比奈大人版。

身高和身材都长大了好几年份,比未来人朝比奈又更未来的身影,正是朝比奈(大)。

跟当时一模一样。

真的。我人就在三年前的七夕那一天。而发生的事就跟我脑海里的记忆一模一样。

朝比奈(大)对着「我」说了几句话,蹲下来戳戳朝比奈(小)的脸颊,摸摸她的身子,又站起来跟「我」说了什么。

——把你带到这里来是她的任务,今后引导你就是我的任务了。

啊……这到底是……

应该就是像这样的一段对话吧。

对着呆苦木鸡的「我」,交代完所有事情的朝比奈(大),接着就毫不留恋的走出公园。从街灯的光线中退场。我现在才注意到她是从和东中反方向的公园出口走出去。

「我」仍旧是一副呆相,直盯着睡美人朝比奈(小)的侧脸不知道在想什么。本打算回忆「我」是想干嘛,几秒过后我就放弃记忆回溯之旅。现在可不能追丢朝比奈(大)啊。

我奔出隐蔽的树荫,快步走向公园外侧。没有必要隐藏行踪,因为我是「我」的时候,「我」并没有看见我。这时候的「我」,注意力根本就不在从另一个时空过来的我身上,当然也不会料到还有另一个我。这是理所当然的道理,过去的「我」怎么可能想得到我的时空竟会转换到此。没空理那个被背上的朝比奈占去所有注意力,顾不得其他事的「我」了,我迳自开溜。



过了公园的转角就看到了她,她在百公尺远处。背对着我向前走。高跟鞋的卡卡声听起来很有韵律感。看起来不像是在赶路,不巧我正好有急事要找她。要是在这时追丢了,那我可真不知辛苦这一趟是所为何来。

我再度加快脚步,走到她附近之后,只见在夜晚微弱的光线下,她颀长的四肢和飘逸的半长发闪闪发光。虽然只看到背影,但我非常确定是她。

我很快就追上去,叫住她:

「朝比奈小姐!」

她停住了。踩着轻盈步伐的高跟鞋声音中止,背上柔软的栗色长发微微地晃动着,恍若慢动作一样。她慢慢地回头过来。

我不禁猜想她会说什么。

——为什么?我们不是才刚道别吗?

——你一路追着我过来的吗?……不会吧。

——咦?另一个我呢?

结果都不是。

「晚安,阿虚。」

和记忆中一样美丽的容颜,绽开艳丽的笑容迎接我。

「『和你』真是许久不见了。」

大人版朝比奈说完后眨了眨眼睛。的确是睽违五个多月之久的那张笑脸。

朝比奈(大)露出宽心的童稚表情说:

「太好了,我们又在此相会。其实我有点不安,很怕我又不小心犯错。」

虽然现在也是小错不断,如此说道的朝比奈小姐可爱地伸出了舌头。那真是会让人身子骨都瘫软掉的迷人动作,但我要是在这里化作一滩烂泥的话,就什么都没了。

这位朝比奈小姐知道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我设法控制住不听使唤的舌头:

「朝比奈小姐,你早就知道我又会来……知道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我会再来一次是吗?」

「是的。」朝比奈小姐点了点头,「因为这是既定事项。」

「在七夕那一天,小朝比奈将我带到三年前的七夕……也就是今天。要她将我带来这里的就是你吧。」

「是的。这是最必要的前提。不然,你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

假如我没去东中的校园画地上画,就不会跟现为国一生的春日谎报姓名为「约翰·史密斯」。当然,那位读光阳园高中一年级的春日也不会知道那个名字。换句话说,我就无法找到彼此的联系。因为除了那个名字以外,直到刚才都还跟我在一起的那位春日和我之前根本毫无接点,结果就是五人不会齐聚在社团教室,逃离程式也不会启动。

在此,发生了个疑问。另一个约翰·史密斯……难道是!

「就是你。阿虚,就是现在的你。」

朝比奈(大)给了我一个像是白蔷薇般的微笑。

「站着讲很累,找个地方坐下来吧。反正还有时间。」

她的笑容和话语所具有的力量,足以去除我全身的焦燥和混乱。

既然朝比奈(大)在这里,就表示未来确实存在。不是以十八日为分水岭的混乱世界的未来。而是我和我所熟知的春日以及朝比奈的未来。

会有办法的。

我得到了叫人安心的坚定自信。她像是要加以证明似的说道:

「今后引导你是我的任务。可是,在那之后,你就得自己引导自己了。我只会顺从你的意志。」

然后,她又抛了个媚眼。那是会让人膝盖软掉的完美秋波。



我们又回到刚才的公园,重新坐在「我」和朝比奈(小)坐过的长椅。在坐下前,朝比奈(大)的表情像是在接触祖先遗物似的,轻轻抚摸长椅。我也不自觉的以肃穆的心情坐下来。椅子还温温的,那是五个月前,来到三年前的我和朝比奈的体温。

我立刻发问:

「时间的流动出问题了吗?我知道我刚才存在的时间,和这个七夕是相连的。如果不是这样,我就不会来到这里。那么,朝比奈小姐……你的未来和刚才改变的时间不就没有联系了?」

「我不能告诉你详情。」

我想也是。因为这是禁止项目之一吧。

「不是。」

朝比奈(大)摇了摇头。

「是我无法解说到让你明白。我们的STC理论是建立在特殊概念的方法论上。要用言语说到你听懂,实在太难了。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告诉你我真正身份那时的事吗?」

记得,我在河岸旁落英缤纷的樱花树下,听着一直只以为是个可爱学姐的朝比奈发表惊人的未来人发言。

「当时的我,不是说了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吗?就是那样。我说了,也只会让你更加混乱而已。」

朝比奈(大)像是在叩叩敲打似的戳戳自己的侧头部,同时眨了眨眼睛。没什么大不了的一个小动作,她做起来都好性感。

「不使用言语的概念,只能透过言语以外的东西来传达。懂了吗?」

不懂。朝比奈小姐用在对幼稚园小朋友解说微积分似的语气,对晕头转向的我继续解说:

「嗯,可是,到时候你就懂了。一定的。我现在只能跟你说这些。」

到时候你就懂了——这句话在暑假前好像也有人跟我说过。对了,是长门,长门也跟我这么说过……慢着。

突触(注:synapse,两个神经原的相接处)突然涌现灵感,让我有了以下的反应。

「暑假前……长门在巨大蟋蟀事件中提过的那个……未来的电脑不是像现在的这种东西,该不会就是……」

「啊,厉害。你还记得?没错。我们相当于这个时代所说的电脑或是网络的系统呢,嗯——并不存在于物质上。而是无形地存在于我们的头脑中。TPDD也是那样。」

不应该不见却消失的那个东西。

「那是时光机器吗?」

「是Time Planc Dcstroyed Device。」

那不是禁止项目之一吗!

「嗯,对当时的我来说,那的确是无可奉告的项目。不过现在的我,规定已经缓和许多。我可以来到这里,就证明我非常努力。」

朝比奈小姐得意地挺起胸膛,上衣的前扣几乎都快蹦开了。物理上不可能存在的均衡比例被突显出来,向来会使我目眩神迷,遗憾的是,我在精神上已没有闲情用眼前的光景来养眼。

我继续询问:

「原因是什么?我知道自己存在的未来有了改变,可是,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

「详细情形你去问在这个时间的长门同学会比较清楚。我只能告诉你一件事。你所在的时间平面的改变,是发生在距『今』三年后的十二月十八日早晨。」

照我的感觉,是两天前的事。是时间平面改变了?这么说……我又重新从记忆里挖出古泉说的两种解释。非平行世界的那个解释,才是正确解答。

「对。STC档案一夜之间……呃,世界自己起了变化。只有你的记忆留了下来。那是从遥远的未来也能观测到的巨大时空震动。」

我不是对STC和时空震动等术语没兴趣,只是我现在没空深究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眼前还有更重要的问题要问。

「朝比奈小姐之所以在这里等待,是为了要解决这场我也被牵连进去的未来异变吗?」

「光我一个人是办不到的。」她的脸色暗了下来,「还需要长门同学的协助。当然,没有阿虚你也不行。」

「谁是始作俑者?我怎么想都是春日。」

「不是。」

朝比奈小姐收起笑容,幽幽说道。

「不是凉宫同学,犯人另有其人。」

「是新的登场人物吗?像是我不认识的异世界人之类的——」

「不是。」

打断我的话,朝比奈小姐不知为何语带忧心:

「是你也很熟的人。」

朝比奈(大)看着手表,说还有时间,就怀念地聊起了SOS团的回忆。对我而言那些回忆全是这一年内发生的事,对她而言却是多年前的往事。从被春日强行拉到社团教室开始,强制当兔女郎、七夕的祈愿、在孤岛上遇到的杀人事件,盂兰盆会穿浴衣、团员大家一起做的暑假作业、拍电影出外景时发生的林林种种…随着我的记忆浅层的部分一一被勾起,朝比奈(大)的语调也越来越慢。

我很想听自己的未来插曲,一直期待她说漏嘴,但朝比奈小姐却相当谨慎。话题都仅限于闲话家常。

「虽然很辛苦,却是很棒的回忆。」

最后加上一个总评当作句点后,朝比奈小姐就噤口不语,一直默默看着我。

我还在想该说些什么感言好,顿时有柔软又温暖的东西靠在我肩上,那是朝比奈(大)的头,她的这种行为究竟隐藏了何种含意?她贴在我身上的重量,价值一定等于同重量的黄金——让我的脑浆掀起异想漩涡的那股芳香与重量,不断传导到我的神经,让我的思考停摆。透过衬衫布料传递的软玉温香,她到底想传达什么呢?想从我身上感受到什么吗?闭上眼睛,将脸靠在我肩上的朝比奈(大)的樱唇虽然没出声,但我感觉它有在动。她确实不出声的在喃喃自语些什么。会是什么呢?

