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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有你……{看之前请自备纸巾,毛巾}(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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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4-13 08:21:0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正文 楔子

深秋的伦敦,带着一股子干爽的气息,挥别了阴冷潮湿的雨季,两空气都仿佛明朗起来。

道路两旁的树木已经披上一层金灿灿的黄叶,在阳光下摇曳摆动,被风一吹,便簌簌飘落一地,渐渐堆积成厚厚的一片。一脚踩上去,会发出清晰干脆的声音。

一个颀长高大的年轻人,穿着一件黑色带风帽收腰及膝呢大衣,露出里头一条银灰色针织烟囱领套头毛衣,颈上松松地绕着一根黑白格子围巾,一条深烟灰色条纹贴身长裤将他修长笔直又有力的双腿衬托得格外显眼,一双咖啡色马靴则为他略带阴郁的英伦风格平添了许多阳刚气息。

年轻人走过积满落叶的街道,手里捏着的小羊皮手套一下下地拍打另一只手的手心。

年轻人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只是他认真的查看门牌的眼神,出卖了他。

一千七百五十五号,一千七百五十三号,一千七百……五十一号。

年轻人慢慢走近一千七百五十一号的大门,铁门旁的门柱上,挂着一方经风历雨,已有些锈蚀的铜牌,上面镂刻着:伦敦孤儿院。

年轻人微不可觉地叹了一口气,上前,伸手摁下门铃。

“哪位?”通话器里传来伦敦腔浓重的女声。

“沈家伟。”年轻人报上姓名,“我与院长海伦女士有约。”

“请进。”门随之打开。

年轻人走进铁门,听见铁门在身后“嘭”地一声关上,轻轻皱了皱眉头。

有穿着黑色单排扣外套内衬白色有蝴蝶结衬衫配黑色及膝一步裙的中年女士走出来,迎接年轻人。

“沈先生,伦敦孤儿院竭诚欢迎您的光临,感谢您对本孤儿院的慷慨捐赠。”中年女士襟口别着一张识别证,上面有她的标准照以及姓名缩写。“有了您的帮助,本院的孩子们将获得一套崭新的市外游乐场……”

面目严谨的中年女士有长篇大论的趋势,年轻人不得不轻咳一声,打断她。

“海伦女士,能不能让我见一见那几个孩子?”

海伦女士被年轻人打断,倒也没有任何不悦,点了点头。

“请随来,沈先生。”举步,走过秋色深浓的庭院,向那幢巨大的,略带些许阴郁的,新古典主义风格建筑走去。

“本院是由一座荒废已久的十八世纪的歌剧院改建而成,由于年久失修,所以……”院长海伦女士有些无奈地摊手,“政府拨款仅仅能勉强维持孤儿院的基本运做,但是想给孩子们添加一些游戏设施和好一点的学习设施,难免有些力不从心。多亏有您这样的好心人,慷慨解囊。”

年轻人默默点头。如果,他要找的人,在这里生活……他不能想象,那孩子的环境会怎样逼仄陈旧?

走上孤儿院的台阶,穿过长而昏暗的走廊,年轻人跟在海伦院长身后,来到底楼院长办公室。

“米勒小姐,请把那几个孩子带到我的办公室来。”海伦院长接通电话。

年轻人趁机打量这间院长办公室。

办公室不大,四壁倒有三面墙都是书橱,里头放满了各种书籍,多是心理学与儿童教育方面的专业书籍,还有颇多文学著作。院长办公桌后的整面墙上,挂满了不同时期拍摄的照片,上头竟然有英国女王伊莉莎白二世与王夫爱丁堡公爵菲利浦亲王,叼着雪茄烟已故的丘吉尔首相,美丽然则已经香消玉殒的黛安娜王妃……

年轻人微微眯起眼,这间孤儿院,想必对那些孩子,总不会太刻薄。

这时,有人轻敲院长办公室的门。

“请进。”海伦院长站在年轻人身边说。

办公室的门随之打开,五个女孩子鱼贯而入。

五个女孩子年龄从三岁到十四五岁不等,悉数穿统一灰色羊毛及膝背带裙子,外套一件浅驼色双排钮宽松式样外套,腿上穿着厚厚长长的红黑格子羊毛袜,脚踩一双轻便女鞋。

女孩子们全都有着黑色垂直的柔软头发,剪至齐肩长短,梳得十分齐整。

年轻人不太确定这是为了迎接他特地所做的准备,还是她们一贯都做这样打扮,收拾得干净整齐,讨人欢喜。

“沈先生,您看看,您要找的孩子,在不在这里?”海伦院长轻问。

五个女孩子俱都生着一张同年轻人一样的亚洲人面孔,象牙黄皮肤,扁平面孔,单眼皮,深褐色虹膜,不算高的鼻梁,丰润而略前突的嘴唇。

这是五个亚裔女孩。

女孩子们隐约听见院长问年轻人的话,年纪小的,虽然还不完全懂事,却也已经知道,面前这个高大的叔叔有可能会把她接走,离开这座孤儿院,所以静静站在年轻人面前,仰头注视。

两个略大些的孩子,也竭力站得笔直,将最好的一面表现出来。

而两个最大的女孩儿,一个已经发育得极好,有尖尖下颌,纤细颈项,秀挺高耸的胸部和不盈一握的腰肢。为了引起年轻人的注意,她极力将自己站得更加笔直而袅娜,突出一双椒乳的美好形状。

这样的年轻人,一看便出身不凡,倘若能跟他走,总比一直呆在孤儿院里,最终只能沦落到伦敦下三流街区找一份仅够糊口的工作强。

另一个大女孩也已经发育,皮肤莹莹如玉,发黑如丝,只是她一直站在最边上,垂着眼睫毛,看不清她脸上表情。

年轻人在五个大小女孩子脸上细细观察,想在上面看到他想看到的痕迹,却不是不失望的。

虽然如此,站在最边上的女孩子,还是引起了年轻人的兴趣。

看得出来,女孩子受过良好的教育,从她双手交握置在身前的站姿,以及她修剪圆润的指甲可见一斑。然则教年轻人好奇的,并不是女孩子曾经接受过良好教育这一事实,而是女孩子那种中庸的态度。既不过分表现自己,格外引人瞩目如另一个大女孩,也不过份低调,完全没有存在感。

仿佛感觉到年轻人的注视,女孩子慢慢地扬起眼睫,望向年轻人,旋即,又垂下眼帘。

女孩子深深知道,处在这样的环境里,太过特立独行,是会被孤立的。她不需要众星捧月公主般的待遇,她只想无波无澜地度过孤儿院生涯,然后,早晚有一天,出去自力更生。然而如果她此时此刻,表现得异于其他孩子,却没有被眼前这个英俊好看的男人选中,那么她简直可以想象接下来的时间,她的日子将会有多么难熬。

所以,一眼之后,女孩子仍然安静而不着痕迹地站在最边上,以一种旁观的心态。

然这短短瞬间的凝望,年轻人却有被墨色闪电殛中的感觉。

那是一双,怎样干净清透又深邃幽远的眼眸呵?

多么,多么,多么地,像那个人呵。

年轻人暗暗深吸一口气,有了决定。

年轻人向海伦院长点了点头,随后走到五个女孩子中,最靠近墙壁的女孩儿面前。

女孩儿从眼角余光中,看见年轻人慢慢接近,有些诧异地抬眸。

年轻人微微弯下腰来迁就女孩儿的身高,看着她清亮如幽泉的双眼,和煦轻问:

“跟我走,好吗?”

第一章浮云一别后

“妈妈,你几乎没有情绪起伏。”清亮的童声在安静的房间里,蓦然响起,有些突兀。

寻千晨闻言,忍不住抬眸,掩去心底的几分错愕,看向女儿,温和地问道:

“琅琅怎么会以为妈妈没有情绪起伏?”

寻思琅原本斜坐在母亲对面的沙发里看书,听见这样一问,索性放下手里的书,坐正身体,侧头考虑怎样表达自己的想法才最真确。

“嗯——我的意思并不是说妈妈你像寺庙里的老尼姑,古井无波,无欲无求。而是——明明看见妈妈你在微笑,可是你的眼睛里,却没有一星半点的欢意。”小小少女捻指,发出声响,表示“就是这样”。

千晨不是不诧异的。极少有人能看得出,她幽长凤目深处的冷清。但是,尚未到变声期的女儿,却在这样一个阳光和煦温暖的午后,说出惊人之语,道出她掩在得体微笑下的真面目。

千肠了起来,轻轻拍了拍自己身侧的沙发,示意女儿思琅坐到她身边来。

寻思琅乖巧地坐到母亲身旁,靠在她身上。

千晨伸出双手,环抱住小小思琅的肩膀,低头细细打量女儿。

寻思琅小小年纪,已经是美人胚子,黑发如丝绸般柔滑,象牙色皮肤细腻柔嫩,眉如远山,瞳似秋水,直鼻樱唇,笑靥如花。同身为母亲的寻千晨,并不很像。

只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性格,约略能看见寻千晨年少时的影子。

“朗朗,你长大了呵。”千晨感慨地吻一吻女儿的头顶,“懂得察言观色,不是坏事。可是,你要记得,有时候,眼睛是会欺骗你的。”

“妈妈的意思,是我看错了?”小小思琅长眉略挑,漂亮得直似黑色钻石的一双大眼里闪过困惑,不是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么?为什么眼睛会欺骗她?

寻千晨微微太息,和孩子说这个,实在太早了。

放开女儿的肩膀,双手捧起思琅的粉嫩小脸,让思琅平视自己,“告诉我,妈妈现在是什么表情?”

“嗯——很平静,没有表情。”思琅认真看着母亲的脸,最后说。

“再看仔细些。”千晨也认真看着女儿的脸,“不只用眼睛看,也用心看。”

小女孩儿微微蹙眉,看着母亲脸上浅淡到无迹可寻的表情,以及,干净清透又深邃幽远的眼眸里,自己的脸,还有,一丝温和的笑意。

“妈妈眼睛在笑。”思琅终于肯定地说。

“看,琅琅,人的表情会骗人。微笑有时是一种礼貌,哪怕对着你不喜欢的人。而我现在眼睛里的笑意,才是一种情绪。表情有时,未必就是真实情绪的反应,懂了么,琅琅?”千晨吻一吻女儿光洁的额头。无意欺瞒她。就某种意义而言,她们似一对姐妹一对朋友,多过似一对母女。“面对一个陌生人,或者一个你不喜欢甚至讨厌的人,你可以很警惕很厌恶,也可以笑得云淡风轻,不留一丝痕迹。为什么要使对方察觉你的不自在呢?出其不意,往往才是一击即中的根本原因。”

寻千晨知道,这些对于十二岁的琅琅,也许还太复杂,然而,身为沈家伟的女儿,沈氏的第一继承人,琅琅早晚要懂得这些。

“妈妈的意思,可是说,对住不相干的人,没有必要显露自己真实的情绪?”寻思琅问。

“也不尽然,这要视情况而定。需灵活运用,不能一概而论。”千晨拧一拧女儿的鼻尖,笑言:“你要替妈妈保守这个职业机密,千万不能泄露给别人哦。”

眼底,是不容错辨的,浓浓宠溺。

“小姐,少小姐,可以吃晚饭了。”满头白发,腰背挺得笔直的管家敲门进来,唤两母女吃饭。

“琅琅,洗手去。”千晨拍一拍女儿的背。

少女跳下沙发,跑出起居室,洗手去了。

确信思琅已经跑远,管家才走近千晨,俯下身,压低声音,与千晨咬耳朵。

“王皮特先生致电来,想见少小姐。”

说完,挺直腰板,等待千晨做决断。

千晨垂下眼睫,将凌厉杀伐的眼神挡在轻垂的眼帘之后,沉吟片刻。当她扬起睫毛的时候,眼睛里的精光已经收敛,只余温和徐淡的眸光。

“谢谢你,华生,我知道了。”千晨朝这位在沈家已经工作超过三十年,可以说是看着她同琅琅长大,知道许多连她都不知道的豪门秘密的老管家颌首。

老管家脚跟轻碰,微一颌首,先行离开起居室。

待老管家走得略远了,千晨才轻轻讥嘲地笑出声来。

王皮特?

只听这名字,已经叫人厌憎无比。

这等负心薄幸卑鄙无耻之徒,竟然还想见琅琅?

怎能让他见琅琅?

挥霍完了自琅琅妈妈身上搜刮下来的钱财,如今把主意,打到这个未尝一见,从未尽过一天为人父责任的女儿身上来了么?

如果这时候,千晨的面前竖一面镜子,千晨大抵会被自己的脸上冷酷讥诮肃杀的表情骇住。

这样的表情,本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只得二十六岁的年轻女子脸上。

“妈妈,吃饭了!”房间另一端,传来少女充满活力与生机的声音。

“好的,妈妈马上就来。”千晨自沙发上站起身来,微微抚平灰色居家服上的细小褶皱,走出起居室。

稍早,她脸上的你种寒冰似的颜色,也仿佛冰雪消融,了无痕迹。

身后,阳光从窗外透进来,错落成斑驳光影,仿佛她似明非明的心事,摇曳不定。

周一上班时候,千晨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捧住一杯热茶,一心两用地边看送上来的报表,边立耳听办公室同僚交换公司上下最新小道消息。

们期第一天的早晨,千晨都会放任自己的耳朵,已经养成小小恶习,一时之间,很难纠正。

这个时间,各个部门主管以上级别人物,统统被召进会议室开会去了。素日里也有每周晨间例会,只是气氛并没有今日这样凝重。

无他,公司的执行总裁挂冠求去,现在一切运做皆由二当家全权处理。二当家年轻气盛,能力有目共睹,可谓春风得意。然而总公司方面下达人事命令,不过是请二当家暂时代理总经理一职,不久会另派一员洋将前来主持大局。

这之于二当家,不啻是一种屈辱。

二当家乃世家子弟,携哈佛商学院企业管理及经济学双重学历归来,于业内颇受好评,被誉为明日之星。二当家亦有心要做出一番成绩来,并没有留在自家企业中当太子爷,而是甘心到世界知名公司从小职员做起,一路走到今天。

人人都以为今次大当家挂冠而去,理所应当,会升二当家上去补位,已经有人贴上去,愿效鞍马之劳了。

想不到,一招天外飞仙,统统失算。

格子间里没资格进会议室的同事,议论纷纷,有欲罢不能之势。

“前总经理是因为投资失误,造成不可挽回之经济损失,不得不辞职以谢天下。当初立项时,副总经理是反对最激烈的。如今前大当家引咎辞职,理应顺其自然将二当家扶正。”财务总经理秘书露露张消息灵通,分析得头头是道。

“摆明了是不相信副总的能力。不然怎么会又派了一员番将来?”秘书室元老陈黎华不以为然地轻嗤一声,“不过,那些削尖脑袋拼命想望上挤的人想必十分失望,大当家的位置,又岂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觊觎的?坐上去也未必坐得稳。”

“总公司最狠,临阵弃用那么多大将,直接空投空降部队,真正天外飞仙。”露露张取出小镜子揽镜自照,啧,果然美人。

“陈姐,听说这次来的,是个英俊的混血儿,可是真的?”初进公司的小秘书米希雅面带桃花,眼冒红心地双手捧在胸前,“年轻,富有,单身。”

“做白日梦!”露露张伸手捅小女孩儿脑门,“哪里来那么多年轻富有单身的白马王子?这世界连黑马王子都已经寥寥可数。出门不晓得替女士拉门,吃饭要AA付帐,哪怕一晚露水姻缘,都得女士自己准备避孕工具。王子已经濒于绝种。怎的,洋将人还未到,你已经春心萌动?”

千晨听不下去了。

一些话已经有人身攻击之嫌。

她管不了悠悠众口,只好管紧自己的耳朵。

千晨起身,捧着马克杯,悄悄走出办公室,沿着静静的走廊,踱至尽头。那里,有两株巨大浓郁的室内观赏植物,安静地矗立在玻璃窗前。拨开碧绿肥厚的树叶,里面是一方小小空间,透过玻璃窗,能看见外面的碌碌红尘。

一直,都是千晨在偌大公司里想要独处时的秘密花园。

左右环顾无人,千晨伸手拨开青翠欲滴的树叶,闪身躲进去。

然后,千晨意识到有人捷足先登。

一个宽厚的背影,高大,并且坚毅,一动不动地站在玻璃墙前。

下意识地,千晨不想打扰这个背影的主人。他隐身此间,想必就是希望得一时清静罢?

千晨才想悄悄退出去,背向她而立的男子,却悠然开口。

“整层楼,惟有此间风景独好。”男子有着低沉醇厚的嗓音,讲一口纯正牛津英语,“不介意有人同你分享罢?”

千晨只觉得一愣,这把声音,她仿佛是认识的,却又不那么肯定。

略略迟疑,千晨无声点头,虽然知道男子看不见她的动作。

“视野良好,兼之少有外扰,不比总经理办公室差。”男子继而淡淡说。

千晨双手捧住茶杯,隐约已经知道眼前这个背影主人的身份。

不是她能招惹的人物呵,千晨垂下眼帘,在心里说。

“啊,茶时间结束。”男子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面对千晨。

千晨觑一眼男子,然后垂头微笑。

真是英俊的男子,这么多年过去,只是让他看上去更加英俊成熟而已。

她还记得他,而他,大抵已经不记得她了罢?

千晨淡淡想,并没有太多伤感。

“谢谢你,愿意同我分享这么美好的风景。”男子与千晨错身,走出小小空间,大步离开。

等男子去的远了,千晨才回过身,透过茂密浓绿的树叶看了一会儿他的背影,然后,转过头,继续捧着马克杯,静静望在窗外的风景。

独自待了一会儿,平复胸中汹涌潮起的纷乱思绪,千晨才返回办公室。

她不必再去听办公室同事的八卦耳语了,因为她已经可以确定,总公司派来的空降部队,应该就是刚才那个男人——拉法艾尔•肖恩。

当最初的震惊过后,千晨的脑海里闪过往日幸福时光的片段。

呵呵,那些幸福美好的日子啊。

千晨啜一口杯子里已经渐渐冷却的红茶。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想不到,竟然有重逢的一天。虽然,她从未奢望过重逢,一日也无。

这突如其来的相逢,是逃开,还是从容以对?千晨有些左右摇摆。

如果,只是如果,她还是十年前的她,独自一人,她或者会不战而退,逃得远远的罢?

然而现在,毕竟不是十年前了,她有自己的生活,有她的工作,朋友,还有——家伟和琅琅。

所有的这一切,同多年前改变她命运的那个夏日夜晚,有着天壤之别。

这一次——她选择——迎战。

千晨在杯沿后微笑,今次她回不惜一切捍卫她的幸福,没有人可以再度破坏,即使是——他们——也不行!

“寻姐,你一个在躲在这里笑什么?”米希雅越过办公桌之间的隔板,下巴压在双臂上,探头问,“看起来实在诡异。”

千晨将桌上银制相框转向米希雅,给她看相框里笑靥如花的小女孩儿。

“在想女儿。仿佛一刻之前,她还是襁褓里幼肥的婴儿,一转眼便长高长大,已经有小男生递情书送巧克力给她。”

“啊?!”米希雅发出难以置信的轻呼,“思琅真是寻姐的女儿?不是你的妹妹?我以为是他们同我开玩笑呢。”

米希雅将信将疑。成间公司里,流言传来传去,版本众多。比较被大众接受的版本是,寻千晨早婚离异,育有一个女儿。但米希雅一直不太相信年轻优雅美丽的寻千晨,真正是传言里的女主角。

直到这时,米希雅才不甚情愿的承认,一切并非纯粹是谣言。

“呵呵,希雅,你看走眼了,寻小姐早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露露张不知何时也踱过来,学米希雅的样子,双手搭在隔板上,下巴压在手背上。“伊除了工作,全副心思便都放在女儿琅琅身上,简直伤透公司里一班黄金单身汉的旷男之心。”

“这样岂不是更好?少我一个老女人在中间,你们这些美少女更可以大展拳脚,叫他们一个个都拜倒在一步裙下。”千晨忍不住笑睨一眼同期进公司的露露张一眼。她们之间的关系一向亦敌亦友,十分复杂。工作上时时竞争,但私下里倒也甚是谈得来。

“啊,对了。稍早你不在,二当家的秘书打了电话下来,说要从秘书室调一个人上去,给新到任的总经理当秘书。”露露张撇一撇染着蔷薇色的粉嫩嘴唇,“那只狐狸精竟然还狐假虎威地说:找一个老成持重的人上去,千万可别给公司丢人现眼。”

露露张模仿二当家秘书的口吻,表情也相当到位。

“我看恐怕是那只塑料花瓶自己想搏上位,偏偏又上不去,自己心理不平衡。”露露张一贯能狠狠戳中敌人要害。

“原来的总经理秘书闻小姐呢?”千晨问。她不以为真的会从秘书室派人上去。一般都会由原秘书暂时留任,然后再挑选适合人选。否则新秘书上去,完全不得要领,非得忙死。

“我也问过了,她自知新老板来了,日子可能不会太好过,所以上周末索性自己递了辞呈。”露露张堪称小道消息集中营。“前大当家在的时候,她同他的那一腿,谁不知道?恐怕新当家容不下她。”

千晨一直觉得露露张不去做记者简直浪费了伊天生敏锐的新闻触觉。

“这样的话,会派谁去呢?”米希雅的脸上泛起希望之光,不是不憧憬的。

“还不知道。”陈黎华悠悠然道。

“那就是人人都有机会喽?”年轻女孩儿白日梦起。

“你便没有希望了,我看千晨倒还有几分可能。”露露张兜头泼给米希雅一盆冷水。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年轻女郎噘嘴。

“我也觉得千晨上去的可能性更高一些。”陈黎华也赞同露露张。

米希雅不解地看着她们。

“你除了英语,还会说意,法,德语么?”露露张笑眯眯问。

“唔——不会。”米希雅瞬时泄气,大学里她选修的是日语,彼时正迷恋日本动漫。

千晨忍不住笑起来,米希雅现在的表情,多么似琅琅没有达到目的时的样子啊。

伸手拍拍米希雅的手臂,千肠着说:

“希雅,且不论秘书室里有这么多有资质上去的候选人,未必就一定会选中我。只论新来的大老板,说不定伊另有癖好也未可知。不必这样失望。搞不好伊只用老太婆,五十岁以下的女性一概入不了伊的法眼。”

以她对拉法艾尔的了解,他可能真的会选一位已婚中年妇女担当大任。

“啊?”众人听了,先是一愣,旋即笑到打跌。年轻英俊的大老板身后,时刻跟随一位发苍苍视茫茫的白发老妪——仅仅是想象,已经叫人笑到抽筋。

我的天!

“杀人啊!”露露张一边抽出纸巾小心翼翼地印去眼角的泪花,一边指住千晨,“寻千晨,和你同事五年,我竟然不晓得你的嘴巴这样‘恶毒’。”

千晨耸肩,摊开双臂。“可见你还没有深刻地了解我,来罢,来深入地了解我罢。”

露露张一把拍开千晨伸过来的手。

“去去去!言外之意,你是不准备上去了?”

“八字尚无一撇的事,请恕我无可奉告。”千晨微笑,做发言人状。她只是小小员工,一切要看老板意图。

“千晨说得对,都别闹了,先回自己位置去。一会儿里头开完会散场出来,看见你们凑成一堆,准保没有你们的好果子吃。”陈黎华拍拍手,将一群小麻雀驱散,“派谁是起,由公司说了算,有本事者机会均等。”

众人顿时作鸟兽散。

一干人等各自回小格子间去了,只留下陈黎华,深深注视千晨。

“陈姐?”千晨不明所以。

“千晨,我看你对此事,的确毫不热中。然而这也切实是一个好机会。”陈黎华是看着千晨这一批人进公司然后一步步走到今日的。她清楚地知道千晨有怎样的能力,也深刻地明白,千晨是绝对不会冲老板撒娇抱老板大腿的人。这样的千晨,只会被永远地埋没。

“陈姐。”千晨迎视陈黎华老于世故的锐利双眼,并不隐藏自己的真实意图。“我家里有一个正在青春期发育中的女儿,一份朝九晚五稳定的工作使得我可以有大把时间来关心她的成长,这也是我为什么心甘情愿在秘书室一呆经年的原因。毕竟秘书室里,少了我一个,天也不会塌下来。可是,一旦调到楼上去,难免要陪老板应酬一二。我首先是一个母亲,当琅琅的成长和我的工作,二者之间产生抵触时,我牺牲的一定是工作,而不是同女儿的相处。”

望着千晨微笑表情下平静的眼波,陈黎华意识到,眼前这个总是一副沉静淡定模样的女子,并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如果是这样,千晨——”陈黎华顿了顿,“你为什么不去你前夫的公司?”

她是公司里,少数几个知道千晨的前夫是何许人物的知情者。

千晨失笑。“陈姐,你也说是前夫啦。而且,我不去他的公司,就是怕他过分的保护,所以才选择来尚恩工作的。如果去他那里,倘使最终没有被当成老佛爷供起来,恐怕也会被宠成娇蛮大小姐,哪里还能做琅琅小朋友的表率?”

