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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SOS小说家

明朝的那些事儿 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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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9 18:51:54 | 显示全部楼层
     据调查(本人调查),最装牛的傻人,与人接触时,一般不会被识破。

    而最装傻的牛人,在与人接触时,一辈子都不会被识破。

    魏忠贤就是后者的杰出代表。

    许多人评价魏忠贤时,总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大明江山,太祖皇帝,怎么就被这么个文盲、傻子给废掉了。

    持有这种观点的人,才是傻子。

    能在明朝当官,且进入权力核心的这拨人,基本都是高智商的,加上官场沉浮,混了那么多年,生人一来,打量几眼,就能把这人摸得差不多,在他们面前耍花招,那就是自取其辱。

    而在他们的眼中,魏忠贤是一个标准的老实人,年纪大,傻不拉矶的,每天都呵呵笑,长相忠厚老实,人家让他干啥就干啥,欺负他,占他便宜,他都毫不在意,所以从明代,直到今天,很多人认定,这人就是个傻子,能混成后来那样,全凭运气。

    这充分说明,魏公公实在是威力无穷,在忽悠了明代的无数老狐狸后,还继续忽悠着现代群众。

    在我看来,魏忠贤固然是个文盲,却是一个有天赋的文盲,他的这种天赋,叫做伪装。

    一般人在骗人的时候,都知道自己在骗人,而据史料分析,魏公公骗人时,不知道自己在骗人,他骗人的态度,是极其真诚的。

    在宫里的十几年里,他就用这种天赋,骗过了无数老滑头,并暗中结交了很多朋友,其中一个叫做魏朝。

    这位魏朝,也是宫里的太监,对魏忠贤十分欣赏,还帮他找了份工作。这份工作的名字,叫做典膳。

    所谓典膳,就是后宫管伙食的,听起来似乎不怎么样,除了混吃混喝,没啥油水。

    管伙食固然没什么,可关键在于管谁的伙食。

    魏公公的服务对象,恰好就是后宫的王才人。这位王才人的名头虽然不响,但他儿子的名气很大——朱由校。

    正是在那里,魏忠贤第一次遇见了决定他未来命运的两位关键人物——朱常洛父子。

    虽然见到了大人物,但魏忠贤的命运仍无丝毫改变,因为王才人身边有很多太监,他不过是极其普通的一个,平时连跟主子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而且此时朱常洛还只是太子,且地位十分不稳,随时可能被拿下,所以他老婆王才人混得也不好,还经常被另一位老婆李选侍欺负。

    [1472]

    这么一来,魏忠贤自然也混得差,到万历四十七年(1619),魏忠贤进宫二十周年纪念之际,他混到了人生的最低点:由于王才人去世,他失业了。

    失业后的魏忠贤无计可施,只能回到宫里,当了一个仓库保管员。

    但被命运挑选的人,注定是不会漏网的,在经过无数极为复杂的人事更替,误打误撞后,魏忠贤竟然摇身一变,又成了李选侍的太监。

    正是在这个女人的手下,魏忠贤第一次露出了他的狰狞面目。

    这位入宫三十年,已五十多岁的老太监突然焕发了青春,他不等不靠,主动接近李选侍,拍马擦鞋,无所不用其极,最终成为了李选侍的心腹。

    因为在他看来,这个掌握帝国未来继承人(朱由校),且和他一样精明、自私、无耻的女人,将大有作为。

    万历四十八年(1620),魏忠贤的机会到了。

    这一年七月,明神宗死了,明光宗即位,李选侍成了候选皇后,朱由校也成了后备皇帝。

    可是好景不长,只过了一个月,明光宗又死了,李选侍成了寡妇。

    当李寡妇不知所措之时,魏忠贤及时站了出来,开导了李寡妇,告诉她,其实你无需失望,因为一个更大的机会,就在你的眼前:只要紧紧抓住年幼的朱由校,成为幕后的操纵者,你得到的,将不仅仅是皇后甚至太后的头衔,而是整个天下。

    这是一个很好的想法,可惜绝非独创,朝廷里文官集团的老滑头们,也明白这一点。

    于是在东林党人的奋力拼杀下,朱由校又被抢了回去,李选侍就此彻底歇菜,魏忠贤虽然左蹦右跳,反应活跃,最终也没逃脱下岗的命运。

    正是在这次斗争中,魏忠贤认识了他宿命中的对手,杨涟。

    杨涟,是一个让魏忠贤寒毛直竖的人物。

    两人第一次相遇,是在抢人的路上。杨涟抢走朱由校,魏忠贤去反抢,结果被骂了回来,哆嗦了半天。

    第二次相遇,是他奉命去威胁杨涟,结果被杨涟威胁了,杨大人还告诉他,再敢作对,就连你一块收拾。

    魏忠贤相当识趣,掉头就走,从此以后,再不敢惹这人。

    总而言之,在魏忠贤的眼中,杨涟是个不贪财,不好色,不怕事,几乎没有任何弱点,还特能折腾的人,而要对付这种人,李选侍是不够分量的,必须寻找一个新的主人。

    [1473]

    然而很遗憾,在当时的宫里,比李选侍还狠的,只有东林党,就算魏太监想进,估计人家也不肯收。

    看起来是差不多了,毕竟魏公公都五十多了,你要告诉他,别灰心,不过从头再来,估计他能跟你玩命。

    但拯救他的人,终究还是出现了。

    许多人都知道,天启皇帝朱由校是很喜欢东林党的,也很够意思,继位一个月,就封了很多人,要官给官,要房子给房子。

    但许多人不知道,他第一个封的并不是东林党,继位后第十天,他就封了一个女人,封号“奉圣夫人”

    这个女人姓客,原名客印月,史称“客氏”

    客,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姓氏,估计这辈子,你也很难遇上一个姓客的,而这位客小姐,那就更特别了,可谓五百年难得一遇的极品。

    进宫之前,客印月是北直隶保定府村民候二的老婆,相貌极其妖艳,且极其早熟,啥时候结婚没人知道,反正十八岁就生了儿子。

    她的命运就此彻底改变。因为就在同一年,宫里的王才人生出了朱由校。

    按照惯例,必须挑选合适的乳母去喂养朱由校,经过层层选拔,客印月战胜众多竞争对手,成功入宫。

    刚进宫时,客印月极为勤奋,随叫随到,两年后,她的丈夫不幸病逝,但客印月表现了充分的职业道德,依然兢兢业业完成工作,在宫里混得相当不错。

    但很快,宫里的人就发现,这是一个有问题的女人。

    有群众反映,客印月常缺勤出宫,行踪诡异,经常出入各种娱乐场所,后经调查,客印月有生活作风问题,时常借机外出幽会。

    作为宫中的乳母,如此行径,结论是清晰的,情节是严重的,但处罚是没有的。有人议论,没人告发。

    因为这个看似普通的乳母,一点也不普通。

    按说乳母这份活,也就是个临时工,孩子长大了就得走人,该干嘛干嘛去,可是客小姐是个例外,朱由校断奶,她没走,朱由校长大了,她也没走,朱由校十六岁,当了皇帝,她还是没走。

    根据明朝规定,皇子长到六岁,乳母必须出宫,但客印月偏偏不走,硬是多混了十多年,也没人管,因为皇帝不让她走。

    [1474]

    不但不让走,还封了个“奉圣夫人”,这位夫人的架子还很大,在宫中可以乘坐轿子,还有专人负责接送。要知道,内阁大学士刘一璟,二品大员,都六十多了,在朝廷混了一辈子,进出皇宫也得步行。

    非但如此,逢年过节,皇帝还要亲自前往祝贺,请她吃饭。夏天,给她搭棚子,送冰块;冬天给她挖坑,烧炭取暖。宫里给她分了房子,宫外也有房子,还是黄金地段,就在今天北京的正义路上,步行至天安门,只需十分钟,极具升值潜力。

    她家还有几百个仆人伺候,皇宫随意出入,想住哪里就住哪里,想怎么住就怎么住。

    所谓客小姐,说破天也就是个保姆,如此得势嚣张,实在很不对劲。

    一年之后,(更新最快1  6k.cn)这位保姆干出了一件更不对劲的事情。

    天启二年(1622),明熹宗朱由校结婚了,皇帝嘛,娶个老婆很正常,谁也没话说。

    可是客阿姨(三十五了)不高兴了,突然跳了出来,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话,用史籍《明季北略》的话说,是“客氏不悦”。

    皇帝结婚,保姆不悦,这是一个相当无厘头的举动。更无厘头的是,朱由校同志非但没有“不悦”,还亲自跑到保姆家,说了半天好话,并当即表示,今后我临幸的事情,就交给你负责了,你安排哪个妃子,我就上哪过夜,绝对服从指挥。

    这也太过分了,很多人都极其不满,说你一个保姆,老是赖在宫里,还敢插手后宫,某些胆大的大臣先后上疏,要求客氏出宫。

    这事说起来,确实不大光彩,皇帝大人迫于舆论压力,就只好同意了。

    但在客氏出宫当天,人刚出门,熹宗就立刻传谕内阁,说了这样一段话:今日出宫,午膳至晚未进,暮思至晚,痛心不已,着时进宫奉慰,外廷不得烦激。

    这段话的意思是客氏今天出宫,我中午饭到现在都没吃,整天都在想念她,非常痛心。还是让她回来安慰我吧,你们这些大臣不要再烦我了!