不会吧…我又开始神荡物外。难道朝比奈小姐会就此睡着,接着背后出现另一个朝比奈小姐,再跟我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就这样永远留在这个时间点,不停地遇见不同时代的朝比奈小姐——不行不行,我的思路又如同脱水机里的洗涤衣物一样,老在同一处打转。我到底在做什么?拜托哪个好心人快告诉我!

朝比奈(大)靠在我身上大约一分钟之后。

「呵呵。」

像是看穿我的心思似的,微笑着说: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虽然很遗憾,我也不得不回神,是啊,不走不行了。呃——要走去哪里?

第二个目的地。

朝比奈小姐的手表是晚上十点。正是「我」担任国一生春日的共犯,在东中的操场涂鸦完毕,牵着不断哭泣的小朝比奈的手,进入长门公寓的时间。正好是那个「我」的时间冻结了的时机。

又得去麻烦长门了。

「在那之前,」

朝比奈小姐绽放出让人怦然心动、有如满天星斗般的灿烂笑颜:

「你还有一件事情得先做才行不是吗?」



离开公园一段路程后,就进入了住宅区。

我照着朝比奈小姐的指示,一脚踩进了巷子里。

夜路的前方,有个走路有风的娇小人影。从T恤短裤伸出的纤瘦四肢,和半长不短的头发不慌不忙地晃动着,越走越远。

「喂!」

远处那个穿T恤短裤的小小身影回过头来。确认对方注意到我后,我将手圈成喇叭叭状,硬着头皮放声嘶吼:

「请多多关照把世界搞得轰轰烈烈的约翰·史密斯!」

那位国一女生,朝我这边打量了一会,不知为何又勃然大怒地转身,迈步往前走。

她八成在想,反正去北高搞不好就可以找到我,才会毫不迷惘的转身离去。对着那头半长不短的漆黑长发,我小声地补充了一句:

「拜托你一定要记住喔。春日,你一定要记住约翰·史密斯这个名字……」

我对着这时才十二岁,未来想必会在东中继续胡作非为的春日,衷心地祈祷着。

请不要忘记。我曾经来过这里。



去那栋高级分售型公寓的路程,我已经完全谨记在心。就算眼睛闭上也能走得到。在慢步走在斜后方的朝比奈(大)陪伴下,我抬头仰望那栋二十几个小时前才刚来过的崭新建筑物。明明人都还没有出来,朝比奈(大)就躲到了我背后,蜷缩起她的身材。

「……阿虚,拜托了。」

见她如此苦苦哀求,实在没有拒绝她的理由。不管你是哪个时代的朝比奈,我都不会是无视你要求的乖僻家伙。

「对不起,我现在对长门同学还是有点怕怕……」

对了,朝比奈(小)在社团教室里,还有上次来到这里时也是这样,除了春日以外,对外星人和未来人的态度都不偏不倚的,就只有古泉了。

「没关系,我可以理解。」

我体贴地说道,对着玄关入口的介面板按下708的数字,再按下印有电铃标示的按钮。

几秒钟后发出咚的一声,对讲机有人接听。

无言和无声的二重奏成了回礼,传到我耳边。

「长门,是我。」

——沉默。

「抱歉,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明这个情形。总之我又从未来过来了。朝比奈小姐也在。是大人版的。呃,那是叫作异时间同位体吗?」

——沉默。

「我想请你帮忙。毕竟,把我丢到这个时空的人就是未来的你。」

——沉默。

「我和朝比奈应该都在你家吧。在睡在时间被冻结的客房里…」

锵的一声,玄关门锁打开了。

「进来。」

长门透过对讲机传来的声音,听起来格外舒服。一如往常冷淡又平静,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虽然似乎夹杂了惊讶和愕然的旋律,不过这应该是我多心吧。长门是无所不能的。即便是这种状况她也一定有办法抢救。否则我就惨了。

仿佛是穿着高跟鞋走上围墙似的,朝比奈小姐用手指头勾着我的皮带,紧张感十足。电梯张开嘴巴,将我们俩吸纳进去后直线上升。

最后,来到了熟悉的708号室。

门口有电铃,但现在不能按。我敲了敲不吵人的大门。门板的另一端,我感觉不出有人在的气息,可是铁门很快就打开了。

「…………」

戴着眼镜的巴掌脸从门缝窥看。先是盯着我瞧,接着又将视线飘到朝比奈(大)身上,最后又回到我这里。

「…………」

面无表情又不发一语,反应空洞到几乎想让人拜托她随便讲几句感言也好。这确实是长门。初次碰面时的长门有希。无人依靠的春天那时的,还有「我」在「三年前」来拜托当时的,原汁原味的长门。

「可以进去吗?」

经过陷入沉思的一段沉默后,长门将下巴向下点了一厘米左右,旋即走进屋内。那似乎是她表示YES的首肯。我对躲在我身后,屏气凝神的美女说:

「走吧,朝比奈小姐。」

「嗯……是啊,一定没事的。」

这句话像是在说给她自己听。

话又说回来,我造访这里是第几次了?就纪传体而言是第四次,以编年体来算就是第二次了吧?(注:纪传体是以人物为中心线索来编写的史书体裁,由司马迁首创。编年体是按照年月日先后顺序来记述史实的史书体裁。)我自己的时间顺序都漏洞百出。想想真是佩服我自己,体内的生理时钟居然没乱掉。从冬天跳到夏天,三年前还来过两次,身体如果出状况也不足为奇,但现在的我,却完全正常。而且我现在的思绪还是出生以来数一数二的清楚。是习惯了吗?时常与这种不像是现实的状况周旋,换作是一般人,神经回路搞不好早就烧断了。

长门这间毫无生活感的屋子,依旧以和记忆中一样的冷清景况,映照在我的视网膜上。和以前的「三年前」没什么两样,和五月初次造访时也是一样的情景。

令人安心的是,长门依旧是在我认知范围内的那个长门。还是那个面无表情、没有喜怒哀乐,发生任何事都不会惊惶失措,万无一失的外星人。

我脱下鞋,踏入铺了地板的细长走廊,走进客厅。长门就在那里等着。她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无言的凝视我和朝比奈小姐。就算她内心对我们的来访深感惊讶,我从她脸上也看不出任何一丝外露的感情。说不定我从未来过来串门子这件事,对她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尽管我也不希望自己老是时间跳跃到这一天。

「应该不用自我介绍了吧。」

长门没有坐下,所以我和朝比奈小姐也站着。

「这一位是朝比奈大人版。你以前也见过的。」话才刚说出口,我就想起那是三年后的事,「不,你们以后会见面。总之,这一位也是朝比奈小姐没错,不要太计较。」

长门对朝比奈(大)投以像是在看全国模拟考数学IIB考题一样的眼神,接着朝客房扫身了一眼,最后又将眼光落在藏在我身后的性感身材上,说道:

「了解。」

她轻轻颔首,头发连动都没动。

追逐着长门视线的我,还是很在意那里。位于客厅隔壁,用纸门隔开的特别房间。

「可以打开吗?」

长门对指着客房的我摇了摇头。

「不能开。那间房间的构造体整个的时间都冻结住了。」

我听了后既遗憾又安心。

脖子上传来温暖的气息。是朝比奈(大)吁出的轻柔叹息。她似乎和我有同样的感想。要是看到和我相亲相爱同床共枕的自己,朝比奈(大)不知会作何感想?我很想问问看,但目前说明原委更为要紧。

「长门,每次都没说一声就直接上门来,真的很抱歉。总之,请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在隔壁房间被冻结的「我」是说到哪里了?是七夕事件前的SOS团团史吗?那么,我只要接下去诉说,在忧郁的春天过后,忍受了春日的烦闷的林林种种,害我叹息不已的电影拍摄与日后约半年期间发生的故事即可。对,当时长门你也在。我被你的行动所救,因为你而惊慌失措,经历了许多事之后。直到前天早上醒来,世界就变了样。我想知道为什么那些记忆会突然不见了,才藉由长门提供的紧急逃离程式的协助,来到这里。

一提到详情可要花费不少时间,于是我就再覆诵一遍跟春日讲过的那套摘要版。跳过细节,只讲故事的大纲。对这家伙而言,这样就足够了。

「……事情就是如此。我又回到这里,全是托了你的福。」

证据比理论重要,我从外套口袋取出了皱巴巴的书签。以把符咒交给幽灵似的心情,将书签拿给长门看。

「…………」

长门用指尖抽走书签,略过正面的花朵图案,视线落在背面的文字上,用像是在白垩纪的地层挖出液晶电视的考古学家一样的眼神打量着那张书签。看她好像打算盯着那张书签一辈子似的,我便用问题打断了她的审视。

「我该怎么做才好?」

「我,我想要修正这异常的时空间。」

朝比奈(大)的声音,紧张的像是要跟心仪的男性示爱。面对长门,一直都战战兢兢的朝比奈的习性,过了好几年似乎仍旧没变。这时候的我是这么想的。

「长门同学……希望你协助我们。能将改变的时间平面恢复原状的人就只有你了。拜托……」

朝比奈(大)像是在膜拜神像,双手合掌,眼睛闭得紧紧的。长门大明神,我也要求你大发慈悲。让我重回在社团教室里见得到朝比奈,喝得到她泡的茶,可以和古泉玩桌上游戏,然后你会在面前如雕像一般的阅读,春日总是冲的闯进教室的那个世界。我的心愿就只有这个而已。

「…………」

从书签中抬起头来的长门,以真挚的目光凝视空中。我能理解朝比奈小姐为何会那么紧张。和长门意见对立根本就没有胜算。试问这世上有谁能跟长门打成平手?大概就只有春日吧。

隔音设备完善的这间高级公寓,几乎没有任何声响。静谧的像是时间停止了似的。长门和我四目相对,我看到了她以厘米为单位的首肯动作。

「我去确认一下。」

长门说。我正欲问她要确认什么时,她就闭上了眼睛。

「…………」

没多久她又张开了眼睛,漆黑的眼眸望着我。

「无法同期化。」

发出短促的连音之后,就一直看着我。她的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这次应该不是我的错觉。那是这家伙春天以后到夏天之间的表情。连古泉也注意到的,自认识我们之后,表情就逐渐在变化的长门。但是,还不到冬天左右的长门。

她淡红的唇微启:

「我无法存取那个时代的时空连续体。因为它设有会选择性排除我要求的防护系统。」

我听不懂却深感不安。喂喂,等一下,你的意思是说「无计可施」吗?