“传媒不是说他一向冷冽淡漠,不假辞色么?”陈黎华忍不住好奇,八卦一下。

“陈姐,传媒眼中的二当家同现实中的二当家,亦有大不同。”千晨对着陈黎华眨眨眼睛,“统共是假象。”

陈黎华点点头,这倒也是。

“假如上面执意要调你过去呢?”公司里不少青年才俊对千晨死心不息,时时发出邀约,希望能得佳人一睐。连眼高于顶的二当家都曾经表示过对千晨的好感。因此不排除二当家籍此机会推荐千晨上位,以便今后可以近水楼台的可能。

“哀家自有打算。”千晨开玩笑地说,眼角余光瞥见会议室的门开了。“里头散会了。”

“中午一起吃饭。”陈黎华扔下一句话,会自己的座位去了。

两人方才坐定,秘书室的玻璃门就被推了开来,副总经理二当家的一口美式英语在门口响起。

“肖恩先生,这里是秘书室,我们每日的文书处理,都在这里进行。”

当所有人都抬起头来,以便第一时间看到新任总经理的时候,千晨稍稍低下头来。

被她猜对了呵,真的是拉法艾尔;肖恩。
命运实在神秘叵测,兜兜转转,本以为已经背道而驰,再没有交集的人,还是碰在了一起。

忽然,千晨桌上的电话便响了,在相对安静的秘书室,无疑地,惹人注目。

千晨暗暗太息,在所有人的注视中,接起电话。

“亲爱的,你知道拉法艾尔•肖恩抵埠的事了吗?”沈家伟低沉有力的声音透过电话听筒传进千晨的耳朵。

事后诸葛,千晨在心里控诉,不得不换用葡萄牙语,免得被人听懂。“非但知道,而且伊现在正站在办公室的门口,拜你这通电话所赐,所有人都在看我。”

“对不起,我亲爱的小南瓜,我可以补偿你因之受惊的脆弱心灵,”家伟在彼端肉麻地补充,“你知道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末了,家伟轻唱了一句。

千晨不方便说得太多,更不方便痛斥家伟,只能道谢,挂上电话。

千晨低头看着办公桌上的一应物品,思忖,是否应该收拾细软,漏夜携女儿琅琅到前夫家里去,暂时避一下风头,也是好的。

可惜,一切已经太迟。

“精灵,我不知道你的葡萄牙语说得这样纯熟。”

恰在千晨低着头考虑暂避风头的对策是否可行的时候,拉法艾尔略带冷意的醇厚声音,已经在她的头顶响起。

千晨在心中呻吟,躲得了一时,终究躲不了一世呵。

慢慢地,千晨抬起头来,恢复素日的冷静恬淡,脸上挂着进退得宜的微笑。

“总经理,您好。”

门内门外一干人,满头雾水,看两人用葡萄牙语交谈,却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公司里的员工基本都通晓英语,半数以上还通晓第二门外语如法语德语或者意大利语,少数几人略通日语或者拉丁语,然而却几乎没有人会说印欧语系罗曼语族的葡萄牙语。此时听来,无异于鸭子听雷。

“肖恩先生,请让我为你介绍,”副总经理史天颉意识到场面的尴尬与气氛的微妙,随即微笑介入,“这位是本公司资深秘书,寻千晨。”

“千晨,寻千晨,是吗?”拉法艾尔;肖恩将千晨的名字在唇齿间低低地念了一遍,然后,英俊的脸上泛起今日的第一丝真正笑意。无论眼前这个沉静淡定的女子是不是当年的精灵,只要她没有抛弃“寻”这个姓氏,没有抛弃“千晨”这个名字,那么他就再也不会放开她的手。

“很高兴见到你,千晨,我的精灵。”拉法艾尔•肖恩太过字正腔圆的中文发音,反而泄露了他是外国人的事实。

说完,在众人惊诧惊异的眼光中,他率先走出秘书室。

待他以及一干高层走出秘书室后,整间秘书室有数秒钟的静默,随后顿时化成嘈杂混乱无组织无纪律之地。所有已婚未婚年轻年长女性,尽皆八卦。

“啊啊啊,伊有一双墨绿色眼睛,衬着伊银灰色头发,有一种近乎邪恶的俊美。”

“他的声音多么低沉浑厚,仿佛上好天鹅绒拂过耳际。若他用这样的声音,在我耳边喃喃低诉爱语,将是怎样性感的画面……”

“我仔细看过了,伊只得左手尾指一枚白金戒指,说明伊还是单身。”

秘书室里年轻未婚的女秘书,已经在编织无限美好的远景。

“千晨,你刚刚同那洋人说什么?”露露张毫不掩饰她探听八卦内幕的意图,她更好奇为什么那洋人一副“啊,我终于找到你”的表情。

千晨微笑起来,露露张的为人,使得她没有办法真正讨厌她。至少,露露张从来没有向她掩饰自己真小人的事实,比之许多表面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要值得结交。

千晨也不惯说假话搪塞别人。

“是我的线人打电话来,通知我新老板肖恩今天到任。当时情况你也看得见,我实在不方便当着那么多人面讲电话,所以用葡萄牙语跟朋友说我知道了。”千晨此言不虚,“想不到肖恩先生竟然也通晓葡萄牙语,所以他赞我葡萄牙语说得好。”

这也千真万确。

“真如此简单?那他为什么临走之前又会叫你‘精灵’?”露露张不信。凭她的直觉,新到任的总经理同寻千晨之间的关系,决不是泛泛一语可以带过的。这中间,一定存在隐情。

为什么会叫她“精灵”啊,千晨垂睫淡忖,复又扬睫。

“因为,我的确是啊。”配上一张美丽笑靥,十分诚恳。

有那么一刹那,在千晨身上,露露张真的以为自己看见了一个美丽到极致的,几乎透明的,精灵般的女子。然而,也仅仅是一刹那,这种魅惑无比的剔透与美丽,瞬即消失。以至于露露张觉得一定是她看走眼了。毕竟寻千晨是如此温柔婉约与世无争的女人呵。

相识五年,只听人赞千晨贤淑温婉,却从未有人称她是绝色。

露露张想,她大抵是被新老板的话给影响了。

“你的线人是谁?消息这样灵通?”露露张狐疑地眯起妩媚的大眼,自家公司新老板到任,以一种如此突然的方式给所有人一个意外,楼下的员工此时甚至可能还不知情,却已经有人给千晨通风报信了。

露露张忽然发现同事多年的老好人,竟然是个谜一样的女子。

“我的前夫。”千肠眯眯地说,这没什么好隐瞒的。

“啊?哦!”露露张稍微愣了一下,旋即放弃追问。

寻千晨的前夫,是一个禁忌话题。千晨甫一进公司,已经宣称她结过婚,并且有一个女儿。然而从来只见她时时将女儿挂在嘴边,却甚少听她谈及前夫。虽然觉得真正奇怪,露露张却从没有探听一番的举动。不过她听说公司里似乎有少数同事是晓得千晨的前夫是何方高人的。可是这些人的口风都紧得很,绝口不提此人。

“寻姐,伊高大帅气,性感迷人,是不是?如果我能够被调上去当他的秘书,成天与他相处,或者会日久生情,也未可知。”米希雅又开始做梦。

千晨与露露张对望一眼,这一次,并没有向米希雅头上泼冷水。

每一个少女,都有梦的权利,特别是面对的,是这样一个英挺不凡的异国男子。即使成熟如露露张,也难免要欣赏地多看几眼。

陈黎华在一旁看了,好笑地摇头。所幸她是已婚妇女,早过同一班年轻女郎争破头的年纪。

“男人英俊,同女人美丽一样,俱是祸水。”

“陈姐,同样是要一日十小时,面对老板,赏心悦目自然好过面目可憎。有一个可以调剂枯燥工作的花样美男做上司,肯定好过一个笨重痴肥的丑八怪坐定眼前。”米希雅双眼闪烁红色桃心,“况且被总公司派来解决棘手问题的人物,已经不只是花瓶祸水之流的简单角色罢?”

“咦?倒还有几分头脑。”露露张即使表扬人,也含讽带刺。

米希雅一副心灵深受伤害的表情。

“我——我哪里又没头脑呢?陈姐,寻姐,你们看,露露姐之会得欺负我。”告状。

“是你欠欺负。”露露张柳眉倒竖,凤眼圆睁,“怎么到我这里就是‘露露姐’了?啊?听上去仿佛是某间不入流夜总会妈妈桑的诨号!”

千晨同陈黎华一直听两人斗嘴,听到这里,都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露露张不说,倒还不觉得。被她自己这样一说,倒还真有那么一点味道。

“小丫头,你敢说没有?不行,你惹恼我了,中午你请客吃饭,就隔壁法国餐厅罢。陈姐,千晨,听者有份,一起去。”

“啊——不要啊——”米希雅发出惨烈哀号,“露露姐,你饶了我罢!”

回音袅袅。

“还‘露露姐’?”露露张双手叉腰。

见米希雅愁眉苦脸,全然不复稍早时眉飞色舞的样子,又引得千晨一阵好笑。

实在不忍小丫头大出血,千晨轻轻开口。

“你赶紧赔个不是,叫一声‘张姐’,中午我请你们去俱乐部吃午饭。我请客,好啦,就这样吧。”

“真的?寻姐,我简直爱死你!”米希雅堆起一脸献媚表情。

“还没有赔不是呢。”露露张抱住膀子。

“千晨,俱乐部很贵的。”陈黎华到底是家庭主妇,比较在意性价比,有些舍不得。

“不要紧,我家琅琅,小小年纪已经是美食家,我请她吃一顿饭,已经要我们四个大人一顿午饭的用度。我还负担得起。”

千晨倒不介意,钱么,有花有赚。

“寻姐,你哪里来那么多钱?”米希雅疑惑,秘书室的工资封顶,资深秘书的薪水始终有限。

千晨挑眉,压低声音。“你别告诉其他人,我家有一台印钞机,每日印制大面额钞票供我挥霍。”

“真的?”米希雅怔住。

“逗你的,阿呆。”露露张忍不住向空翻白眼。

“快把手头工作完成,中午好一起吃饭。”千肠不可抑。

午餐时候,千晨四人一起去了公司隔壁楼上一间商业俱乐部。

着白衬衫黑西装打领带的领班一见千晨一行,即刻迎了上来。

“寻小姐,好久不见。”适度的热情,教人心生好感。

“是,好久不见,汤森。”千晨与两鬓微白的领班汤森打招呼,“请给我们一个四人桌。”

“老位置可好?”汤森征求千晨的意见。

“当然好。”千晨向汤森微笑,“再好不过。”

“四位女士这边请。”汤森亲自将千晨四人引至一张沿街靠窗,视野开阔,光线柔和的四人餐桌旁,并替她们一一拉开坐椅,请她们落座。复又亲自奉上菜单。“女士们,请点菜。”

在其他人专心研究菜单时,千晨低声与汤森交谈。

“今日有什么主厨推荐?”

“呵,今天由法国主厨特别推荐牛尾浓汤,T骨牛排浇密制黑椒蘑菇汁。”汤森知道千晨是老饕,自然晓得她的品位。“都是您最喜欢的口味。”

“有什么甜品?”千晨看了一眼仍在各色美食前挣扎的三人,继续问。

“各色布丁,以及什果色拉。”

千晨将手中的菜单交还给汤森,“那就来一份鱼子酱,牛尾浓汤,T骨牛排浇密制黑椒蘑菇汁,蔬菜色拉,再给我一客香草冰淇淋,谢谢。”

“好的,寻小姐。”汤森垂手在一旁等待其他人做决定。

陈黎华同露露张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很快决定了自己的头盆,汤,主菜以及甜品。只有刚踏入社会还未经历过奢华的米希雅望着贵得离谱教人咋舌不已的价钱心中肉痛兼不知所措。

“说好由我请客,希雅,不必替我省钱。”千晨并不担心汤森等得不耐烦,这是他的工作。某位男士的女伴点菜可以化上大半个小时,汤森也做得到面不改色等待大半个小时。千晨担心等米希雅点完菜,她们的午休时间早已经结束。

“那——我同寻姐一样好了。”米希雅小小声说。

“寻小姐,要点一杯餐酒吗?”汤森尽责地询问。

千晨征询地看了其他三人一眼,然后摇头。毕竟下午还要进公司。

“请四位稍等。”汤森脚跟轻碰,向她们微一颌首,转身离开。

“W—O—W,寻姐,这里的服务生都这么有风度气质绅士派头?”米希雅望着汤森的背影问。

“阿呆,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吗?这个中年帅哥根本不是普通的服务生,他是这里的领班,领班!平时根本不会亲自来招呼客人。”露露张嘲笑米希雅是小土包子,顺便瞥了一眼气定神闲,完全不觉得吃一餐要用去她们大半个月薪水是一件极奢侈之事的女人,“千晨,你说是不是这样?”

“寻姐,真是这样的吗?”米希雅倒并不在意自己被露露张嘲笑,反而人证求证。

千晨微笑,拍了拍米希雅的手背。

“看见我们这样一组美女齐齐走进门来,再帅的帅哥,也会跑上前来献殷勤,十分正常。”

老成沉稳的陈黎华都忍不住翻白眼,这个寻千晨,打太极拳的工夫,真正一流,已甄化境。

未几,四人点的头盆,汤和主菜陆续送上来。由主厨精心烹调的法式美食令四人暂时停下交谈,用心于对美味的品尝。

“真正美味至极,难怪有人肯为此付出高昂费用,只为品尝一道菜肴。”露露张轻轻眯起妩媚凤眼,随即睁大,有些恨恨地说,“我那些男朋友还是没有水准,从来没有带我吃过这样档次的西餐。”

陈黎华破例点头附和露露张,“陪老板出去应酬,也未必能用到这档次的法国菜。”

千晨只是浅笑,没有说什么,也不准备告诉她们,这间并不对公众开放,只为少数会员服务的俱乐部,是本埠唯一被美食家评为五星级餐厅的顶级食肆。倘若这里到的主厨做出来的菜肴不好吃,那么坊间真是没有一间餐厅的东西能入得了口了。

“寻小姐,”这时领班汤森斜捧着一支以细白麻布包裹着红酒瓶走近她们的餐桌,“这瓶十二年波尔多红酒是九点钟方向那一桌的先生送的。”

噫?不仅千晨,连其他三人都不免好奇,同时转头,顺着汤森示意的方向,看了过去。

看了,便不由得朝对方致意。

送酒的那一桌,有新任的总经理肖恩先生,副总经理史先生,人力资源经理叶先生,财务总经理瑁先生,根本就是高层午餐会啊。

见女士们望过来,拉法艾尔•肖恩遥遥冲她们举杯。

转回头来,米希雅捂住胸口,做西子捧心状,一脸兴奋。

“哦——我的上帝!简直太教人意外了,那么大一桌,坐的悉数是公司大档头!我竟然有幸和他们在一室共用午餐,肖恩先生还送酒给我们!下午上班,我要让史先生身边那只狐狸嫉妒个半死。”

陈黎华不甚赞同地略微摇头,只觉得彼桌无事献殷勤。

“千晨,你要欠这个人情?”

“不是我的风格。”千晨垂下眼睑片刻,然后抬起头对仍等在桌前的汤森轻声说道:“替我把酒存起来,今日所有的费用都算在我的帐上,包括那几位先生一桌。”

“是,寻小姐。”汤森微一躬身,衔命而去。

四人几无心情继续用餐,千晨招手结帐。

即刻有年轻白净的服务生双手奉上用银质托盘盛着的帐单,千晨也不细究金额,取过笔签上自己的名字。

四人的甜品都装在精致小巧的纸盒中,一一交到手中。

“寻小姐走好,欢迎下次光临。”汤森在门口相送。

“好的。再见,汤森。”

一行四人出了俱乐部,一边吃甜点,一边走回公司。

米希雅兴奋得似一只麻雀,唧唧喳喳说个不停,露露张则挽住千晨,稍微堕后一段距离,进行逼供。

“寻小姐,你且从实招来,从何处得来如许巨款?”她刚才在结帐的时候瞄了一眼帐单,两桌午餐包括酒水在内,统共用去三个月薪水之数,然则千晨连眼睛都未眨一下,签名时候轻松得仿佛她面对的不过是一张白纸。况且,那么有名的一间俱乐部,进去用餐不必预约,已非常人之所能,而用餐结束不必付现,只管签一个名字就可以,就更不是普通人能享受的待遇。千晨做起来,却那样自如,仿佛——这样的事,与她,早已经是家常便饭。

千晨与露露张挽臂并肩,被露露张这样一问,微微转头,望向露露张。

千晨身材并不似露露张那么高挑,一百七十公分的身高,与露露张并立一处,倒比脚踩八英寸高跟鞋的露露张略矮几分。相比露露张形于外的浓丽风情,千晨则多了清雅温婉。两人走在一处,引得正午时分在金融区行走的男子们,纷纷将眼光投向这两个风格迥异却谁也不掩对方光彩的女子。

然则千晨的全副注意力,却都在露露张身上。

“露——我不打算对你说谎。”千晨对上露露张探究的眼,“倘若,我对你说,我是拥有巨亿身家的女子,你信么?又或者,我对你说,我拥有那间俱乐部的股份,你又是否相信?”

露露张闻言,眯起描摹精致的美目,有些咬牙切齿,“死女人,如果一小时之前你同我说这两句话,我一定当你发失心疯,即刻打电话召救护车送你进医院,可是——”

露露张丰润的蔷薇色嘴唇噘了噘,有不经意的魅惑风情。“可是现在你这样说,我却觉得可信度颇高。你这女人,虽然一贯擅长转移话题偷换概念,却从没有说过一句谎话。这也是这么多年来,我虽然看你不太顺眼,却从来不妒恨你的原因。啊——我明明比你漂亮,可是为什么公司里的男人,偏偏只看得见你?哼!差点又被你转移话题。寻千晨,你可以向我从实招来了。”

千晨抿唇沉吟,说,或者不说?然后,千晨决定不再向露露隐瞒。

“少不更事时候,尚不知情识爱,我便嫁给前夫。夫家极其富有,在各领域皆有投资。看,我比现在外头那些拜金女郎幸运不知凡几。我完全不必施展狐媚诱惑手段,就成为阔少之妻,豪门富太。只是,小女孩终归有长大的一天,开始生出叛逆之心,想把握自己的人生。”千晨勾唇而笑,眼神迢遥悠远,“然后,我们协议离婚,伊与我共同拥有女儿的监护权,伊给了我巨额财产,信托基金,多处房地产,珠宝首饰……只要他觉得是我所需要的,他都替我考虑到了。我同女儿,即便镇日无所事事,只管躺在床上往窗外撒钞票,大抵也一生花用不尽。”

露露张不正经地“WOW”怪叫一声,表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没有理解错吧?她竟然同一个富豪阔太共事五年?而这个女人竟然还天天跑到公司做一份朝九晚五的工?

“那你还出来抛头露面做什么?呆在家里当富贵闲人,每日看戏购物喝下午茶,岂不快哉?”

千肠得云淡风轻。

“露,拥有巨亿身家固然好,然而拥有自己的事业同一技之长,才是真正的傍身无价宝。我并不贪心,生活过得平凡普通就好。”

“这样的日子还叫平凡普通?!”露露张几乎想掐住这个女人的脖子前后摇晃,“数个月薪水用来吃一顿午饭,公司老总就坐在距我十数尺之外的另一张餐桌边上,还送上一瓶顶级红酒,而后素日温和的老好人同事终于向坦白承认,伊是一个富婆!而我——漂亮如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秘书!这教人情何以堪!”

“资深秘书。”千晨不得不补充一句。

露露张闻言,几乎被刺激得暴走,拧眉竖目。

“倘使现在不是大庭广众,我会忍不住掐死你。”

“那个——小姐,有数位年轻英俊事业有成男士正向这里行注目礼。”千场声说。

“Oh,myGod!我的形象。”露露张立刻展眉浅笑,做温柔小鸟依人状,并且小声在千晨耳边嘀咕,“若我的行情因此跌停,我要你负责!”

怎么负责?千晨挑眉好奇,她不以为凭露露张的为人,会委身她寻千晨之下,让她养一辈子。啧,她想得太邪恶了。

“介绍你前夫圈子里的黄金——不不不,黄金也不够,要钻石单身汉给我,多多益善,来者不拒!以便我也能像你一样嫁一个离婚也大方至此的有钱人。”露露张毫不掩饰她的动机。

“我也想要!”米希雅不知何时竟然站在她们跟前。

千晨同陈黎华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但她们眼底的笑意出卖了她们。

多么好,仍然天真,美梦不息。

四人女人都没有注意到,身后不远处,神色各异的几个男人。
“寻姐,你哪里来那么多钱?”米希雅疑惑,秘书室的工资封顶,资深秘书的薪水始终有限。

千晨挑眉,压低声音。“你别告诉其他人,我家有一台印钞机,每日印制大面额钞票供我挥霍。”

“真的?”米希雅怔住。

“逗你的,阿呆。”露露张忍不住向空翻白眼。

“快把手头工作完成,中午好一起吃饭。”千肠不可抑。

午餐时候,千晨四人一起去了公司隔壁楼上一间商业俱乐部。

着白衬衫黑西装打领带的领班一见千晨一行,即刻迎了上来。

“寻小姐,好久不见。”适度的热情,教人心生好感。

“是,好久不见,汤森。”千晨与两鬓微白的领班汤森打招呼,“请给我们一个四人桌。”

“老位置可好?”汤森征求千晨的意见。

“当然好。”千晨向汤森微笑,“再好不过。”

“四位女士这边请。”汤森亲自将千晨四人引至一张沿街靠窗,视野开阔,光线柔和的四人餐桌旁,并替她们一一拉开坐椅,请她们落座。复又亲自奉上菜单。“女士们,请点菜。”

在其他人专心研究菜单时,千晨低声与汤森交谈。

“今日有什么主厨推荐?”

“呵,今天由法国主厨特别推荐牛尾浓汤,T骨牛排浇密制黑椒蘑菇汁。”汤森知道千晨是老饕,自然晓得她的品位。“都是您最喜欢的口味。”

“有什么甜品?”千晨看了一眼仍在各色美食前挣扎的三人,继续问。

“各色布丁,以及什果色拉。”

千晨将手中的菜单交还给汤森,“那就来一份鱼子酱,牛尾浓汤,T骨牛排浇密制黑椒蘑菇汁,蔬菜色拉,再给我一客香草冰淇淋,谢谢。”

“好的,寻小姐。”汤森垂手在一旁等待其他人做决定。

陈黎华同露露张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很快决定了自己的头盆,汤,主菜以及甜品。只有刚踏入社会还未经历过奢华的米希雅望着贵得离谱教人咋舌不已的价钱心中肉痛兼不知所措。

“说好由我请客,希雅,不必替我省钱。”千晨并不担心汤森等得不耐烦,这是他的工作。某位男士的女伴点菜可以化上大半个小时,汤森也做得到面不改色等待大半个小时。千晨担心等米希雅点完菜,她们的午休时间早已经结束。

“那——我同寻姐一样好了。”米希雅小小声说。

“寻小姐,要点一杯餐酒吗?”汤森尽责地询问。

千晨征询地看了其他三人一眼,然后摇头。毕竟下午还要进公司。

“请四位稍等。”汤森脚跟轻碰,向她们微一颌首,转身离开。

“W—O—W,寻姐,这里的服务生都这么有风度气质绅士派头?”米希雅望着汤森的背影问。

“阿呆,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吗?这个中年帅哥根本不是普通的服务生,他是这里的领班,领班!平时根本不会亲自来招呼客人。”露露张嘲笑米希雅是小土包子,顺便瞥了一眼气定神闲,完全不觉得吃一餐要用去她们大半个月薪水是一件极奢侈之事的女人,“千晨,你说是不是这样?”

“寻姐,真是这样的吗?”米希雅倒并不在意自己被露露张嘲笑,反而人证求证。

千晨微笑,拍了拍米希雅的手背。

“看见我们这样一组美女齐齐走进门来,再帅的帅哥,也会跑上前来献殷勤,十分正常。”

老成沉稳的陈黎华都忍不住翻白眼,这个寻千晨,打太极拳的工夫,真正一流,已甄化境。

未几,四人点的头盆,汤和主菜陆续送上来。由主厨精心烹调的法式美食令四人暂时停下交谈,用心于对美味的品尝。

“真正美味至极,难怪有人肯为此付出高昂费用,只为品尝一道菜肴。”露露张轻轻眯起妩媚凤眼,随即睁大,有些恨恨地说,“我那些男朋友还是没有水准,从来没有带我吃过这样档次的西餐。”

陈黎华破例点头附和露露张,“陪老板出去应酬,也未必能用到这档次的法国菜。”

千晨只是浅笑,没有说什么,也不准备告诉她们,这间并不对公众开放,只为少数会员服务的俱乐部,是本埠唯一被美食家评为五星级餐厅的顶级食肆。倘若这里到的主厨做出来的菜肴不好吃,那么坊间真是没有一间餐厅的东西能入得了口了。

“寻小姐,”这时领班汤森斜捧着一支以细白麻布包裹着红酒瓶走近她们的餐桌,“这瓶十二年波尔多红酒是九点钟方向那一桌的先生送的。”

噫?不仅千晨,连其他三人都不免好奇,同时转头,顺着汤森示意的方向,看了过去。

看了,便不由得朝对方致意。

送酒的那一桌,有新任的总经理肖恩先生,副总经理史先生,人力资源经理叶先生,财务总经理瑁先生,根本就是高层午餐会啊。

见女士们望过来,拉法艾尔•肖恩遥遥冲她们举杯。

转回头来,米希雅捂住胸口,做西子捧心状,一脸兴奋。

“哦——我的上帝!简直太教人意外了,那么大一桌,坐的悉数是公司大档头!我竟然有幸和他们在一室共用午餐,肖恩先生还送酒给我们!下午上班,我要让史先生身边那只狐狸嫉妒个半死。”

陈黎华不甚赞同地略微摇头,只觉得彼桌无事献殷勤。

“千晨,你要欠这个人情?”

“不是我的风格。”千晨垂下眼睑片刻,然后抬起头对仍等在桌前的汤森轻声说道:“替我把酒存起来,今日所有的费用都算在我的帐上,包括那几位先生一桌。”

“是,寻小姐。”汤森微一躬身,衔命而去。

四人几无心情继续用餐,千晨招手结帐。

即刻有年轻白净的服务生双手奉上用银质托盘盛着的帐单,千晨也不细究金额,取过笔签上自己的名字。

四人的甜品都装在精致小巧的纸盒中,一一交到手中。

“寻小姐走好,欢迎下次光临。”汤森在门口相送。

“好的。再见,汤森。”

一行四人出了俱乐部,一边吃甜点,一边走回公司。

米希雅兴奋得似一只麻雀,唧唧喳喳说个不停,露露张则挽住千晨,稍微堕后一段距离,进行逼供。

“寻小姐,你且从实招来,从何处得来如许巨款?”她刚才在结帐的时候瞄了一眼帐单,两桌午餐包括酒水在内,统共用去三个月薪水之数,然则千晨连眼睛都未眨一下,签名时候轻松得仿佛她面对的不过是一张白纸。况且,那么有名的一间俱乐部,进去用餐不必预约,已非常人之所能,而用餐结束不必付现,只管签一个名字就可以,就更不是普通人能享受的待遇。千晨做起来,却那样自如,仿佛——这样的事,与她,早已经是家常便饭。

千晨与露露张挽臂并肩,被露露张这样一问,微微转头,望向露露张。

千晨身材并不似露露张那么高挑,一百七十公分的身高,与露露张并立一处,倒比脚踩八英寸高跟鞋的露露张略矮几分。相比露露张形于外的浓丽风情,千晨则多了清雅温婉。两人走在一处,引得正午时分在金融区行走的男子们,纷纷将眼光投向这两个风格迥异却谁也不掩对方光彩的女子。

然则千晨的全副注意力,却都在露露张身上。

“露——我不打算对你说谎。”千晨对上露露张探究的眼,“倘若,我对你说,我是拥有巨亿身家的女子,你信么?又或者,我对你说,我拥有那间俱乐部的股份,你又是否相信?”