    傻子都知道了,这两个人之间,必定存在着一种十分特殊的关系。

    对此,后半生竭力揭批魏忠贤,猛挖其人性污点的刘若愚同志曾在著作中,说过这样一句话:

    倏出倏入,人多讶之,道路流传,讹言不一,尚有非臣子之所忍言者

    这句话的意思是,经常进进出出,许多人都惊讶,也有很多谣言,那些谣言,做臣子的是不忍心提的。

    此言非同小可。
 楼主| 发表于 2009-7-19 18:52:12 | 显示全部楼层
     所谓臣子不忍心提,那是瞎扯,不敢提倒是真的。

    朱由校的母亲王才人死得很早,他爹当了几十年太子,自己命都难保,这一代人的事都搞不定,哪有时间关心下一代。所以朱由校基本算是客氏养大的。

    十几年朝夕相处,而且客氏又是“妖艳美貌,品行淫荡”,要有点什么瓜田李下,鸡鸣狗盗,似乎也能理解。

    就年龄而言,客氏比朱由校大十八岁,按说不该引发猜想,可惜明代皇帝在这方面,是有前科的。比如成化年间的明宪宗同志,他的保姆万贵妃,就比他大十九岁,后来还名正言顺地搬被子住到一起。就年龄差距而言,客氏也技不如人,没能打破万保姆的记录,如此看来,传点绯闻,实在比较正常。

    当然,这两人之间到底有没有猫腻,谁都不知道,知道也不能写,但可以肯定的是,皇帝陛下对于这位保姆,是十分器重的。

    客氏就是这么个人物,皇帝捧,大臣让,就连当时的东厂提督太监和内阁大臣都要给她几分面子。

    对年过半百的魏忠贤而言,这个女人,是他成功的唯一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

    于是,他下定决心,排除万难,一定要争取这个人。

    而争取这个人的最好方法,就是让她成为自己的老婆。

    你没有看错,我没有写错,事实就是如此。

    虽然魏忠贤是个太监,但他是可以找老婆的。

    作为古代宫廷的传统,太监找老婆,有着悠久的历史,事实上,还有专用名词——对食。

    对食,就是大家一起吃饭,但在宫里,你要跟人对食,人家不一定肯。

    历代宫廷里,有很多宫女,平时不能出宫,且没啥事干,且不能嫁人,长夜漫漫寂寞难耐,闲着也是闲着,许多人就在宫中找对象,可是宫里除皇帝外,又没男人,找来找去,长得像男人的,只有太监。

    没办法,就这么着吧。

    虽说太监不算男人,但毕竟不是女人,反正有名无实,大家一起过日子,说说话,也就凑合了。

    这种现象,即所谓对食。自明朝开国以来,就是后宫里的经典剧目,经常上演,一般皇帝也不怎么管,但要遇到凶恶型的,还是相当危险。比如明成祖朱棣,据说被他看见,当头就是一刀,眼睛都不眨。

    [1476]

    到明神宗这代,开始还管管,后来他都不上朝,自然就不管了。

    但魏忠贤要跟客氏“对食”,还有一个极大的障碍:客氏已经有对象了。

    其实对食,和谈恋爱也差不多,也有第三者插足,路边野花四处踩,寻死觅活等俗套剧情,但这一次,情况有点特殊。

    因为客氏的那位对食,恰好就是魏朝。

    之前我说过了,魏朝是魏忠贤的老朋友,还帮他介绍过工作,关系相当好,所谓“朋友妻,不可欺”,实在是个问题。

    但魏忠贤先生又一次用事实证明了他的无耻,面对朋友的老婆,二话不说,光膀子就上,毫无心理障碍。

    但人民群众都知道,要找对象,那是要条件的,客氏就不用说了,皇帝的乳母,宫里的红人,不到四十,“妖艳美貌,品行淫荡”,而魏朝是王安的下属,任职乾清宫管事太监,还管兵仗局,是太监里的成功人士,可谓门当户对。

    相比而言,魏忠贤就寒掺多了,就一管仓库的,靠山也倒了,要挖墙脚,希望相当渺茫。

    但魏忠贤没有妄自菲薄,因为他有一个魏朝没有的优点:胆儿大。

    作为曾经的赌徒,魏忠贤胆子相当大,相当敢赌。表现在客氏身上,就是敢花钱,明明没多少钱,还敢拼命花,不但拍客氏马屁,花言巧语,还经常给她送名贵时尚礼物,类似今天送法国化妆品,高级香水,相当有杀伤力。

    这还不算,他隔三差五请客氏吃饭。吃饭的档次是“六十肴一席,费至五百金”。翻译成白话就是,一桌六十个菜,要花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银子,大约是人民币四万多,就一顿饭,没落太监魏忠贤的消费水平大抵如此。

    人穷不要紧,只要胆子大,这就是魏忠贤公公的人生准则。其实这一招到今天,也还能用,比如你家不富裕,就六十万,但你要敢拿这六十万去买个戒指求婚,没准真能蒙个把人回来。

    外加魏太监不识字,看上去傻乎乎的,老实得不行,实在是宫中女性的不二选择,于是,在短短半年内,客氏就把老情人丢到脑后,接受了这位第三者。

    然而在另外一本史籍中,事情的真相并非如此。

    [1477]

    几年后,一个叫宋起凤的人跟随父亲到了京城。因为他家和宫里太监关系不错,所以经常进宫转悠,在这里他看到很多,也听到了很多。

    几十年后,他把自己当年的见闻写成了一本书,取名《稗说》。

    所谓稗,就是野草。宋起凤先生的意思是,他的这本书,是野路子,您看了爱信不信,就当图个乐,他不在乎。

    但就史料价值而言,这本书是相当靠谱的。因为宋起凤不是东林党,不是阉党,不存在立场问题,加上他在宫里混的时间长,许多事是亲身经历,没有必要胡说八道。

    这位公正的宋先生,在他的野草书里,告诉我们这样一句话:

    “魏虽腐余,势未尽,又挟房中术以媚,得客欢。”

    这句话,通俗点说就是,魏忠贤虽然割了,但没割干净。后半句儿童不宜,我不解释。

    按此说法,有这个优势,魏忠贤要抢魏朝的老婆,那简直是一定的。

    能说话,敢花钱,加上还有太监所不及的特长,魏忠贤顺利地打败了魏朝,成为了客氏的新对食。

    说穿了,对食就是谈恋爱,谈恋爱是讲规则的,你情我愿,谈崩了,女朋友没了,回头再找就是了。

    但魏朝比较惨,他找不到第二个女朋友。

    因为魏忠贤是个无赖,无赖从来不讲规则,他不但要抢魏朝的女朋友,还要他的命。天启元年(1620),在客氏的配合下,魏朝被免职发配,并在发配的路上被暗杀。

    魏忠贤之所以能够除掉魏朝,是因为王安。

    作为三朝元老太监,王安已经走到了人生的顶点,现在的皇帝,乃至于皇帝他爹,都是他扶上去的,加上东林党都是他的好兄弟,那真是天下无敌,比东方不败猛了去了。

    可是王安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喜欢高帽子。

    高帽子,就是拍马屁。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真可谓是至理名言,无论这人多聪明,多精明,只要找得准,拍得狠,都不堪一击。

    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我们就知道,马屁,是有声音的。

    但魏忠贤的马屁,打破了这个俗套,达到马屁的最高境界——无声之屁。

    [1478]

    每次见王安,魏忠贤从不主动吹捧,也不说话,只是磕头,王安不叫他,他就不去,王安不问他,他就不说话。王安跟他说话,他不多说,态度谦恭点到即止。

    他不来虚的,尽搞实在的,逢年过节送东西,还是猛送,礼物一车车往家里拉。于是当魏朝和魏忠贤发生争斗的时候,他全力支持了魏忠贤,赶走了魏朝。

    但他并不知道,魏忠贤的目标并不是魏朝,而是他自己。

    此时的魏忠贤已经站在了门槛上,只要再走一步,他就能获取至高无上的权力。

    但是王安,就站在他的面前。必须铲除此人,才能继续前进。

    跟之前对付魏朝一样,魏忠贤毫无思想障碍,朋友是可以出卖的,上级自然可以出卖,作为一个无赖、混混、人渣,无时无刻,他始终牢记自己的本性。

    可是怎么办呢?

    王安不是魏朝,这人不但地位高,资格老,跟皇帝关系好,路子也猛,东林党的杨涟、左光斗都经常去他家串门。

    要除掉他,似乎绝无可能。

    但是魏忠贤办到了,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

    天启元年(1620),司礼监掌印太监卢受因为犯了事,被罢免了。

    在当时,卢受虽然地位高,势力却不大,所以这事并不起眼。

    王安,正是栽在了这件并不起眼的事情上。

    前面讲过,在太监里面,最牛的是司礼太监,包括掌印太监一人,秉笔太监若干人。

    作为司礼监的最高领导,按照惯例,如职位空缺,应该由秉笔太监接任。在当时而言,就是王安接任。

    必须说明,虽然王安始终是太监的实际领导,但他并不是掌印太监,具体原因无人知晓。可能是这位仁兄知道枪打出头鸟,所以死不出头,想找人去顶缸。

    但这次不同了,卢受出事后,最有资历的就剩下他,只能自己干了。

    但魏忠贤不想让他干,因为这个位置太过重要,要让王安坐上去,自己要出头,只能等下辈子了。

    可是事实如此,生米做成了熟饭,魏忠贤无计可施。

    王安也是这么想的,他打点好一切,并接受了任命。按照以往的惯例,写了一封给皇帝的上疏。主要意思无非是我无才无能,干不了,希望皇上另找贤能之类的话。

    接受任命后,再写这些,似乎比较虚伪,但这也是没办法,在我们这个有着光荣传统的地方,成功是不能得意的,得意是不能让人看见的。

    几天后,他得到了皇帝的回复:同意,换人。

    [1479]