长门对我的危颤不安置若罔闻。

「但是,我已掌握了事情的脉络,再修正是可能的。」

长门轻柔抚摸着书签上的文字。接着,又以新雪堆积般的声音开始说明:

「那位时空改变者,将凉宫春日的资讯创造能力作最大极限的利用,使构成世界的部分资讯起了变化。」

熟悉的平静声音,像是婴儿时代听的音乐盒乐声那般低沉,安定了我的心灵。

「因此,改变后的凉宫春日没有任何力量。没有创造资讯的能力。在那个时空里,资讯统合思念体也不存在。」

我听不太懂,但情况似乎很严重。原来春日周遭的人,除了我以外,全都孕育出新的过往。女校变成了男女合校,北高的学生群,部分被分割到另一间学校去了。而且神不知鬼不觉的将相关人士的记忆全部篡改;「机关」派来的人、外星人长门、未来人朝比奈过起了完全不同的人生。还让朝仓再度登场,从北高学生的脑中抹灭春日存在过的记忆,创造出朝仓在而春日不在的历史。连长门的头头都被消除了。

真是乱七八糟。

「藉由凉宫春日身上窃取的能力,时空改变者得以修正的过去记忆资讯,是三百六十五期间的范围。」

也就是说,从去年的十二月——以我过来的时间点而言——改变到今年的十二月十七日为止就对了?三年前的七夕——也就是今天——对方就鞭长莫及了。幸好春日记得七夕当天的事,我才得以来到这里。可是,到底是哪个傻瓜,做出和春日一样的蠢事?

长门的视线始终没离开我。

「要让世界恢复原状,就要从这里前往三年后的十二月十八日,在时空改变者执行该行为后,启动再修正程式即可。」

那么,我们待会就得到三年后的未来喽?帮我再修正的人,就是你吧?

「我不能去。」

为什么?

当长门指向客房的瞬间,我就明白了。

「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根据长门的解说,要持续冻结睡在里面的我和朝比奈的时间,就不能离开这个时空。尔后她又用宛如报时的声音说:

「紧急模式(Emergency mode)。」

「那是要怎么做?」我有点急了。

「调合。」

说了跟没说一样。

长门慢慢摘下眼镜,用两手包起来。仿佛有看不见的线吊着,掌心上的眼镜浮了起来。如果是看到一般人这么做,我铁定会认为那人的手指上黏了一条隐形线。当然,长门不会做那么普通的事。

扭曲。

镜架连同镜片都歪掉了,形成了奇怪的漩涡状,瞬间那副眼镜就成了别的物体。那个形状我见过。是我避之唯恐不及,只要身为人类本能就会对其产生恐惧的器具。

我踌躇地下评语:

「看起来很像是超大的注射针筒…」

「没错。」

无色透明的液体充满整支注射针筒。那种东西到底是要注射在谁身上呀。

「对时空改变者注入再修正程式。」

看到从针筒伸出来那支锐利的针头,我反射性地移开了目光。

「请问……没有更稳当的方法吗?很遗憾,我对这方面可是完全外行。万一刺错了地方,那就糟了。」

长门漆黑如电源关闭的液晶显示器颜色的眼眸,看向了她握住的针筒。

「是吗?」

两手再度张开,针筒又再度化为漩涡状,成了另一个物体。看出那个物体的形状后,我倒抽了一口气。

「又是会引起大骚动的东西…」

这次是手枪。不过口径过小,材质则近似不锈钢。

长门将散发金属光泽、如同新型模型枪的小手枪放在掌心上,交给我。

「穿透外衣射击的成功率很高,但是如果可以,还是直接射进皮下比较好。」

「子弹呢?不会是实弹吧?」

从外观看来,这好像是铝制或是塑胶制品。

「短针枪。针头上涂有程式。」

比起用粗大的针筒,用这个我在心理上比较不会排斥。我接过了枪,为它的轻巧感到惊讶。

「对了,」

我终于提出先前不敢一问的问题:

「谁是犯人?改变世界的究竟是谁?如果不是春日,那究竟是谁?告诉我吧。」

我听见朝比奈(大)微微地吸了一口气。

长门淡淡地开口,面无表情地告诉了我那家伙的名字。
 楼主| 发表于 2009-8-23 10:51: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

我始终找不出适合的评语。此时,长门转向朝比奈(大)。

「我传给你目标物的时空间座标。」

「啊,好的。」

朝比奈(大)像头要跟人类握手的忠实大型犬一样,伸出了一只手。

「请……」

只见长门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朝比奈(大)的手背,缓缓地抽回……就这样?不过朝比奈(大)也是一副这样就OK的样子。

「我明白了。长门同学。只要过去那边修正『她』就可以了吧。这并不难。那边的『她』应该没有任何力量……」

未来人似乎下定了决心,作出握拳状,但外星人说话了:

「等一下。」

没戴眼镜,以素颜示人的长门淡淡地说:

「那么一来,你们也会被卷入时空变化中,得施以对应措施才行。」

然后就默默地伸手过来。

「手。」

干嘛?是要握手吗?我乖乖伸出了右手。长门冰冷的手指握住我的手腕,害我心跳加速了一下下。

「…………」

长门那张沉郁的脸突然靠近我的手臂。

「哇!」

我不由自主感出声。那是无法避免的反应,我想,蹲下来的长门,不仅用嘴唇轻触我的手腕,还露出了牙齿。如同在电影中不断出现的,她对朝比奈的咬人攻击。

痛是不痛啦。像是在逗弄三味线时,它常做的不含敌意的假咬。只是,被小小的犬牙刺进肌肤的感触,有点刺刺痒痒的。感觉上有东西刺进去,但不会很痛。或许是因为长门的唾液里混有麻痹痛觉的物质吧。简直就像是被蚊子叮了一样。

长门咬住我的手五秒还是十秒后,才慢慢地抬起头来。

「你的身体表面,已经张设了操作资讯用遮蔽屏幕和防护罩。」

长门脸不红气不喘的说道,反倒是朝比奈(大)两手捂住嘴巴,惊讶得不得了。我感到些微的麻痹,看了看手腕。上面多了两个像是被吸血鬼袭击过的小洞。那两个小洞在我注视的同时,逐渐愈合了起来,一点痕迹也没留下。跟朝比奈拍摄电影时一样,我的体内也被注射了长门特制奈米机械。

「你也要施打。」

在长门的要求下,提心吊胆的朝比奈小姐,颤抖地伸出一只手,

「……好久没让你施打了。那时候,真是麻烦你了……」

「我是第一次帮你施打。」

「啊,对、对喔。我又忘了……」

眼睛闭得紧紧的,未来人伸出的手腕正接受外星人的亲吻洗礼。她被施打来历不明的奈米机械的时间比我还要短。一打完,她就不停地干咳。

「那么,我们走吧。阿虚,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是吗?那这次的热身还真久!不过,我也是很拼命的在帮大家导读呀。即使我也是千百个不愿意。

「谢谢。」

我尽量维持冷静的表情,跟屋子的主人道谢。沉默的长门毫无反应,表情上也看不出任何自我意识。虽然不知为何,我总觉得站得直挺挺的长门显得十分落寞。真的是因为寂寞吗?就如我所猜测的那样吗?

「长门,后会有期。在我和春日过去之前,你要好好在文艺社等我们喔。」

犹如被灌入生命的纸娃娃,出自外星人之手的有机生命体机械化地点了点头。

「我等你们。」

这么一句轻声细语,在我心里燃起了奇怪的火焰。虽然只是像忘记熄掉的烟蒂头那样的小小火星。我还没弄清楚那个小小的火花是从何而来,朝比奈(大)就说:

「为了避免发生不适症状。」

并重重戳了戳我的肩膀。

「你把眼睛给闭上。」

我照着她的话去做。朝比奈(大)似乎站在我的正前方,握住我的双手。

「阿虚……」

这轻柔的呢喃声真是太甜美了。她不会是要赏我一个吻吧?