露露张闻言,眯起描摹精致的美目,有些咬牙切齿,“死女人,如果一小时之前你同我说这两句话,我一定当你发失心疯,即刻打电话召救护车送你进医院,可是——”

露露张丰润的蔷薇色嘴唇噘了噘,有不经意的魅惑风情。“可是现在你这样说,我却觉得可信度颇高。你这女人,虽然一贯擅长转移话题偷换概念,却从没有说过一句谎话。这也是这么多年来,我虽然看你不太顺眼,却从来不妒恨你的原因。啊——我明明比你漂亮,可是为什么公司里的男人,偏偏只看得见你?哼!差点又被你转移话题。寻千晨,你可以向我从实招来了。”

千晨抿唇沉吟,说,或者不说?然后,千晨决定不再向露露隐瞒。

“少不更事时候,尚不知情识爱,我便嫁给前夫。夫家极其富有,在各领域皆有投资。看,我比现在外头那些拜金女郎幸运不知凡几。我完全不必施展狐媚诱惑手段,就成为阔少之妻,豪门富太。只是,小女孩终归有长大的一天,开始生出叛逆之心,想把握自己的人生。”千晨勾唇而笑,眼神迢遥悠远,“然后,我们协议离婚,伊与我共同拥有女儿的监护权,伊给了我巨额财产,信托基金,多处房地产,珠宝首饰……只要他觉得是我所需要的,他都替我考虑到了。我同女儿,即便镇日无所事事,只管躺在床上往窗外撒钞票,大抵也一生花用不尽。”

露露张不正经地“WOW”怪叫一声,表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没有理解错吧?她竟然同一个富豪阔太共事五年?而这个女人竟然还天天跑到公司做一份朝九晚五的工?

“那你还出来抛头露面做什么?呆在家里当富贵闲人,每日看戏购物喝下午茶,岂不快哉?”

千肠得云淡风轻。

“露,拥有巨亿身家固然好,然而拥有自己的事业同一技之长,才是真正的傍身无价宝。我并不贪心,生活过得平凡普通就好。”

“这样的日子还叫平凡普通?!”露露张几乎想掐住这个女人的脖子前后摇晃,“数个月薪水用来吃一顿午饭,公司老总就坐在距我十数尺之外的另一张餐桌边上,还送上一瓶顶级红酒,而后素日温和的老好人同事终于向坦白承认,伊是一个富婆!而我——漂亮如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秘书!这教人情何以堪!”

“资深秘书。”千晨不得不补充一句。

露露张闻言,几乎被刺激得暴走,拧眉竖目。

“倘使现在不是大庭广众,我会忍不住掐死你。”

“那个——小姐,有数位年轻英俊事业有成男士正向这里行注目礼。”千场声说。

“Oh,myGod!我的形象。”露露张立刻展眉浅笑,做温柔小鸟依人状,并且小声在千晨耳边嘀咕,“若我的行情因此跌停,我要你负责!”

怎么负责?千晨挑眉好奇,她不以为凭露露张的为人,会委身她寻千晨之下,让她养一辈子。啧,她想得太邪恶了。

“介绍你前夫圈子里的黄金——不不不,黄金也不够,要钻石单身汉给我,多多益善,来者不拒!以便我也能像你一样嫁一个离婚也大方至此的有钱人。”露露张毫不掩饰她的动机。

“我也想要!”米希雅不知何时竟然站在她们跟前。

千晨同陈黎华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但她们眼底的笑意出卖了她们。

多么好,仍然天真,美梦不息。

四人女人都没有注意到,身后不远处,神色各异的几个男人。
 楼主| 发表于 2009-4-13 08:21: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竟夕起相思

仲夏夜晚,燠热而窒闷,空气中连一丝微风都拂不起,沉滞得仿佛连虫啾鸟鸣都消失在虚空之中。不知道为什么,黑暗里隐约似在酝酿着不知名的危机。

恍惚,一场无名的暴风雨,越来越近了。

他赤膊坐在巨大的露台上,心间无端烦躁。

远远的,能看见大宅主翼灯光依旧,几乎不用猜测,便能想象大人们正手执酒杯,交际应酬。

“达尼艾尔,我们溜出去狂欢,如何?”他试图摆脱这种无法掌握的烦躁情绪,也许彻夜纵情享乐有助于缓解他心中的焦躁与不安。

坐在他身侧的人没有响应,只是专注地望着露台下面,树影重重的庭园。

他很好奇,是什么事物竟然能吸引几乎从不在乎任何东西的达尼艾尔。

循着达尼艾尔专注的视线,他也看了过去。

看,他在暗夜中看见了什么?!

一个女孩儿。

一个年龄与身材仍然介于女童与少女之间,有着天真青涩的气息,也有着朦胧起伏的曲线。淡淡如水的银色月光洒在女孩儿的身上,却仿佛是源于她的身体。

女孩儿着一件浅浅的冰蓝色及膝睡裙,似一个林间夜游的精灵,漫无目的,并不知道,危险正在接近。

他微微眯起眼,而他身侧的达尼艾尔,则猛然起立身,朝楼下冲去。

浅淡的月色里,他看见一个高瘦男人的身影猛地从暗处扑出来,擒住女孩儿,一手捂住她的口鼻,防止她呼救,另一只手则无情残忍地撕扯她身上单薄的睡裙。

女孩奋力挣扎,却怎样也敌不过被兽性左右的男人的蛮力。

他看不下去,等到达尼艾尔从豪宅迷宫般的走廊辗转赶到花园,女孩大抵已经被蹂躏。一咬牙,看了一眼离地大约四五英尺的露台,他倏然起身,翻过露台的雕花栏杆,跃下露台。降落的过程中,他伸手在露台下方用以支撑的圆柱上略微借力,然后团身落地一滚,化去落地时的力道,然后迅捷如一头在暗夜里奔行的猎豹,冲到事发的地方。

他赶到时,男人已经将女孩儿压在身下,他脱口骂了一句脏话,然后上去一把将压在女孩儿身上意图一逞兽欲的男人揪起,右手一个直拳便挥了过去。

与此同时,眼角余光里,他注意到达尼艾尔终于赶过来,扶起委顿在地上的女孩儿,脱下自己身上的月白色短袖衬衫,小心翼翼地披在女孩儿身上。

他们打斗的声音,大抵惊动了屋内的大人,花园里的照明灯渐次亮了起来,让他看清楚了被他揍得几乎变成猪头的男人的脸。

“——是你?!”他同达尼艾尔俱是惊讶低呼。

大人们终于闻声赶来,看着眼前这样荒谬的一幕。

他松开钳制男人的手,退回到女孩儿和达尼艾尔身边,伸手握住她微微颤抖着的,冰凉细瘦的手,静静与达尼艾尔一起驻守在她的左右,以捍卫的姿势。

“哦!我的上帝啊!”大人们发出难以置信的低喊,可是在看清楚被他和达尼艾尔护在身侧,衣裙凌乱,裸露在外的手臂上有大片淤青的女孩儿后,又人了然地别开眼去,有人捂住嘴巴,防止自己惊呼出声。

“有谁来告诉我,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父亲威严的声音里透着毋庸置疑的不悦。好好的一场家族聚会,明天便要完美落幕,各奔东西,何以会在最后一晚发生这样的丑闻?

“是她先勾引我!”被揍得鼻青脸肿的男人竟先发制人,恶人先告状。

“是这样的吗?”父亲绿如松海的眼眸眼风如电,瞥了过来,带着质询意味。“所有孩子都进屋上床睡觉。而你们——”

父亲指了指这一场混乱的当事人,“你们都给我留下,我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待所有不相干的人先后离去后,父亲才以凌厉的眼神瞪向未能得逞的恶人。

“艾瑟尔,无论慕兰是否挑逗你,怎样挑逗你,她毕竟是我的女儿,你的堂妹。并且,她只得十四岁,我想你很清楚。也许以我们西方人的眼光来说,她已经大得足够承受你的欲望,然则就东方人的眼光而言,她还只是一个小孩子。”

“叔叔!”艾瑟尔恨声啐出一口血沫,带出一颗牙齿,“她只不过是肖恩家收养的一条母狗,让我骑与让拉法艾尔同达尼艾尔骑,有什么不同?您竟然为了一条母狗……”

他几乎要冲上去再一次对艾瑟尔饱以老拳,可是慕兰轻轻拉住他的手臂,垂首摇头。达尼艾尔也按住了他的肩膀。

父亲则几不可闻地太息。

“艾瑟尔,你真是太不聪明了。好罢,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不再追究,你可以走了。”以眼神制止了他,父亲微笑着,淡淡宣布,“但是,从现在开始,肖恩家族的聚会,将不再欢迎你。记住,艾瑟尔,是永远不欢迎你。你不会以为在大家目睹了这样的丑闻之后,还会欢迎你罢?”

艾瑟的眼光从父亲的脸上,移到他们每一个人脸上,片刻以后,他知道没有人会出面替他说话,便狠狠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狼狈地离去。

“现在,慕兰,你告诉爹爹,你有没有诱惑艾瑟尔?”父亲沉默了一下,才问向站在他们中间的女孩儿。

“爹爹!”他和达尼艾尔同时叫起来,慕兰才受了惊吓,父亲怎可以这样问她?

事情发生至此,由始至终没有开口讲过一句话的女孩儿,缓缓抬起头来,先望了望他同达尼艾尔,随后看向父亲,眼里有与年纪不符的智慧颜色。

“有或者没有,能改变今晚这一切的结果么?”她用仍然稚嫩的声音,说出异常冷静沧桑的话来。

父亲微微一愣,随即摇头,然而眼里却有罕见的激赏颜色。

那一刻,他和达尼艾尔隐约知道,今晚的事,不会善终。

“既然结果不变,我又怎么能在发生了如此丑闻后,继续留在寻园?”女孩儿轻笑,轻轻松开他的手,亦摆脱达尼艾尔的拥抱,稍前一步,站到父亲跟前。“谢谢您多年来的照顾,请安排我回孤儿院。”

父亲这次真的叹息。

“你如果不这样骄傲,不这样聪明,也许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慕兰。”

女孩儿仅仅只是微笑,那笑,那么美丽而忧伤。

他望着女孩儿随着父亲渐行渐远的背影,再看了一眼站在他身旁,岿然不动如山的达尼艾尔,然后,低下头,凝视着自己的手。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感觉,觉得他犯了一个不可弥补的错误。

他不该,放开慕兰的手,不该就让她这样走出他的生活。

拉法艾尔;肖恩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伸手拂去额头粘腻的汗水,然后在暗夜里独自轻笑起来。

十年啊,十年过去了,可是,那个夜晚,却烙印在他的记忆里,成为永远也挥之不去的梦魇。

“肖恩先生,所有经理级别主管现在已经在会议室等候您了。”临时借调上来担任总经理秘书的年轻女郎声音娇糯地向拉法艾尔通报,打断了拉法艾尔关于昨晚梦境的回忆。他叹息着紧了紧左手手掌。慕兰掌心的余温仿佛犹在,而他,却不知有多少年,没有在梦中想起过她了。

不是忘记,只是一旦想起,便会有难以名状的心痛。

时间久了,那个叫慕兰的女孩子,就被他压抑在灵魂深处,绝少提及。

拉法艾尔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人事档案,不由得又回想起三天前。他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她,而她,一派波澜不惊宠辱随意的表情,分明是不准备与他相认了。

“肖恩先生?”秘书见拉法艾尔定定坐在办公桌后望着桌面上的几份档案,并没有一丝一毫起身去参加会议的征兆,忍不住又唤了他一声,同时摆出一副专业而又柔媚性感的姿势,企图令他对自己印象深刻。

“我知道了,麻烦你去秘书室,请寻千场姐到会议室做会议记录。你留下来,在布拉格餐厅替我订晚上七点两人位置。”

“是,肖恩先生。”女秘书咬着丰润的下嘴唇,有些不情愿地转身走出总经理办公室,坐到总经理秘书的办公桌前,抛下手中一叠装样子用的文件,万分不情愿地拿起电话。

成间公司上下都知道寻千晨离异独自抚养一个女儿,却仍有大把男人,前赴后继,努力不懈地追求她。非但如此,副总经理也曾经表示出对她的浓厚兴趣。这也就罢了,现在连新任洋帅哥总经理也对她另眼相看,这就太太太可恶了,活活气死她们这些绮年玉貌如花盛开的年轻女郎。听说肖恩先生还当众亲昵地称寻千晨为“精灵”,昨天午餐时特地送了一瓶顶级红酒给她……这简直太不公平了!

“秘书室吗?总经理叫寻千晨到会议室去。”女秘书说完,便撂下电话,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去学葡萄牙语。

拉法艾尔走进会议室时,经理级别主管都已经列席,连被叫上来做会议记录的千晨都已经到位。副总经理史天桀正凑在千晨耳边,不知同她低语什么,她很认真地在听,偶尔点头,但并不插嘴。

拉法艾尔轻轻咳嗽一声,打断史天桀的耳语。拉法艾尔不知道史天桀同千晨之间的关系,可是,他绝对不会允许肖恩家的女儿同一个花花公子走在一起,就算她不承认她姓肖恩,结果也不会有所改变。

众人纷纷同拉法艾尔打招呼,他微微颌首回应,大步走到千晨身边,拉开椅子落座,同史天桀恰形成一个很能说明问题的“嬲”字。

“早上好,慕兰。”拉法艾尔轻声在千晨耳边说,姿势之暧昧,一如稍早时的史天桀。

千晨转过头,对上拉法艾尔的双眸,眼底闪过锐利寒芒。

慕兰,已经有十年,没有人这样叫她了。如果茫茫人海里有人这样叫她,她大抵会毫无反应地与之擦肩而过,不予理会罢?可是,这个人不同。他是拉法艾尔•肖恩。他这样轻声地唤她,就仿佛许多年前,在她还是孩子时,无数个夜里,他偷偷地把她自床上叫醒,伙同达尼艾尔一起,带她溜到外面去玩时的情形一样。让她心底里,那个已经埋葬了十年之久的慕兰,被轻轻唤醒。

“总经理,会议可以开始了。”千晨垂下眼睫毛,时光永远也不会再回到那个燠热窒闷的夏夜以前,美好的童年去了。她的童年,早在那个仲夏之夜,便提早结束。她甚至没来得及拥有自己的少女时代,就已经被迫在彼时彼刻,长大成人。

十年之后,她还怎么可能是原来的慕兰?

千晨略微自嘲地勾起唇角,低头做会议记录,不准备放任自己被回忆淹没。她决不会让过去有机可乘,破坏她现在的生活,决不!

“最后,我宣布两项任命。即日起,寻千场姐调任总经理助理,陈黎华小姐则由明日开始担任总经理秘书一职。正式人事任命书会后由人事部门签发。”会议接近尾声时,拉法艾尔出人意料地当众宣布。

千晨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抬起头看向拉法艾尔,随即发现所有也在看她,眼神中充满各种颜色,有探究,有鼓励,有反对,亦有鄙夷。

千晨忽然觉得,自己的悠闲日子,一去不返。

“各位如有异议,不妨现在就提出来。”拉法艾尔双手交叠,支撑下巴,玩味地观察会议室内各人的反应。

“寻小姐是一位单身母亲,担任总经理助理一职,工作量是否太过于沉重了一些?”史天桀措辞婉转,提出疑义。他一直喜欢寻千晨,伊身上有一种优雅沉静的气息,始终吸引着他的目光。然则他也知道,像寻千晨这样的女子,是不可能接受一段轰轰烈烈的男欢女爱后,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所以他只是远远地看着她,希望在浮躁时,可以在她温和的微笑里觅见一丝浮华市侩都会里少有的温暖慰籍。他担心伊成日跟在英俊异常的拉法艾尔左右,难免有一日,拉法艾尔也会发现千晨的好,想要将千晨占为己有。

就目前的情形看来,拉法艾尔分明对千晨有毫不掩饰的兴趣。

史天桀并不乐见这样的事发生。

千晨不语,史天桀不啻是替她找到了最佳借口,她自然乐得坐在一边等待拉法艾尔做出判断。

“这样啊——”拉法艾尔没有忽略史天桀望向千晨时刹那闪过的温柔眼神,沉吟一秒,然后便笑了,“这也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可以由公司划拨特别津贴给寻小姐,方便她请一位全职保姆照顾她的女儿。”

“可是——这不符合公司的财务制度。”财务经理持反对意见。此例一开,是否所有女性员工都应该得到公平对待,予以发放类似津贴?当然是万万不可开此先例的。

“如此也无妨,可以从我的个人津贴里划拨一部分给寻小姐。”拉法艾尔也不坚持一定要由公司负担这笔费用。养一个保姆,他还养得起。

千晨啼笑皆非,为了将她留在左右,拉法艾尔竟然会想出这样烂的主意。

轻声太息,千晨朝史天桀微微颌首,表示感谢,随后转向拉法艾尔。

“谢谢总经理副总经理对我的关心,不过我想没有这个必要,我可以胜任总经理助理的职务。至于女儿——”千晨略做停顿,不否认自己心怀恶作剧的念头,展颜而笑,“女儿可以交给她爸爸,这样应该就没有什么问题了。公司和总经理个人都不必特意划拨一份津贴出来给我。”

“那么就辛苦你了,寻小姐。”史天桀见当事人都已经这样明确表态了,也不再坚持,他还能说什么呢?

“既然没有其他异议,就怎么决定了。”拉法艾尔暗暗皱眉,他不喜欢他的精灵对别的男人如此温柔和煦,却独独对他冷淡疏离。

他,真的不喜欢。

“散会罢。”拉法艾尔轻敲了一下光可鉴人的桌面。

当所有人都起身,准备离开会议室的时候,拉法艾尔却伸出手,按住了欲一起离去的千晨。

众人只做没有看见,却相互抛递着眼神,鱼贯离去。

偌大一间会议室里,一时之间,只剩下拉法艾尔同千晨两人。

千晨垂睫,看着按着自己手臂上,橄榄色皮肤的手掌,没有人说话。

成间会议室里静得仿佛听得见空气中分子撞击的声音和彼此心跳逐渐交织在一处的怦怦声。

空间中弥漫着无形的张力。

终于,还是拉法艾尔率先打破沉默。

“慕兰。”低低的,好听的大提琴般醇厚的声音里,有难以觉察的企求。

“请叫我寻千晨。”千晨有礼而淡定地予以纠正。

“为什么?你既然肯承认自己是千晨,为什么你不肯承认自己是慕兰?”这是拉法艾尔最为不解的地方。他们家的孩子,都拥有一个母亲起的中文名字,他是寻千海,达尼艾尔是寻千峦,而慕兰是寻千晨。虽然只有中国裔的母亲会私下叫他们的中文名字,而且在母亲去世以后,他们一直都使用自己的本名,可是,在他的心目中,小小的慕兰,就是寻千晨,并不任何不同。

“因为——这是最爱我的和我最爱的寻妈妈给我起的名字,一个只属于我,而不用背负肖恩家荣辱的名字。”千晨终于抬眸,直视拉法艾尔。“我已经正式放弃了肖恩家养女的身份,那一年你已经十九岁,记得吗?我要求肖恩先生送我回孤儿院,一切手续都遵循法律渠道。”

“可是我们没有人要你走。”拉法艾尔低声咆哮。他不是不生气的。当夜,切实没有任何人提出要她离开。“你那么可以罔顾我和达尼艾尔跟你十年的感情,就那么消失?你知不知道,达尼艾尔因为你的离开,整整三年,不肯同父亲说一句话?”

千晨动容,达尼艾尔,儒雅沉默体贴的达尼艾尔,斯文淡定悠然的达尼艾尔,竟然会为了她,同肖恩先生冷战三年之久。

那一夜,改变的,原来,不只是她一个人的人生。

“对不起,拉法艾尔。”千晨轻轻地,对这个曾经在她生命里占据重要位置的男人说。

拉法艾尔长声叹息,伸展手臂,将千晨拥进怀里。该说对不起的人,明明不是她啊。应该说对不起的的人,是他,是整个肖恩家。

倘使那一年,他没有放开千晨的手,那么今时今日,她应该是一个幸福的小女人罢?根本不必为了一份朝九晚五薪水寥寥的工作,坐在办公室里看人脸色。

倘使那一年,肖恩家不是为了将丑闻扩大,而将千晨送回孤儿院,此时此刻,她或者在家相夫教子,而不是沦落到成为一个单身母亲的地步。

拉法艾尔心中有万千的懊悔,懊悔当年没有能真正意义上的保护千晨,不在肖恩家的利益面前受到伤害。

“慕兰,你为什么要那么骄傲?你——知不知道,我和达尼艾尔到每一间孤儿院去打听你的下落?”拉法艾尔用手顶起千晨的下巴,凝视她的眼睛,“然而,你却仿佛自人间消失了一样,我们哪里都找不到你。告诉我,慕兰,这十年,你过得好吗?”

拉法艾尔不知道他希望听见肯定还是否定的答案。

“在我告诉你我这些过得如何之前,你能不能先放开我?”千晨不得不淡淡地提醒拉法艾尔了。虽然她行得正坐得端,然则三人成虎众口烁金,她实在无意为公司再增添一则茶余饭后的谈资。如果不幸被人看见他们这样抱在一处,然后传进楼下那一群自认青春无敌,容丽姿端的女同事耳中——千晨几乎可以想见那些做梦都想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女人,将会怎样的敌视她,在充满期待与幻梦的玻璃心碎了一地之后。

拉法艾尔闻言,轻轻放开了千晨。的确,在公司讨论这样私密的话题,实在并不合宜。他微笑着,摸了摸千晨的头顶,然后收手撤身,拉开一个安全的距离。

“你先去自己的办公室收拾一下私人物品,从现在起你就到我的办公室上任。中午我请你吃工作午餐。”拉法艾尔顿了顿,笑容略深,“你最好不要动什么歪脑筋,慕兰。我不介意到时亲自押你赴约,我保证。所以——中午之前,乖乖上来报到。”

千晨在心里哀叫一声,这算什么?老板威胁员工?如此说来,她平静平淡平凡的白领生涯真的要掀起波澜了,是不是?如果她能预见会和拉法艾尔重逢,她还不如去同家伟纠缠不清。起码垂涎家伟的女人少过垂涎拉法艾尔肖恩的女人。伊完全是不分种族,无分年龄,大小通吃。

“难道真的要我亲自去替你收拾办公桌?”拉法艾尔眯起眼来,不喜欢千晨脸上一副惟恐避犹不及的表情。

“不,我这就下去。”人在屋檐下啊,人在屋檐下!千晨一边腹诽,一边有礼地告退。直到走出会议室,站在电梯里,千晨才长长吁出一口气来。人的记忆正是矛盾而奇妙,她从未刻意记住那段美好与悲伤交织的往事。然而,拉法艾尔的出现,却仿佛是一剂催化剂,迅速在脑海深处产生剧烈化学反应,往日的回忆一幕一幕自记忆的盒子底层浮了上来。

鲜明得,仿若上一秒钟才刚刚发生。

而她,并不是一个喜欢回忆的人。那里有太多的美好与快乐,也承载着如此巨大的屈辱和苦难。

如果可以,千晨情愿将一切前缘,尽抛付于滚滚红尘,再不想起。

“千晨,拉法艾尔——他没有为难你吧?”走出电梯时,恰恰遇见史天桀。

千晨摇了摇头,表示他多虑了。

“如果你不想去……”史天桀始终觉得不应让千晨离得拉法艾尔肖恩太近。

“没关系。”千晨知道史天桀对她有好感,可是,她现在没有办法回应任何人。

“那么,要是你已经困难或者疑问,尽管来找我。”

“谢谢史总。”千晨微微鞠躬,然后脚步坚定地走向秘书室。

千晨深吸一口气,伸手推开秘书室的门,迎面而来的,是各色不同的眼光,同她在楼上会议室里所领受的,并无太多不同。

“呦——看看看,这是谁回来了?这不是我们新上任的总经理助理么?”放着手头工作不做,跑到楼下来窜门顺便炫耀自己的副总经理秘书霍丽口气酸中带讽,“如今这都是什么世道啊?放着能干又漂亮的女秘书不用,偏偏用那些又老又丑兼且有家有室的。真不晓得新老板以后要怎么带她们出去应酬?我看我们也别努力工作了,都赶紧找人嫁了罢。说不定老总就喜欢已婚妇女。”

千晨微笑着经过指桑骂槐含沙射影存心寻衅的霍丽身边,走到自己的格子间,动手整理办公桌上的个人物品。

另一边的陈黎华伸手递给千晨一个纸板箱。稍早她已经被一群没能升上去的怨女围攻过了。好在她有夫有子,比较在乎的是升上去以后薪水是否一起跟着升,倒并不介意下头的闲言碎语。只是千晨,恐怕没有那么容易从小女孩的敌视中脱身。

“哼,不就是会说几句拉丁语?有什么了不起?!瞧她在肖恩先生跟前显摆的。”

是葡萄牙语啊,小姐。千晨在心里翻白眼,手里的动作略微加快。

“也不晓得她同肖恩先生说了些什么,说不定是在向肖恩先生自我推荐。”

没有啊,大姐,我也委屈的,好不好?千晨抬眼看了陈黎华一眼,苦笑。

“有本事有胆量,你也去啊。”

“我才没有那么厚脸皮。”

这两位索性唱起双簧来。

“够了!谁厚脸皮?!”一直坐在米希雅桌边吃小零食看戏的露露张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她本来存心要看好戏的,可是听那些女人越说越过分,越说越离谱,忍不住就拍案而起。“究竟是你们这一群只会吃干饭成天做白日梦的蠢女人脸皮厚,还是一贯埋头工作从不语人是非道人短长的千晨脸皮厚?告诉你们,睁大你们的小眼睛看仔细了,人家千晨根本用不着扒住老板就已经身家巨亿。人家前夫给的财产足够把你们一起活埋!”