    王安自幼入宫,从倒马桶干起,熬到了司礼监,一向是现实主义者,从不相信什么神话。但这次,他亲眼看见了神话。

    写这封奏疏,无非是跟皇帝客气客气,皇帝也客气客气,然后该干嘛干嘛,突然来这么一杠子,实在出人意料。

    但更出人意料的是,没过多久,他就被勒令退休,彻底赶出了朝廷。而那个他亲手捧起的朱由校,竟然毫无反应。

    魏忠贤,确实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在苦思冥想后,他终于找到了这个不是机会的机会:你要走,我批准,实在是再自然不过。

    但这个创意的先决条件是,皇帝必须批准,这是有难度的。因为皇帝大人虽说喜欢当木工,也没啥文化,但要他下手坑捧过他的王公公,实在需要一个理由。

    魏忠贤帮他找到了这个理由:客氏。

    乳母、保姆、外加还可能有一腿,凭如此关系,要他去办掉王公公,应该够了。

    王安失去了官职,就此退出政治舞台,凄惨离去。此时他才明白,几十年的宦海沉浮,尔虞我诈的权谋,扶植过两位皇帝的功勋,都抵不上一个保姆。

    心灰意冷的他打算回去养老,却未能如愿。因为一个人下定决心,要斩草除根,这人不是魏忠贤。

    以前曾有个人问我,在整死岳飞的那几个人里,谁最坏?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是秦桧。

    于是此人脸上带着欠揍的表情,微笑着对我说,不对,是秦桧他老婆。

    我想了一下,对他说:你是对的。

    我想起了当年读过的那段记载,秦桧想杀岳飞,却拿不定主意干不干,于是他的老婆,李清照的表亲王氏告诉他,一定要干,必须要干,不干不行,于是他干了。

    魏忠贤的情况大致如此,这位仁兄虽不认朋友,倒还认领导,想来想去,对老婆客氏说,算了吧。

    然后,客氏对他说了这样几句话:

    “移宫时,对外传递消息,说李选侍挟持太子的,是王安,东林党来抢人,把太子拉走的,是王安;和东林党串通,逼李选侍迁出乾清宫的,还是王安。此人非杀不可!”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表情十分严肃,态度十分认真。

    女人比男人更凶残,信乎。
 楼主| 发表于 2009-7-19 18:52:39 | 显示全部楼层
[1480]

    魏忠贤听从了老婆的指示,他决定杀掉王安。

    这事很难办,皇帝大人比魏忠贤厚道,他固然不用王安,却绝不会下旨杀他。

    但在魏忠贤那里,就不难办了。因为接替王安,担任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是他的心腹王体乾,而他自己,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大权在握,想怎么折腾都行,反正皇帝大人每天都做木匠,也不大管。

    很快,王安就在做苦工的时候,发生了意外,夜里突然就死掉了,后来报了个自然死亡,也就结了。

    至此,魏忠贤通过不懈的无耻和卑劣,终于掌握了东厂的控制权,成为了最大的特务。皇帝的往来公文,都要经过他的审阅,才能通过,最少也是一言八鼎了。

    然而,每次有公文送到时,他都不看,因为他不识字。

    在文盲这一点上,魏忠贤是认账且诚实的,但他并没有因此耽误国家大事,总是把公文带回家,给他的狗头军师们研究,有用的用,没用的擦屁股垫桌脚,做到物尽其用。

    入宫三十多年后,魏忠贤终于走到了人生的高峰。

    但还不是顶峰。

    战胜了魏朝,除掉了王安,搞定了皇帝,但这还不够,要想成为这个国家的真正统治者,必须面对下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敌人——东林党。

    于是,在成为东厂提督太监后不久,魏忠贤经过仔细思考、精心准备,对东林党发动攻击。

    具体行动包括,派人联系东林党的要人,包括刘一璟、周嘉谟、杨涟等人,表示自己刚上来,许多事情还望多多关照,并多次附送礼物。

    此外,他还在公开场合,赞扬东林党的某些干将,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更让人感动的是,他多次在皇帝面前进言,说东林党的赵南星是国家难得的人才,工作努力认真,值得信赖,还曾派自己的亲信上门拜访,表达敬意。

    除去遭遇车祸失忆,意外中风等不可抗力因素,魏忠贤突然变好的可能性,大致是0%,所以结论是,这些举动都是伪装。在假象的背后,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就是:魏忠贤想跟东林党做朋友。

    有必要再申明一次,这句话我没有写错。

    其实我们这个国家的历史,一向是比较复杂的。所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能凑合就凑合,能糊弄就糊弄。向上追溯,真正执着到底,绝不罢休的,估计只有山顶洞人。

    魏忠贤并不例外,他虽然不识字,却很识相。

    [1481]

    他非常清楚,东林党这帮人不但手握重权,且都是读书人,其实手握重拳并不可怕,书呆子才可怕。

    自古以来,读书人大致分为两种,一种叫文人,另一种叫书生。文人是“文人相轻”,具体特点为比较无耻外加自卑。你好,他偏说坏;你行,他偏说不行;胆子还小,平时骂骂咧咧,遇上动真格的,又把头缩回去,实在是相当之扯淡。

    而书生的主要特点,是“书生意气”,表现为二杆子加一根筋。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认死理,平时不惹事,事来了不怕死。关键时刻敢于玩命,文弱书生变身钢铁战士,不用找电话亭,不用换衣服,眨眼就行。

    当年的读书人,还算比较靠谱,所以在东林党里,这两种人都有,后者占绝大多数,形象代言人就是杨涟,咬住就不撒手,相当头疼。

    这种死脑筋,敢于乱来的人,对于见机行事、欺软怕硬的无赖魏忠贤而言,实在是天然的克星。

    所以魏忠贤死乞白赖地要巴结东林党,他实在是不想得罪这帮人。这世道,大家都不容易,混碗饭吃嘛,我又不想当皇帝,最多也就是个成功太监,你们之前跟王安合作愉快,现在我来了,不过是换个人,有啥不同的。

    对于魏忠贤的善意表示,东林党的反应是这样的:上门的礼物,全部退回去,上门拜访的,赶走。

    最不给面子的,是赵南星。

    在东林党人中,魏忠贤最喜欢赵南星,因为赵南星和他是老乡,容易上道,所以他多次拜见,还人前人后,逢人便夸赵老乡如何如何好。

    可是赵老乡非但不领情,拒不见面。有一次,还当着很多人的面,针对魏老乡的举动,说了这样一句话:宜各努力为善。

    联系前后关系,这句话的隐含意思是,各自干好各自的事就行了,别动歪心思,没事少烦我。

    魏忠贤就不明白了,王安你们都能合作,为什么不肯跟我合作呢?

    其实东林党之所以不肯和魏忠贤合作,不是因为魏忠贤是文盲,不是因为他是无赖,只是因为,他不是王安。

    没有办法,书生都是认死理的。虽然从本质和生理结构上讲,王安和魏忠贤实在没啥区别,都是太监,都是司礼监,都管公文,但东林党一向是做熟不如做生,对人不对事,像魏忠贤这种无赖出身,行为卑劣的社会垃圾,他们是极其鄙视的。

    [1482]

    应该说,这种思想是值得尊重的,值得敬佩的,却是绝对错误的。

    因为他们并不知道,政治的最高技巧,不是你死我活,而是妥协。

    魏忠贤愤怒了,他的愤怒是有道理的,不仅是因为东林党拒绝合作,更重要的是,他感觉自己被鄙视了。

    这个世上的人分很多类,魏忠贤属于江湖类,这种人从小混社会,狐朋狗友一大串,老婆可以不要,女儿可以不要,只有面子,是不能不要的。东林党的蔑视,给他那污浊不堪的心灵以极大的震撼,他痛定思痛,幡然悔悟,毅然做出了一个决定:

    既然不给脸,那就撕破脸吧!

    但魏公公很快就发现,要想撕破脸,一点也不容易。

    因为他是文盲。

    解决魏朝、王安,只要手够狠,心够黑就行,但东林党不同,这些人都是知识分子,至少也是个进士,擅长朝廷斗争,这恰好是魏公公的弱项。

    在朝廷里干仗,动刀动枪是不行的,一般都是骂人打笔仗,技术含量相当之高,多用典故成语,保证把你祖宗骂绝也没一脏字,对于字都不识的魏公公而言,要他干这活,实在有点勉为其难。

    为了适应新形势下的斗争,不至于被人骂死还哈哈笑,魏公公决定找几个助手,俗称走狗。

    最早加入,也最重要的两个走狗,分别是顾秉谦与魏广微。

    顾秉谦,万历二十三年(1595)进士,坏人。

    此人翰林出身,学识过人,无耻也过人,无耻到魏忠贤没找他,他就自己上门去了。

    当时他的职务是礼部尚书,都七十一了,按说干几年就该退休,但这孙子偏偏人老心不老,想更进一步,大臣又瞧不上他,索性投了太监。

    改变门庭倒也无所谓,这人最无耻的地方在于,他干过这样一件事:

    有一次为了升官,顾秉谦先生不顾自己七十高龄,带着儿子登门拜访魏忠贤,说了这样一段话:

    “我希望认您做父亲,但又怕您觉得我年纪大,不愿意,索性让我的儿子给您做孙子吧!”