「开始了。」

请请请。不管你要亲几次都行,越激烈越好。我心里正这么想的当儿——

戏剧性的激烈目眩开始了。还好我闭上了眼睛。就算睁开眼睛,眼前也像是停电一般漆黑吧。我目前就像是坐在取下安全装置的云宵飞车上,血气究竟是尽失,还是直冲脑门,自己都搞不清楚了。捉不到重心的浮游感一直持续着。即使眼睛闭上了,还是感到头晕。之所以没有失去意识,全是拜手臂感受到的朝比奈(大)的体温之赐。

这到底延续了几分钟?还是几小时?我同时失去了空间辨识和掌握时间的能力,就快要撑不住了。好想吐喔,朝比奈小姐……

正当我失礼的用手摸索能替代呕吐袋的东西时。

「嗯……到了。」

消失许久的脚掌着地的感觉又更醒了。大地的冰冷透过裤子传导过来。同时,地球作用在全身的重力也复活了。方才的呕吐感像是幻觉似的突然消失。

「可以睁开眼睛了。太好了。这正是长门同学所指示的地点……和时间。」

我抬头往上看,在夜里的天空闪闪发光的是冬季星座,由于空气清新,较夏天来得清晰可见。我转个方向,认出了民宅屋檐上方的那个北高校舍顶头。

我环顾四周,想确认所在位置。虽然夜色笼罩,但我不会认错的。几小时前,我人还在这里。也记得绑马尾的春日和换上体操服的古泉的模样。

正好就是春日和古泉换装的地点。应该只是偶然吧!

那么,现在是什么时候?

看着手表的朝比奈(大)告诉了我:

「现在是十二月十八日的凌晨四点十八分。大约再五分钟,世界就会起变化。」

由在二十日按下ENTER键,跳到三年前的我看来,十八日是两天前。在那天毫无预警醒来的我,一如往常去上学,完全变样的北高使我陷入恐慌状态。不应该不存在的春日不见了,不应该存在的朝仓却出现。朝比奈不认识我,长门也成了普通人。

一切都是由这里开始。我目前就位于起始的时间点。换句话说,也可以不让它开始吧?我就是为了这个理由才站在这里。

正当我整个人都沉浸在壮士断腕的气氛时——

「啊,鞋子!我忘了穿过来。」

朝比奈(大)慌张地小声嘀咕着。

我们是直接从室内过来的,当然没穿鞋子。不愧是朝比奈小姐,岁月的洗礼还是没能让她的神经变细一点。

「长门同学应该会好好帮我保管吧?」

她不安的言语,稍稍舒缓了我的紧张。一定会的。那家伙连短笺都保存了三年。何况是鞋子,她一定不会扔掉的。不然你下次抽空再去她的公寓,打开鞋柜看看…

正当我气定神闲地这么想时,身体突然像是有电流通过般震颤不已。

因为脚上原本就没穿鞋,再加上突然从夏天跳到严冬,感觉还真不是普通的冷。我不由自主的想穿上拿在手里的制服外套,却瞥见朝比奈(大)双手紧紧抱着身体。是啊,只穿着长袖上衣和紧身迷你裙的她,在这样的低温下,一定冻毙了。

「借你穿。」

我将外套披在她颤抖不止的肩膀上。这样的绅士举动,连我自己都很满意。

「啊,谢谢你。不好意思。」

不用客气,这根本不算什么。要不是有你在三年前等我,我就无法再回到这里了。光冲着这一点,就算是将我身上的衣物全剥给你穿,也是应该的。

「呵呵。」

朝比奈(大)丢给我一个半数以上的观者肯定会腿软,性感与可爱混合得恰到好处的微笑后,随即正色道:

「时间差不多了。」

说不定忘了将鞋子穿来才是对的,因为这样走起路来就不会发出声音。即使如此,我和朝比奈(大)还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蹑手蹑脚地朝北高的校门口走去。我们在转角停了下来,像是要偷窥跟踪的猎物似的只露出半张脸,视线紧盯住前方的夜路。

这一带街灯的数目虽然很少,刚好门前就设了一根。像是扩散的聚光灯一样,只有该处发出朦胧的光芒。光源虽然不是很充足,但是谁站在那里,还是可以看得很清楚。

「来了……」

温暖的手贴近了我的肩膀,朝比奈(大)急促又甜美的呼吸朝我的耳垂吹拂,换作是平常的我,早就陶醉其中了。但是我现在完全没有那种心情。

时空改变者从昏暗的夜色走向街灯下。

是北高的制服。正是长门所说的那个人物。「那家伙」就是篡改了我们的世界,将SOS团的成员拆散,让大家统统变成普通人的元凶。只有我的记忆被保存了下来,其他人的记忆和历史则全都改变了。

现在,「那家伙」正要开始行动。



现在还不能冲出去。全部看完之后再作打算,这是长门给我们的忠告。一定要等那家伙改变了世界,再射入修正程式才行。否则,我让逃离程式启动的那段历史就不会发生。对长门这段说明,我是似懂非懂;但对长门和朝比奈(大)却是再清楚不过的事。这两人对于时间的流动想必很清楚,像我就始终搞不懂。既然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只有乖乖遵照内行人的指示。那个长门是不会说谎的。她一直都很正经八百地守在我们身边……

我重新握好长门给我的短针枪,静待时机。

「那家伙」以平稳的步调走到北高校门前,抬头仰望被黑暗笼罩的穷酸校舍,停下了脚步。

水手服的裙子随风飘动。

她似乎没注意到偷窥的我们。这全都多亏长门注入的奈米机械,在我们身体表面张设了遮蔽屏幕和防护罩。

「那家伙」突然举起一只手,做出了像是在半空中抓取空气的动作。感觉上有点不自然,似乎是受到了某人的操纵,但我早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好厉害……」朝比奈(大)感叹地说:「那是很强大的时空震。她居然有那样的力量…即使亲眼看到了,还是难以置信。」

就算是亲眼看到,在我看来还是毫无变化。夜空依然昏暗不已。可是朝比奈(大)仿佛看到了对方运用某种手段,正在改变世界历史的大工程。毕竟她是未来人嘛,就算看得到也不足为奇。

朝比奈(大)整个人都靠在我身上,紧紧地贴着我。原本在这里的我们两人也应该会卷入「那家伙」的世界改变行动中,是长门的咬人行为让我们幸免于难。果然没有长门和朝比奈(大)这两人不行,我所采取的行动是正确的。接下来的行为,应该就是解决这个事态的最后动作。绝对不能在最后关头搞砸。

我屏气凝神,只见那家伙放下手,突然朝这边看过来。我以为她发现我们躲在暗处偷看,原来只是单纯的四处张望。

「你放心,她没有发现我们。现在的她是重生后的她。时空震荡……世界的改变已经结束。阿虚,轮到我们上场了。」

朝比奈(大)以紧绷又严肃的语气向我发出信号。

我从黑暗中钻了出来,朝着校门走去。根本用不着慌,因为对方根本不会落跑。不出所料,「那家伙」即使注意到暴露于街灯下的我,还是整个人呆立在校门前。唯一有变化的只有她脸上的表情。当我察觉到那张脸上的惊讶之情时,一股忧郁的情绪不经意的浮现。

「嗨。」

我出声叫唤,像是遇见许久不见的好友一样走向她。

「是我,又见面了。」

其实我从朝比奈(大)的口气就隐约感觉到了。在我认识的人中,除了春日以外,只有一个人会让她如此不安。你们也想一想吧。十八日之后,SOS团全体成员都失去了奇怪的秘密档案。可是,性格并没有改变。其中只有一人,行动、表情和态度和之前完全不同。

蒙蒙夜色中,身穿北高制服的娇小身影不知所措地杵立着。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像个刚睡醒的梦游症患者似的看着周遭——

「长门。」

我说道。

「是你干的好事吧。」

她戴着眼镜,是那个长门。十八日以后,文艺社唯一的社员长门有希,不是外星人也不是其他什么牛鬼蛇神,单单只是个畏首畏尾的爱书人。

眼镜长门又露出了更惊骇的表情,仿佛摸不着头脑似的。

「……为什么…你…你会在这里?」

「我才要问你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散步。」

长门嗫嚅地道。睁大眼睛直盯着我看的少女脸上,眼镜正映照出街灯的光芒。我看着这样的她,不禁心想: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长门。

这家伙只是累了。成天被春日的心血来潮耍得团团转,又要忙着保护我,搞不好还得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暗中活跃——她会因此而累积过多的疲劳也是在所难免。

刚才在长门的屋子里,三年前的长门是这么跟我们说的:

「囤积在我记忆空间里的错误档案集结,成为BUG封包的板机引发异常动作。可以预料这是无法避免的现象。我一定会在三年后的十二月十八日再度构筑世界。」

她淡淡地接下去说:

「没有应对的方法。因为我不明白那个错误是如何产生的。」

我明白。

我明白长门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异常动作导火线为何,也明白她不断囤积的错误档案为何。

那应该就是基本的渴望。即使是透过程式才能动作的人工智慧,即使是根本没装设那种回路的机器人,经年累月之后,自然就会拥有那种渴望,你是不会懂的,但是我懂,春日大概也懂。

我肆无忌惮地观察长门那张困惑不已的脸。可是文艺社的梦幻女子社员,只是更局促不安地站着。看到她这副异常窘迫的模样,我在心中不断呐喊:——长门!这就是所谓的感情!

就因为没有七情六欲是你的基本规格,所以反动才会更大。你偶尔也会很想要大吼大叫,想要发火狂飙,想对某人破口大骂;你这个死丫头!老娘不理你了!是吧?不,不管这家伙有没有这么想,那都是很合情合理的行为,所以,她的行为是可以被原谅的。毕竟我也有责任,我太过依赖,习惯什么事都仰赖长门。我总是认为任何事都有长门帮忙,然后就不动脑了,真是蠢货一个。而且是比春日还恶劣的蠢货。我没有说别人的权利。

因此,长门——这家伙才会兴起改变世界的怪念头。

这是设计不良的BUG?抑或是执行程式产生的错误?

你很烦耶,才不是那种东西。

这是长门的愿望。长门希望的,是像这样的普通世界。

只留下我的记忆,然后将我以外的人,包括自己,全部都改变了。

困扰了我好几天的这个疑问,现在终于想通了。



——为什么只有我维持原样?