一边说,露露张一边摸自己的掌心,该死,刚才拍桌子太用力了。

千晨忍不住笑了起来,露露张实在是太太太可爱了。当事人尚且不动如山,她这个旁观者反而气得跳脚,出来打抱不平。

这一口气说下来,简直振聋发聩。

千晨收拾完桌上最后一样物品,将纸板箱夹在腰侧,一手轻拍了拍露露张的手臂,低声劝道:

“露,不用同他们一般见识。近水楼台先得月,我把拉法艾尔•肖恩介绍给你。”

“哼,不必了!跟这帮蠢女人看中同一个男人,简直有辱我露露张的品位。你还是介绍一个正宗国人给我罢。免得我还得跑去学什么英法德俄美日意奥语。”末了仍不忘刺千晨一下。

“张姐,你不要,可以留给我啊——”米希雅举手,“最好气死那群女人。给谁都比给她们强!”

“好,有志气,我喜欢。”露露张拍拍米希雅的头,似拍一只宠物小狗。

千晨同陈黎华齐齐摇头,上去以后,会怀念下头打打闹闹的日子罢。

周末,千晨在家,并不出门。在书房里取一本厚厚的原文书,窝在沙发里,闲闲地翻看。

做了拉法艾尔的助理,千晨才蓦然发现自己毕竟在秘书室太久了,专业知识大半都还给大学里的先生了。

“你的新工作,可还得心应手?”沈家伟一边坐在地板上陪女儿思琅打电动游戏,一边分神同千晨闲聊。

周末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家庭日,除非有重要的商务应酬,否则他绝少缺席。

同妻女在一起时,他们同寻常幸福的三口之家无二,而媒体上宣传的那个冷面财神沈家伟,此时也不过是一个贤夫慈父。

“镇日吃饱喝足,坐在那里等下班,害得我每天都要带一本原文小说过去练习打字,免得技艺生疏。”千晨头也不抬地专注于手中的大砖头原文书,然则语气中的哀怨却是不容错辨的。

原以为上去虽然未必立刻就把总经理助理的全部工作接手来做,但总不应就此沦落为花盆罢?

花瓶是那些年轻貌美小姑娘的专利,她只好去那花盆的角色。

“既然如此,弗如索性辞职来我的公司上班得了。”家伟轻松过关,将手里的游戏手柄放在地板上,示意女儿自己继续玩,然后起身踱至前妻身边坐下,伸手揽住她的肩膀。

“你确定你舍得见我在你的公司端茶送水跑腿打杂?”千晨狐疑地抬眸看了家伟一眼,不认为他真的要请她去当秘书,“别告诉我你要我去当太上皇。”

“噫?被人识穿了。”家伟笑着吻一吻她如云的黑发。“拉法艾尔•肖恩没把你怎么样吧?”

“他倒没有把我怎么样,可是成间公司的未婚女性都将我视为头号情敌。哗——整日芒刺在背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千晨将头靠在家伟肩上。

“可怜的晨。”家伟抽走千晨手里的书,放在一旁的茶几上,然后将她圈搂在怀中,“如果我告诉你达尼艾尔•肖恩不日将会抵埠,你的心情是不是会略好一些?”

“真的?”千晨望着家伟的眼睛。

“当然,我几时骗过你?他今次前来主持肖恩集团亚洲区新场落成的慈善晚会。显然,他仍然不知道你的事。否则他不会那么悠哉游哉,一间间分公司视察过来。”

“家伟,为什么我觉得你有什么阴谋瞒着我呢?”千晨试图望进这个改变了她人生轨迹的男人的灵魂深处去。

“亲爱的,这不是阴谋。”然而家伟眼底只有无边温柔笑意,“我在慈善晚会受邀之列,请柬上注明‘请携伴参加’。可是,我亲爱的,我的私生活是多么的严谨乏味啊……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陪我赴宴而又不会给小报增添花边新闻的女伴。晨,我只好委屈你,暂时充当我的亲密爱人了。”

“你如花似玉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秘书修鱼涟涟呢?”千晨眨眼睛。她对家伟的这一任秘书印象深刻,不仅仅是因为修鱼涟涟人长得漂亮且手段高明,更因为她有一个只在古书《路史》中才寥寥提过数句的姓氏“修鱼”。

“修鱼啊——结婚去了。”家伟叹息一声,“为什么有能力的女人都渴望结婚呢^鱼毕业进公司时已经嚷着要嫁人,三五年过去,我总当她早把这事儿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想不到忽然她就甩了一张请贴,说不干便不干了。”

千晨忍不住“嗤嗤”笑。

修鱼喜欢家伟,千晨第一见到修鱼时,便已经看出来了。彼时她已经同家伟离婚,修鱼一直对家伟抱有美丽的幻想。孰料沈家伟顶不知情识趣,完全是一只寿头。

“那你现在的秘书呢?”千晨拍拍家伟,缺少了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外表柔弱内心金刚的修鱼涟涟,的确是一大损失。

“唉——”家伟做一言难尽状。“先后用了三个女秘书,个个都当自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没事便冲我乱眨眼睛,仿佛发羊角风。实在吃伊不消,所以我现在改用男性担当秘书一职。”

千晨听得哈哈笑,天啊,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最难消受美人恩”?

“你不怕外头误会你改了方向,从此只好男风?”

“只要你没误会便好。”家伟端正英俊的脸上,倏忽泛起丝丝缕缕浅淡的邪魅,线条优美的唇压向千晨柔软的粉唇。“当然,我不介意亲自向亲爱的证明我究竟是否改了方向。”

话音方落,他的唇,就密密地,印在了她的唇上,辗转吮吸。

小小思琅眼角余光瞥见父母滚在沙发上接吻,忙不迭放下手里的游戏机手柄,蹑手蹑脚地退出起居室,顺手带上起居室的门,将一方安静是空间留给他们。

大人真奇怪,明明相爱,却要离婚。思琅抓抓头,随后脸上浮起小小笑纹,也许,多个弟弟或者妹妹,爸爸和妈妈就又会结婚了。听说当年也是因为有了她,他们才结婚的。

起居室里的千晨同家伟并不晓得女儿小小年纪已经产生认知上的混乱,以为先有了小孩子,才会结婚。

两人深吻了良久,才气喘吁吁地分开,结束了这一场原本可能一发而不可收拾的激情四溢的吻。

“今次放过你。”家伟轻啄一下千晨的额角,拉起横躺在沙发上的千晨,老夫老妻格地伸手理了理她鬓边蓬乱的头发。

“家伟你的口气听上去,恁地像调戏良家妇女不成,只能放放狠话的恶少。”千晨也伸手,拉了拉家伟的衣领,拈去襟口上一丝她的长发。

家伟不语。从来没有人发现过,他对千晨的宠溺,是爱情的成分多过似亲情。而千晨,则从未问过他,这一切究竟是因为爱,还是因为责任。既然她不问,他便不说。一切就顺其自然罢。

“听说姓王的前段时间试图通过你联系琅琅?”平息了欲望,家伟状似不经意地问千晨。

“华生告诉你了?”千晨并不觉得意外。老管家华生对她和琅琅是职责所在的尊重,而对家伟,却是誓死效忠。啧,难道是性别歧视?“他找到我这里,也不奇怪。他在你那里占不到便宜,兜兜转转,自然摸到我的门上来。伊是个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无赖,贪得无厌又希望可以坐享其成。我顶讨厌这种人,不会让他得着半个角子的好处。这种人太晓得食髓知味,一旦给过他一次,他便似附骨之蛆一样如影随形,甩都甩不脱。”

千晨的嘴角有冷冷淡淡的纹路。

她不是琅琅的妈妈,会任凭姓王的以一张天花乱坠的巧舌,骗得一无所有。

“这件事我省得,”家伟温柔地伸手抚摩千晨的脊背,仿佛安抚一只受惊的猫咪。

“我想让琅琅过来住一段时间,以避开姓王的。有你在总好过只有我们两母女。”千晨抬头对家伟说。

“自然是好的。不如你也一同过来住?”家伟诱哄千晨,“你知道,琅琅从小到大,几乎没有离开过你。”

千晨想了一想,问:“可方便?离婚经年,我忽然又在沈思园里出入长住,会不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毕竟我的身份长期以来并没有对外公开过。”

“晨,我若要同你避嫌,就会同你老死不相往来。你现在才来担心这个问题,已经为时晚矣。我没有刻意公开你的身份,只是不想教你寸步难行,而不是为了方便我到外头寻花问柳。所以,不用担心我。”家伟笑一笑,眼角笑纹略深。

“真是老奸巨滑的奸商。”千晨在家伟臂上轻捏一把。

“晨,我的自制力是很薄弱的,你最好不要再火上浇油挑逗我。”家伟摸着被捏过的手臂,低声说。

闻言,千晨脸颊上倏忽染上一层霞色,不知恁地,离婚以后,她同他之间,却开始有这些暧昧的对话。

“家伟,请帮我一个忙。”千晨连忙转移话题。

“只要是我力所能及。”家伟退开一点距离。

“也不是什么难事,肖恩氏的晚宴,想必总有些白金钻石甚或石油单身汉尚无理想女伴罢?”千晨眸光流转,笑容似水。

“怎么,你想居中做媒?”家伟挑眉,他是何等人物?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

“心照不宣,心照不宣。不必多,介绍两个你圈子里的顶级人物给我。”千晨想起露露张同米希雅,弗如同了她们一起参加豪门夜宴,叫她们开心,也好有几个说得上话的同伴。

“不会是贵公司里的麻雀女罢?”家伟笑问,不以为他的千晨会闲极无聊,发指到要替那些拜金女郎制造鲤鱼跃龙门山鸡变凤凰的机会。毕竟那样的人,根本没有可能成为千晨的朋友,进而了解真正的千晨。

“怎么会?”千晨挑眉,“露是真小人,但却从来没有对我落井下石过,米希雅则是小朋友,还天真可爱。”

千晨思及两人对白马王子截然相反的态度,忍不住笑得更深。“晚宴当日,麻烦你的朋友到公司接她们。”

“遵命,我的女王陛下。”家伟低沉地笑,胸口震动。千晨这个样子,分明似小女孩玩角色扮演游戏,将一团乱局扔到他手里教他善后,她只管玩得高兴,其他一概不管不顾。

“你自己呢?要不要我去接你?”家伟揽住千晨的腰坐回起居室的沙发上。

“最好不要!能当多一日小人物便当多一日小人物,直到有一天拆穿西洋镜。”千晨呵呵笑,她目前很享受这样平凡温煦的生活,虽然多少已经被拉法艾尔•肖恩搅和得有些变调。“家伟,我像不像心肠歹毒的女巫,将两个天真无邪的小可爱扔进一群贪婪的野兽当中去?”

千晨鼓起两腮,做鬼脸。

“你?你没有做恶人的本钱。你是故事里的神仙教母,拥有一个可以发挥神奇魔力的魔杖。只需要轻轻一挥,灰姑娘就变成了公主。”家伟心情颇好地调侃。

“家伟。”千晨轻唤他的名字。

“嗯?”家伟懒洋洋地应。

“你把我宠坏了。我现在除了上班下班还维持着普通上班族的水准,其余一概是富贵闲人的标准。每个月的薪水一直存在工资卡里,分文未动。偶尔请同事去俱乐部吃饭,他们都嫌价格昂贵,只得我不以为然。同事们劝我回家吃自己算了,何苦还朝九晚五。”

“你不肯,不是么?”家伟当然知道千晨的言外之意,狭长深邃的眼睛里有爱怜颜色,“你从未打算做一个游手好闲的人,工作是你的乐趣。”

“生我者,父母也;知我者,家伟也。理解万岁!”千晨几乎要振臂高呼,拉法艾尔•肖恩就不能领会这种生活真谛。

“我明白,如无必要,我不会逼你回家当少奶奶。”家伟向千晨保证。

“谢谢你,家伟。”千晨低喃。午后的阳光透过长窗洒在两人身上,令她昏昏欲睡。

“不客气,晨。”家伟在千晨额上烙下轻柔一吻,在心中对她说,午安,我的爱。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高大英俊的混血男子,同纤细柔韧的沉静女子,谁也不肯让步地瞪视对方。

“为什么不肯搬来同我住?”拉法艾尔•肖恩沉着一张俊脸,“我是你的兄长,长兄如父,你应该听我的安排。更何况我叫你搬来同我住,才能方便照顾你,又不是要害你。”

拉法艾尔不明白,以前那个听话乖巧,无论他这个哥哥说什么都言听计从的小妹妹,他的慕兰,究竟到哪里去了?这个站在他眼前,倔强得让他想拽过了狠狠揍她的屁股的女人是从什么地方蹦出来的?

拉法艾尔更无法理解,何以她宁可搬去前夫家里,也不肯和他这个哥哥住?

“拉法艾尔,我已经不是十四五岁的小女生。我已经到了坐二望三年纪,可以自己判断,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千晨也颇觉头疼,怎么十多年未见,曾经那样风流不羁的拉法艾尔会变得如此顽固不堪呢?无论她怎样向他解释他都听不进去,“最重要的是,我需要照顾女儿,她从小到大,从无一日真正离开过我。”

“你当然可以带她一起来。”拉法艾尔虽然疑惑千晨的体形全然不似已经生养过的样子,却暂时先将脑海中的疑问抛到一边。

“以什么名义?那些无孔不入的小报记者转天就会将我同琅琅进出你家的照片贴在花边新闻的头条,旁边用斗大粗体字注释——肖恩氏同居女友,离异育有一女。”只是想到这样的可能已经觉得不胜其烦。“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窝在公司里当一个默默无闻的小秘书?我讨厌一切丑闻。我只想做一个平凡普通的上班族,过朝九晚五庸庸碌碌的生活。拉法艾尔,我已经放弃了慕兰•肖恩的身份,你我都清楚这一点。不管我们曾经有多么的相亲相爱——原谅我没有更妥帖的形容词来形容过去的生活——但那些两小无猜的时光早已不再。拉法艾尔,清醒一些,我不再是你和达尼艾尔的小跟班,不再是你们的小妹妹。”

虽然这样说很伤人,但是千晨只是淡淡地,撇开心间那少少的怀念,说道。

拉法艾尔沉默。

一时间气氛僵持。

半晌,拉法艾尔才缓缓地走到巨大玻璃窗前,望着外面的碌碌红尘,低沉着嗓音问:“可是千晨,难道,我们连朋友都不是吗?就算你不再是我的妹妹了,你就非要这样的拒我于千里之外吗?”

“拉法艾尔,你不能在隔了十多年之后,突然跑过来说,我们不是兄妹,不关系,我们还是朋友。我没办法那么快那么自如地转换身份定位。”千晨几乎想要叹息,“拉法艾尔,我们想过重逢,亦不知道怎样面对你才比较没有那么尴尬。”

拉法艾尔转过身,凝视千晨,一切,永远回不去了。

“好罢,我不勉强你接受我的建议,不过我保留我提出的,任何时候,你想过来,肖恩家的大门都为你敞开。”拉法艾尔放弃在搬过去同住问题上的坚持,向千晨妥协,“周末晚上在香格里拉酒店有一个应酬,你陪我一同出席罢。”

千晨揉了揉眉心,那不就是家伟说的宴会?她怎么样可以?陪着拉法艾尔去见达尼艾尔?这不是一个好主意。而且,她早已经答应了家伟,她不能食言。

“对不起,拉法艾尔,我那天已经有约。”

“不能推掉?”拉法艾尔皱了皱眉。

“这是命令?”千晨决定问清楚这是私人邀约还是工作安排。

“是,这是你工作的一部分,你必须出席。”拉法艾尔微笑,她是他的总经理助理,不是么?

“如果我拒绝呢?”不知道捋虎须的下场是不是会死得很惨?千晨在心里暗暗想。

“寻千晨!”老虎果然威猛。

哦——哦,连名带姓地叫了呵。

“对不起,总经理,但是我真的已经有很重要的约会。所以,您只能请其他人陪您出席了。另外——”千晨决定火上浇油,“如果您因此把我降回到秘书室做一个小秘书或者干脆把我踢出公司,我不会很意外。”

“寻-千-晨!”老虎今次已经在咆哮。

“午餐时间到了,老板。”千晨自办公桌后站起很来,走向办公室的门。在拉开门之前,千晨回头,忍不住想气死拉法艾尔,“还有,不知道我告诉你了没有,像您这样阴沉且喜怒无常,应当属于更年期提前的症状,您最好约时间去看心理医生。”

说完,千晨迅速拉开门,闪身而出,将恨得牙痒却拿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拉法艾尔关在里面。

陈黎华在外间等千晨一起去用午饭,见千晨闪身出来,又听见办公室里头低低的咆哮声,禁不住皱起眉头。

“千晨,我同你公事也颇多时候,我知道你从来不肯得罪人的。但是为什么我最近觉得你以惹恼肖恩先生为第一要务呢?”

陈黎华坐在总经理办公室外间,听见办公室里头每日里不是一派死寂般的冷战,便是吼叫咆哮频仍。每当此时,她都不免为千晨生出些许担心来。

哪怕肖恩先生再怎样欣赏千晨,对千晨的迁就也总有个限度,她怕有一天肖恩先生决定不再迁就千晨。

千晨听了,略想了想,然后耸肩,“也许的确是的。”

她不否认。

“为什么,我很好奇。”陈黎华十分不解,“一贯的好好小姐,从未仗势凌人的你,今次为什么不停挑衅肖恩先生的权威?他始终是我们的上司,一个合格的专业秘书,不应该将情绪带到工作中来,而我觉得你一直在试探肖恩先生的底线究竟在哪里。”

被一语中的了啊。

千晨挽起陈黎华的手臂,“又或者,其实是我在试探我自己的底线在哪里才对。陈姐,我做好人,实在太久了。”

有那么一会儿,陈黎华哑然无语,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她忽然觉得不认识眼前这个已经公事五年的女子。

“你的意思是,你脑子里的善良天使突然度假去了,而邪恶天使则跳出来对你说:不做好小孩,做坏小孩,做坏小孩?”

千晨想象迪斯尼动画片里两只小小守护天使在主角的肩膀左右,拼命游说主人向善亦或向恶的画面,噗嗤笑出声来。

“大抵类似罢。不谈这个,我们走快点罢,张露和米希雅还在等我们呢。”

两人乘电梯到员工餐厅,点完餐捧着餐盘找到露露张同米希雅留给他们的位子坐定。

千晨朝露露张同米希雅招招手,示意两人附耳过来。

“周末在香格里拉举办一场慈善晚宴,欧文贸易的副总裁鲁卡斯•班和利氏国际的三少爷利文斯会分别来接露和米希雅,你们有个心理准备。”千场小声笑眯眯说。

“诶?”其他三人表情各异,但统一地发出表示怀疑的声音来。

“你玩真的?”露露张风情万种才美丽眼眸里流光婉转,“我只是同你开玩笑的。”

“就是就是。”米希雅在一旁大力点头,“那种政经文体名流会聚一堂的大场面,我怎么敢去?”

陈黎华终于回过神来。“千晨,你真的要同这两个疯丫头一起——”

“当作增广见闻的机会也好啊。”千晨保持笑眯眯的表情,舀起一勺罗宋汤送进嘴里,唔——公司食堂的这款汤一直是道地的,哪怕菜不好吃,有这款汤,也可以将就一碗饭了。“有些所谓名人携的女伴,尚不及露同米希雅一半气质,不也登了大雅之堂?所谓名女人,终归要靠机遇与实力,有实力无机遇,也是枉然。鲁卡斯同利文斯是十分出色的男士,瞥开两人家世不谈,他们本身也有很多值得结识的过人之处。趁此机会,交多一个朋友,没有什么不好。”

露露张笑着剜了千晨一眼,“你增强我们自信心的办法真别致。”

千晨左手食指中指在眉骨上点了点,表示“别介意”。

“可是——我没有正式的礼服。”米希雅小声说。

露露张点头,她陪老板出席过类似场合,但都是以公司名义进名店借的礼服,过后要归还的。

“呵呵,没关系,他们来接你们的时候,叫他们顺便先带你们去做造型,选衣服,选一款最合适的晚礼服,再赴宴不迟。我已经同他们打过招呼,就到我常去的店里,一切都记在我的帐上。”

“这怎么好意思?”露露张颇意外千晨已经把一切考虑周到。“我和米希雅怎么好意思用你的钱?”

“偶一为之,偶一为之。”千晨轻笑,“花钱买一夜开心快活,我认为十分值得。”

千晨说完,神秘的眸光闪过,还有更大的惊喜在后头,“我衷心希望你们那晚玩得愉快,并且能和鲁卡斯同利文斯成为朋友。”

很多事或者只是一时起意,然则,却将改变许多人的一生。

第三章 见了还依旧(上)

“你真的不改变主意了——千晨?”临下班之前,拉法艾尔再次向千晨确认。

“是的,不改变主意了。”千晨也再一次斩钉截铁地回答。

“那么——下周一见。”拉法艾尔微微顿了顿,终于不再勉强,朝千晨一笑,先行离开办公室。在女人中间游刃有余的他,面对千晨,既无法摆出身为老板位高权重的架子,又不能用深情款款的花花公子的面目相对,所以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妥协。

既然爱她,就顺着她的意罢。拉法艾尔泄气地想,对一个不再听话的慕兰,他确实束手无策。

望着拉法艾尔颇显得幽怨的背影,千晨很想笑,只是考虑到还未走远的拉法艾尔,只得抿紧了嘴唇,强忍着。收拾好办公桌,关闭电脑,检视一下办公室,然后走到门边,熄灭所有的灯,关门下楼。

楼下,公司门口,千晨遥遥望见两辆沉稳中不乏锐意风流的跑车疾驰而去,心下微笑,很好,总算是没有白费一番力气。再一转眼,千晨便看见沈家伟的车停在不远处的转角。

还是忍不住跑来接她了啊。千晨挽起手袋,不急不徐地走过向街角。

家伟看见千晨走过来,探身过去,替她开门。

“我差点以为你老板要把你扣下来加班。”等千晨坐定,家伟笑着吻一吻她的脸颊。

“或许拉法艾尔真的动过这样的念头,也未可知。”千晨靠在椅背上,放松在办公室里僵硬了一天的身体。家伟伸手替千晨揉捏颈背,他不介意做老婆奴。

“现在有什么打算?”

“宴会几时开始?”千晨微微眯起眼,十分享受。

“七时整正式开始。”家伟略加重手上的力道,因为感觉到千晨颈部肌肉的僵硬稍有缓解。

“那我们先回家可好?我想先洗个澡,小睡片刻。”千晨被家伟仿佛有魔力的手按摩得昏昏欲睡。

家伟微笑,吩咐司机,先回沈思园,然后揽着千晨,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刚才看见班同利文斯先后载了美女而去,不知女王陛下可还觉得满意否?”

“唔——”千晨慵懒地翻个身,在家伟怀了找到一个更舒服的位置,“现在说是否满意还言之过早。”

声音从家伟的怀里闷闷地传来。

“知道了,你先睡一歇歇。”家伟轻轻抚摩千晨的头发。

这样不设防的千晨呵。

回到家,千晨自去洗澡,家伟坐在起居室里陪女儿琅琅下棋。

“爹爹。”小琅琅一心两用,一边观察父亲脸色,一边落下一子。

“嗯?”家伟心不在焉,眼神略过女儿,投向浴室方向。

“你最近很烦躁呢,爹爹。”琅琅观察了多日,今天得出结论。

“哦,是这样的吗?”家伟淡笑,以他的黑格相吃掉琅琅的过河卒。

“是因为妈妈罢。”小琅琅用了肯定句,且毫不怀疑。

“何以见得?”家伟从不小看任何女人,更是从未小觑这个女儿。这个孩子,素日寡言少语,却往往说出惊人之语,大与语不惊人死不休之势。

“不应酬,每日准时回家,然而睡得却很晚,并且抽烟多过平时。”偷偷地,琅琅吃掉父亲的车,菱角粉唇微微翘起一角,奸诈得可爱。

“琅琅觉得这有什么必然的内在联系么?我觉得这是很平常的行止啊。”家伟看女儿一眼,这只小狐狸,竟然同他玩游击战术。

“我不觉得离了婚的夫妻还会住在一起,并且先生还会用饥渴的眼神注视前妻。”少女琅琅的马又吃掉了父亲的一只将要到底的卒,毫不客气,没有一点手下留情的意思,“我们班里好多同学的父母离婚都老死不相往来,彻底断绝关系。”

家伟挑眉,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等女儿继续发表言论。

“通常情况下,孩子总是希望父母双全,一家三口和睦美满地生活在一起。”

“所以?”家伟撤回自己的白格相。

“我一直不明白爹爹当初为什么肯同意与妈妈离婚?”这一直是小小思琅心头的最大疑问。从来父亲母亲都相亲相爱,父亲又不是风流的人。出现在他身边的女性,多半都是工作关系。没道理会为了旁的女人同母亲分手。看他们现在的相处模式,思琅也不相信他们之间再无感情。可是,如果一直这样不咸把淡地过下去,难免有一天,他们会在别处遇见什么人,然后终于各组家庭罢?

“她想要自由。”家伟微笑,摸摸女儿的头,“她只是想要拥有一个自由的,完全由她自己掌握的人生。”

这算是什么理由?!小琅琅简直难以置信。“就这样?你同妈妈就离婚了?让我过了五年只在周末才能父母团聚的日子?”

这太太太令人气结。

就为了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理由,她成为了单亲家庭的小孩,身心都受了影响。

就为了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理由,她成为了单亲家庭的小孩,身心都受了影响。

“现在琅琅不是已经住回爹爹家了吗?爹爹和妈妈也都一起陪着你,一切还是像以前那样,不是么?”家伟安抚情绪有稍许激动的女儿。

“可是这只是暂时的啊,最后你们还是会各自分开。”琅琅挫败地低喃,她要的是爸爸妈妈和她永远在一起。

家伟笑了起来,浑厚的笑声在起居室内回响。

“琅琅,你这算不算是青春期少女的焦虑症?过去五年你都没有提出任何疑义,怎么爹爹妈妈搬回一起住,你却有这么多不安呢?”

“我们班的嘉芙芮的妈妈要再婚了,嫁给一个又矮又丑又胖的日本人。嘉芙芮不喜欢那只倭寇,逃家多日,她妈妈哭得眼睛都肿,学校里的先生在给嘉芙芮做心理辅导。”小思琅列举事实,“我不想你们各自再找一个,如果我不喜欢怎么办?”