    顾秉谦,嘉靖二十九年(1550)生,魏忠贤,隆庆二年(1568)出生。顾秉谦比魏忠贤大十八岁。

    无耻,无语。

    [1483]

    魏广微,万历三十二年(1604)进士,可好可坏的人。

    魏广微的父亲,叫做魏允贞,魏允贞有一个最好的朋友,叫做赵南星。

    万历年间,魏允贞曾当过侍郎。他和赵南星的关系很好,两人曾有八拜之交,用今天话说,是拜过把子的把兄弟。

    魏广微的仕途比较顺利,考中翰林,然后步步高升,天启年间,就当上了礼部侍郎。

    按说这个速度不算慢,可魏先生是个十分有上进心的人,为了实现跨越性发展,他找到了魏忠贤。

    魏公公自然求之不得,仅过两年,就给他提级别,从副部长升到部长,并让他进入内阁,当上了大学士。

    值得表扬的是,魏广微同志有了新朋友,也不忘老朋友。上任之后,第一件事就去拜会父亲当年的老战友赵南星。

    但赵南星没有见他,让他滚蛋的同时,送给了他四个字:

    “见泉无子!”

    魏广微之父魏允贞,字见泉。

    这是一句相当狠毒的话,你说我爹没有儿子,那我算啥?

    魏广微十分气愤。

    气愤归气愤,他还是第二次上门,要求见赵南星。

    赵南星还是没见他。

    接下来,魏广微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他又去了。

    魏先生不愧为名门之后,涵养很好,当年刘备请诸葛亮出山卖命,也就三次,魏广微不要赵大人卖命,吃顿饭聊聊天就好。

    但赵南星还是拒而不见。

    面对着紧闭的大门,魏广微怒不可遏,立誓,与赵南星势不两立。

    魏广微之所以愤怒,见不见面倒是其次,关键在于赵南星坏了规矩。

    当时的赵南星,是吏部尚书,人事部部长,魏广微却是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虽说两人都是部长,但魏广微是内阁成员,相当于副总理,按规矩,赵部长还得叫他领导。

    但魏大学士不计较,亲自登门,还三次,您都不见,实在有点太不像话。

    就这样,这个可好可坏的人,在赵南星的无私帮助下,变成了一个彻底的坏人。

    除了这两人外,魏忠贤的党羽还有很多,如冯铨、施凤来、崔呈秀、许显纯等等,后人统称为: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儿,光这四拨人加起来,就已有三十个。

    [1484]

    这还是小儿科,魏公公的手下,还有二十孩儿、四十猴孙、五百义孙,作为一个太监,如此多子多孙,实在是有福气。

    我曾打算帮这帮太监子孙亮亮相,搞个简介,起码列个名,但看到“五百义孙”之类的字眼时,顿时失去了勇气。

    其实东林党在拉山头、搞团体等方面,也很有水平。可和魏公公比起来,那就差得多了。

    因为东林党的入伙标准较高,且渠道有限:要么是同乡(乡党),同事(同科进士),要么是座主(师生关系),除个别有特长者外(如汪文言),必须是高级知识分子(进士或翰林),还要身家清白,没有案底(贪污受贿)。

    而魏公公就开放得多了,他本来就是无赖、文盲,还兼职人贩子(卖掉女儿),要找个比他素质还低的人,那是比较难的。

    所以他收人的时候,非常注意团结。所谓英雄莫问出处,富贵不思来由,阿猫阿狗无所谓,能干活就行,他手下这帮人也还相当知趣,纷纷用“虎”、“彪”、“狗”、“猴”自居,甭管是何禽兽,反正不是人类。

    这帮妖魔鬼怪构成很复杂,有太监、特务、六部官员、地方官、武将,涉及各个阶层,各个行业,百花齐放。

    虽然他们来自不同领域,但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纯度极高的人渣。

    比如前面提到的四位仁兄,即很有代表性:

    崔呈秀,原本是一贪污犯,收了人家的钱,被检举丢了官,才投奔魏公公。

    施凤来,混迹朝廷十余年,毫无工作能力,唯一的长处是替人写碑文。

    许显纯,武进士出身,锦衣卫首领,残忍至极,喜欢刑讯逼供,并有独特习惯:杀死犯人后,将其喉骨挑出,作为凭证,或作纪念。

    但相对而言,以上三位还不够份,要论王八蛋程度,还是冯铨先生技高一筹。

    这位仁兄全靠贪污起家,并主动承担陷害杨涟、左光斗等人的任务,唯恐坏事干得不够多,更让人称奇的是,后来这人还主动投降了清朝,成为了不知名的汉奸。

    短短一生之中,竟能集贪官、阉党、汉奸于一体,如此无廉耻,如此无人格,说他是禽兽,那真是侮辱了禽兽。

    综上所述,魏忠贤手下这帮人,在工作和生活中,有着这样一个特点:

    什么都干,就是不干好事,什么都要,就是不要脸。
 楼主| 发表于 2009-7-19 18:53:56 | 显示全部楼层
     其实阉党之中的大多数人,都曾是三党的成员,在彻底出卖自己的灵魂和躯体,加入这个温馨的集体,成为毫无廉耻的禽兽之前,他们曾经也是人.

    多年以前,当他们刚踏入朝廷的时候,都曾品行端正满怀理想,立志以身许国,匡扶天下,公正地对待每一个人,谨言慎行,并最终成为一个青史留名的伟人.

    但他们终究倒下了,在残酷的斗争、仕途的磨砺、党争的失败面前,他们失去了最后的勇气和尊严,并最终屈服,屈服于触手可及的钱财、权位和利益.

    魏忠贤明白,坚持理想的东林党,是绝不可能跟他合作的,要想继续好吃好喝混下去,就必须解决这些人,现在,他准备摊牌了.

    但想挑事,总得有个由头,东林党这帮人都是道德先生,也不怎么收黑钱,想找茬整顿他们,是有相当难度的.

    考虑再三之后,魏忠贤找到了一个看似完美的突破口——汪文言.

    作为东林党的智囊,汪文言起着极其关键的作用,左推右挡来回忽悠,拥立了皇帝,搞垮了三党,人送外号天下第一布衣.

    但在魏忠贤看来,这位布衣有个弱点:他没有功名,不能做官,只能算是地下党.对这个人下手,即不会太显眼,又能打垮东林党的支柱,实在是一举两得.

    所以在王安死后,魏忠贤当即指使顺天府府丞绍辅忠,弹劾汪文言.

    要整汪文言,是比较容易的.这人本就是个老油条,除东林党外,跟三党也很熟.后来三党垮了,他跟阉党中的许多人关系也很铁,经常来回倒腾事儿,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底子实在太不干净.

    更重要的是,他的老东家王安倒了,靠山没了,自然好收拾.

    事实恰如所料,汪文言一弹就倒,监生的头衔没收,还被命令马上收拾包裹滚蛋.

    汪文言相当听话,也不闹,乖乖地走人了,可他还没走多远,京城里又来了人,从半道上把他请了回去——坐牢.

    赶走汪文言,是不够的,魏忠贤希望,能把这个神通广大又神秘莫测的人一棍子打死,于是他指使御史弹了汪先生第二下,把他直接弹进了牢房里.

    魏忠贤终于满意了,行动进行极其顺利,汪文言已成为阶下囚,一切都已准备妥当,下面……

    下面没有了.

    [1486]

    因为不久之后,汪文言就出狱了.

    此时的魏忠贤是东厂提督太监、掌控司礼监、党羽遍布天下,而汪先生是个没有功名,没有身份,失去靠山的犯人.并且魏公公很不喜欢汪文言,很想把他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这看上去,似乎是件十分容易的事情.毕竟连汪文言的后台王安,都死在了魏忠贤的手中.

    无论如何,他都不应该、不可能出狱.

    然而他就是出狱了.

    他到底是怎么出狱的,我不知道,反正是出来了,成功自救,魏公公也毫无反应,王安都没有办到的事情,他办到了.

    而且这位仁兄出狱之后,名声更大,赵南星、左光斗、杨涟都亲自前来拜会慰问,上门的人络绎不绝,用以往革命电影里的一句话:坐牢还坐出好来了.

    更出人意料的是,不久之后,朝廷首辅叶向高主动找到了他,并任命他为内阁中书.

    所谓内阁中书,大致相当于国务院办公厅主任,是个极为重要的职务.汪文言先生连举人都没考过,竟然捞到这个位置,实在耸人听闻.

    而对这个严重违背常规的任命,魏公公竟然沉默是金,什么话都不说.因为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还没有足够的实力,去战胜这个神通广大的人.

    于是,魏忠贤停止了行动,他知道,要打破目前的僵局,必须继续等待.

    此后的三年里,悄无声息之中,他不断排挤东林党,安插自己的亲信,投靠他的人越来越多,他的党羽越来越庞大,实力越来越强,但他仍在沉默中等待.

    因为他已看清,这个看似强大的东林党,实际上非常脆弱,吏部尚书赵南星不可怕,佥都御史左光斗不可怕,甚至首辅叶向高,也只是一个软弱的盟友.

    真正强大的,只有这个连举人都考不上,地位卑微,却机智过人,狡猾到底的汪文言,要解决东林党,必须除掉这个人,没有任何捷径.

    这是一件非常冒险的事,魏忠贤不喜欢冒险,所以他选择等待.

    但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包括魏忠贤在内.

    天启四年(1624)吏科给事中阮大铖上书,弹劾汪文言、左光斗互相勾结,祸乱朝政.

    热闹就此开始,阉党纷纷加入,趁机攻击东林党,左光斗也不甘示弱,参与论战,朝廷上下,口水滔滔,汪文言被免职,连首辅叶向高也申请辞职,乱得不可开交.

    但讽刺的是,对于这件事,魏忠贤事先可能并不知道.

    [1487]

    这事之所以闹起来,无非是因为吏科都给事中退了,位置空出来,阮大铖想要进步,就开始四处活动,拉关系.