答案很简单,因为这家伙要交由我自行选择。

是改变的世界好,还是原来的世界好?在她编好的剧本里,选择权是在我。

「可恶。」

选个屁呀!我是没得挑好不好!

假如我只想要SOS团,那倒是不用回到原来的世界也可以重起炉灶。春日和古泉虽然念别所高中,但是不同校在组团上并不构成障碍。当作是校外活动就好了。这个神秘社团,照样可以在以前常去的那家咖啡厅聚会呀。在那里,春日还是尽说些异想天开的话,古泉只会不停陪笑脸,朝比奈则是狼狈不堪,至于我可能会臭着一张脸注视远方——这样的情景立刻浮现在我眼前。而待在那里的长门可能仍旧情绪不安吧,当然还是会静静地看自己的书。不过——

那已不是我所熟知的SOS团。长门不是外星人,朝比奈也不是未来人,古泉也只是普通人,春日也没有不可思议的力量。那只会是个合乎常理、社员感情融洽的单纯社团。

那样就好了吗?那样比较好吗?

我当初是怎么想的?对于春日惹的麻烦,不在常识认知范围内的事件,我都是怎么看待的呢?

烦死了。

给我差不多一点!

你是白痴啊!

我懒得理你了。

「…………」

心脏剧痛了起来。

被迫卷入麻烦事,对春日出的超难题抱怨不已却继续奋斗的普通高中生。那就是我置身的立场。

那么,我!对,就是你啦!我要扪心自问。这是很重要的问题,所以仔细听好。然后回答我。不准拒答。答YES或NO均可。听好了,我要出题罗!

——那样光怪陆离的校园生活,你不觉得很好玩吗?



快回答呀,我!给我好好地想。怎么?我不能问问你的意见吗?快说来让我听听。被春日耍得团团转,受到外星人的袭击,听未来人讲天方夜谭,再听超能力者话玄理,被关在闭锁空间里,不时有巨人暴动,猫会讲话,不明究理的时间移动,而且还必须遵守一切得全瞒着春日才能进行的严苛规定,只有寻求不可思议现象的SOS团团长处于毫不知情的幸福状态,明明是肇事者却不知道自己闯了祸的矛盾世界。

你不觉得那样很有趣吗?

还是你觉得那样很烦人,想叫对方差不多一点,认为她根本就是白痴,懒得理她啦?啊?是吗?也就是说,你是这么想的吗?



——那个世界,一点都不有趣。



没错?照你的说法,就是这样子。你觉得现实中的春日很烦,不论她提出任何妄想,你都很忧郁,你自然不会觉得那样的世界很有趣。不要跟我说不是!分明就是。

可是,事实上你根本乐在其中。因为那个世界比较有趣。

你问我为什么这么说?

那我就告诉你吧。



——你不是按了ENTER键吗?



就是那个紧急逃离程式,长门留下的那个修正装置呀。

READY?

你当时回应那个问题的答案,是YES。

对吧。

难得长门大明神帮你将世界设定成平稳的状态,你却否定了她的美意。自从四月认识凉宫春日后,你就肯定了那一个蠢到极点的世界。你甚至想返回学校有外星人、未来人、超能力少年晃来晃去的妄想世界。为什么?你不是老在抱怨个不停,总爱悲叹自己的不幸吗?

既然如此,你对逃离程式何不来个相应不理?选择留在这边的平凡世界,你和春日、朝比奈、古泉与长门,就能以普通高中生的身份相识,在春日的领导下,照样过着快乐的生活呀。既然春日没有任何力量,就可以和光怪陆离的苦海脱勾了。

在那个世界,春日只是个爱颐指气使的平凡人;朝比奈也不具未来人这种特殊属性,只是可爱的萌角色;古泉是背后没有怪异组织的普通高中生,长门也只是温顺乖巧的爱书少女,没有背负特别使命,也无须发挥神奇力量监视谁或保护谁。对了,虽然她一直都是面无表情,但是听了不好笑的冷笑话也会哈哈大笑,然后又满脸通红,说不定还只要花上一点时间,就会逐渐敞开心扉的那种人喔。

如此美好的平凡生活,你却舍弃了。

到底是为什么?

我再问一次。这是最后一次了。你要老实回答我。

我,对惹祸精春日和春日引发的如恶梦般的事件,是不是觉得很有趣?快说!

「当然。」

我如此回答。

「用膝盖想也知道很快乐。那种心知肚明的事就别再问了。」

被问到有不有趣,假如有人回答不有趣,那他一定是真正的蠢蛋。神经比春日还粗三十倍的神经大条。

那可是外星人加未来人加超能力者耶?

光有一种就够吸引人的了,一次还备齐了三种有趣的角色!加上春日也在那里,一定可以发挥出更为强大的神秘力量。这么一来,我就不会无聊啦。如果有人对那表示不满,我搞不好会把那个家伙打个半死。

「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如此说道,你说我想开了也行。

「还是那边比较好。这个世界一点也不适合我。抱歉,长门。我不喜欢现在的你,比较喜欢以前那个长门。而且,我喜欢你不戴眼镜的样子。」

这位长门看了看我,表情十分狐疑。

「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我知道的长门有希,可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

这三天来,从我觉得事有蹊跷的早上到现在这段时间内发生的事,这家伙都不知道。那是当然的。因为这个长门是刚刚才重生的,和我不曾相处过。她还没有用惊异的视线仰望冲进文艺社团教室的我。

这位长门,有的只是经过伪造的图书馆中的记忆。除此之外,和我共有的记忆,都是之后才产生的。

以前,我曾和春日两人单独被关在闭锁空间里。按照古泉的说法,那是春日创造的新世界。

长门利用的就是那种能力吧。她运用了不知是从春日那偷来还是抢来的神秘力量,创造了这个世界。

那真的是种非常方便的能力。相信不管是谁,都曾兴起重头再来的念头。也一定有过想让现实情势转为对自己有利的想法。

可是,一般人是做不到的。不这么做也比较好。我就不会想重头开始,所以我当初才会和春日一起从闭锁空间回来。

这次的事件,纯然只是那股不知是来自神还是什么的奇特力量,从春日移转到了长门身上。春日自己并没有自觉,而失控的长门则是在自主意识下改变了世界。

「长门。」

我朝呆立不动的娇小人影走过去。只见长门一动也不动,一直抬头望着我。

「再说几遍,我的答案还是一样。请恢复原状吧。你也要恢复原状,我们再一起在社团教室奋斗吧。只要你说一声,我会帮你的。春日最近也不会再动不动就发飙了。你实在没必要使用这种没营养的力量,强行改变世界。维持原状就很好了。」

镜片下的眼眸,浮现了恐惧之色。

「阿虚……」

朝比奈小姐拉了拉我的衬衫下摆。

「你跟这位长门同学说什么都没用的。因为,连她自己都改变了。这位长门同学只是一名没有任何力量的…普通少女……」

这突然点醒了我一件事。

那个长发的春日。叫我约翰,并潜入北高的那个既非神也非魔的普通春日。对我所说的SOS团故事听得非常入迷,眼睛闪闪发亮,还笑着说:「有趣!」的那家伙。

还有说喜欢那个春日的古泉的俊朗笑容。穿着我的体操服,表情复杂的资优转学生。

将入社申请书递给我,邀我加入她的社团,述说和我共度的伪造记忆的眼镜长门。她脸上的笑容有如破晓黎明,让我不禁想再看一次。

我和那些人已无法再见面了。说实在的,我对他们也不是全无依恋。只是他们全都是伪造的存在。不是我熟知的春日、古泉、长门以及朝比奈。没来得及跟他们说再见是个遗憾,但我已经决定了,我要找回我的春日、古泉、长门以及朝比奈。

「对不起。」

我把手枪型装置架好。此举让长门的身体完全冻结,看到她的反应,我感到很强烈的罪恶感。可是,事已至此,踌躇无用!

「应该马上就会恢复原状,我们又可以一起到处走走看看了。我们圣诞夜先吃火锅,然后再去冬天的山庄。这次由你扮演名侦探。那种案件发生的瞬间,就立刻解决的超级名侦探,不错吧?那是——」

「阿虚!危…………呀!!」

朝比奈叫喊的同时,有人撞上了我的背部。咚!一声的冲击,让我的身体摇晃了一下,街灯照耀下的黑影也在摇晃。那个黑影还融入了别的影子。是什么?是谁?

「不准你伤害长门同学!」

我转头向后看,越过我的肩膀,看到一张女人白皙的脸庞。

朝仓凉子。

「什……」

我说不出话来。有样冰冷的东西刺进我的侧腹。是一种扁平的东西,深深侵入了我的体内。好冰。不适应感更甚于激烈的痛楚。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朝仓会在这里?