家伟收住笑声,明白女儿到了敏感年纪,身边发生的事无形中对她造成影响,教她困扰。

“琅琅,爹爹向你保证,不会再娶你妈妈以外的任何一个女人。”家伟不知道女儿是否听懂他的弦外之音,“而妈妈那里,琅琅,你为什么不亲自同她谈?”

“我其实不担心妈妈。”琅琅微微摇头。

“为什么?难道爹爹不值得琅琅信任?”家伟分外好奇女儿的笃定。

“像妈妈戒心这么重的女人,寻常男性根本近不了她的身。可是,我看见你吻妈妈,而妈妈没有拒绝。由此可见,妈妈对你感情犹在。”

家伟啼笑皆非地伸出手,揉揉女儿的头发,他为女儿的聪明敏锐而自豪,这是身为人父的骄傲。可是,家伟也不是不担心的。如此聪明的孩子,在知道真相后,是否承受得住?

“啊,爹爹,”琅琅指住落地钟,“你们的晚宴要迟了。”

果然时针已经过六。

家伟站起身来。

“我去叫妈妈,这盘棋我们明天继续下。我不在的时候,你最好别对棋盘动什么手脚。”家伟亲思琅的额头,“晚上要听华生的话,睡觉前要喝一杯牛奶。好了,去找华生,叫他给你讲故事去。”

“是,大人!”小琅琅行童子军礼,跑出了起居室。

家伟笑,穿过起居室的门,来到千晨的卧室里。

卧室里有徐淡的呼吸声,家伟循着呼吸声,走近巨大的阿拉伯式圆床。圆床上方的印度吊灯亮着柔和的暖光。籍着灯光,家伟看见千晨裹着一条象牙白色大被单侧身小睡,白皙如玉,光滑如大理石雕塑的背部,悉数裸露在空气中。

有一种妖娆却纯净的魅惑。

家伟锐眼微眯,脑海里已经自动想象千晨被单下未着寸缕的身躯。

摇头苦笑,家伟压抑下自己的欲望,坐在床边,唤千晨起床。

“晨,起床了。”

“唔……到时间了吗……”千晨翻身,面向家伟,有些似醒非醒的迷蒙。丝滑如水的被单在她翻身时,顺势滑落数寸。

“是,你再不换衣服,我们就要迟到了。”家伟淡淡垂下眼睫,以免自己受不住大好春光的诱惑,当场把千晨扑倒……那么,肖恩氏的慈善晚宴,他们就真的要迟到了。

“哦。”千晨揪住被单下床,走向衣帽间,伸手拉开门。将一格一格已经搭配好的礼服浏览一遍,考虑自己究竟要穿哪一款。

家伟便静静地等待,也不催她。

千晨终于决定穿得简约一些,不要抢了其他女士的风头。

松开被单,千晨挑出一条无痕T-back,屈膝,抬足。

家伟坐在千晨身后,当千晨弯下身去时,伊美好神秘诱惑的身体曲线便一览无余。

家伟呼吸一沉,再管不住自己对千晨的渴念。他举步走向千晨,贴在伊的身后,双手按住千晨沿着双腿向上拉伸的纤美手腕。

火一般炽热灼烫的接触令千晨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千晨不敢转身,赤裸令她觉得无助。

她是睡糊涂了,才会忘记家伟还在卧室里,也忽视了他们之间一直以来都存在着的,从未真正消失过的性感电流。

“让我看看你,晨。”家伟过于低哑的声音,透露了他被情欲支配的紧绷。

“我们会迟到,家伟。”千晨的呼吸也不由得粗重起来,只是听到家伟在她耳畔呢喃低语,感觉那火热的气息拂在颈侧,她的身体就已经有了反应,仿佛被卷起的浪潮淹没,酥软无力。

慈善晚宴迟到——的确是很失礼的事,家伟叹息,只好退而求其次,“我帮你穿礼服。”

家伟的手接过千晨未完成的步骤,也以手膜拜千晨迹近完美的躯体。

当家伟终于替千晨穿好那件黑色细肩带低V领曳地晚礼服时,两人也都已经气喘吁吁。

家伟在千晨裸露的圆润肩头印下一吻,有点遗憾没时间和她在床上抵死缠绵。

“走吧,我的公主。”

“你听起来十分不情愿。”千晨两颊艳若桃李,挽住家伟的手臂。

“嘘——别再说话。我已经后悔答应出席。我们原本可以留在家里,享受美好的夜晚。”

“我们以后有得是时间。”千晨踮脚吻一吻家伟英俊的侧脸。

“这可是一种承诺?”家伟眼睛发亮。

千晨但笑不语,她终于知道,有些事,即使分离,也无法改变。

衣香鬓影,言笑宴宴,大抵是豪门夜宴一贯的场景罢?

拉法艾尔百无聊赖地暗忖,即使踏进宴会厅前一秒还是横眉冷对冷语相向,踏进宴会厅的那一刹那,也会化身温文有礼进退得宜的社交高手。

仗着自己是肖恩氏的继承人的身份,拉法艾尔只身前来,想必达尼艾尔即使心有微词,也不会真的给他脸色看。至少他来了,不是么?

初到本地,除了商场上的合作伙伴与竞争对手,社交圈里并没有几个拉法艾尔的熟人,大小明星更是一概不认识。

但是——奇怪,他为什么会在宴会现场看见自家公司员工的面孔?拉法艾尔自忖自己的记性尚可,那两个女人分明是千晨的朋友,并且,眼下正陪在尚恩公司的竞争对手身侧。

拉法艾尔皱眉,因为她们曾经同千晨一起在俱乐部吃饭,被他碰个正着,所以他印象比较深刻。

拉法艾尔眯起幽长的眼,心底有奇怪的预感,似乎,今夜将要发生什么事。

这种奇怪的感觉,与很久以前的那一夜,相同。
宴会厅的另一侧,米希雅与露露张穿着合体优雅的晚礼服在同一张餐桌前碰面,两人忍不住相视而笑。

“原来真要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青涩小南瓜打扮一下,竟然也可以变成华光四射的宝石。”露露张调侃米希雅。

“露露姐!”米希雅习惯性地噘起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孩子气,“我哪里像南瓜啊?”

鲁卡斯;班和利文斯坐在她们俩左右,小声交谈,并且明显地对两个女人的对话感到好奇。

“家伟认识的人真是三教九流无所不包,连初出茅庐的小孩子也介绍过来。”利文斯没有任何嘲笑或者恶意,只是比较好奇,以家伟的为人,怎么会理这种婆妈琐事?

“家伟?”露露张听见两人谈话提及她同米希雅同一个陌生名字,有点疑惑,“谁是家伟?”

比较成熟稳重的鲁卡斯闻言,也不免好奇地看多两眼露露张。

“你不认识家伟?”鲁卡斯望进女郎明媚的大眼里去,“那他怎么会把你塞给我?”

塞?!露露张淡淡地挑眉,“你若不喜欢,大可不必答应。”

场面一下子便僵冷下来。

“露露姐……”米希雅有些不知所措,明明一开始都好好的,怎么露露姐突然就不高兴了?

利文斯轻轻拍了拍米希雅的手背,安抚她的不安。

“别担心,班没有恶意,他只是心直口快,教张小姐误会了。我想他只不过是好奇你们既然不认识家伟,却被他介绍给我们罢了。”

鲁卡斯班倏忽微笑,极有兴味地看着露露张,倘使她的目的是吸引有钱公子哥儿的注意力,钓个金龟婿,那么以她这种脾气,可能要铩羽而归了。但——他却很喜欢她妩媚风情下的火辣性格。啧啧,呛死人。

“啊……我看见寻姐了。WOW,寻姐今天真漂亮。没想到寻姐打扮起来原来这么美丽。”米希雅总算找到话题,“寻姐旁边的是谁?看起来很眼熟……”

露露张停止对鲁卡斯班的瞪视,望向入口处,同样浮起诧异颜色。

寻千晨长发绾起,以数根芙蓉冻石簪子固定在脑后,露出纤细修长的颈项。优美的身形被剪裁精致简约的晚礼服衬托得格外优雅。而——陪伴在她身边,笑容淡然的护花使者,竟然是——

“沈家伟!Oh,myGod!我怎么会没有想到?!”露露张转头又瞪了鲁卡斯•班一眼,恍然大悟地对米希雅说,“沈氏国际的沈家伟,就是‘家伟’。”

“你们认识沈家伟身边的大美人?”鲁卡斯递了个眼神给始终微笑的利文斯,看起来这才是家伟同这两个明显是社交菜鸟的女孩的交集点。

“嗯,我们都是尚恩的职员。寻姐是肖恩先生的助理。”米希雅心直口快地说。

露露张只来得及在桌子下踢了她一脚。

鲁卡斯半咪咪笑地望着露露张,越来越有意思了。

“肖恩?哪个肖恩?大少还是二少?”利文斯望着逐渐向他们走近,偶尔停下来与人交谈的一对璧人,笑问。的确有趣,不是吗?

“诶?”米希雅没明白他问的问题。

“班,利。”家伟已经同千晨走到他们跟前。

鲁卡斯与利文斯起身与家伟握手。

“为你们介绍。千晨,这是我的朋友,也是竞争对手,鲁卡斯班,利文斯。”家伟揽着千晨的纤腰,郑重向两人介绍,“我的前妻,寻千晨。”

包括鲁卡斯利文斯露露张米希雅和周围所有竖起耳朵倾听的人,所有人的下巴,几乎都掉了下来。

素无绯闻缠身,洁身自好,有冷面财神之称的沈家伟,不但秘密地结了婚,竟然还在媒体的眼皮子底下又离了婚。而那些素有陆上鲨鱼之称的媒体,却连一点儿味都没嗅到?这简直是奇迹,是爆炸性的新闻。

露露张与米希雅所经受的,却是另一番非比寻常的震撼。

这两人,他们,可还有一个女儿呢!

社交界本季最劲爆的八卦新鲜出炉!

沈氏国际投资总裁,素有冷面财神之称的沈家伟,早已经不是单身汉。

八卦新闻现场第一时间被传了开去,有人议论私语,有人举目张望,倒是家伟同千晨一派气定神闲淡定自若,并不为晚宴现场波诡云谲的气氛所动。

忽然之间,尚在寒暄交谈的现场变静了下来,仿佛有什么凝结在空气中。

有两个气质迥异却同样高大英俊的男子,穿过席间甬道,向家伟与千晨走来。

“我说为什么这个方向这么热闹,原来是沈先生大驾光临,真是不胜荣幸。”拉法艾尔略显疏淡的表情在看见千晨的一刹那,更冷了一分。“慕兰,原来这就是你的有约在先。”

千晨微笑,“肖恩先生,晚上好。”

站在拉法艾尔身旁,负手而立的达尼艾尔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千晨脸上,一霎不霎。

周围的气氛显得更加诡异,所有人都把视线转而投向了千晨。

千晨在家伟体贴的轻推下,稍微向前一步,面向达尼艾尔•肖恩。

千晨微笑略深,仰头凝视与自己阔别十余年的长兄,灰发黑眼的达尼艾尔,像寻妈妈多过像肖恩先生。少时的他,总是笑眯眯地守在她的身后,任由拉法艾尔拖着她疯玩,宠溺而呵护。可是现在,他眼底那种温和的笑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清冷肃杀的气息。

千晨的眼睛,瞬间潮湿。

达尼艾尔看见千晨眼中的泪光,眸中明光掠过,倾身,同千晨香面孔,然后握住她的肩膀,细细打量。

“我的慕兰,你真是个坏孩子!你怎么能狠得下心,一别经年,不同哥哥们联系一下?你可知道我和拉法艾尔有多么担心你?怕你被人欺负,怕你遭到虐待……”达尼艾尔以德文低声在千晨耳边问。

“达尼艾尔,晚宴与慈善拍卖就要开始了,你是今晚的主人,不应该因其他事耽搁正事。”千晨瞥了一眼周围等着看她反应的观众一眼,回以纯正德文,“我今晚既然来了,便不会再逃开,晚宴结束后,我们有大把时间叙旧。”

达尼艾尔又紧紧抱了抱千晨,然后看向站在一旁的拉法艾尔,“替我好好招呼慕兰同她的朋友,宴会结束后我要见到她。”

随后微一颌首,转身而去,竟由始至终,没有多看家伟一眼。

拉法艾尔若有似无地点头,不用达尼艾尔交代,他也会盯紧千晨。他有一肚子疑问需要千晨解答。

她究竟还向他隐瞒了多少事?

千晨只是轻浅笑着,退回到家伟身边,不着痕迹地在家伟腰侧拧了一把。

家伟吃痛,却连眉都不皱一下。

“你怪我?”家伟一边替千晨拉开指定席位的椅子,一边在千晨耳边问。

“也不尽然。”千晨悄悄地观察了一下他们这一桌的宾客,貌似全都是有头面的大人物同他们的妻室。平常只在报纸杂志新闻里才有幸得见,想不到今日竟然有机会一桌吃饭。

同桌一位气色风度俱佳的灰发老者意味深长地开口。

“家伟,这位小姐是何许人啊?生得这样标致,害得管叔叔想把女儿趁此机会介绍给你的计划都泡汤了。”老者戏谑,“祐棠,看来你没有机会了啊。”

“爸爸。”坐在老者身边一个竭可人的年轻女孩嗔怪地轻捶了一下老者的手臂,随即一抹轻红染上女孩子的两腮。

“管叔叔,您真爱开玩笑。”这个管仲生想将女儿推销出去,与他何干?家伟在心里暗暗叫老狐狸,然后抓住千晨又要拧他腰侧的手,紧紧合在掌心里。“因为千晨很少出席社交活动,所以我一直没有机会想大家介绍。这是寻千晨,我的千妻,也是我女儿的母亲。”

是该披露自己已经结过婚的事实了,免得像管仲生这样有待嫁女儿的长辈把主意打到他的身上。

在座来宾和附近听得到他们交谈的客人,无不露出讶然神色。

连女儿都有了?

沈家伟的保密工夫做得也太到家了罢?

管仲生更是诧异。他女儿喜欢冷静沉稳的沈家伟,也不是一日两日之工了,为了设法介绍女儿给家伟认识,他动足了脑筋,也派出了最精干的下属调查沈家伟的底细。下属交给他的资料上说,他生活极有规律,工作认真,为人低调,不近女色,至今未婚。这简直是理想中的佳婿人选。怎的今日突然有妻有女了?

管仲生再将视线投向微笑默然的千晨。这是怎样一个深藏不露的女子啊?既不骄矜,也不瑟缩,一双清澈如水的明眸,在面对周围各色目光时,平静无波,脸上一径淡定微笑。

管仲生在心底叹息,若果他是沈家伟,或恐也会选择这个女子。

“寻小姐,看起来十分眼熟,不知你是——”哪家千金?管仲生不太确定本埠有寻姓世家小姐。

“她是舍妹,慕兰肖恩。”一把沉冷疏淡的声音回答了管仲生以及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啊?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声音的主人——拉法艾尔•肖恩,今夜的又一次社交震撼,如此异峰突起的转折,怎不教人津津有味?

沈氏国际投资的沈家伟的神秘的前妻,竟然是肖恩氏的女儿?

简直高潮迭起呵。

千晨几乎想要当场翻白眼。家伟想要披露她的身份,她并不意外,因为迟早思琅长大,他们会一同出席思琅学校的活动,这层关系早早晚晚会公开。可是拉法艾尔也来横插一脚,就太太太出乎她的意料了。毕竟她同肖恩家早就脱离了关系,从法律角度而言,她与肖恩家已是陌路。

“千晨,你不与二哥打招呼,问声好吗?”家伟却微笑着,在一边推波助澜。

千晨看看家伟,又转头望了一眼脸色沉骛的拉法艾尔,心知今夜在幕冷门迭爆,高潮迭起的豪门大戏,是不由得她不演下去了的。可,既然非演不可,就必须得按照她的剧本。

“拉法艾尔哥哥,你不用特地在这里陪着家伟和我,去帮达尼艾尔哥哥罢。晚些时候,我们过去找你和达尼艾尔哥哥。”千晨趋过去,拉下拉法艾尔的脖子,给他一个颊吻,“稍后见。”

“稍后见。”拉法艾尔幽深的绿眸锐光闪过。很好,他的慕兰当众承认了身份,那就不怕她再逃避。

向其他人微微点头致意,拉法艾尔•肖恩潇洒离开。

“寻小姐是肖恩先生的妹妹?”管仲生的女儿管祐棠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早先对沈家伟的倾慕之情了,因为她发现异域的英俊男人已经在瞬间俘获她的芳心。管祐棠心机不深,只管隔着父亲与千晨攀谈起来。

“显然拉法艾尔是这样认为的。”千晨温和地朝这个尚不懂得城府的女孩子微笑,她可以由始至终没有说自己是。

“寻小姐平常都有些什么消遣?怎么素日很少见到呢?”同桌某位董事长夫人见千晨随和,忍不住好奇地问。

千肠容略深,也不隐瞒,“我平日都要上班,朝九晚五,每周工作五天。每天下班回家,左右不过是陪女儿看电视玩游戏打发时间,假日就带着女儿上山下海,很少留在本埠。”

“那岂不是把沈先生冷落了?”董事长夫人觉得不可思议,“你的生活重心除了女儿便是工作,那么沈先生被你置于何地?”

“我在她心了可没有什么地位,她是女儿第一,工作第二,其他一概第三。当年同我离婚时,她连耽搁都没有耽搁一秒,签了字便扬长而去。您真不知道我彼时有多凄凉。”家伟笑着插口说,“啧啧,简直是三等公民,连二等都排不上。”

“唉——我们何光颐,是工作第一,儿子第二,我大抵只能在第三第四位徘徊了。”董事长夫人一声轻喟,深觉自己同沈家伟同病相怜,被点名的董事长先生只能在一边尴尬赔笑。

千晨这是第一次听见豪门贵妇似假还真的怨言。贵妇人的生活,是极寂寞冷清的,这点千晨是知道的。因为她亲眼看着寻妈妈由一个娇弱的贵妇,渐渐变成一个寂寞的女人,然后逐寸死去。身为肖恩夫人的她,并不快乐。只有当她是单纯的寻若薰的时候,她才是热情的,温和的,平静的,也是最美丽的。

千晨一直记得寻妈妈重病在床时,抚摩着她的脸,对她所说的话。

千晨,女孩子不怕嫁错人。毕竟,一个不幸的婚姻,是可以结束的,只要你有这样的决心。女孩子一生最怕的,是懈怠了对自己的要求,没有一样可以令自己无忮无求于人的求生之技。千晨,记住妈妈的话,一个喜欢的婚姻固然是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然则独立而稳定的经济收入,却是使你拥有无尚尊严和独立人格的唯一方法。

彼时,千晨只觉得无尽的悲哀,却无法感同身受。然则,她记住了寻妈妈对她说的话。日后,当她嫁给了家伟时,不要他将她养成一只离不开主人的笼中鸟。时至今日,虽然家伟分了半数身家给她,但是上班已经成为了她生活中不可分割的部分。

“晨,拍卖开始了。”家伟轻拍千晨的手背,将她自神游中唤回。

“哦。”千晨并不十分有兴趣地应了一声,便执起面前的酒杯,闲适地品了起来,觑空观察一下隔壁桌露露张和米希雅。看起来她们被鲁卡斯•班和利文斯照顾得很好,已经同两人有说有笑。

真好,能令自己的朋友快乐,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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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见了还依旧(下)

千晨对拍卖的兴趣不高,家伟自然便意兴阑珊,只陪着千晨小酌,间或与同桌的来宾交谈。

管仲生杜绝了将女儿管祐棠推销给家伟的念头后,反到同家伟聊得颇愉快。

“家伟,怎么看肖恩氏此举的深意?”

“肖恩氏在英国,以提供皇室用品而声誉卓著,他们家在英国的地位,相当于当年曹寅任江南织造。肖恩氏拥有顶好的技术,非比寻常。伊此番进军中国市场,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举措。伊早前只是代理国外奢侈品品牌,是顶级代理商。固然利润丰厚,总不及在中国推广自己的品牌来得更有赚头。偌大的中国市场,不来分一杯羹,实非肖恩氏的作风。”家伟一针见血,“他们先期试探市场对奢侈品的反应,即使有所亏损,损失的也不是他们自己的品牌,然后大举进军中国市场。以前所有的举措,都是投石问路而已。”

“是,他们带来先进技术,用我们国内的人工,成本大幅度降低,价格不变,利润自然提升。”管仲生颌首。

千晨其实对这些商场上的事,已经见怪不怪。

然则在一旁听家伟同管仲生你言我语,将肖恩氏分析透彻,仍不免心生好奇。

“依你看,肖恩氏此番举措,前景如何?”

家伟轻笑,“我若说前景堪忧,你岂不是要找我拼命?当然是大有作为的。”

千晨挑眉,“哄我开心就不必了,如果你为此说违心之论,冷面财神的招牌真真要砸在手里了。”

“晨姐姐难道是在自己家公司任职?”管祐棠并非管仲生独女,家里尚有兄姐在父亲公司里供职,伊对经商全无兴趣,惟独醉心艺术,师从著名美术大师方囿文。素日很少出席这等场合,今次是听说沈家伟会得到场,有才央了父亲带她一同前来。不料沈家伟爆出惊人过往,伊反倒对千晨更加感兴趣。

能叫沈家伟甘心走入婚姻殿堂,即使离婚,亦对她宠爱呵护有加的女子,岂不是更加让人好奇?

说到底,管祐棠也只是一个对沈家伟心怀倾慕的二十岁年轻女郎而已。

“有一份正经工作,充实人生罢了。”千晨知道这个年轻女孩对她没有恶意,所以也愿意同她交谈。

“为什么不去沈氏国际?”管祐棠说着,还瞥了一眼沈家伟,“他公司里大把年轻单身女郎,晨姐姐不担心?”

千晨忍不住笑,这个女孩子。“我是前妻啊,仍管着他,未免惹人嫌了些。”

家伟少不得在一旁连连讨饶,两个女人联起手来,对付一个男人,这个男人识相的,就应该立刻伏低做小,千万不要抱着据理力争的侥幸心理。

“想不到她们两个倒是极投缘。”管仲生少见女儿同陌生人这样投契,女儿身上总一股子搞艺术的人身上才有的孤高清傲,虽则并不强烈的形于外,但也总显得同那些贵妇名媛格格不入。

“千晨对女孩子,总是格外好些。”家伟很高兴今天千晨过得还算愉快,撇开肖恩家的两位不谈,她的心情仿佛是很好的。

这时前头拍卖台上展示出一件拍品,是一组两只圣路易斯限量生产的纪念版磨砂水晶杯子。那杯子矮矮胖胖的,一只杯身上洒有绿色如翠的圆点,另一只杯身上则洒着红色圆点,仿佛红男绿女般稚拙可爱,竟不见一丝奢华,只得温煦。

千晨的眼睛一亮。想必琅琅会喜欢的罢?有空的时候,泡上这样一杯玫瑰花茶,两母女窝在一张沙发上,一起听听音乐,看看动画片,会是十分惬意之事。

一旁的管祐棠的眼睛也亮了起来,这样一件反璞归真的水晶杯子,倒比十件八件金银首饰更叫人见之心喜。

所以当“三百美圆”的底价一叫响,千晨同管祐棠几乎是同时举起手来。

然后两人相互望了一眼,颇有欣赏之色。

“三百五十美圆一次。”上头拍卖师指了指两人的方向。

宴会厅的另一头有人随之举说。

“四百美圆一次。”

千晨不动声色地再次举手。

“四百五十美圆一次。”拍卖师指了指千晨方向,“还有没有出价更高的?四百五十美圆两次……”

“八百美圆。”一个男声悠淡地叫价。

“啊——这位先生叫价八百美圆一次,八百美圆一次……还有没有开价更高的?”

千晨轻轻摇头,放弃。不是出不起更高的价格,而是觉得没必要在这上一争短长。干脆直接去圣路易斯买一组杯子来用,还更容易些。

“为什么不再喊价?”家伟看得出千晨是真喜欢那组杯子。

管祐棠也睁大眼睛,仿佛可爱又充满好奇心的幼鹿。

“我的物欲不强,得不到也不至于太过失望。而且——”千晨顿了顿,才发现整桌人都在等她下文,又不住又笑了笑,“超过五百美圆一对杯子,用起来要格外小心翼翼,未免丧失了使用的乐趣。”

“晨姐姐说得太太太正确了。爸爸有一组宋瓷,向来都是摆着好看,哪里舍得拿出来用?”管祐棠找到了知音,“如果我靠近它们,爸爸就会在一旁小心地叮嘱再叮嘱,棠棠,当心别碰坏了。”

整桌人听了,都笑了起来,那简直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家伟也送给我一组清瓷,我也从来没有拿出来用过。弗如送你,日后心情不爽,便摔给管先生看。”千晨朝管祐棠霎眼睛。

“哎呀,千万使不得,使不得!”管仲生大是心疼,竟然仿佛名贵的瓷器已经被摔成齑粉了一般。

众人俱笑,气氛渐渐活泼。

家伟由着千晨与同桌的女士们闲聊,男士们则用好奇与欣赏的态度同千晨应对,偶尔不忘刺激一下家伟,问他怎么舍得同千晨离婚,又怎么能将她藏了那么久。

等到拍卖会与晚宴结束时,千晨已经多了几位朋友。

“千晨,有时间约出来喝茶。”董事长夫人和管祐棠最是积极。

“有机会的话,一定。”千晨答应下来。

“走罢,”家伟拥住千晨,“你答应了要见达尼艾尔和拉法艾尔。”

千晨在渐渐散去的宾客中寻找,“我还没有同张露米希雅道别。”

“无妨的,她们不会怪你,班和利会把她们安全送回家,你不用担心。”家伟吻一吻千晨的额头,这就是他的千晨。

“好。”想到要去见十多年不见的兄长,千晨的心,不由得沉重起来。

朗梵大酒店贵宾楼的商务大套房里,四个心思各异的人,有片刻的冷场。

千晨与家伟并排坐在客厅的双人沙发里,达尼艾尔肖恩坐在两人对面的长皮椅里,拉法艾尔肖恩却背向所有人,站在落地长窗前。

夜已深沉,窗外是万家灯火,姹紫嫣红的美丽夜景。若是平时,她大抵会搬一把椅子到露台上去,一边喝暖暖的蜂蜜牛奶,一边欣赏繁华都市的绚丽夜色,一边闲闲地想些可有可无的心事罢?千晨有有些心不在焉地暗忖。

达尼艾尔深深看了一眼神游天外的千晨,转而打量陪伴在她身边的家伟。

家伟平静地回望这个高大沉冷的英国男人。

这是两个心志坚定的男人之间的较量。

良久,达尼艾尔轻轻扯开一个淡薄的笑纹,率先开口。

“无论千晨自己承认不承认,她在我和拉法艾尔的心目中,始终都是我们的小妹妹慕兰,这一点永远也不会改变。因此,我不会也不能任由她妾身不明地跟在你身边,我们肖恩家的女孩子,原本都应该享受公主一样的待遇。”

当年他没有能保护慕兰,这令他自责内疚至今。而十数年后的今天,他既然已经找到了慕兰,便无论如何也不会再犯同样的错。倘使千晨跟在沈家伟身边不快乐,他会不择手段地,让千晨回到他的羽翼之下。

家伟只是微微耸肩,他不认为千晨会在乎身份地位,对千晨而言,简单的幸福就好。

一个沉重而尊贵却没有任何实质性帮助的身份,决不是她所期望的。

千晨隐约听见自己的名字,回过神来。

只来得及真确捕捉到达尼艾尔的最后一句话,忍不住泛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

公主?公主与王子从此以后过着幸福的生活的时光,早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当马脸王储同他又老又丑的情妇在乡间别庄偷情厮混的时候,美丽的戴安娜可幸福?