    偏偏东林党不吃这套,人事部长赵南星听说这事后,索性直接让他滚出朝廷,连给事中都不给干.阮大铖知道后,十分愤怒,决定告左光斗的黑状.

    这是句看上去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赵南星让他滚,关左光斗何事?

    原因在于,左光斗是阮大铖的老乡,当年阮大铖进京,就是左光斗抬举的.所以现在他升不了官,就要找左光斗的麻烦.

    看起来,这个说法仍然比较乱,不过跟因为生在荆楚之地,所以就叫萌萌之类的逻辑相比,这种想法还算正常.

    这位逻辑还算正常的阮大铖先生,真算是奇人.可以多说几句.后来他加入了阉党,跟着魏忠贤混,混砸了又跑到南京,跟着南明混,南明混砸了,他又加入满清,在满清军营里,他演出了人生中最精彩,最无耻的一幕.

    作为投降的汉奸,他毫无羞耻之心,还经常和满清将领说话.白天说完,晚上接着说,说得人家受不了,对他说:您口才真好,可我们明天早起还要打仗,早点洗了睡吧.

    此后不久,他因急于抢功跑得太快,猝死于军中.

    但在当时,阮大铖先生这个以德报怨的黑状,只是导火索.真正让魏公公极为愤怒,痛下杀手的,是另一件事.准确地说,是另一笔钱.

    其实一直以来,魏公公虽和东林党势不两立,却只有公愤,并无私仇.但几乎就在阮大铖上书的同一时刻,魏公公得到消息,他的一笔生意黄了,就黄在东林党的手上.

    这笔生意值四万两银子,和他做生意的人,叫熊廷弼.

    希望大家还记得这兄弟,自从回京后,他已经被关了两年多了,由于情节严重,上到皇帝下到刑部,倾向性意见相当一致——杀.

    事到如今,只能开展自救了,熊廷弼开始积极活动,找人疏通关系,希望能送点钱,救回这条命.

    七转八转,他终于找到了一位叫做汪文言的救星,据说此人神通广大,手到擒来.

    汪文言答应了,开始活动,他七转八转,找到了一个能办事的人——魏忠贤.

    当然,鉴于魏忠贤同志对他极度痛恨,干这件事的时候,他没有露面,而是找人代理.

    [1488]

    魏忠贤接到消息,欣然同意,并开出了价码——四万两,熊廷弼不死.

    汪文言非常高兴,立刻回复了熊廷弼,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以及所需银子的数量(很可能不是四万两,毕竟中间人也要收费)

    以汪文言的秉性,拿中介费是一定的,拿多少是不一定的,但这次,他一文钱也没拿到.因为熊廷弼拿不出四万两.

    拿不出钱来,事情没法办,也就没了下文.

    但魏忠贤不知是手头紧,还是办事认真负责,发现这事没消息了,就好了奇,派人去查.七转八转,终于发现那个托他办事的人,竟然是汪文言!

    过分了,实在过分了,魏忠贤感受到了出离的愤怒:和我作对也就罢了,竟然还要托我办事,吃我的中介费!

    拿不到钱,又被人耍了一把的魏忠贤国仇家恨顿时涌上心头,当即派人把汪文言抓了起来.

    汪文言入狱了,但这只是开始,魏忠贤的最终目标,是通过他,把东林党人拉下水.

    但事实再一次证明,冲动是魔鬼.一时冲动的魏公公惊奇地发现,他又撞见鬼了,汪文言入狱后,审来审去毫无进展,别说杨涟、左光斗,就连汪先生自己也在牢里过得相当滋润.

    之所以出现如此怪象,除汪先生自己特别能战斗外,另一个人的加入,也起了极大的作用.

    这个人名叫黄尊素,时任都察院监察御史.

    这是一个很有名的人,知道他的人比较多,但他还有个更有名的儿子——黄宗羲.如果连黄宗羲都不知道,应该回家多读点书.

    在以书生为主的东林党里,黄尊素是个异类.此人深谋远虑,凡事三思而行,擅长权谋,与汪文言并称为东林党两大智囊.

    得知汪文言被抓后,许多东林党人都很愤怒,但也就是发发牢骚,真正做出反应的,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黄尊素.

    他敏锐地感觉到,魏忠贤要动手了.

    抓汪文言只是个开头,很快,这场战火就将延伸到东林党的身上.到时一切都迟了.

    于是,他连夜找到了锦衣卫刘侨.

    刘侨,时任锦衣卫镇抚司指挥使,管理诏狱,汪文言就在他地盘坐牢.

    这人品格还算正派,所以黄尊素专程找到他,疏通关系.

    黄尊素表示,人你照抓照关,但万万不能牵涉到其他人,比如左光斗、杨涟等等.

    刘侨答应了.

    [1489]

    刘侨是个聪明人,他明白黄尊素的意思.便照此意思吩咐审讯工作,所以汪文言在牢里满口胡话,也没人找他麻烦.

    而另一个察觉魏忠贤企图的人,是叶向高.

    叶向高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几十年朝廷混下来,一看就明白.即刻上书表示汪文言是自己任命的,如果此人有问题,就是自己责任,与他人无关,特请退休回家养老.

    叶首辅不愧为老狐狸,他明知道,朝廷是不会让自己走的,却偏要以退为进,给魏忠贤施加压力,让他无法轻举妄动.

    看到对方摆出如此架势,魏忠贤退缩了.

    太冲动了,时候还没到.

    在这个回合里,东林党获得了暂时的胜利,却将迎来永远的失败.

    抓汪文言时,魏忠贤并没有获胜的把握,但到了天启四年(1624)五月,连东林党都不再怀疑自己注定失败的命运.

    因为魏公公实在太能拉人了.

    几年之间,所谓众正盈朝已然变成了众兽盈朝.魏公公手下那些飞禽走兽已经遍布朝廷,王体乾掌控了司礼监,顾秉谦、魏广微进入内阁,许显纯、田尔耕控制锦衣卫.六部里,只有吏部部长赵南星还苦苦支撑,其余各部到处都是阉党,甚至管纪检监察的都察院六科,都成为了阉党的天下.

    对于这一转变,大多数书上的解释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道德沦丧,品质败坏等等等等.

    其实原因很简单,就一句话:实在.

    魏忠贤能拉人,因为他实在.

    你要人家给你卖命,拿碗白饭对他说,此去路远,多吃一点,那是没有效果的.毕竟千里迢迢,不要脸面,没有廉耻来投个太监,不见点干货,心理很难平衡.

    在这一点上,魏公公表现得很好,但凡投奔他的,要钱给钱,要官给官,真金实银,不打白条.

    相比而言,东林党的竞争力实在太差,什么都不给还难进,实在有点难度过高.

    如果有人让你选择如下两个选项:坚持操守,坚定信念和理想,一生默默无闻,家徒四壁,为国为民,辛劳一生.

    或是放弃原则,泯灭良心,少奋斗几十年,青云直上,升官发财,好吃好喝,享乐一生.

    嗟乎!大阉之乱,以缙绅之身而不改其志者,四海之大,有几人欤?

    ——《五人墓碑记》

    不用回答,我们都知道答案.
 楼主| 发表于 2009-7-19 18:54:17 | 显示全部楼层
[1490]

    很久以前,我曾经看过一部电影,电影里的黑社会老大在向他的手下训话,他说,昨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这个世界上没有黑社会了.

    因为这个世界上的人,都变成了黑社会.

    这句话在魏忠贤那里,已不再是梦想.

    他不问出身,不问品格,将朝廷大权赋予所有和他一样卑劣无耻的人.

    而这些靠跪地磕头、自认孙子才掌握大权的人,自然没有什么造福人民的想法,受尽屈辱才得到的荣华富贵,不屈辱一下老百姓,怎么对得起自己呢?

    在这种良好愿望的驱使下,某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开始陆续发生.比如某县有位富翁,闲来无事杀了个人,知县秉公执法,判了死刑.这位仁兄不想死,就找到一位阉党官员,希望能够拿钱买条命.

    很快他就得到了答复:一万两.

    这位财主同意了,此外他还提出了一个要求:希望杀掉那位判他死刑的知县,因为这位县太爷太过公正,实在让他不爽.

    要说还是阉党的同志们实在,收钱之后立马放人,并当即捏造了罪名,把那位知县干掉了.

    无辜的被害者,正直的七品知县,司法、正义,全加在一起,也就一万两.

    事实上,这个价码还偏高.

    搞到后来,除封官许愿外,魏忠贤还开发了新业务:卖官!有些史料还告诉我们,当时的官职都是明码标价,买个知县,大致是两三千两,要买知府,五六千两也就够了.

    如此看来,那位草菅人命的财主,还真是不会算帐.索性找到魏公公,花一半钱买个知府,直接当那知县的上级,找个由头把他干掉,还能省五千两,亏了,真亏了.

    自开朝以来,大明最黑暗的时刻,终于到来!

    我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们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为了获取权力和财富,所付出的尊严和代价,要从那些更为弱小的人身上加倍掠夺.蹂躏、欺凌、劫掠,不用顾忌,不用考虑,我们可以为所欲为!

    因为在这个时代,没有人能阻止我们,没有人敢阻止我们!

    道统

    几年来,杨涟一直在看.

    他看见那个无恶不作的太监,抢走了朋友的情人,杀死了朋友,坑死了上司,却掌握了天下的大权,无需偿命,没有报应.

    那个叫天理的东西,似乎并不存在.