「呵呵。」

她的微笑在我看来,就像是没有笑容的面具却突然笑了起来一样。朝仓吃力地离开了我,将刺入我腹部,鲜血淋漓的长刀抽了出来。

失去支撑的我,像锥子一样打转之后倒地。而在倒下的我面前——长门像是双腿发软似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嘴唇直打哆嗦:

「朝仓……同学。」

朝仓像是在打招呼似地,晃了晃沾有我血迹的瑞士刀。

「嗨,长门同学。放心,有我在。我会排除一切威胁你的人事物。我就是为了这点才存在的。」

朝仓笑着说。

「那正是你所期望的,不是吗?」

骗人。长门不可能会如此期望。她不是那种鸟无法如自己的意鸣叫,就干脆将鸟给杀了的人。绝对不是。长门出现异常动作,这样的她再度创造出来的朝仓也变成异常的人,这家伙形同长门的影子……

朝仓的影子淡淡地落在我身上。那家伙头顶的残月很快就被遮住。

「我要送你最后一程。只要你死就没事了。谁叫你让长门同学痛苦。很痛吗?我想也是。你慢慢体会吧。那可是你能感受到的,人生最后的感觉。」

粗大的刀子扬起,刀刃下正对着我的心脏。而且我又血流不止。这样就足以让我一命呜呼了吧……?我意识模糊地想着。现实的感觉正在游离。杀人鬼朝仓。你在这里的任务就是这个吧?长门有希的辅佐人员…

接着,刀子往下挥动……

风驰电疾间,有只手从旁伸了出来。

「……!」

有人抓住了刀刃,而且是徒手。

「谁?」

徒手……!?我好像在哪见过这个光景……

我的意识混浊不清,无法辨认那张脸是谁的脸。光线不足,请再多给我一点光好吗?她的脸刚好背对街灯的光源,暗的看不清楚。只知道是短发的女生……穿着北高的水手服……没戴眼镜……我只看得出这些……古泉……你这个负责照明的人跑去哪了呀?

「啊……?」

带有问号的细小声音,是屁股跌坐在地上的长门发出的。眼镜反射出街灯的光芒,我无法看清她的表情。是恐怖?还是惊愕…?

「为什么?你是……!?为什么……」

朝仓在惨叫。她好像是在对空手夺白刃的女生说话,但对方依旧保持沉默,没有应答。

朝比奈小姐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我附近。

「对不起……阿虚,我早就知道,却…」

「阿虚!阿虚……不行!不可以!」

朝比奈的身影看起来像是有两个。一个是大人版的朝比奈,另一个像是我的罗莉版朝比奈。两人都泪流满面,摇晃我的身体。朝比奈们,会痛耶……

……咦?为什么朝比奈(小)会在这里?大人版朝比奈抓着我哭,我还能理解;因为她是跟我一起来到这里的。可是,小朝比奈是从哪冒出来的?啊,我懂了。这说得好听点是幻觉。说得难听点是在回顾人生的走马灯……

比起痛楚,鲜血不断流出的感觉,才更为恐怖。

糟了,我会死。

就在我百般后悔没先将遗书给准备好时,突然觉得有人在我头上晃。那人捡起了和我同时掉落在地上的长门特制注射装置。

一个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在哪听过的声音说道:

「对不起。我是有苦衷才不救你的。可是你也不要记恨。我也很痛啊。算了,后面的事情我们会处理。不,我已经明白该怎么做了。你很快也会知道。现在先睡吧。」

他在说什么啊?又是谁在说话?什么事怎么做?又是谁要来处理?朝仓的致命一击,将手杵在地面上的眼镜长门,大小朝比奈,与穿着不同学校制服的春日她们的影像,全都搅和在一起——



我失去了意识。
 楼主| 发表于 2009-8-23 10:51: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沙、沙。

耳边传来沁凉的声音。

在黑暗中,接近逐渐苏醒的意识边缘,我模糊地想着。

那或许是个梦。印象中,我好像做了个非常有趣的梦。通常清醒后五分钟会觉得很有趣,刷牙时细节会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吃饭时就全忘光光了。回过神来才发现,脑海里只留下一个「那真是一个有趣的梦」的轮廓。类似的经验,我已有过好几次。

也有好几次作了一点都不有趣的梦,梦中情节却异常清晰,老是在脑海里萦绕不去。那或许是种似梦非梦的存在。就跟和春日被关在闭锁空间的那一夜一样,是实际上发生过,然而却被当成不存在的记忆。

我睁开眼睛时,第一件想到的事情就是这种事。

天花板是白色的。我不是在自家的房间。具透明感的橘色光线将和天花板一样白的墙壁染成了彩色,现在不知道是早上还是傍晚?

「哎呀。」

对慢慢清醒的脑袋来说,这个声音就像虔诚信徒所听到的教会钟声般充满祥和之气。

「总算醒了。感觉你似乎睡得很熟。」

我转头寻找声音的主人。那小子就坐在躺平的我身旁的椅子上,用水果刀削苹果。沙、沙。红色果皮滑顺地垂了下来。

「应该要跟你道声早安,不过现在是傍晚时分。」

古泉一树露出平和的笑容。

眼看古泉已将削完的一颗苹果放入盘中,置于拉出来的侧桌上。接着又从纸袋中取出第二颗苹果,笑着对我说:

「谢天谢地,你清醒了。不然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喔哦…你的眼神好像很呆滞,你晓得我是谁吗?」

「我才要问你哩,你晓得我是谁吗?」

「好奇怪的问题,我当然知道。」

这个古泉是哪一个古泉,看衣服就知道。

藏青色的学生西服,不是黑色的中山装。

那是北高的制服。

我有一只手露在棉被外。上面插有点滴的吊线。我看着那玩意儿说:

「现在是什么时候?」

古泉露出了就他个人而言算是惊讶的表情,

「这就是你清醒过来的第一个问题?听起来你好像已经完全掌握自己的处境。至于你要的答案,现在是十二月二十一日的下午五点多。」

「是二十一日啊…」

「是的,今天是你意识昏迷之后的第三天。」

第三天?意识昏迷?

「这里是哪里?」

「私立的综合医院。」

我环视四周。这是一间很气派的单人房,而我就躺在床上。我居然住得起单人病房,原来我们家那么有钱,我都不知道。

「我叔叔的朋友正好是这家医院的理事长,所以住院可享特别优惠。」

搞半天不是我家有钱啊。

「是的。有赖『机关』从中周旋,在这里用低廉的价格住上一年没问题。话虽如此,三天你就醒来了,我也松了一口气。不,不是钱的问题。有我跟着还让你发生这种事,上头可把我骂惨了,还要写悔过书。」

二十一日的三天前就是十八日。那一天,我做了什么?……啊,我想起来了。我因为出血过多,濒临死亡边缘,他们就将我送进医院…不对,等等,有点奇怪。

我提心吊胆地看了看身上穿的病人服,再摸摸右侧腹。

什么感觉也没有。通常伤口都会发痒,我却不痛也不痒。那个伤势不可能三天就复原。除非有人帮我重新翻修了一番。

「我住进这里的理由是什么?因为昏迷?」

「你果然不记得了。这也难怪。当时你的头部受到严重撞击。」

我摸摸头,顶上只有头发,并没有缠上绷带也没有戴上纱网。

「就是那样。不可思议的是你完全没有外伤。也没有内出血。脑机能也没有异常。连主治医师也十分诧异,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可是——古泉紧接着又说:

「我们正好目睹你从楼梯摔下来的情景。你摔得很惨,老实说我们大家的脸色都发青了。当时跌落的声响之大,就算你当场长眠,我们也不会感到奇怪。要我跟你说说当时的情况吗?」

「说吧。」

我在下社团大楼的楼梯时,不知是滑了一下还是怎样,一脚踩空摔了下来,头部直接坠地,后脑勺撞到了平台,咚!的一声就一动也不动。

古泉说得绘声绘影,似乎是真有这么一回事。

「当时真是一片混乱。又是叫救护车,又要陪着昏迷不醒的你到医院。凉宫同学血色尽失,我第一次看到她那种模样。啊,叫救护车的是长门同学,是她的冷静救了你。」

「朝比奈当时是什么反应?」

古泉耸耸肩。

「你料想得到的反应。抓着你放声大哭,不停叫喊你的名字。」

「那件事是发生在十八日几点左右?在哪里的楼梯?」

我连珠似炮的质问。说到十八日,就是世界丕变,我为之惊慌失措的第一天。

「你连这个都不记得啦?那是中午过后,我们SOS团刚开完会,全体五人正要一齐出去买东西时发生的。」

买东西?

「连这段记忆都烟消云散?你该不会是假装失忆吧?」

「没关系,你继续讲。」

古泉的唇际浮现柔和笑意。

「那天会议的主题呢,嗯,就是二十五日圣诞节当天,凉宫同学住家附近有个小朋友的同乐会,我们SOS团将客串表演嘉宾。这是为了让朝比奈的圣诞少女装能得到有效运用。当天她将会扮演圣诞美女,发给小朋友礼物。这个温馨的活动全是由凉宫同学一手安排。」

又来了,那女人就是这么任性!

「可是,光有圣诞美女不够真实。于是凉宫同学打算让成员之一穿上驯鹿布偶装,载着朝比奈登场。后来就用抽签决定…你认为谁是签王呢?你想起来了吗?」

完全没印象。如果连原本就没有的记忆都想得起来,那家伙一定是了不起的骗子,必须住进另一种医院。可是跟这个古泉说这些也没有用。

「算了,总之是你雀屏中选就对了。因此你为了缝制驯鹿装,要上街购买材料,结果下社团大楼的楼梯时,就摔下去了。」

「听起来有够蠢的。」

听我那么一说,古泉眉头皱了起来。

「当时你走在最后面。所以没人看见你是怎么摔下来的。只见你从我们旁边,像这样,」古泉故意让右手的苹果掉落,再用左手去挡,亲自示范给我看。「整个人用滚的摔了下去。」

古泉又继续削苹果皮。

「我们连忙冲到动也不动的你身边。凉宫同学说她觉得楼梯上好像有人。她看到休息平台的转角有学生裙飘动了一下,但马上就消失不见了。我也觉得奇怪,调查了一下,在那个时间点,社团大楼除了我们以外没有任何人,长门同学也摇摇头。那个女生就像幻影一般消失了。我们一直在等你清醒,想问是谁将你推下去的……」

我不记得。在这个节骨眼,这样的回答应该是最恰当的吧。这只是普通的意外。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下来的,只能自认倒霉。就当作是这样吧。

「只有你来看我?」

春日呢?我本来要这么问,最后还是没问。不过古泉却噗嗤笑了一声,「你从刚才就一直在左顾右盼什么呢?你是在找某人吧?请不用担心。我们有排班来看护你,在你睁开眼睛之前,绝对都有人守在你身边。朝比奈也差不多快来了。」

古泉的眼神让我莫名的在意。看起来就像见到朋友对愚人节的谎言信以为真,在内心吐舌头那样的眼神。到底有什么含义?