当丝苔芬妮与一任又一任情人惊世骇俗的恋爱又一次又一次地分手时,这位拥有王位继承权的公主,可幸福?

不不不,这老早不是身为公主就理所当然能获得幸福的时代了。

这世界上,幸福的人,从来不是公主。

“千晨,如果有机会的话,回家看看爹爹罢。”见千晨虽然回过神来,却始终不说话,达尼艾尔便轻声对她说道。

看父亲?

犹豫了一下,千晨还是低声问:

“肖恩先生——他还好吗?”

一直沉默不语的拉法艾尔蓦地自落地长窗前转过身来,略带自嘲地对达尼艾尔说:“看看看,这就是你我宠爱的小妹妹,这就是你疯狂寻找了整整三年的小慕兰,这就是你念念不忘,为了她十余年不近女色的小女孩儿!她呢?她绝情得多么彻底?她不肯认我们这对兄长,更不认父亲。听听,肖恩先生?!”

千晨被拉法艾尔突如其来的爆发震撼。

原来,所有人,都变了呵。

任性开朗的拉法艾尔变成了眼前这个霸道易怒的男人,而儒雅温和的达尼艾尔,却变成了另一边阴沉冷肃的男子。

这些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千晨下意识转眸望向达尼艾尔,希望他并不认同拉法艾尔的指责,可是,那个从小就宠溺她的达尼艾尔,只是不言不语,默默地回望着她。

室内一时竟一片死寂。

“晨,我口渴,想喝杯水,能去替我倒一杯来吗?”家伟轻拍千晨的手,意欲支开她。

千晨轻轻摇头,她决定了,不逃避的,不是么?

“我没事,家伟。”千晨知道此刻并不是回避了问题,问题就能解决的。她直视兄长的眼睛,“达尼艾尔哥哥,请告诉我,养父的身体还好吗?”

虽然同养父的关系不如同养母那么亲近,然而终归是父女一场,养父并没有薄待过她,她也没办法真的狠下心不闻不问。

“说实话,他的情形并不是很乐观。年前的时候,他刚刚摘除了左侧肾脏,血压一直居高不下。他现在已经不理俗事。医生交代过,要他保持轻松愉快的心情同有规律的作息。”

千晨有片刻错愕。怎么会呢?那样威严且气势不凡的男人,记忆里是正当壮年的模样,怎么可能是达尼艾尔口中所说的,不理俗事兼之重病缠身的老者?

可是,转而一想,千晨便心中了然。

十多年过去了呵。

她自己都已经二十八岁了,养父,怎会停留在原来的时光里?终究也是六十岁的老人了吧?

“可有人留在他左右照顾?”千晨低声问,一时不能适应,那个威严的男子,已经老去的事实。

“请了一个特别护士在照顾他的起居生活。只是——爹爹不喜欢让护士跟在身边,他说那让他看上去像一个废物。”达尼艾尔叹息一声,如果不是父亲的健康每况愈下,他也许还不会回到公司上班吧。

“哼——”拉法艾尔重重地冷哼一声,“那个女人只怕打着入主肖恩家的主意,正做着当家主母的美梦呢。老头那么精明的人,怎么会看不明白?换一个新的来,也不见得会有所改善,还不如眼前这个将就着用用,老头最会玩这种把戏。”

千晨也随之叹息,拉法艾尔已经不是过去的哥哥了,他们中间,如隔参商。

“如果,我圣诞假期带女儿到英国度假,顺便去探望一下,不知道受不受欢迎?”千晨问。一个老人,晚年所希望的,不过是儿孙绕膝。然而看眼前达尼艾尔同拉法艾尔的模样,不消说孩子了,恐怕都还没有结婚罢。

“我想他一定很高兴能见到你和孙女。”达尼艾尔肖恩绽出今夜第一抹发自内心的真正笑容,“且,千晨,我们都欢迎你回家。肖恩家,始终也是你的家。”

“慕兰,你肯回家了吗?”拉法艾尔激动地上前几步,幽邃的绿眸里闪过关心的明光,这是他最最在意的。

“有时间的话,我会去探望父亲。”千晨只答应去探望,却没有答应回家。

那里,在寻妈妈去世时,便早已经不是她的家了罢?

只是,当时她并不知道而已。

“晨,很晚了,琅琅在家里等我们,她会担心。有什么事,改日大家再约出来讲。”家伟拍拍千尘的肩背,不希望她匆促之间做出会令她后悔的决定。

千晨点点头,起身,与同样起身的达尼艾尔轻轻拥抱。

“千峦哥哥,很高兴再见到你。”千晨轻贴达尼艾尔的脸颊,唤寻妈妈为他起的小字。

“我也是,千晨。”达尼艾尔紧了紧双臂,然后放开千晨。

他永远也不会让千晨知道,当他在慈善晚宴会场,乍见她时,心中澎湃的激动与喜悦。

既然,这是她要的,那么,他就远远的,做一个她所要的哥哥,就好了。

“你怎么没有同我说过很高兴见到我?”拉法艾尔毫不掩饰自己的醋意,颇不是滋味地走过来,狠狠地抱了抱千晨。

“因为你看上去实在很凶恶。”千晨戏谑。

“周一我在办公室等你,到时候同你算帐。”拉法艾尔笑了起来,“我不会再给你机会,让你惹怒我。”

“那么,再见,千海哥哥。”千晨退进家伟的臂弯,微笑。

“很高兴见到二位,以后有机会,一起喝一杯罢。”家伟同两人握手作别。

等千晨与家伟走后,达尼艾尔的黑眸转向自己的兄弟,深深地望住拉法艾尔。

“拉法艾尔,你没有告诉我,千晨在尚恩工作。”

虽然只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语气,但是,拉法艾尔却清楚地明白,自己被谴责了。

“我也是在到公司后才发现的。相信我,我的惊讶绝对不会比你今日的少。不通知你,是因为你早晚会来公司视察,到时候自然会见到了。给你个惊喜不好么?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们今夜就提前见到了。”拉法艾尔耸肩。

“原来,她一直都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吗?”达尼艾尔低声笑了起来。多么的可笑啊,这么多年,他们从未真正放弃过对她的找寻,明知人海茫茫,机会渺渺,也未曾切实地绝望。却原来,她就在自家的公司里,一直都在。

拉法艾尔也不由得微笑。“真不晓得是要赞她一声够聪明够胆量,还是怪我们太过疏忽,竟然没有注意到自家公司的员工。”

这就是盲点吧?

是人,就总会有盲点。

“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达尼艾尔问。上帝给了他们的千晨太多磨折。

“只晓得她离过婚,自己养活女儿。”

达尼艾尔瞟了一眼自己的胞弟。

“这以前,因为一直没有找到她,所以只能暗自担心她生活得好不好,过得如意不如意。现在,我们已经找到了她,那就不是模棱两可的含糊内容可以将我搪塞过去的。我要了解过去十四年里她生活中一桩一件,巨细靡遗。”

达尼艾尔深深知道,千晨绝对不会自己告诉他们,她究竟经历过什么。这从她离开寻园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同他们联系过,便可见端倪了。小小千晨,笑起来仿佛精灵的千晨,他小心翼翼地守护着的,等待她长大千晨,在那一夜他没能保护她时,他就已经失去了她。

再不是那个有资格守护她的人了。

他所能期望的,不过是她过得开心快活,幸福美满。

仅此而已。

第五章 天涯犹自短(1)

千晨一早上班,才踱进公司底落大厅,已经发觉气氛不同往日。主动上来同她打招呼的女同事较之平常增加了许多,更有从未有过交集的男同时向她行注目礼。千晨只得有礼地微笑颌首,从他们身边走过,并不驻足停留。

豪门夜宴之后,千晨对今日这样的反应,早已有心理准备,只是不料会来得这样迅捷。

资讯发达果然有利有弊。

十四年来,她一直是个单纯女子,她比任何人都知道高处不胜寒的滋味,更知道侯门深似海的道理。所以女儿与工作,一直是她生活的重心,她不介意平淡。

千晨从来无意向人炫耀自己的身份与财富。

然而平淡的日子实在过得久了一些,在平静似水的表象之下,毕竟有潜在的危机,始终不曾散去。她放松警惕太久了。自今日起,想必她会过一段忙碌且多姿多彩的时光罢?千晨淡淡想。从容以对,就是她的态度。且,不是不期待的。期待人性最真实的演出。

所以,千晨的心情其实是愉快的。当她举步迈出电梯,迎接她的大场面并没有使她愉快的心情稍减一分。

“早,千晨。”达尼艾尔穿一身浅灰色法式剪裁手工定制西装,英俊无匹地,张开双臂迎接千晨。

当千晨轻轻回抱了一下达尼艾尔后,看见拉法艾尔微微皱着眉,也上来拥抱她。

一旁的陈黎华愕然地张大了嘴巴,忘记合拢。

我的上帝啊!她是不是今天为了迎接大老板御驾,起得太早,血压太低,以至于头脑不清,出现幻视了罢?

一早公司里的气氛就怪怪的,从总公司里的执行总裁早早在公司现身,守在电梯口,竟然只是为了在第一时间拥抱千晨?!连总经理都一反常态地主动对千晨示好。

这简直太太太疯狂了!

而一贯温和却拒异性于千里之外的寻千晨,竟然同两位老板拥抱,虽然只是轻轻地,也够她受刺激的。

“达尼艾尔,你这么早就等在这里,不会是为了逮我,看我是否会迟到的罢?老板比秘书还早进公司,并且亲自迎接,这要是传出去,以后谁还敢用我啊?我现在已经清闲得要靠输入原版小说来打发时间了,如果还不能够准时上班,那简直太对不起公司发给我的薪水了。”

千晨率先走进总经理办公室,开灯,开窗放空气,进茶水间冲咖啡。

“你这是埋怨我没有把你当超人一样使唤?”拉法艾尔浓眉一挑,跟在千晨身后,走进茶水间。自从重逢之日起,她就事事处处同他过不去,他说东,她就偏要指西。往日乖巧的慕兰被刁钻的千晨取代了。他有时忍不住怀疑她现在的躯壳了住了一只外星怪物。

“我只是要求合理强度的工作安排。”千晨大不以为然,“如果你什么事都不需要我做,那要我这个总经理助理做什么?你随便找个花瓶上来都行。我是专业人才,拉法艾尔哥哥。”

达尼艾尔沉声笑了起来,他现在能理解拉法艾尔的不悦了。乖顺听话的小妹妹,转眼长大啊成为拥有自我意识的独立女子,实在让人一时之间很难适应。

“千晨,你不介意做我的导游,领着我在公司里逛一逛,看一看罢?”达尼艾尔适时出声问,免得拉法艾尔当场暴走。

“如果我拒绝的话,会不会饭碗不保?”千晨将冲好的咖啡壶放置在保温基座上,转身问。

陈黎华在后面听壁角听得几乎要去撞墙,寻千晨,你吃错药了!她简直可以肯定。

达尼艾尔闻言,却只是笑着拉过千晨的手,将之放进自己的臂弯。

“走罢,精灵,这是你总经理助理工作的一部分。”

千晨忍下自己的白眼。

没错,这是她工作的一部分,包括忍受老板的任性妄为。

“拉法艾尔,你就忙自己的事去罢,我有千晨替我带路。”走出总经理办公室之前,达尼艾尔不忘笑眯眯地对自己的胞弟说。

这究竟是什么情形?

她究竟错过了什么?

陈黎华忽然痛恨起自己今天来得太早的事实。

她应该先在楼下,跟秘书室的人八卦过,再上楼来的。

现在,望着达尼艾尔•肖恩与千晨一起走进电梯的背影,陈黎华喃喃自语。

“今天中午我要偷偷一个人出去吃饭,否则我一定没办法完整地回来上班。”
 楼主| 发表于 2009-4-13 08:22: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天涯犹自短(2)

此时的陈黎华并不知道,底楼接待处的三位接待小姐,正把头凑在一处,研究一份商务早报上的彩色题照。

“喏喏喏,这个灰头发的男人呢,是大老板,咱们大当家的哥哥。这个黑头发的,是沈氏国际投资公司的董事长兼执行总裁。这个站在他们之间的,是沈总的前妻,大老板和大当家的妹妹。”消息灵通人士翘着兰花手指,在报纸上戳戳戳。

“怎么这样复杂啊?冷面财神不是未婚的吗?貌似不久以前还上过时尚杂志最受女性欢迎单身男性前十的排行榜。”接待小姐乙好奇地问。

“就是就是。大老板不是只有大当家这一个弟弟吗?哪里突然又多出个妹妹?”接待小姐丙也跟着八卦。

“这你们就不懂了。所谓妹妹,也未必就是亲妹妹。一表八千里的,也是妹妹啊。”消息灵通人士略微压低些声音,“或者大老板大当家同沈总,齐齐做了表兄弟,也未可知。”

几个女人仿佛获知了天大秘密,笑得不晓得多么暧昧。

“报道里还说,这位黑衣女郎是一位寻姓白领,为人低调,无意在媒体前曝光。”接待小解乙仔细看了一遍新闻,指着其中短少的一句说。

“寻?”消息灵通人士与接待小姐丙齐齐将头凑过去看报纸,“仔细看照片,还真的有点眼熟呢。”

“这份报纸写得还算中肯,无凭无据也不好信口开河,胡乱猜测。另一份八卦周刊写得才叫耸动:冷面财神早已有妻有女,前妻任职尚恩进出口贸易。”消息灵通人士撇了撇嘴唇。

“尚恩进出口贸易,那岂不就是——寻……”

接待小姐乙同丙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消息灵通人士已经在拼命用手肘捅两人的腰侧。乙同丙小姐抬头想问她做什么,却蓦然看见灰头发的高大异国男子同总经理助理寻小姐从总经理专用电梯里走出来。

总裁先生还绅士地挽着寻千晨的手臂,仿佛保护什么易碎的珍宝。

千晨与达尼艾尔走出电梯,指着底楼以铜派嵌入墙内的楼层示意图,用英语低低向达尼艾尔介绍公司各部门的分布情况。

“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陪同你一层层楼面慢慢巡视,倘若没有,我也可以陪你重点起看一看几个比较核心的部门。”

“一切听从女士的安排。”达尼艾尔相信千晨,知道她会做出最妥当的选择。

“那么,请跟我来。”千晨引着达尼艾尔上了另外一部员工电梯。

接待小姐毕恭毕敬地目送两人上了电梯之后,才吁出一口气来。

“天啊,大老板真正气度非凡,拉法艾尔先生更像是一只喜怒无常的狮子,可是达尼艾尔先生则像是一头优雅而冷静的印度豹,美丽而又有一些神秘莫测。”消息灵通人士几乎要双手捧胸地赞叹。

“伊同寻小姐走在一处,真如同电影里的经典镜头。”乙小姐太息。

“这样的美事,不晓得哪一天才会落到我的头上。”丙小姐同样太息。

“现在想来,报纸上写得,也未必就不是真的。我仔细观察过寻小姐,伊虽然从来不会追赶潮流时尚,夺人眼球,可是伊从头至脚都是顶级货,质地从来都是最好的,剪裁手工一流。而且你看伊的一双手,分明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消息灵通人士分析得头头是道。

“我也这样觉得。公司里许多男同事都喜欢寻小姐,有一次我听见企划经理向市场总监说,像寻小姐这样不张扬又温婉恭良的女性现在已经不多了,适合娶回家去当老婆。”丙小姐望着电梯方向,“寻小姐真有福气。”

“你同楼上的霍丽最熟,你去打听一下,究竟是真是假。”乙小姐对消息灵通人士说。

“霍现在气得几乎失心疯,哪里能听见一个寻字?!”消息灵通人士又撇了撇嘴角。“伊的上司又老又一毛不拔,兼之妻管严,一早表明了对伊没兴趣。伊早前希望能攀上前大当家,人家却信任自己的嫡系。伊转而又想借二当家上位,偏偏二当家喜欢寻小姐,啧啧,你不晓得伊当时一张面孔有多恐怖。”

乙小姐丙小姐听得聚精会神,简直比连续剧都出彩。

消息灵通人事说得更加落力。

“伊这次本来想好好表现,升上去坐总经理秘书或者助理的,不料又被寻小姐占了先机,另外的名额竟然还给老女人得了去,伊现在恨得牙齿都咬出血。”

“看起来以后要好好地拍寻小姐马屁了。”

三人齐齐点头,这已是不争之事实。

类似这样的耳语交谈,仿佛燎原之火般,只一上午功夫,就在尚恩公司上下蔓延开来。

唯一没有被波及到的,大抵只有在顶楼陪拉法艾尔肖恩处理大宗交易单据文件的陈黎华。

第七章 天涯犹自短(3)

中午时候,千晨婉拒了达尼艾尔共进午餐的邀请。今日于她,已经足够刺激,不宜再火上浇油。千晨相信晚些时候一场三堂会审在等着她,今日是今日毕,她不想拖到明日。

是以当千晨一走进员工餐厅,所有人都下意识停下动作,眼睛齐刷刷朝她行注目礼。一时之间,偌大一间员工餐厅里,竟然鴉雀無聲。

千肠呵呵向食堂阿姨要了一份蘑菇咖喱鸡饭套餐,然后端着托盘找座位。

“寻姐,这里这里!”极其突兀地,众人都小声交谈,惟恐声音过高,被当事人听见的环境当中,米希雅清脆的大嗓门响起。“我给你留了座位!”

千晨微微一笑,走了过去,放下托盘,拉开椅子坐在米希雅旁边。

她的对面,是陈黎华同露露张。

陈黎华是被露露张生拖活拽拉到餐厅里的。

“如果不让我在第一时间了解真相,我会被自己的好奇心杀死。偏偏寻千晨这个女人只对你还有些老实。”露露张恨声说。

无法,只能下来充当主审官。

“说罢,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没有老实交代?”露露张忍不住露出一副晚娘面孔。虽然她已经将声音压低,然而所有在员工餐厅里用餐的人都竖直了耳朵,一边装做专心用餐的样子,一边努力偷听第一手情报。

“是啊,千晨,你什么时候变成肖恩先生的妹妹了?”陈黎华也小声问。她知道千晨是沈家伟的前妻,却不晓得千晨本人尚隐瞒了煊赫的家世。

“同报纸上报导得相比,虽不中,亦不远矣。”千晨挖一口咖喱汁,拌着颗粒晶莹饱满的泰国大米饭,一起吃进嘴巴里。公司餐厅的口味真是数年如一日啊。“在嫁给家伟之前,我曾经是肖恩家的女儿。而嫁给家伟之后,我从未联系过肖恩家。嗯,就这些了。”

陈黎华微微皱眉,“曾经”这个词,是一语双关,意指“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还是指——断绝关系?千晨的用词,很微妙呵。

“总经理一开始就认出了你?”露露张咬牙切齿地问,她关心的并不是千晨的身份。

“唔。”千晨嘴巴里有一口鲜蔬浓汤,只能点了点头,表示的确如此。

“你早就打算要参加上周五的宴会?”露露张继续逼供。

“是。”千晨决定坦白从宽。

“所以你从头至尾,由始至终,都知道会发生什么事?”露露张的脸色已经不妙。

“不,一部分情况出乎我的预料,所以抱歉没有能好好的和你们度过一个夜晚。”千晨有一丝歉意,她并非算无遗策,“我都不晓得你们当晚玩得开心不开心,什么时候离开的。”

“说起这件事,我就恶向胆边生。”露露张红唇如烈焰,“你老公介绍的鲁卡斯•班是一头彻头彻尾的沙文猪。”

“前夫。”千晨不得不更正,“怎么了?你同鲁卡斯处得不愉快?”

“寻姐,露露姐觉得鲁卡斯不够温柔体贴,没有绅士风度。他们两个人在宴会厅里像两只斗鸡,全场多在针锋相对。利文斯说,很少看到班少那么精神抖擞地同女性斗嘴。”米希雅咬着汤匙,“利文斯说班少很喜欢露露姐。”

“还是米希雅的男伴比较有绅士风度,伊整晚同米希雅有说有笑。”露露张叹息。

“是吗?可有订下再次约会的时间地点?”千晨好奇地笑问。能成就一对佳偶,简直再好不过。

不料露露张与米希雅闻言,脸上齐齐飞红。

“呵呵。”千晨朝陈黎华眨眼睛,再不多问什么,只管埋头吃饭。

吃完午饭,四人走出餐厅,准备回各自工作岗位,恰好在电梯口遇见副总经理秘书霍丽。身穿一身浅蓝色职业套装的霍丽一看到千晨,立刻侧过脸去,与身边的同伴用一种人人听得到的音量“耳语”。

“哎——也不晓得哪里来的狐狸精,仗着自己可以接近大少二少之便,硬是往自己脸上贴金镶钻,到上流社交圈里去勾三搭四。简直丢我们女性的脸面。”

“真的吗?”偏偏还有人同霍丽一唱一和,“真是女性之耻。”

“原来素日里一副圣女模样,不过是装给不明就里的男同事看的。大家还真是看走了眼呢。”霍丽说完,眼风朝千晨方向扫了扫,其意不言而喻。

千晨在露露张发脾气之千,轻轻伸手将她拦了下来。

谣言止于智者同越描越黑的道理,她比谁人都懂的深刻。而且兴风作浪实在不是她一贯的风格。

似霍丽这般的人,她还不放在眼里,当伊是疯狗乱吠就好。

千晨只在意朋友,不想他们误会她在玩乞儿与王子的游戏。然而午间的员工餐厅实在并不是解释的好去处,只有等下班以后了。

“有人不说话,是默认了,还是心虚啊?”霍丽简直是挑衅似地睨了千晨一眼。

千肠笑,无所谓地转头同露露张三人约时间。

“下班请你们去俱乐病坐,大家可有时间?”

“你请客的话,我们自然便有时间。”露露张恨恨地说,“刚刚被你这狡猾女人转移了话题。下班以后当然要接着再审。”

“是是是,一定老实交代。”千肠着指一指电梯,“先上去罢。”

霍丽还想找茬,却被同伴拉住。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是她?!”霍丽恨得几乎泣血。

为什么不能是年轻貌美单身的她?
第八章 天涯犹自短(4)

当千晨同陈黎华上楼回到总经理办公室的时候,达尼艾尔同拉法艾尔已经用过工作餐回来。

“千晨,下午有一个会议,你一起参加罢。”达尼艾尔倒了一杯咖啡,然后将办公桌上一份文件顺手递到千晨的手里。

“这恐怕不大妥当罢?且不论拉法艾尔将我放在一个形同虚设的助理位置上当花瓶,单就我是沈家伟的前妻这一身份,我便不适合与会。最起码的避嫌,总还是要的。”千晨手里的文件,是尚恩同沈氏国际共同争取一份大订单的分析材料,全方位比照两间公司的实力,以及可能的竞标价格。

拉法艾尔不以为然地轻嗤了一声,“这上下只怕已经人人知道你是我们的妹妹,还避什么嫌?嫁做人妇,也不能改变你是慕兰•肖恩的事实。”

“曾经是罢了。”千晨不怕死地提醒,又惹来拉法艾尔的一双白眼。

“你如果执意不肯参加会议,我也不会以上司的身份逼迫你。不过,我相信你的能力,千晨,更知道你不会是一个公私不分的人。”达尼艾尔浅笑起来,走过来轻拍千晨的肩膀。

千晨只得应“是”。

她果然是吃软不吃硬,怎样也不能拒绝达尼艾尔温和的以退为进,反而是一副“我是天王老子,我说了算”模样的拉法艾尔,她倒觉得好对付得多。

“不见你这样听我的话。”拉法艾尔气鼓鼓地嘀咕。

“因势利导,好过高压政策。”达尼艾尔在一旁极闲凉地告诉拉法艾尔。

千晨在一旁似笑非笑地。

有那么一刹那,她以为一切又回到了那无忧无虑的时光深处。

沉稳的达尼艾尔仿佛一个睿智的圣贤,霸道的拉法艾尔则习惯性地发号施令,而她,则是他们身后平凡而不起眼的小随从,他们说向东,她就不会往西。

她在他们的身后,甘于平凡,因为她知道他们会保护她。

“在想什么?表情这样奇特。”拉法艾尔以食指弹了弹千晨的额角。

“我在想,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所有的一切是否会不同今日。”千晨摸了摸被弹得有些疼的额角,悠悠地问自己,也问两个曾经的兄长。迅即,她深色的眼瞳里掠过毫不掩饰的凌厉光芒,“可惜,这只是一种最没有意义的假设。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千峦哥哥,千海哥哥,我们真的回不去了。无论我再怎样努力回忆过去的美好时光,努力地想你们曾经待我的好,也没有办法像十四年前那样的生活在一起了。对不起——”

得出这样的结论,千晨不是不难过的。然而自欺欺人亦不是她的风格。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们。”达尼艾尔垂下棕色浓密的睫毛,错过了,便是一生。他早已经知道。

“你恨我们?”拉法艾尔冷静下来,轻声问。可是,他的心却刺痛不已。

“不。”千晨摇头。怎么会恨?怎么能恨?他们曾经给过她那么幸福快乐的时光。他们——只是回不去了而已。“我从来没有恨过。”

倘使抱着满腔怨恨,她走不到今天。

“那么——现在的你,幸福吗?”达尼艾尔扬起睫毛,直直望着千晨,问。

幸福?千晨凝望达尼艾尔深黝的黑眸。她现在幸福吗?衣食无忧,有女儿朋友,这样的她,应该算是幸福的罢。

“是的,现在的我是幸福的。”千晨回答道。

达尼艾尔却轻笑着摇了摇头,否定了千晨给予的答案。

“不,我亲爱的千晨,你还没有懂得真正的幸福。你怎么会迟疑呢?你没有毫不犹豫,大声地向我宣布,你是幸福的。是不是连你自己,也不能肯定,这是不是就是你想要的幸福?”达尼艾尔声音柔和,却不容千晨反驳,“我与拉法艾尔不同,他会把自己喜爱的人绑在身边,以确保她的幸福。而我,只是想看着你幸福而已。所以,这一次,在没有看到你获得你所要的幸福以前,我不会像前次那样,轻易走开。”

千晨默默听达尼艾尔说完这仿佛誓言般的话,心中百味杂陈。

他所执着的,竟然是她的幸福么?