    [1491]

    他看见,一个无比强大的敌人,已经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在明代历史上,从来不缺重量级的坏人,比如刘瑾,比如严嵩,但刘瑾多少还读点书,知道做事要守规矩,至少有个底线,所以他明知李东阳和他作对,也没动手杀人.严嵩虽说杀了夏言,至少还善待自己的老婆.

    而魏忠贤,是一个文盲,逼走老婆,卖掉女儿,他没原则,没底线,阴险狡诈,不择手段,已达到了无耻无极限的境界.他绝了后,也空了前.

    当杨涟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身边,已是空无一人,那些当年的敌人、甚至朋友、同僚都已抛弃良知,投入了这个人的怀抱.在利益的面前,良知实在太过脆弱.

    但他依然留在原地,一动不动,因为他依然坚持着一样东西——道统.

    所谓道统,是一种规则,一种秩序,是这个国家几千年来历经苦难挫折依旧前行的动力.

    杨涟和道统已经认识很多年了.

    小时候,道统告诉他,你要努力读书,研习圣人之道,将来报效国家.

    当知县时,道统告诉他,你要为官清廉,不能贪污,不能拿不该拿的钱,要造福百姓.

    京城,皇帝病危,野心家蠢蠢欲动,道统告诉他,国家危亡,你要挺身而出,即使你没有义务,没有帮手.

    一直以来,杨涟对道统的话都深信不疑,他照做了,并获得了成功:

    是你让我相信,一个普通的平民子弟,也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坚持不懈,成就一番事业,成为千古留名的人物.

    你让我相信,即使身居高位,尊容加身,也不应滥用自己的权力,去欺凌那些依旧弱小的人.

    你让我相信,一个人活在这世上,不能只是为了自己.他应该清正廉洁,严于律己,坚守那条无数先贤走过的道路,继续走下去.

    但是现在,我有一个疑问:

    魏忠贤是一个不信道统的人,他无恶不作,肆无忌惮,没有任何原则,但他依然成为了胜利者,越来越多的人放弃了道统,投奔了他,只是因为他封官给钱,如同送白菜.

    我的朋友越来越少,敌人越来越多,在这条道路上,我已是孤身一人,

    道统说:是的,这条道路很艰苦,门槛高,规矩多,清廉自律,家徒四壁,还要立志为民请命,一生报效国家,实在太难.

    那我为何还要继续走下去呢?

    [1492]

    因为这是一条正确的道路,几千年来,一直有人走在这条孤独的道路上,无论经过多少折磨,他们始终相信规则,相信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尊严和价值,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公理与正义,相信千年之下,正气必定长存.

    是的,我明白了,现在轮到我了,我会坚守我的信念,我将对抗那个强大的敌人,战斗至最后一息,即使孤身一人.

    好吧,杨涟,现在我来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为了你的道统,牺牲你的一切,可以吗?

    可以

    杨涟

    天启四年(1624)六月,左副都御史杨涟写就上疏,弹劾东厂提督太监魏忠贤二十四大罪.

    在这篇青史留名的檄文中,杨涟历数了魏忠贤的种种罪恶,从排除异己、陷害忠良、图谋不轨、杀害无辜,可谓世间万象,无所不包,且真实可信,字字见血.

    由此看来,魏忠贤确实是人才,短短几年里,跨行业、跨品种,坏事干得面面俱到,着实不易.

    这是杨涟的最后反击,与其说是反击,不如说是愤怒.因为连他自己都很清楚,此时的朝廷,从内阁到六部,都已是魏忠贤的爪牙.按照常理,这封奏疏只要送上去,必定会落入阉党之手,到时只能是废纸一张.

    杨涟虽然正直,却并非没有心眼,为了应对不利局面,他想出了两个办法.

    他写完这封奏疏后,并没有遵守程序,把它送到内阁,而是随身携带,等待着第二天的到来.

    因为在这一天,皇帝大人将上朝议事,那时,杨涟将拿出这封奏疏,亲口揭露魏忠贤的罪恶.

    在清晨的薄雾中,杨涟怀揣着奏疏,前去上朝,此时除极个别人外,无人知道他的计划,和他即将要做的事.

    然而当他来到大殿前的时候,却得到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消息:皇帝下令,今天不办公(免朝).

    紧绷的神经顿时松弛了下来,杨涟明白,这场生死决战又延迟了一天.

    只能明天再来了.

    但就在他准备打道回府之际,却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于是他改变了主意.

    杨涟走到了会极门,按照惯例,将这封奏疏交给了负责递文书的官员.

    在交出文书的那一刻,杨涟已然确定,不久之后,这份奏疏就会放在魏忠贤的文案上.

    之所以做此选择,是因为他别无选择.

    [1493]

    杨涟是一个做事认真谨慎的人,他知道,虽然此事知情者很少,但难保不出个把叛徒,万一事情曝光,以魏公公的品行,派个把东厂特务把自己黑掉,也不是不可能的.

    不能再等了,不管魏忠贤何时看到,会不会在上面吐唾沫,都不能再等了.

    第一个办法失败了,杨涟没能绕开魏忠贤,直接上书.事实上,这封奏疏确实落到了魏忠贤的手中.

    魏忠贤知道这封奏疏是告他的,但不知是怎么告的,因为他不识字.

    所以,他找人读给他听

    但当这位无恶不作、肆无忌惮的大太监听到一半时,便打断了朗读,不是歇斯底里的愤怒,而是面无人色的恐惧.

    魏忠贤害怕了,这位不可一世,手握大权的魏公公,竟然害怕了.

    据史料的记载,此时的魏公公面无人色,两手不由自主颤抖,并且半天沉默不语.

    他已经不是四年前那个站在杨涟面前,被骂得狗血淋头,哆哆嗦嗦的老太监了.

    现在他掌握了内阁,掌握了六部,甚至还掌握了特务,他一度以为,天下再无敌手.

    但当杨涟再次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才明白,纵使这个人孤立无援、身无长物,他却依然畏惧这个人,深入骨髓的畏惧.

    极度的恐慌彻底搅乱了魏忠贤的神经,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这封奏疏传到皇帝的手中!

    奏疏倒还好说,魏公公一句话,说压就压了,反正皇帝也不管.但问题是,杨涟是左副都御史,朝廷高级官员,只要皇帝上朝,他就能够见到皇帝,揭露所有一切.

    怎么办呢?魏忠贤冥思苦想了很久,终于想出了一个没办法的办法:不让皇帝上朝.

    在接下来的三天里,皇帝都没有上朝.

    但这个办法实在有点蠢,因为天启皇帝到底是年轻人,到第四天,就不干了,偏要去上朝.

    魏忠贤头疼不已,但皇帝大人说要上朝,不让他去又不行,迫于无奈,竟然找了上百个太监,把皇帝大人围了起来,到大殿转了一圈,权当是给大家一个交代.

    此外,他还特意派人事先说明,不允许任何人发言.

    总之,他的对策是,先避风头,把这件事压下去,以后再跟杨涟算帐.

    [1494]

    得知皇帝三天没有上朝,且目睹了那场滑稽游行的杨涟并不吃惊,事情的发展,早在他意料之中.

    因为当他的第一步计划失败,被迫送出那份奏疏的时候,他就想好了第二个对策.

    虽然魏忠贤压住了杨涟的奏疏,但让他惊奇的是,这封文书竟然长了翅膀,没过几天,朝廷上下,除了皇帝没看过,大家基本是人手一份,还有个把缺心眼的,把词编成了歌,四处去唱,搞得魏公公没脸出门.

    杨涟充分发挥了东林党的优良传统,不坐地等待上级批复,就以讲学传道为主要途径,把魏忠贤的恶劣事迹广泛传播,并在短短几天之内,达到了妇孺皆知的效果.

    比如当时国子监里的几百号人,看到这封奏疏后,欢呼雀跃,连书都不读了,每天就抄这份二十四大罪,抄到手软,并广泛散发.

    吃过魏公公苦头的人民大众自不用说,大家一拥而上,反复传抄,当众朗诵,成为最流行的手抄本.据说最风光的时候,连抄书的纸都缺了货.

    左光斗是少数几个事先的知情者之一,此时自然不甘人后,联同朝廷里剩余的东林党官员共同上书,斥责魏忠贤.甚至某些退休在家的老先生,也来凑了把热闹.于是几天之内,全国各地弹劾魏忠贤的公文纸纷至沓来,堆积如山,足够把魏忠贤埋了再立个碑.

    眼看革命形势一片大好,许多原先是阉党的同志也坐不住了,唯恐局势变化自己垫背,一些人纷纷倒戈,掉头就骂魏公公,搞得魏忠贤极其狼狈.

    事实证明,广大人民群众对魏忠贤的愤怒之情,就如同那滔滔江水,延绵不绝.搞得连深宫之中的皇帝,都听说了这件事,专门找魏忠贤来问话,到了这个地步,事情已经瞒不住了.

    杨涟没有想到,自己的义愤之举,竟然会产生如此重大的影响,在他看来,照此形势发展,大事必成,忠贤必死.

    然而有一个人,不同意杨涟的看法.

    在写奏疏之前,为保证一击必中,杨涟曾跟东林党的几位重要人物,如赵南星、左光斗通过气,但有一个人,他没有通知,这个人是叶向高.

    由始至终,叶向高都是东林党的盟友,且身居首辅,是压制魏忠贤的最后力量,但杨先生就是不告诉他,偏不买他的帐.

    因为叶向高曾不只一次对杨涟表达过如下观点:

    对付魏忠贤,是不能硬来的.
 楼主| 发表于 2009-7-19 18:54:43 | 显示全部楼层
     叶向高认为,魏忠贤根基深厚,身居高位,且内有奶妈(客氏),外有特务(东厂),以东林党目前的力量,是无法扳倒的.