「不,我只是觉得很羡慕你而已。可以说是欣羡的眼神吧!」

这不是对撞到头而卧病在床的病人讲的话吧。

「我们团员是轮班制,但是忧心部下的安危也是团长的工作之一——」

古泉将削好的苹果切得漂漂亮亮,再雕刻成兔子放在侧桌的盘子上。

「凉宫同学一直在这里。从三天前就一直在这里。」

我看向古泉指的方向。在我的床另一边的地板上。

「…………」

她在。

蜷缩在睡袋里的春日,微张着嘴巴睡觉。

「大家都很担心你,我和她都是。」

充满哀愁的口吻,真像在作戏。

「说到凉宫同学动摇不安的模样……不,这个等下次有机会再说吧。总而言之,当下你还有一件事情要做吧?」

不管是谁,都很爱指使我耶!朝比奈(大)也是,这个古泉也是……但是,我可没念他们。古泉削那么多苹果是不是要借花献佛,我也不引以为意。

「说得也是。」我说。

真想在她的睡脸上涂鸦呀…想归想,等下次有机会再说吧。以后机会还多得是。

我坐在床上,伸长了手,用指尖碰似乎在生气的睡脸。

她的头发还没长到可以绑马尾。我的眼神忍不住流露出怀念之情。那头黑发像是在闹憋扭似的摇晃起来。



春日醒了。



「……嗯~呃?」

半呻吟半张开眼睛的春日,一察觉到捏自己脸颊的人是谁——

「啊!?」

就似乎忘了自己人在睡袋里。想像弹簧玩具一样跳起来却失败了,在地上打滚,像条尺蠖(注:日名「尺取虫」,英文名Inchworm)一样在地上蠢动爬行,等到好不容易钻出来后,就用食指指着我破口大骂。

「臭阿虚!怎么不先叫我一声再起来,害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这太强人所难了吧。可是,你大吼大叫的模样,对现在的我而言比什么药都来得有效。

「春日。」

「干嘛?」

「口水擦一擦。」

春日的嘴唇和眉毛抽动了一下,她连忙擦拭嘴边,就这样抚着整张脸瞪着我瞧。

「你——没有在我的脸上乱画吧?」

是很想画。

「哼。那你都没有话要说吗?」

我照她的期望回答。

「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嗯,你知道就好。就是啊!担心团员的安危,本来就是团长的义务!」

春日的怒吼声在我听来就像天籁,此时,门边轻轻响起了敲门声。古泉机灵地站起身,拉开拉门。

站在门外的第三位访客,一看见我:

「啊、啊、啊~」

就发出惊慌失措的声音,抱着花瓶杵立在门口的,正是有一头飘逸长发,一张娃娃脸如奇迹一般可爱,个头娇小,身材却很丰满的北高二年级学生。

「嗨……朝比奈,你好。」

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是好久不见,起码现在的我分辨不出来。

「呼……」

朝比奈盈眶的热泪串串滴下。

「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我真想像之前那样紧紧搂住她,说不定朝比奈也打算这么做,不过她完全忘了要将花瓶放好,只是一个劲的哭泣。

「你太夸张了吧。不过是撞到头昏过去而已。我早就知道阿虚不可能一直昏睡不醒。」

春日的声音中隐约透露出激动,正眼也不瞧我一下的说道:

「因为,我早就说了。SOS团是全年无休的社团,谁都不准给我缺席。用撞到头而一睡不醒这种鬼理由来请病假,我绝对不会允许。你明白了吧,阿虚?三天份的无故缺席代价很高喔。要罚钱的!不只要缴罚金,还有滞纳金!」

古泉轻轻的笑了起来,朝比奈斗大的眼珠不断滴落在地板上,春日则转向另一个方向,乍看之下真以为她在发火。

我注视他们,点点头又耸耸肩。

「我明白了,加上滞纳金,我总共要缴多少入库?」

春日凝视着我,脸上的笑容灿烂到令人不敢置信。真是个单纯到不行的家伙。

最后决定连续三天大伙上咖啡厅的费用都由我买单。我在想这下定存真的不解约不行了时——

「还有——」

还有啊?

「嗯,还有一笔精神赔偿费要另外再算喔。对了,阿虚。圣诞派对时,你就穿上驯鹿装,表演绝活给我们看吧。要表演到我们哄堂大笑为止!要是太无聊,我就把你踢飞到异次元去!小朋友的同乐会上也顺便表演一下。听到没有!」

春日的眼眸闪耀着有如三棱镜的光芒,再度对我颐指气使。



我人是清醒了,但是也不能说出院就出院。医师赶来问诊后,我就被送往检查室被套上各式各样的机械。繁复的好像是要将我变成改造人似的,叫我烦不胜烦。问诊和各种检查折腾了一天,今晚势必又得在病房过夜了。对我来说,今晚才算是第一天住院。我以前从来没住过院,正好可以体验一下住院的滋味。

春日、古泉和朝比奈回去时,正好遇到了来探病的我老妈和老妹。春日看起来客客气气的,想不到她居然有那方面的神经,真教我吃惊。

陪着老妹和老妈聊天的同时,我脑中不停地在运转着。

如果照那样发展下去,不知会变得如何?长门、朝比奈和古泉只是单纯的人类,压根就没有超脱现实的真面目。长门是沉默寡言的文艺社书虫,朝比奈是高不可攀的学姐,古泉只是就读他校的单纯转学生。

而春日也仅是个性有些别扭的女高中生呢?

或许那样的设定,也能构成不错的故事。不必再去认知所谓的现实,也用不着再对世界的改变斤斤计较,是和扭曲的日常生活完全无缘的故事。

在那里一定没有我出场的份。我可能只会过着平凡的校园生活,然后平安无事的毕业吧。

究竟哪个世界才是幸福的。

我已经知道了。

唯有「现在这个世界」才能让我快乐。如果不是这样,我干嘛要为了回到这里搞得差点拼掉一条小命?

问你喔。是你的话,你会选哪一边?答案应该很明显吧。还是只有我一个人会这么想?



我家人总算打道回府后,在熄灯时间已过的病房里,我直盯着天花板看。因为无事可做,只好闭目养神。

听说我这三天,在这个世界的我,这三天都在睡觉。好像真是这样。

既然如此——

要变成那样,势必得做点改变。

这个世界已经改变了两次。被那个长门扭曲的世界又再度改变,回到了原来的世界,就是这里。那么,是谁做了第二次的再改变?

不是春日。那三天的春日没有那种力量,这个世界的春日也不知道世界被改变了。

那么,会是谁?

徒手制止朝仓的刀救了我一命,本身有能力办到那种事,也有可能那么做的人——

只有长门了。

此外,我在失去意识前,看到了两个朝比奈。另一个不是大人的朝比奈,正是我的朝比奈。那是身在这个世界,我再熟悉也不过,来自未来的可爱学姐。

还有另一个人,那个声音的主人也是。最后跟我说话的那个声音,我真的曾经听过。

我努力回想了一下,很快就发现我根本就不用努力。

那是我的声音。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这么说来——

我就得再去一次那个时间点了。时间得回溯到十二月十八日清晨才行。而且必须连同这个时间点的朝比奈和长门一块过去。

然后,世界就会回复到现在的模样。

朝比奈是负责把我和长门带到那个时间点去。而长门的任务是要让失常的三天以及失控的长门恢复正常。至于是借用了春日的力量,还是资讯统合思念体做的,我就不清楚了。

可是,我也有要务。

应该是吧?我当时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就是因为听到了才有今日的我。为了要当现在我,我是有必要跟过去的我说那些话。

「对不起。我是有苦衷才不救你的。可是你也不要记恨。我也很痛啊。算了,后面的事情我们会处理。不,我已经明白该怎么做了。你很快也会知道。你现在先睡吧。」

我反复练习这段台词。记忆中,我是这样说的没错。不敢说每字每句都正确无误,但是意思应该差不多。

代替被凶刀刺杀而倒下的我,使用那个注射装置的就是今后的我。

那个我无法从朝仓疯狂的袭击中解救我的理由,我也了解。那个我当时的口气,听起来不像是慌慌张张赶过去的,一定是事先就在附近埋伏。同朝比奈与长门算好时机才冲出去的。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我一定得被朝仓刺杀。为什么?因为对当时的我而言,那的确是曾经发生的过去。套句朝比奈小姐常说的:

「这是既定事项。」



夜更深了,但我还是了无睡意。

我一直在等。在等什么?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不得不来这里的人中,还没来的那家伙呀。如果她没来,那才真是骗人的。

躺在床上的我一直盯着天花板看,过了深夜以后我的死撑才终于有了回报,探病时间早就已经结束了。

病房的房门慢慢地滑开,通道的光照出的娇小人影落到了地板上。

那正是这一天最后一个来看我的,穿着水手服的长门有希的身影。

长门一如往常,面无表情地说:

「这全是我的责任。」

让人安心的平坦声调,莫名地让人感到怀念。

「目前正在检讨我的处分。」

我抬起头来。

「谁在检讨?」

「资讯统合思念体。」

长门轻描淡写地继续往下说,仿佛在述说别人家的事。

当然,长门早就知道自己会在十二月十八日凌晨闯祸。因为我和大人版朝比奈去找过三年前的长门。她早就知情,也竭尽全力避免那种情况发生。却还是无法力挽狂澜。就算是事前能够得知的未来,却还是有躲不过的时候。不,有时是可以回避的……

夏天以后,和以前有些不同的长门的举止掠过了我的心头。

「不过,」我打断了她的话,「早在三年前,你就知道自己会出乱子,你随时都可以告诉我,不是吗?校庆之后也好,不然在草地棒球大赛前跟我说也行。那么一来,我就可以在十二月十八日的时间点提早行动。只要赶紧召集大家,就可以回到三年前去了啊。」

长门的表情冷若冰霜,一丝笑意也没有。

「假设我在事前告知了你,失常的我还是可以『消弭你对那件事的记忆』,改变世界啊。此外,『还没有发生的事,谁也不能保证一定会发生』。我所能做的,就是让你尽可能以原本的状态迎接十八日的到来。」

「你不是为我留下了逃离程式?那就够啦!」

谢谢的同时,说着说着就生气了起来。但我不是气长门,也不是气我自己。

「我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再发生异常动作。只要我继续存在下去,我内部的错误就会不断囤积。这是有可能的,而且非常危险的事。」

「狗屁啦!帮我传话过去。」

听到我骂粗话,长门的头默默倾斜了两厘米,还眨了眨眼睛。

我将手尽量伸长一点,抓住了纤细的白皙手臂。长门并没有抗拒。

「告诉你的头头。听好了,要是他敢让你消失,我就会大闹特闹。不管使出什么手段,也要将你带回来。我虽然没什么能力,煸动春日的能耐倒还算有。」

我确实握有煸动春日的王牌。只要我跟她说:「我是约翰·史密斯」就行了。

是啊,一点都没错。我的能力虽然跟废柴差不多,春日却有蠢材的大无畏力量。长门一消失,我就会将所有的事一股脑儿全跟那女人讲,并会讲到让她相信为止。然后再一起踏上寻找长门之旅。不管长门的头头是将长门藏起来,或是将她给消弭了,春日一定会想办法扭转乾坤,起码我会逼她去设法。说不定连古泉和朝比奈都会参上一脚。到时候谁还管得了不知位于宇宙何处的资讯意识体呀!那种东西有没有根本就无所谓!

长门是我们的伙伴。而且要是SOS团的某人失踪,春日这个人肯定不会就这样放手。不只是长门,我和古泉和朝比奈要是突然远走他方的话,即使那是出自本人的意愿,那女人也不会善罢干休。说什么也会想尽办法将我们带回来。凉宫春日就是那样任性妄为、自我中心、完全不为他人着想、只会给别人添麻烦的SOS团女王。

我狠狠盯着长门。

「你的头头再罗哩叭嗦的话,我就跟春日联手,让世界完全变样。创造出就像那三天,你在但资讯统合思念体却不存在的世界。想必会更加令人失望吧。观察对象?观察个头啦!」

说着说着,我越来越怒火中烧。

资讯统合思念体有多知性我不清楚,但头脑一定是好到不行。想必就像是两秒钟就可以默算出圆周率的小数点后一亿位数的那种人吧。搞不好还有耍不完的高等特技呢。

那么,我更有话要说了。

赋予这个长门有希一个更像人的性格,对你们而言不难吧。朝仓在变成杀人鬼之前,在班上广受欢迎,个性开朗又爱交际,假日还会呼朋引伴一起去逛购物商城,像那样的人你们都造得出来了,不是吗?干嘛一定要将长门设定成孤零零关在社团教室里看书的阴沉小女生?难不成要是不这样的话,文艺社就不像文艺社了吗?就没办法让春日上勾了吗?是谁那么一厢情愿的设定啊?

此时我才发现,我一直用过强的力道握着长门的手。可是,爱看书的有机人工智慧机器人对于那样的行为却一句怨言也没有。

长门只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慢慢地点了点头。

「我会转告的。」

平淡的声音接着小小声地说了一句:

「谢谢你。」



尾声



我开始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

结业典礼已经结束,学期成绩通知单也从导师冈部那里拿到手,本年度的高中生涯到此正式宣告结束。

今天的日期是十二月二十四日。

消失的一年九班和该班的学生都复活了,这次几乎没什么出场机会的古泉一树也是在那个班级。朝仓在半年多前就从一年五班消失,谷口继续走轻浮路线,我后面的座位也换回春日坐镇,班上也没有再流行感冒。在礼堂见到长门,她的脸上也没戴眼镜。结业典礼结束时偶然遇到朝比奈和鹤屋学姐双拍挡,两人异口同声的和我打招呼。上学途中我也确认过了,私立光阳园学院已经恢复成名符其实的贵族千金学校。

世界回到了原有的模样。

可是,选择权仍然在我手中。我和长门以及朝比奈必须再回到过去——十二月十八日凌晨——不回去的话,世界就无法恢复原状。回到过去,才能复原。只是何时回去,迟迟未能决定。我也还没跟朝比奈说明。她应该会从大人版的自己那边听说事情的原委吧。这几天我是有见到她,却一个字也没跟她提。

「真是!」

毫无意义的发出牢骚后,我踏上衔接社团大楼的走廊。

就像是赛车场举行的房车赛那样,我也必须遵守回到同一个地点的规则。落后两圈或三圈都没差,就算有,那也不是我能决定的。第一圈和最后一圈是同一条路,同样的光景,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只要注意不被淘汰,平安跑完全程,顺利通过终点线,努力撑到黑白方格旗扬起的那一刻为止就好。

……算了,说再多也全是画蛇添足。

再怎么辩解都没有用。毕竟是我自己选择了这一边。和春日无意识的随心所欲不暴走理由压根就不同。这次是出自我个人的意愿,选择了不停空转的无聊骚动。

那么,就该有个人负起全责,做到最后。

那个人不是长门,也不是春日,而是近朱者赤的我。

「活——该。」

我不禁自嘲起来,摆了一个酷酷的姿势。就算不能看也无所谓,反正又没人在看。才这么一想,我就和一个路过的无名女高中生四目交会。她很快就移开视线,小跑步走开。我对着她的背影说了一句她恐怕听不到的话语:

「圣诞夜快乐。」

若是在老掉牙的日剧最后一集,这天一定会飘下一颗白色的雪晶,然后主角用掌心接住,发出:「啊」或什么的惊叹声。看样子今年又与白色圣诞节无缘了。今天的天气好得让人吃惊,是个大晴天呢!

那么,我就成了完美的当事人,当旁观者就好的时期,已经消失在遥远的银河彼方,成了过去的产物。

「所以咧?要怎么做?」

事到如今才认知到这一点,真不知该如何是好。无疑的,我是这一边的人。早在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了。早在我被春日强行拉到文艺社,听取她发布侵占宣言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属于这一边。

和SOS团的其他成员一样,我会站在积极守护这个世界的一方。没有人强行押着我,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举起手来。

这样的话,我该做的事情只有一项。

同样要倒下,有前置作业的倒下也比较容易起来。应该说是我自己去帮助倒下的自己起来,以结果而言,这么做也是为自己好。

我走上楼梯,开始将心思放在即将开始的预定活动上。采购的任何最后是由春日和朝比奈两人去负责张罗。我这台原本内定好的人型购物车,因病托福才得以免除苦刑。这一点与其说是春日的体贴,倒不如说是她想将菜单隐藏到最后一刻,等真正揭晓时才让大家惊奇不已——她应该是有这样的盘算。说不定是打算活用孤岛的经验,想开个便宜又大碗的摸黑锅圣诞派对。

到底有什么样的火锅料呢。掌厨的人是春日,想必会以惊奇刺激为优先考量,说不定会创造出人类烹调史上前所未有的实验性猎奇锅。反正,不管锅里沸腾的是什么东西,应该只要煮熟了就能吃。就算是春日,也不至于会把自己胃肠消化不了的东西给丢进火锅吧?除非那女人有怪兽般的胃袋就另当别论。尽管春日异于常人,她的胃肠还是和人类的水平同基准吧。超越人类等级的,应该只有她的脑袋。

不过,在举行火锅大会之外,我还必须穿上驯鹿装,负责表演余兴节目。想想我这个得构思表演点子的苦命人的处境吧。

「唉唉唉。」

上月才打包封箱的感叹词,现下又从嘴里蹦了出来。什么?不要这么计较嘛。这个洞虽然发音相同,但只要赋与不同的意思,就又是别的词啦。(注:唉唉唉的日文原文是やれやれ,依照情况不同,会有不同的意思。可以是困难解决后的「好了!」,也可以是呼叫他人时的发语词。)

我一边在为自己找借口,一边在大脑的行事历中记入一笔预定事项。

这个预定就是既定事项。是让我继续待在这个世界,绝对不得不做的事情。



——近期一定要找个时间过去,让世界复活。



走到社团教室附近,就闻到阵阵扑鼻的香味。光是这样,我就觉得饱足了。这份满足感究竟是从何而来?明明不久后就要回溯过去收拾残局,结果还没动手就已如此满足,这也太便宜我了吧!



——不过,也还好啦,反正在那之前。



还有时间。主事者是未来的我,然而并非遥远的未来,也不是下一刻的我。

我握住文艺社教室的门把,向世界发问。

喂,世界,再等一下下好吗?在我前去改变你之前,可以再待机一下下吧?



起码——

等我吃完春日特制火锅之后,再赶过去也不会太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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