三年不肯同肖恩先生说话,十年浪迹漂泊,那样温文儒雅的达尼艾尔呵,竟然为了她,与肖恩先生两相决绝至此。

如果不是因为肖恩先生健康状况日益恶化,他仍不会回肖恩家罢?

“既然,你们都已经做了决定,那么,我尊重你们的选择。”千晨轻喟一声,这悬宕在所有人心中十四年之久的一根刺,就籍此机会,将之一并拔除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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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天涯犹自短(5)

下班,千晨打电话回家,告诉女儿琅琅要晚些回去,叫琅琅不必等她吃饭,又叮嘱琅琅先做完功课才可以看动画片。

小小少女在电话那头老气横秋地说:“我知道了,妈妈,你尽管去约会罢。”

千晨挂断电话,望着手里的听筒,简直被女儿骇住。

现在的孩子,都这样早熟么?

可是,转而想起自己的童年,便又微微苦笑。

被寻千晨教养长大的孩子,怎么会不早熟?

拎了手袋同已经收拾好办公桌,等在电梯口的陈黎华一起下楼,汇合露露张与米希雅,四个大小女生浩浩荡荡,朝俱乐部进发。

俱乐部经理看见千晨一行进门,便暂时放下手边工作,上前来同千晨打招呼。

“寻小姐,许久不来了,最近可好?”

千晨微笑,“是许久不来了,一切都好,近日还升了职。”

“那要恭喜寻小姐了。今日有什么安排?”经理礼貌地征询千晨。

“麻烦给我们安排一间包房,做一套全程护理。”千晨说“我们”,表示她是带朋友一起来享受下班后的快乐时间。

“没有问题,请随我来。”经理引着千晨一行在幽静而优雅的走廊里穿行,将她们引到一间宽敞舒适的大包房内。“祝您过得愉快,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

“谢谢你,逖默熙。”

等俱乐部经理离开后,米希雅拉着露露张在偌大的包房里四处探险。

“啊——桑拿房。”一扇门后有一间可供六人使用的桑拿房。

“还有按摩房!”米希雅简直叹为观止,“寻姐,这就是富豪的生活啊!”

“是,这就是富豪的生活。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到的。”露露张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戳了一下米希雅的脑门,“小土包子,就不能表现得不这么大惊小怪吗?”

“我本来就是土包子……”米希雅望着室内精致优雅的布置,叹息再叹息,“倘使我有本钱过这样的生活,才不出来工作,为五斗米折腰。”

千晨听了,笑不可抑。

为五斗米折腰?

亏她想得出来。

四个人享受过桑拿浴与全身按摩之后,坐在沙发里,喝清淡之极的果子酒。

千晨执起剔透玻璃杯,轻啜一口蓝紫色冰凉酒液,然后轻轻赞叹。

“实在美味。伊斯兰教义不得饮酒,可是最好的果子酒,却偏偏是阿拉伯人酿造的蓝莓果子酒,馥郁芬芳,清甜甘冽……”

倚在沙发里的露露张白了千晨一眼,这个女人东拉西扯的本事已臻化境,无人能出其右。

千晨轻轻吸了一下鼻子,然后“噫”了一声。

“古奇的Emy,虽然不是今季最潮的香氛,可是涂在你身上却十分合衬。米希雅,这是利文斯送的罢?”

米希雅睁大小鹿斑比似的眼睛,惊讶地问:“寻姐你怎么知道?”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凭你那份微薄的薪水,以及节俭的性格,怎么可能会买这么贵的香水?自然是有人送你的。”露露张忍不住调侃。这么纯良好骗的女孩子,简直是稀有动物。

“你们两个不要又被她转移了注意力。”陈黎华提醒,“她现在越来越会玩这种手段,到最后你们完全忘记当初要同她谈的主题。”

千晨优雅地伸手,撩了撩落到肩上的长发,然后拍了拍陈黎华的手臂。

“陈姐,不要拆穿我的小把戏嘛。我正在酝酿情绪,准备说一个又臭又长,俗不可耐的故事。为免你们觉得无聊,才想小小地暖一下场。”

“那你暖场的方式还真特殊。”陈黎华太了解千晨,如果由得她东拉西扯下去,大抵永远也不会切入今天的核心话题。“今天要说的,是你自己,别转移视线。”

“好好好,开始了。”千晨眨眨眼,“先从年龄开始罢。”

年龄?

其他三人俱是一愣。

年龄会有什么问题?

不是二十八岁么?

千晨挥挥手,阻止三人发问。故事才刚开始,还未到提问时间。

“我的确切年龄,始终是一个谜团。我想终我的一生,也很难知道确切的出生年月,唯一知道的,是大约在我两三岁年纪的时候,被人恶意遗弃在伦敦孤儿院门前,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两三岁的年纪,也是孤儿院根据我当时的身体发育情况推算的。然则亚洲的孩子与欧洲孩子在发育上还是有差异的,所以两三岁的推断也未必正确。”

孤儿院?连老成持重的陈黎华都不免愣神。

怎么会是孤儿院?

千晨笑了笑,喝了一口果子酒。

“在孤儿院里呆了大约一年时间,其间院方一直在注意是否有人在寻找失踪儿童,也与当地警方取得联系,备案。但是,我的家人或者知情者一直没有出现。这时,孤儿院的长期捐助人之一,一位大富豪的妻子,带领她的孩子来孤儿院进行探访。或许,这是上帝的旨意,在百多人的院童里,她一眼就看到了我。也许是因为,我同她一样,都是东方人的缘故罢。她当时就与院方沟通,表示要收养我。很快手续批下来,我正式被她收养。

“我被收养的那一天,就是为了我日后所有证件上的生日日期。院方说约四周岁。可是寻妈妈——我养母说,我看上去顶多三周岁。所以我的年龄,或者是二十八岁,或者是二十七岁,没有人确切知道。”

“寻姐好可怜……”米希雅的大眼里已经隐隐有水光闪烁。

“你看她哪里有一丝一毫的可怜模样?”露露张不以为然。寻千晨若可怜,天下人仿佛都不必活了,统统自杀得了。

千晨被露露张的口气惹笑。她真的喜欢露露张,伊不会安慰人,一点儿也不会。但伊却是最好的朋友,因为伊,想要自怨自哀都很难,抵死也要坚强振作起来呢。

第十章 天涯犹自短(6)

“后来呢,寻姐,后来呢?”米希雅忍不住问,原来竟然是灰姑娘的故事么?

千晨想了一想,喝了一口果子酒,继续往下讲。

“我的养父,所在的家族,是英国十大古老家族之一,也是十大富豪之一。养父为人有着英国人特有的严肃拘谨。虽然他并不是一个古板的父亲,但他的威严气势,很难叫孩子同他亲近,总是与他有一段难以逾越的距离。而且,养父工作很忙,达尼艾尔与拉法艾尔因为要继承父业,所以除开学业之外,绝大部分时间都跟在养父身边,学习经营管理家族生意。所以,我成为了陪伴养母的良伴。我很爱她,她教我说中文,替我取中文名字,晚上在床边给我讲睡前故事。我们两母女在一起,打扮洋娃娃,做小点心,给花园里的玫瑰园除草……可以这样消磨掉一整日时光。”千晨眼前浮现出养母美丽却又淡淡忧郁的脸庞,“拉法艾尔常常笑话我像是仙女身旁的小精灵,不起眼的小跟班,只会围着仙女转来转去。事实上,养母在我心中,确然就是美丽慈祥的仙女的化身。”

“所以,大当家在看见之后,才会叫你精灵。”米希雅恍然大悟地说。

陈黎华同露露张几乎同时冲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米希雅吓得缩了缩头颈,在嘴唇边上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表示她再不说话。

“最初的几年,达尼艾尔和拉法艾尔并不十分重视我这个‘妹妹’,只当我是可有可无的黄毛丫头,同我没有什么话说。而我,只要有养母爱我就很满足了。只是,简单快乐的时光,总是太快流逝。养母的抑郁症一日严重过一日。伊始终不快乐,日渐憔悴,我几乎是眼见她一点一点地失去活力。养父延请世界各地的名医,却也都束手无策。养父不明白,养母只是想要一家人聚在一起,开开心心,哪怕喝粥,哪怕没有华服美饰,钟鼎美馔,她也觉得满足。等到达尼艾尔与拉法艾尔惊觉母亲被他们疏忽了太久的时候,养母已经处在弥留状态。”

千晨垂下眼睫,下是她人生中最灰暗晦涩的时光,所有人都忘记她的存在,而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养母逐寸死去。

“我那时候已经在肖恩家生活了六年,对养母的感情已经超越了普通的养母女,在她最后的日子里,我也几乎是一直不吃不喝地陪着在她的身边,无论养父还是哥哥都不能令我离开她的身边半步。那是一种本能罢?知道这个真心爱我的人,将要离我而去,我却无能为力。然而——她终究还是离开了我。她临终前最后的要求,只是请求养父与哥哥们多留一些时间给我,让我有一个完整童年——这也是她唯一的遗言。养母落葬后,我整整有三个月,不肯开口同人说话,是达尼艾尔与拉法艾尔轮流陪伴我,给我讲故事,一起看养母生前拍的照片,整理她的遗物……他们教我许多在养母身边无法学到的东西,尽量哄我开心,看到我笑,他们便也会露出会心的笑来。我常常想,他们是想弥补罢。弥补那些,没有来得及与母亲分享的,便已经永世也无法分享的时光。

“达尼艾尔像我的守护天使,无论怎样,他都会守在我的身后。而拉法艾尔则充当了快乐天使,他经常偷偷带我去玩去疯,去尝试一些寻常女孩子根本不可能接触到的东西,比如赛车,比如速降滑雪,比如海钓……带我分享他的世界。他们两人一静一动,引领我,慢慢由一个在养母去世后,几乎自闭的孩子,逐渐成长为少女。”

千晨轻喘一口气,抿了一口酒。

那是痛苦逐渐离去,快乐而单纯的时光。

可惜,太过短暂。

“他们——同时爱上了你?”陈黎华语出惊人地问。

爱上了她?千晨想了想,终于摇头。

“你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陈姐。我不知道他们是否爱上了我,亦或只是对养母去世的移情作用,这一切都来不及求证,我就因为事故——抱歉,如果将原因说明,那便又是另一个又臭又长的故事——离开了肖恩家,回到了孤儿院。其实,究竟因为什么使得我离开,已经不再重要。总之我回到了原先的孤儿院,你们可以想象当时是怎样难堪的场面——一个被收养的女孩子,又被送了回来。事实上,彼时我仍由肖恩家助养,吃喝用度方面毫无问题,甚至可以享受以前在肖恩家那样的待遇,只是不再住在寻园里而已。”

那样的待遇,却并不会令她的日脚比别的院童好过一丝半点。

孩子们孤立她,院方也怕万一肖恩家问询起来,不好交代,宁可她被孤立,也不希望她身上有些许伤痕。

曾经她以为,十八岁以后,她可以独立出去生活,同肖恩家再无瓜葛。

然而命运自有她的安排。

“然而,我在孤儿院里,第一遇见家伟。那年他二十一岁,还没有接掌他父亲的事业。他到孤儿院寻人,人没有找到,却与我相遇。”

相遇,所有的这一切,便从相遇时,开始。
第十一章 天涯犹自短(7)

“然后,他爱上了你?”轮到米希雅问出与陈黎华相同的问题。

“怎么会?!”千晨骇笑,难道她们当她万人迷?“当年我不过十四、五岁年纪,又比同龄欧洲女孩发育得迟缓些,十足青涩,家伟怎么会爱上我?他会注意到我,其实同养母当年注意到我,理由是一样的。家伟的目标,本就是寻找东方女性。见到家伟之后,我其实没有抱持任何幻想,可是,家伟对我说了一句话。”

千晨在这里停了下来,喝一口酒,遭到三个女人齐齐地瞪视。

“家伟对我说:跟我走,好吗?也就在那一刻,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我告诉他,也告诉我自己,我愿意跟他走,去到哪里也无所谓,华服美食之于我全不重要,能不能读书上学也没关系,为仆为佣也好,我不想再留在孤儿院,也不希望让肖恩家继续白白养着。”

三个女人没有料到其中竟是如此曲折,不由得默然。

“奇怪的是,家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他透过他家的律师迅速办妥了收养手续,由律师担任我的合法监护人,然后带我出境。随后的数年时间里,我都陪伴着家伟,满世界游走,一边学习,一边长大。直到十年前,我十八岁的时候,家伟的父亲病危,我才随家伟回本埠定居。

“家伟的父亲一心想在临终前见自己的儿媳妇一面,所以一直催家伟结婚。家伟彼时并没有一个理想的对象,他也不想同一个陌生女子组建家庭。再三权衡,家伟同我,沈氏顾问律师的养女,寻千晨,秘密结婚。我们的结婚始终只是做样子给老人看罢了,让老人家了无遗憾地离去。在我们结婚的第三年,家伟的父亲去世,我也已经二十一岁了。我同家伟说,我已经长大,想要独立。我从来不想做一个无所事事的少奶奶,素日无聊只能同姐妹淘喝茶打牌逛街购物,就这样将自己的人生虚掷。我想要真正的自由,可以工作,可以学习,可以享乐,不必背负着沈家当家主母的沉重十字架。而家伟,在听了我一番话后,没有指责我,他爽快答应了我,放我自由。甚至,即使我同他离婚,他仍然担心我,所以分了一半身家给我。那真是一笔惊人的财富,倘使我的志愿是做富贵闲人,简直从此可以躺在钞票上睡觉。”

“真狗屎运。”露露张哼了一声。

连米希雅都点头表示同意。

只有陈黎华,露出狐疑表情。为什么她觉得这中间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呢?

千晨不以为忤,“同家伟离婚后,我出国游学了一段时间,然后就应聘进了尚恩,时至今日。故事到此结束。”

千晨仰尽杯中酒,“呼,讲故事真累,嘴巴干死。”

“这个故事——有很大漏洞啊。”陈黎华撑住下巴,若有所思地说。

“我听到最后,也觉得其中有地方不对劲。”露露张点头附和,仿佛整个故事总缺了关键的一环。

米希雅则识相地噤声。

千晨不语,笑吟吟地等她们发现破绽之所在。

“对了,为什么由始至终,你的故事里都没有提及过琅琅?”三个人几乎同时省悟。

是的,寻千晨的女儿琅琅,今年十二岁,算下来,岂不是伊在十五岁时候怀孕,十六岁生子?但是伊的故事里,十八岁才同沈家伟结婚……

三个人目光如炬,炯炯望向千晨。

“是的,琅琅。”千晨笑容敛去,“琅琅,又是另外一则故事了。事涉家伟,我不方便在这里说,也,不能说。”

“第三个又臭又长的故事?”露露张挑眉。

千晨点头。没错,第三则牵扯纠结了许多秘密的故事。

“好罢,由你去了。”陈黎华挥挥手,顺便看了一眼手表,然后溢出一声呻吟。“天啊,一个故事听完,竟然已经这么晚了,难怪我觉得饿得要死。”

“那就吃完晚饭再回去罢。”千晨轻笑,这样平静相聚的时光,太过难能可贵。除非一切尘埃落定,否则只怕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必须告别悠闲恬淡的生活了。

千晨回到家里的时候,琅琅还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同父亲家伟下上一次未完成的残局。看到千晨拎着印有俱乐部精美Logo的纸盒进门,家伟笑了起来,拍拍女儿琅琅的头。

“看起来等待的人有福了,今晚有好吃的点心吃。”家伟起身迎接晚归的前妻。

千晨将手袋交给了闻声出来的佣人,自己拎着点心盒转身进了厨房。洗干净手,取出精致糕点盛在威治伍德骨瓷碟子里,返回客厅。

“琅琅,洗洗手过来吃蛋糕。吃完蛋糕就要洗漱上床去休息了,小朋友不可以睡得太晚。爹爹也要做自己的事了。”千晨对女儿说。

“我知道,爹爹要陪着妈妈……”琅琅不怕死地戏谑说。

千晨教自己极力保持正常脸色,然则并不算成功,脸颊还是红了。只能瞪了女儿一眼。

“小朋友乱说话,罚抄三字经一遍。”

琅琅闻言哀号,向父亲家伟控诉母亲的“暴行”。

“爹爹,我已经十三岁了,是大人了,妈妈还来这一手。”

没等家伟出面替女儿求情,千晨美丽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是么?看来这一手过时了啊?好罢——罚抄全唐诗一遍。”

琅琅连哀号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哀怨地噘起嘴。

家伟失笑,将千晨手里点心碟子取过,交到琅琅手中,催促她上楼。

“看来妈妈今日不会放过你了。你还是赶紧回房间避避风头的好。爹爹等一下设法替你向妈妈求情减刑。”

“爹爹,我人生的希望全落在你的身上了,你可一定要救我啊。”琅琅嘴角噙着一抹诡计得逞的微笑,捧着点心,退场了。她一直希望父亲母亲能多多单独相处,可是她太过明显地走开,恐怕会令得妈妈觉得尴尬罢?所以她要走得不留痕迹,让妈妈完全不觉得她刻意留他们两个人培养气氛与感情。

她真是一个体贴的小孩呵,琅琅在心里自我赞美。

待女儿离开客厅,回自己房间去了,家伟才向千晨展开双臂。千晨微笑着投进他的怀抱,小声抗议。

“你这样子会把琅琅宠坏。”

“这样不好吗?”家伟拧一拧千晨的鼻尖,“我希望她开心幸福,也希望你幸福快乐,我有条件宠你们,为什么不呢?何况,你同琅琅,都是精灵般的人物,不会恃宠而骄。从你一贯不在人前提起我是你的前夫,而琅琅也从不逢人便说我是她爹爹,已经看见端倪。”

“听上去,很有些埋怨的意味。”千晨惬意地依偎在家伟宽厚的胸膛前。

“是是是,我是豪门怨夫,老婆孩子都觉得我见不得人。”家伟搂着千晨往卧室去,一边颇哀怨地抱怨。妻同女,都将他藏在地平线之下,从不肯拿出来炫耀。

千晨伸手,轻抚家伟胸膛,安抚这个男人。

“你是嫌自己妾身不明?反正我都已经见报了,你有妻有女的消息已经传得如火如荼,单单管老那门大喉咙就已经为你广为宣传了,你还担心什么?我又不会否认你是我的前夫。而且,离婚之后尚且带着女儿住在前夫家中,这绝对不是要撇清你我关系的姿态。”

家伟低低地笑,胸膛震动,笑声传进千晨耳朵里,给她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仿佛,只要有他,全世界都是美好的。

千晨便也笑了。

“家伟。”千晨低声唤他。

“嗯?”家伟懒懒地应。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很高兴,当年是你带走了我。”

家伟低头吻一吻千晨的头顶,没有掩饰自己眼里的怜爱。

“不,你从没对我说过。”带走她,是他这一生中,最美好的决定罢?

总有一日,他会让她明白。
 楼主| 发表于 2009-4-13 08:23: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两鬓可怜青(1)

家伟支肘侧躺在千晨身边,轻轻拂开一缕垂落在她额前的碎发。伊仿佛感觉到了他手上微小的动作,轻轻动了一下脑袋,向他靠近了些,却并没有醒来,而是继续沉静地熟睡。

家伟在黑暗中,无声地微笑。

只是看着千晨的睡姿,有时候会忘记她已经快三十岁的事实。睡梦中的她,褪去了白日里刻意平凡的外表和深沉睿智的自我防卫,还以真颜,更似一个恬淡的精灵。

不是他的错觉,夜晚的千晨,一直是魅惑的,让人仿佛着魔般,无法抗拒。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的视线,就这样远远近近地注视着她。

而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那个小小青涩的少女,长大成为了美丽的窈窕女郎,融入了他的生活,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难以戒除的习惯。

家伟俯身,亲吻千晨的光洁饱满的额头,犹豫了一下,稍微移下一些,在她粉嫩的嘴唇上印下温柔的一吻,然后伸手将伊搂在自己的臂弯里,安然入睡。

伦敦,决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城市,阴霾的天气同匆忙冷漠的路人,交织出一种疏离漠然的景色。

难得深秋的伦敦,挥别了阴冷潮湿的雨季,带着一股子干爽的气息,连空气都仿佛明朗起来。

家伟的心情却不见晴朗,他拉拢了风衣的领子,握紧了手掌。

家伟从来都不喜欢伦敦,觉得它过于沉痏灰暗。

可是家伶喜欢。家伶曾经抱着家伟的手臂,一脸如梦似幻的表情,向往地同他说:

“我喜欢伦敦,够有性格。想一想,全世界的首都,只得伊,一年四季都阴沉着脸,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再想一想,西敏寺,唐宁街,白金汉宫……更不用说我最爱的甲克虫乐队,维维安•维斯特伍德惊世骇俗的时装设计,还有淑女们的下午茶时间……天啊,让我一辈子待在伦敦,我都不会觉得无聊。”

家伟当时闻言,只觉得家伶少女似的浪漫无药可救。

然而家伟却没有料到,当年少女的一句戏言,竟会一语成谶。家伶真的不顾家人反对,独自到伦敦求学。那是家伶第一次,离开家人的保护,远赴异乡,独立生活。

家伶寄回来的每一封信里,都说她过得如何如何开心充实,让他这个在美国读哈佛商学院的哥哥,只能在心里笑着祝福她快乐永驻。

可是,命运自有她的安排,当他们都以为家伶在英国学习生活两相快乐的时候,家人却同伊失去了联系长达半年之久。家伟被父亲母亲急急自美国召回。

在家伟回家的同时,家伶的信,也寄来了。

家伶在信里说,她恋爱了,拥有了最美丽美好的生活,希望得到家人的祝福,并要家人速寄上生活费云云。

字迹潦草,看得出是匆忙间写的。

母亲当时便哭得昏了过去。

沈家并非小门小户,勒紧裤腰带才能供得起子女出国留学。

父亲母亲给家伟的用度,与给家伶的用度,是一样的。甚至给家伶的还多一些,因为女孩子要漂亮,时时要置换新装。每个月都按时汇进家伶的银行帐户里去,从不拖欠。

没道理伊突然之间要同家里要生活费啊?

还是父亲冷静,对家伟说,“我同你母亲上了年纪,你母亲更是经不得舟车劳顿,遇事又不冷静,所以还是家伟你往伦敦跑一趟为上。”

家伟担心妹妹的处境,更加不放心母亲的健康状况,即时答应下来,放下手头的功课与写到一半的论文,奔赴伦敦。、

家伟赶到伦敦的那一天,伦敦淫雨绵绵,天空阴霾得仿佛就压在头顶上方,教人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家伟先去了家伶的学校,学校说家伶已经许久没有前来上课了,也十分担心她的情况,然而这毕竟是大学,学生都是有自主行为能力的成年人,学校没有办法约束他们。学校建议家伟去找家伶的室友问一问。

家伟按照家伶一直以来提供他们的通信地址,找到一间公寓,门房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英国女人,看见穿着讲究的家伟,露出一脸满是褶子的笑来。

“你找谁?”

当家伟说出家伶的英文名字的时候,英国老女人眼神一下子冰冷下来。

“她已经很久不住在我这里了,她还欠着我三百英镑的房钱没付呢。”说完,上上下下打量家伟。

家伟忙取出皮夹,取出三百五十英镑递过去。

“我能上去看看吗?”

老女人顿时又展开一脸褶子。

“里面还有人住,让不让你进去,我可管不了。”

说罢,放家伟进门。

第十三章 两鬓可怜青(2)

家伟根据通信地址上的门牌号找到家伶租住的房间,抬手敲门。

隔了许久,门内传来懒洋洋的声音,问是谁?

家伟听得出,那不是妹妹家伶。

“我姓沈,想问一问有关我妹妹Lily的消息……”

门里静了片刻,然后有踢踏声渐渐接近门口,门倏忽向内打来。

家伟只觉得扑鼻一股子大麻燃烧后的辛辣味道,忍不住微微皱眉,这就是家伶一年来生活的环境么?

开门来的洋女只穿了一件小小的比基尼内衣,一条连屁股也遮不住的热裤,蓬松着一头枯黄的金发,睡眼惺忪,赤足,十只脚趾染着血红色指甲油。

洋女看见高大英俊的东方男子,微微一愣,没有想到沈家伶竟然有这样一个俊逸不凡的哥哥。

“请进。”洋女踢了踢脚边的一堆衣服,让出一条路来。

家伟忍住摸手绢出来捂口鼻的欲望,礼貌地朝洋女颌首,走进屋内。

屋子里光线十分有限,朝阳的窗都拉着窗帘,不教一丝光线透进来,房间里有一股子大麻与久不打扫混合在一起的怪味儿。

家伟环视房间,不过是小小的两室一厅,一套公共卫生设备,实在简陋。

洋女看得出家伟衣着得体并且俱不是便宜货,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家伟打心底里厌恶这样颓废的女子,低声问:“请问Lily是什么时候搬出去的?”