    杨涟认为,叶向高的言论,是典型的投降主义精神.

    魏忠贤再强大,也不过是个太监.他手下的那帮人,无非是乌合之众,只要能够集中力量,击倒魏忠贤,就能将阉党这帮人渣一网打尽,维持社会秩序、世界和平.

    更何况,自古以来,邪不胜正.

    邪恶是必定失败的!基于这一基本判断,杨涟相信,自己是正确的,魏忠贤终究会被摧毁.

    历史已经无数次证明,邪不胜正是靠谱的,但杨涟不明白,这个命题有个前提条件——时间.

    其实在大多数时间里,除去超人、蝙蝠侠等不可抗力出来维护正义外,邪是经常胜正的.所谓好人、善人、老实人常常被整得凄惨无比,比如于谦、岳飞等等,都是死后多少年才翻身平反.

    只有岁月的沧桑,才能淘尽一切污浊,扫清人们眼帘上的遮盖与灰尘,看到那些殉道者无比璀璨的光芒,历千年而不灭.

    杨涟,下一个殉道者.

    很不幸,叶向高的话虽然不中听,却是对的.以东林党目前的实力,要干掉魏忠贤,是毫无胜算的.

    但决定他们必定失败宿命的,不是奶妈,也不是特务,而是皇帝.

    杨涟并不傻,他知道大臣靠不住,太监靠不住,所以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皇帝身上.希望皇帝陛下雷霆大怒,最好把魏公公五马分尸再拉出去喂狗.

    可惜,杨涟同志寄予厚望的天启皇帝,是靠不住的.

    自有皇帝以来,牛皇帝有之,熊皇帝有之,不牛不熊的皇帝也有之,而天启皇帝比较特别:他是木匠.

    身为一名优秀的木匠,明熹宗有着良好的职业素养,他经常摆弄宫里建筑.具体表现为在他当政的几年里,宫里经常搞工程,工程的设计单位、施工、监理、检验,全部由皇帝大人自己承担.

    更为奇特的是,工程的目的也很简单,修好了,就拆,拆完了,再修,以达到拆拆修修无穷尽之目的.总之,搞来搞去,只为图个乐.

    [1496]

    这是大工程,小玩意天启同志也搞过.据史料记载,他曾经造过一种木制模型,有山有水有人,据说木人身后有机关控制,还能动起来,纯手工制作,比起今天的遥控玩具有过之而无不及.

    为检验自己的实力,天启还曾把自己的作品放到市场上去卖,据称能卖近千两银子,合人民币几十万.要换在今天,这兄弟就不干皇帝,也早发了.

    可是,他偏偏就是皇帝.

    大明有无数木匠,但只有一个皇帝,无论是皇帝跑去做木匠,还是木匠跑来做皇帝,都是彻底地抓瞎.

    当然,许多书上说这位皇帝是低能儿,从来不管政务,不懂政治,那也是不对的,虽然他把权力交给了魏忠贤,也不看文件,不理朝廷,但他心里是很有数的.

    比如魏公公,看准了皇帝不想管事,就爱干木匠,每次有重要事情奏报,他都专挑朱木匠干得最起劲的时候去,朱木匠自然不高兴,把手一挥:我要你们是干什么的?

    这句话在手,魏公公自然欢天喜地,任意妄为.

    但在这句话后,朱木匠总会加上一句:好好干,莫欺我!

    这句话的表面意思是,你不要骗我,但隐含意思是,我知道,你可能会骗我.

    事实上,对魏忠贤的种种恶行,木匠多少还知道点,但在他看来,无论这人多好,只要对他坏,就是坏人;无论这人多坏,只要对他好,就是好人.

    基于这一观点,他对魏忠贤有着极深的信任,就算不信任他,也没有必要干掉他.

    叶向高正是认识到这一点,才认定,单凭这封奏疏,是无法解决魏忠贤的.

    而东林党里的另一位明白人黄尊素,事发后也问过这样一个问题:

    清君侧者必有内援,杨公有乎?

    这意思是,你要搞定皇帝身边的人,必须要有内应,当然没内应也行,像当年猛人朱棣,带几万人跟皇帝死磕,一直打到京城,想杀谁杀谁.

    杨涟没有,所以不行.

    但他依然充满自信,因为奏疏在社会上引起的强烈反响和广大声势让他相信:真理和正义是站在他这边的.

    但是实力,并不在他的一边.

    奏疏送上后的第五天,事情开始脱离杨涟的轨道,走上了叶向高预言的道路.

    底线

    焦头烂额的魏忠贤几乎绝望了,面对如潮水涌来的攻击,他束手无策,无奈之下,他只能跑去求内阁大臣,东林党人韩旷,希望他手下留情.

    韩旷给他的答复是:没有答复.

    [1497]

    这位东林党内除叶向高外的最高级别干部,对于魏公公的请求,毫无回应,别说赞成,连拒绝都没有.

    如此的态度让魏忠贤深信,如果不久之后自己被拉出去干掉,往尸体上吐唾沫的人群行列中,此人应该排在头几名.

    与韩旷不同,叶向高倒还比较温柔.他曾表示,对魏忠贤无须赶尽杀绝,能让他消停下来,洗手不干,也就罢了.

    这个观点后来被许多的史书引用,来说明叶向高那卑劣的投降主义和悲观主义思想,甚至还有些人把叶先生列入了阉党的行列.

    凡持此种观点者,皆为站着说话不腰疼、啃着馒头看窝头之流.

    因为就当时局势而言,叶向高说无须赶尽杀绝,那只是客气客气的,实际上,压根就无法赶尽杀绝.

    事情的下一步发展完美地印证了这一点.

    在被无情地拒绝后,魏忠贤丢掉了所有的幻想,他终于明白,对于自己的胡作非为,东林党人是无法容忍,也无法接纳的.

    正邪不能共存,那么好吧,我将把所有的一切,都拉入黑暗之中.

    魏忠贤立即找到了另一个人,一个能够改变一切的人.

    在皇帝的面前,魏忠贤表现得相当悲痛,一进去就哭,一边哭一边说:

    现在外面有人要害我,而且还要害皇上,我无法承担重任,请皇上免去我的职务吧.

    这种混淆是非,拉皇帝下水的伎俩,虽然并不高明,却比较实用,是魏公公的必备招数.

    面对着痛哭流涕的魏忠贤,天启皇帝只说了一句话,就打乱了魏公公的所有部署:

    听说有人弹劾你,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句话时,魏忠贤知道,完蛋了.他压住杨涟的奏疏,煞费苦心封锁消息,这木匠还是知道了.

    对于朱木匠,魏忠贤还是比较了解的,虽不管事,绝不白痴,事到如今不说真话是不行了.

    于是他承认了奏疏的存在,并顺道沉重地控诉了对方的污蔑.

    但皇帝陛下似乎不太关心魏公公的痛苦,只说了一句话:

    奏疏在哪里,拿来给我!

    这句话再次把魏公公推入了深渊.因为在那封奏疏上,杨涟列举了很多内容,比如迫害后宫嫔妃,甚至害死怀有身孕的妃子,以及私自操练兵马(内操),图谋不轨等等.

    [1498]

    贪污受贿,皇帝可以不管,坑皇帝的老婆,抢皇帝的座位,皇帝就生气了.

    更何况这些事,他确实也干过,只要皇帝知道,一查就一个准.

    奏疏拿来了,就在魏忠贤的意志即将崩溃的时候,他听到了皇帝陛下的指示:

    读给我听.

    魏忠贤笑了.

    因为他刚刚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皇帝陛下,是不大识字的.

    如果说皇帝陛下的文化程度和魏公公差不多,似乎很残酷,但却是事实,天启之所以成长为准文盲(认字不多),归根结底,还是万历惹的祸.

    万历几十年不立太子,太子几十年不安心,自己都搞不定,哪顾得上儿子,儿子都顾不上,哪顾得上儿子读书,就这么折腾来折腾去,把天启折腾成了木匠.

    所以现在,他并没有自己看,而是找了个人,读给他听.

    魏忠贤看到了那个读奏疏的人,他确定,东林党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这个朗读者,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他的死党,王体乾.

    就这样,杨涟的二十四条大罪,在王太监的口里缩了水,为不让皇帝大人担心,有关他老婆和他个人安危的,都省略了,而魏公公一些过于恶心人的行为,出于善意,也不读了.

    所以一篇文章读下来,皇帝大人相当疑惑,听起来魏公公为人还不错,为何群众如此愤怒?

    但这也无所谓,反正也没什么大事,老子还要干木匠呢,就这么着吧.

    于是他对魏忠贤说,你接着干吧,没啥大事.

    魏忠贤彻底解脱了.

    正如叶向高所说的那样,正义和道德是打不倒魏忠贤的,能让这位无赖屈服的,只有实力.而唯一拥有这种实力的人,只有皇帝.

    现在皇帝表明了态度,事件的结局,已无悬念.

    天启四年(1624)十月,看清虚实的魏忠贤,终于举起了屠刀.

    同月,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皇帝下旨,训斥吏部尚书赵南星结党营私,此后皇帝又先后下文,批评杨涟、左光斗、高攀龙等人,最后索性给他们搞了个总结,一顿猛踩,矛头直指东林党.

    可以肯定的是,皇帝大人对此是不大清楚的,他老人家本不识字,且忙做木匠,考虑到情况比较特殊,为保证及时有力迫害忠良,魏公公越级包办了所有圣旨.

    大势已去,一切已然无可挽回.
 楼主| 发表于 2009-7-19 18:55:01 | 显示全部楼层
[1499]

    同月,心灰意冷的赵南星、杨涟、左光斗纷纷提出辞职,回了老家.东林党就此土崩瓦解.

    只剩下一个人——叶向高.

    叶向高很冷静,由始至终,他都极其低调,魏忠贤倒霉时,他不去踩,魏忠贤得意时,他不辞职,因为他知道,自己将是东林党最后的希望

    必须忍耐下去,等待反攻的时机.

    但是,他错误地估计了一点——魏忠贤的身份.

    魏忠贤是一个无赖,无赖没有原则,他不是刘瑾,不会留着李东阳给自己刨坟.

    几天之后,叶向高的住宅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太监,每天在叶向高门口大吵大嚷,不让睡觉,无奈之下,叶向高只得辞职回家.

    两天后,内阁大学士韩旷辞职,魏忠贤的非亲生儿子顾秉谦接任首辅,至此,内阁彻底沦陷.

    东林党失败了,败得心灰意冷,按照以往的惯例,被赶出朝廷的人,唯一的选择是在家养老.

    但这一次,魏公公给他们提供了第二个选择——赶尽杀绝.

    因为魏公公不是政治家,他是无赖流氓,政治家搞人,搞倒搞臭也就罢了,无赖流氓搞人,都是搞死为止.

    杀死那些毫无抵抗能力的人,这就是魏忠贤的品格.

    但要办到这一点,是有难度的.

    大明毕竟是法制社会,要干掉某些人,必须要罪名,至少要个借口,但魏公公查遍了杨涟等人的记录,作风问题、经济问题,都是统统的没有.

    东林党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样一点:他们或许狭隘、或许偏激,却不贪污,不受贿,不仗势欺民,他们的所有举动,都是为了百姓的生计,为了这个国家的未来

    什么生计、未来,魏公公是不关心的,他关心的是,如何合理地把东林党人整死:抓来打死不行,东林党人都有知名度,社会压力太大,抓来死打套取口供,估计也不行,这帮人是出了名的硬骨头,攻坚难度太大.

    于是,另一个人进入了魏忠贤的视线,他相信,从此人的身上,他将顺利地打开突破口.

    虽然在牢里,但汪文言仍然清楚地感觉到,世界变了,刘侨走了,魏忠贤的忠实龟孙,五彪之一的许显纯接替了他的位置,原先好吃好喝,现在没吃没喝,审讯次数越来越多,态度越来越差.

    但他并不知道,地狱之门才刚刚打开.

    [1500]

    魏忠贤明白,东林党的人品是清白的,把柄是没有的,但这位汪文言是个例外,这人自打进朝廷以来,有钱就拿,有利就贪,东林党熟,阉党也熟,牛鬼蛇神全不耽误,谈不上什么原则.只要从他身上获取杨涟等人贪污的口供,就能彻底摧毁东林党.

    面对左右逢源、投机取巧的汪文言,这似乎不是什么难事.

    天启五年(1625),许显纯接受魏忠贤的指示,审讯汪文言.

    史料反映,许显纯很可能是个心理比较变态的人,他不但喜欢割取犯人的喉骨,还想出了许多花样繁多的酷刑,比如用铁钩扎穿琵琶骨,把人吊起来,或是用沾着盐水的铁刷去刷犯人,皮肤会随着惨叫声一同脱落.所谓审讯,就是赤裸裸的折磨.

    第一次审讯后,汪文言已经是遍体鳞伤,半死不活.

    但许显纯并不甘休,之后他又进行了第二次、第三次审讯,十几次审下来,审到他都体力不支,依然乐此不疲.

    因为无论他怎么殴打、侮辱、拷问汪文言,逼他交代东林党的罪行,这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始终重复一句话:

    不知道.

    无论拷打多少次,折磨多少回,穷凶极恶的质问,丧心病狂的酷刑,这就是他唯一的回答.

    当汪文言的侄子买通了看守,在牢中看到不成人形的汪文言时,禁不住痛哭流涕.

    然而汪文言用镇定地语气对他说:

    不要哭,我必死,却并不怕死!

    许显纯急眼了,在众多的龟孙之中,魏公公把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他,实在是莫大的信任,为不让太监爷爷失望,他必须继续拷打.

    终于有一天,在拷打中,奄奄一息的汪文言用微弱的声音对许显纯说:

    你要我承认什么,说吧,我承认就是了.

    许显纯欣喜万分,说道:

    只要你说杨涟收取贿赂,作口供为证,就放了你.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一个微弱却坚定的声音响起:

    这世上,没有贪赃的杨涟.

    六年前,他之所以加入东林党,不是为了正义,是为了混饭吃.

    混社会的游民,油滑的县吏,唯利是图,狡猾透顶的官僚汪文言,为了在这丑恶的世界上生存下去,他的一生,都在虚伪、圆滑、欺骗中度过,他的每次选择,都是为了利益,都是妥协的产物.

    但在这人生的最后时刻,他做出了最后的抉择:面对黑暗,绝不妥协

    付出生命,亦在所不惜.

    [1501]

    许显纯无计可施,所以他决定,用一种更不要脸的方式解决问题——伪造口供.

    在这个问题上,许显纯再次显示了他的变态心理,他一边拷打汪文言,一边在他的眼前伪造证词,意思很明白:我就在你的面前,伪造你的口供,你又能怎么样呢?

    但当他洋洋得意地伪造供词的时候,对面阴暗的角落里,那个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人发出了声音.

    无畏的东林党人汪文言,用尽他最后的力气,向这个黑暗的世界,迸发出愤怒的控诉:

    不要乱写,就算我死了,也要与你对质!

    这是他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这句话告诉我们,追逐权位,利益至上的老油条汪文言,经历几十年官场沉浮、尔虞我诈之后,拒绝了诱惑,选择了理想,并最终成为了一个正直无私的人.

    血书

    许显纯怕了,他怕汪文言的诅咒,于是,他找到了一个解决方法:杀死汪文言.

    死后对质还在其次,如果让他活着对质,下一步计划将无法进行.

    天启五年(1625)四月,汪文言被害于狱中,他始终没有屈服.

    同月,魏忠贤的第二步计划开始,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等东林党人被逮捕,他们的罪名是受贿,而行贿者是已经处决的熊廷弼.

    受贿的证据自然是汪文言的那份所谓口供,在这份无耻的文书中,杨涟被认定受贿两万两,左光斗等人也人人有份.

    审讯开始了,作为最主要的对象,杨涟被首先提审.

    许显纯拿出了那份伪造的证词,问:

    熊廷弼是如何行贿的?

    杨涟答:

    辽阳失陷前,我就曾上书弹劾此人,他战败后,我怎会帮他出狱?文书尚在可以对质.

    许显纯无语.

    很明显,许锦衣卫背地耍阴招有水平,当面胡扯还差点,既然无法在沉默中发言,只能在沉默中变态:

    用刑!

    下面是杨涟的反应:

    用什么刑?有死而已!

    许显纯想让他死,但他必须找到死的理由.

    拷打如期进行,拷打规律是每五天一次,打到不能打为止,杨涟的下颌脱落,牙齿打掉,却依旧无一字供词.

    于是许显纯用上了钢刷,几次下来,杨涟体无完肤,史料有云:皮肉碎裂如丝.

    然骂不绝口,死不低头.

    [1502]

    在一次严酷的拷打后,杨涟回到监房,写下了《告岳武穆疏》.

    在这封文书中,杨涟没有无助的报怨,也没有愤怒的咒骂,他说:

    此行定知不测,自受已是甘心.

    他说:

    涟一身一家其何足道,而国家大体大势所伤实多.

    昏暗的牢房中,惨无人道的迫害,无法形容的痛苦,死亡边缘的挣扎,却没有仇恨,没有愤懑.

    只有坦然,从容,以天下为己任.

    在无数次的尝试失败后,许显纯终于认识到,要让这个人低头认罪,是绝不可能的.

    栽赃不管用的时候,暗杀就上场了.

    魏忠贤很清楚,杨涟是极为可怕的对手,是绝对不能放走的.无论如何,必须将他杀死,且不可走漏风声.

    许显纯接到了指令,他信心十足地表示,杨涟将死在他的监狱里,悄无声息,他的冤屈和酷刑将永无人知晓.

    事实确实如此,朝廷内外只知道杨涟有经济问题,被弄进去了,所谓拷打、折磨,闻所未闻.

    对于这一点,杨涟自己也很清楚,他可以死,但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所以,在暗无天日的监房中,杨涟用被打得几近残废的手,颤抖地写下了两千字的绝笔遗书.在遗书中,他写下了事情的真相,以及自己坎坷的一生.

    遗书写完了,却没用,因为送不出去.

    为保证杨涟死得不清不楚,许显纯加派人手,经常检查杨涟的牢房,如无意外,这封绝笔最终会落入许显纯手中,成为灶台的燃料.

    于是,杨涟将这封绝笔交给了同批入狱的东林党人顾大章.

    顾大章接受了,但他也没办法,因为他是东林重犯,如果杨涟被杀,他必难逃一死.且此封绝笔太过重要,如若窝藏必是重犯,推来推去,谁都不敢收.

    更麻烦的是,看守查狱的时候,发现了这封绝笔,顾大章已别无选择.

    他面对监狱的看守,坦然告诉他所有的一切,然后从容等待结局.

    短暂的沉寂后,他看见那位看守面无表情地收起绝笔,平静地告诉他:这封绝笔,绝不会落到魏忠贤的手中.

    这封绝笔开始被藏在牢中关帝像的后面,此后被埋在牢房的的墙角下,杨涟被杀后,那位看守将其取出,并最终公告于天下.

    无论何时何地,正义终究是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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