“Lily已经搬出去很久,伊欠着三个月的房租未交,还是我替伊垫上的。”洋女眼神贪婪。

家伟其实可以戳穿伊,只是懒得同伊周旋,便取出皮夹,抽出三张钞票来。

洋女毫不犹豫地想将钱拿到手,三百英镑,够她吃用一段时间了。

家伟却稍微抬高手臂,“你先告诉我,Lily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洋女踢踏地走到冰箱边上,拉开门,拿出一罐啤酒,拉开拉环,仰头喝了一大口。

“不过是老套的故事罢了。伊以为自己遇见了白马王子,一心扑在那个男人身上。我老早就对伊说,那个人一看就是拆白党。圈子里来来去去这些人,大家都是知道的,不过没有人愿意得罪那个人,坏他生意。我隐约提醒过伊,想逍遥快活,不如抽上一口,不知道多么快乐。好过将大把钞票掼在一个靠不住的男人身上。伊听不进去,反而跑去同那个男人同居。再没有回来。既然你找上门来,想必是伊的日子不好过,向家里求助了罢?那个人一贯的作风就是将女的身上油水刮个干净,转身便将人甩脱。”

“你知道那个人姓名住址么?”家伟心下大恸。他当然知道什么是拆白党。男性拆白党多扮做潇洒风流或者痴情专一的文人学者之辈,手段繁多。其中有人专责情报收集,注意对象多为满头珠宝的富人女眷,不识人间险恶的小白兔。情报刺探之人暗中尾随了解目标的姓名、性情、出入特点、家庭背景后,一一记录向组织汇报,组织派人再次详细核查虚实判别属于风流型还是诚实型等分类后,针对目标身价、特点选派一年龄大体相当者前去引诱。遴选上的党徒被告知目标的一应情报后并授以对策,修饰脸面,更换衣着后潜行到目的地,恭候目标出行,相机行事。多采取尾随找机会方式,尾随期间花费务必要求阔绰,党费统一报销,时间一长,目标见一如此富贵年龄适合之人追随左右,不免产生好感,一旦眉来眼去,不免堕入情网圈套。

而家伶从小被家人保护,根本不懂得这些,伊是温室里的一朵小白花。

家伟简直难以想象家伶如今的处境。

洋女以手背抹了一下嘴巴,然后伸出手指,做点钞票状。

家伟厌极,却还是又抽出一张百英镑钞票。

“姓名地址?”

“皮特•王,伊没有固定的住址,不过经常在这几个舞厅酒吧出入。”洋女踮脚取走钞票,说了几个娱乐场所的名字。“你不妨去看看。”

家伟再呆不下去,勉强维持礼貌,退了出来。

门房的洋妇见家伟出来,只喈喈地冷笑,待家伟走出几步远了,才扬声问:“那女孩还有衣服物品留在这里,先生还要不要?不要我就扔掉了。”

家伟本想说随便她处理,可思及这是妹妹的物品,便又踅回来。

“麻烦替我送到H酒店一八一八号房间,这是送货的费用。”

老妇人眉花眼笑地接过钞票,嘴脸好了很多,低声对家伟说:“你不要相信上头那个女人,她同那个男人是一伙的,我几次看见他们背着你妹妹乱来。”

家伟冷冷一笑,竟不觉得奇怪。

他只是,不晓得怎样同父母说,他们一直呵护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他的小妹妹,如今竟然遭遇这样的事。

第十四章 两鬓可怜青(3)

家伟虽则并不十分相信家伶的洋女室友提供的消息,然而也没有更好的渠道,只能按照洋女说的地址,一家一家寻找。

舞厅门口的保镖或者酒吧的酒保,都是口风十分紧的人物,家伟问不出什么有用处的线索,一次次无功而返。

直到,家伟拿出妹妹家伶的照片,问了一个女性酒保。

“请问你见过这个女孩儿吗?这是我的妹妹,她只有十八岁,已经七个月没有同家人联系。我的父亲母亲十分担心,母亲因此病倒,每天都以泪洗面……”

女酒保瞥了一眼家伶的照片,执着一只玻璃酒杯,用纯白棉布利落地擦拭酒杯内壁。

家伟微微太息,取出一张钞票,压在指尖下,推到女酒保跟前。

女酒保四下看了看,摇了摇头。

家伟在美国读书时,并是一个只知做学问的书呆子,也时常与同学出入这种场合,自然明白女酒保的暗示,便微笑:“请给我一杯龙舌兰酒(Tequila),不用找了。”

女酒保放下手里的酒杯,然后倒了一杯龙舌兰酒,连同一只精致的盐瓶,一片柠檬,一并放到家伟面前。

“请告诉我,你有没有见过这个女孩子。”家伟再一次请求道。

“我大约半年见过她,她的情形——并不好。”女酒保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对家伟说,“伊精神状态很颓靡,经常跑去洗手间,甚至还在吧台这里呕吐,所以被皮特•王带走了。然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家伟想象家伶彼时的景况,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那是他的小妹妹呵,从小被家人当成公主一样,呵护长大,竟然在这样龙蛇混杂的场所,跟老酒鬼似的,当众呕吐。

女酒保犹疑了一下,“……我觉得,她看起来,仿佛怀孕了。”

这一刻,家伟有晴天霹雳,如遭雷殛的感觉。

家伟要静一静,才能继续思考。

家伟取过杯垫,在上头写下自己酒店房间号码同电话号码,推到女酒保手边。

“我会留在伦敦寻找妹妹,如果你再一次见到这个皮特•王,请即时联络我。谢谢了。”

说完,家伟取起盐瓶,先将处理过的海盐撒在手背虎口上,用拇指和食指捏起自己的纯龙舌兰酒,再用无名指和中指夹一片柠檬片。迅速舔一口虎口上的盐巴,接著把酒一饮而尽,再咬一口柠檬片,然后将跳下吧台,走出酒吧。

夜风拂起家伟的衣服,湿冷而粘腻。

家伟在冷冷的夜里独自前行,心仿佛撕裂般疼痛。

如果找到妹妹,他要狠狠揍她的屁股,然后将她领回家,再也不许她离开家人。

过了两天,在家伟并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女酒保的电话却拨了上来。

“您好,沈先生,我有令妹的消息。”女酒保的声线略低沉,“有人说看见她去了本地一间未婚妈妈之家待产。”

女酒保说了一串地址,家伟赶紧摸过床头柜上的便笺,记了下来。

“谢谢你,谢谢你,你不知道我的感激有多么无法言表……”

“快去找她罢。”女酒保挂上电话。

家伟跳起身来,连洗漱都顾不上,便出了酒店,叫出租车直奔那间未婚妈妈之家。

未婚妈妈之家的负责人接待了家伟,听说了家伟的来意,又看了家伟带来的全家福照片和家伶的近照后,沉重地叹息。

“我们稍早时候的确收留过沈小姐,不过她两个月以前,已经自然分娩,产下了一个女婴。由于沈小姐在怀孕前后饮食生活习惯不健康,所以……”负责人顿了顿,“那是一个有先天残疾的孩子,唇腭裂,心脏瓣膜缺损,脑瘫……她活了不到二十四小时……”

家伟颓然地捂住脸孔。他的妹妹呵——“那么我妹妹呢?”

“伊还未满十八周岁,并且在本地没有任何直系亲属,伊又不肯叫家人前来,所以社会福利部分将伊移往本地一间孤儿院……”负责人见过太多这样的人间惨事,却仍然觉得看不下去,“伊当时的精神状态并不好,整个人都失去了生命力,我想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家人的陪伴,而不是责怪与训斥。”

家伟放下手,点了点头。

是,他现在所能做的,只有找到家伶,然后狠狠拥抱她,告诉她,不要紧,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回家。

“请告诉我她目前在哪里,我想接她回家。”

未婚妈妈之家的负责人点头,这才是成年人理智的态度,不暴跳如雷,不指责推卸。她看过太多亚洲父母,觉得未婚生子的女儿给家族带来的难以洗刷的耻辱,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下怒骂责打孩子的,并且迁怒未婚妈妈之家。这个年轻男子并没有失去理智,但看得出来,他十分难过。

“快去找回妹妹罢,她心灵上的创伤,要很久才能被抚平。”

家伟先对负责人表示了感谢,然后回到酒店。

家伟没有即刻去孤儿院,他害怕失望,所以先做了些准备工作,和前期安排。

然后,在一个空气干爽,明朗的日子,找到伦敦孤儿院。

第十五章 两鬓可怜青(4)

“家伟,家伟。”千晨轻轻拍抚家伟的脸颊。

家伟浓密的眼睫毛动了动,然后缓缓张开。

映入眼帘的,是千晨略形担心的脸,和他梦里的影像重叠在一处,让他不知是真是幻。

“家伟,怎么了?我叫你你也没反应。”千晨伸手想要熨平这个男子眉宇间淡而又淡的愁绪。

“没什么。”家伟轻浅微笑,搂过千晨,让她伏在他的胸口上。很久没有做这个梦了,梦境那么真实,连细节都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他是有些心烦罢?担心肖恩家要将千晨从他身边带走。

“有什么事?要叫醒我?”

“你的秘书拨了急电上来找你。”千晨示意家伟看她的左手。

家伟懒得动弹,更加不想松开圈在千晨肩膀上的手,只微微侧了侧头。

千晨见状,惟有摇头,将电话送到他的耳边,伺候大老爷听电话。

“——唔……嗯……嗯嗯……我知道了。”家伟语气淡定,表情十分悠然,“叫他们不用着急,等我进公司再说……他们如果再问,就叫他们按兵不动。”

千晨几乎有些同情这位新上任的秘书先生了。家伟对修鱼涟涟的态度明显要温和许多,或者,因为修鱼涟涟绝对不会在老板休息天的时候打电话上来骚扰罢?

千晨替家伟切断电话,看着他挂着一脸不甚情愿的表情,掀开盖在两人身上的被子下床进浴室去,便也跟着起床,拉开衣橱的门,为家伟搭配好西装衬衫领带袖扣等配件,自然得仿佛这是她每日都会为他做的事。

家伟匆匆洗了澡从浴室里出来,通身只有腰间围着一块藏蓝色浴巾。看见千晨坐在床角,一旁已经摊好了所有外出所需的行头,忍不住走过来将她一把抱住,用面孔在伊的肩颈处蹭了蹭。

“晨,我不想去公司。”十分慵懒的语气。

“向我撒娇可一点用都没有。”千晨缩了缩脖子,捏一下家伟手臂上结实的肌肉,“你的收购案出现了竞争对手,连标底都相差无几,你也不紧张一下。现在不是调情的时候。”

“你知道?”家伟并不觉得十分惊讶。

“是,肖恩氏也有意收购,我看了他们的意向书,他们是你的最大竞争对手,拦路虎。我想你们会有一场硬仗要打。”千晨起身走进浴室拿出一条干毛巾,坐在家伟身后,为他擦拭还在滴水的头发。等头发差不多都干了,又拿起衬衫,要家伟伸手穿上。

“晨,你真狠心,就这样看着我被群狼环伺。”家伟做委屈状。

“各为其主,各为其主,沈先生。”千晨不理他,专心低头给家伟系纽扣。系完一排纽扣,十分顺手地抽去家伟腰间的藏蓝色浴巾。

然后,千晨后知后觉地,呆愣地注视了家伟勃发的欲望数秒,蓦然省悟,脸颊火红,转身拎起放在一旁的内裤,扔到满脸微笑的家伟身上。“剩下的你自己穿!”

“你脸红了。”家伟笑意加深,在千晨来得及逃走之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拉坐自己的膝上。“别乱动,否则你会知道我究竟有多想你。”

“经常见得到,有什么好想。”千晨王顾左右而言他……

“你知道为什么有多久没在一起了吗?”家伟亲吻膝上不敢挣扎的女人的鼻尖,笑得有些开怀与得意。

“我们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吗?”千晨只好继续装傻。

家伟不理会千晨的太极拳,捧住她的脸,不让她转开视线。

“五年,整整五年,我做清心寡欲的和尚够久了。”家伟吻一吻千晨的眉心,“我老了,晨,只怕抢不过那些热情的年轻人。我没有自信再放任你一个五年。所以,亲爱的千晨,今日暂且放过你,等你我各自的问题都解决了之后,我会让你明白我有多么疯狂地渴望你。”

我现在就能感觉到。千晨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回吻家伟一下,然后推开家伟,跳下他的膝头。

“快去公司罢。”

“记得,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逃开。”家伟任千晨跳开,自己动手穿上内裤,再套上长裤。

千晨递上领带,然后坐在床边看家伟穿上袜子,套上西装。

“我去公司了,有事打我电话。没有事,也欢迎你来骚扰我。”家伟噙着一抹深奥笑意,走出卧室。

留千晨在卧室里,心情震荡难平。十四年,家伟之于她,一直是个温柔体贴的存在他从来没有催促过她,没有逼迫过她,他也从来不会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在她的身上。这十四年,他一贯只是如父如兄般,温柔地守护,坚强地支持。和家伟在一起,她可以倾诉,可以交谈,更可以解惑。

但是,今天的家伟,变得强势。

千晨没有觉得不快,只是迷惑。

她错过了什么吗?

什么使得家伟不再满足于守侯?

坐在床边,捂着脸傻笑了一会儿后,千晨蓦地朗声笑了起来。

她不讨厌家伟的改变呢。

甚至,有一些难以言喻地喜欢家伟隐隐含有关心的霸道,那让她有被家伟呵宠的甜蜜感觉。

霸道的家伟,一样地性感英挺起来。
 楼主| 发表于 2009-4-13 08:23: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章 两鬓可怜青(5)

整日,千晨都沉浸自己的神秘思绪里,时时露出难以捉摸的浅淡微笑。

“伊怎么了?整日发痴。”中午休息时,露露张万分不解地问陈黎华。

陈黎华耸肩摊手,表示她也不知道。谁晓得她什么了?笑容仿佛蜜里调油,幸福得让人浑身肉麻。

或许是到了思春年纪,也未可知。

“我听说今天有好几束花送到楼上,都是给寻姐的,全是重量级人物呢。”米希雅以手托腮,满面向往。

“我倒是听说,利三公子差人送花和礼物上来给某人。”千晨自瑰丽的绮思中省过神来,即刻调侃。

米希雅顿时满脸遍布玫红色娇羞与甜蜜。

“看,副总走过来了。”陈黎华眼观六路,小声说。

“真少见,伊竟然也会来员工餐厅。”露露张更小声地嘀咕。

史天颉端着一份黑咖啡走近,征询地问。

“您的秘书可没有坐在这一桌,您是不是走错地方了?”露露张瞥了一眼坐在另一头,已经妒恨得连脸都有些变形的霍丽,不咸不淡地徐声提醒。

正在同利文斯交往中的米希雅大力点头,壮着胆子说:“您要是坐在我们这里,霍小姐等一下又要说我们往自己的脸上贴金,四处勾搭了。”

“是吗?她这样说过?”史天颉并不在意几人的冷淡的注视,一派潇洒地拉开椅子,在圆茶几旁坐了下来。

“副总经理。”千晨微笑着同他打招呼,疏淡有礼。

“你总是这样疏离。”史天颉似真似假地抱怨,“不能直呼姓名么?”

“史总究竟有何指教?”露露张不太客气地问,才不管史天颉是不是伊的上司。

史天颉好脾气地笑了笑,只是问千晨。

“千晨,下班后一起吃饭好吗?”

“史总,您隐忍了五年,都未做表示,现在突然开口邀约,其情可议。”露露张十分怀疑地抱着膀子。史天颉喜欢千晨不是无迹可寻,毕竟堪称花丛圣手的他,在面对千晨时,从来都没有调笑过。然而过去五年来,伊始终都只是微笑地远远欣赏着,怎么现在却下定决心出手了?

史天颉苦笑一下,肖恩家的女儿,沈家伟的前妻,这样的寻千晨,他连暗暗倾心,都已经是奢侈了罢?他现在只是想一圆自己多年来未竞的夙愿,同千晨有一段,哪怕是短短的一段,单独相处的时光。这之后,他会放下五年的单方暗恋,去寻找一个真正能属于他的,寻千晨式的女子。

恬淡,悠然自得,心平气和。

千晨没有任何迟疑,便答应了史天颉。

“好的。不过,我不能耽搁得太晚,女儿在家里会担心。”

“没问题。下班的时候,我过来接你。”史天颉大力点头,执着咖啡杯,颌首而去。

“伊真的很反常。”露露张狐疑地看了史天颉的背影一眼,满头雾水地转向千晨,“而你竟然会答应他,也很反常。我以为你避之惟恐不及。”

“露,这只是一个单纯的邀请,他——已经放下了。”千晨喝一口柚子蜂蜜茶,微笑。

“单纯?!哪里单纯?!”露露张一拍桌子,“白痴都晓得他喜欢你。”

声音之响亮,顿时惹得整间餐厅里的人都回过头来看她。

“露露姐,拜托你冷静点儿,冷静点儿。”米希雅连忙安抚暴走中的火暴佳人。

陈黎华掩面叹息,“我不认识伊,我不认识伊,我是路人甲。”

千晨只是轻笑,渐渐笑不可抑,天啊,这群女人实在太可爱了。

露露张被伊笑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你这寿头,不管你了,由得你去。你当心霍丽呷无名之醋,以后动辄给你排头吃。”露露张抿唇喝果汁,再不理千晨。

“寻姐有大当家和终极Boss罩,又有寻姐夫这样强大的后盾,才不会怕霍丽这等小人。”米希雅因同利文斯交往,大抵受过利三公子的亲传,如今胆子大了许多,连讲话都底气硬过从前。

陈黎华叹息,还是小孩子呵,阅历总归是太少。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道理,你要懂得,希雅。”

“还有一句话,小米,叫‘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说得就是宁可得罪千晨,以不要得罪霍丽。”露露张瞟了一眼八风吹不动的千晨,为米希雅深入浅出地分析解释。

这解释还真浅显直白得叫人一望即明。

“霍丽不是洪水猛兽,你们不要送是妖魔化她。”千晨不得不阻止露露张更进一步地为米希雅洗脑子。“爱之而不能得,是最最痛苦的事,有时候难免行事过激。你不理她,她没趣了,自然就不再惹事。”

其他三个女人互相看了一眼,寻千晨,你究竟是真傻还是装傻?

妒忌的女人是最恐怖的,你到底晓不晓得?

千晨只是一派云淡风轻,饮一口柚子蜂蜜茶,微笑。

第十七章 两鬓可怜青(6)

临下班前,千晨将一份资产评估表放在拉法艾尔的办公桌上,然后收拾自己的物品,准备下班。

“千晨,有空吗?一起吃晚饭?”拉法艾尔略翻了翻整理得极有条理的文件,随手放进抽屉里,然后起身问千晨。

“今天不行,我已经同人有约。”千晨最后环视了一下,确定自己没有任何遗漏,然后淡淡地说。

“和史天颉?”拉法艾尔明知故问。心里有些憋闷,这个妹妹,现在只晓得对兄长说不不不。

“是,和史天颉。”千晨点头承认。心知一早有人向拉法艾尔做了汇报——不,弗如说是打小报告更贴切些。

“伊是一个花花公子!”拉法艾尔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拉法艾尔尔哥哥,你也是。”千晨有些不客气地瞪了拉法艾尔一眼,“你十八岁时,同时与两个女人上床造爱,就在你的小木屋里。你还对达尼艾尔哥哥说,只要他喜欢,他可以随便选一个去,你不介意。”

“我的天——你怎么会知道?达尼艾尔告诉你的?”拉法艾尔呻吟一声,目瞪口呆。他被千晨脸不红气不喘的讲述给吓到了。

“你那时并不注意你的小妹妹,也并不避讳我什么,你忘记了?”千晨太息,挽着手袋,走到拉法艾尔身边,踮起脚,吻一吻他的脸颊,“所以,我亲爱的千海哥哥,别五十步笑百步了。”

“什么意思?”拉法艾尔的中文造诣只停留在听说阶段,并不懂得太多成语以及中文典故。他只从千晨的语气里觉得自己被妹妹嘲笑了。他不可置信地盯着千晨离开办公室的背影,仍不能从被自己带着去疯去玩的小妹妹对他的调侃所造成的震撼与沮丧中恢复过来。

他竟然会被他的小慕兰给嘲笑了?!

“千晨,祝你约会愉快。”同样准备下班的陈黎华看见千晨,朝她眨眨眼睛,并向早已经等在电梯旁的史天颉努了努嘴,“你的护花使者已经在等你了。”

千晨忍不住微笑,想不到陈姐竟然是一副乐见其成的样子呵。

“明天见,陈姐。”

千晨走到史天颉身边,“走罢,史先生。”

“让你叫我一声‘天颉’,很难么?”史天颉苦笑着问。“即使下班以后,我也不能摆脱在你心目中的老板形象?”

千晨很想跳脚,奈何在电梯里,只能叹息。“不,我只是——很不擅长同异性独处。”

史天颉一愣,这是他完全没有料想到的答案。

当千晨同史天颉一起出现在底楼的大厅里时,周遭顿时传来一片窃窃私语。

史天颉有些担心千晨会因为被人议论而不快,忍不住偷觑了一眼千晨的脸色。千晨恰在此时转头迎视他的目光,并且淡淡地挑了挑眉毛。

“但愿我们同出同入的消息不会传进你的女友耳中,吃醋的女人——哗,实在恐怖!”千晨微微抖了抖肩膀,想一想已经觉得自己十分吃亏,无端担了虚名。

史天颉十分无奈地苦笑一下。她调侃他,完全不以为意地调侃他。

倘使她在意,哪怕是细微的在意,他都是高兴的。

可是,她只是毫不在意地调侃。

一路上,千晨都保持温和微笑,在史天颉试图以风趣的谈吐活络两人之间的气氛时。

可是史天颉能感觉得到,这样的温和微笑,不过是千晨的礼貌罢了。

处于礼貌,她没有在他鼓起勇气上前邀约时,当众拒绝他。

同样处于礼貌,她践约同行,可是却并不是一副享受颜色。

“千晨,请原谅我的直率和无礼,你能否切实地告诉我,我在你心目中,是怎样一个人?”史天颉不再迂回,直接问道。他必须知道答案,否则他不会甘心。

千晨侧脸细细看着他。共事五年,她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认真观察过着个男人,她本能地不想招惹任何异性。今天,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霍丽会死心塌地当了他多年的秘书,并且视一切有机会接近他的女性为敌了。

史天颉不是她所见过的男性里最俊美的,然伊有伊的别样魅力。小麦色健康的皮肤,浓密的黑发,饱满的额头,浓眉下一双炯炯有神的锐眼,直鼻阔口,剃得干净得胡髭,得体且永远引领时尚的穿着,浑身上下散发着粗犷的男性气息,比之坊间一些标榜美丽过女性的花样美男子,不知俊朗凡几。相比拉法艾尔的英俊霸道,达尼艾尔的英挺优雅,家伟的温柔体贴,伊是完全不同的狂野不羁了。

倘使伊不是对着她寻千晨,而是任何其他女性,千晨相信伊会是自信而神采飞扬的男子。

“史天颉,你很优秀。早在前任总经理执意要进行自主品牌研发计划时,你就已经力陈计划的不可行性,只是,急功近利、溜须拍马之辈,难免听不进逆耳忠言。”千晨淡淡地,中肯地评价这个男人。“在工作当中,你是无可挑剔的优秀上司,几近完美。这些年尚恩大中国区公司的成长,你功不可没。其他的,工作以外的,我实在并不了解。且,我心目中怎样评价你,丝毫不影响你成为一个教女性趋之若骛的好男人。”

“你——觉得我是花花公子?”史天颉有些着急地追问。

“不要这样,这不像你的风格。你是冲劲十足的男人,不靠家族庇荫,无论工作还是应酬都难不倒你,潇洒优游于工作和异性之间的史天颉……这才是真正的你,耀眼而生动。你不必在乎我的看法。”千晨不愿意一个男人,因她而显得唯唯诺诺。

史天颉微微愣了一愣,静默数秒,然后他长声而笑。

“寻千晨,你的确不是平凡女子。这些年,其实我只是看到了我愿意看到你罢了。我又何尝了解过你呢?这样的你,我要想赢得芳心,大抵真正一点胜算有无罢?其实五年前,我为你心动,却不敢行动的那一刻,我已经失去资格。”

千晨摇头,微笑纠正。

“不。感情的事,最忌分了输赢高低上下贵贱。你从来不曾输给我过,我又何尝赢过你?”

史天颉深深注视这个女人片刻,颌首。

是,怎么不是?

一定是这样!

虽然遗憾,但还是要放下。放下这一场来不及真正开始,便已经结束的爱恋。

“可是朋友?”

“当然是朋友,为什么不?朋友永远也不嫌多。”

温润的笑声,在傍晚的风里,飘散开去。

第十八章 恨之欲其死(1)

史天颉带千晨去一间五星级酒店的中餐厅用餐,停车后将车交给停车小弟,便与千晨下车相偕走进酒店。两人上电梯走进餐厅,一入得门内,千晨不由得微微一怔,随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世界原来真的不大,走到哪里都能碰见熟人。

“嫂夫人。”两个俊朗男子也看见了千晨,连忙起身招呼。

“千晨。”同样两个妙龄女郎也看见了千晨。

“晚上好啊,各位。”千晨挽住史天颉的手臂,向四人打招呼,看了看正准备用餐的鲁卡斯•班和有些气呼呼的露露张,还有气氛十分和谐的利文斯与米希雅,“都是熟人,想必不用彼此介绍了罢?”

“嫂夫人,史先生,一起坐如何?”鲁卡斯•班开口邀请。看得出来,大多数场合,他都起主导作用。

千晨转头望向史天颉,尊重他的决定,今夜她只需做一个好客人便得。

“人多热闹。”史天颉同意,既然已经对千晨不存他念,那么多几个人在场,也可以化解两人之间的微妙尴尬。且,鲁卡斯•班和利文斯,都是商场上的竞争对手,从来没有私下的深交,趁此机会,加深一下认识,未尝不是好事一桩。

一旁候立的服务生见状,立刻上前加座。

六个人围坐桌边,趁等菜时间,小酌闲谈,气氛十分融洽。

露露张与鲁卡斯之间小小的男女战争也暂告一段落,伊发现放下成见之后,史天颉是个言之有物,见解精辟独到的人物。

“嫂夫人,谢谢你。”利文斯不知想起什么,忽然没头没脑地向千晨致谢。

一旁的鲁卡斯•班也举杯示意。

千晨先是挑眉,转而便明白两人的言下之意。

“不必谢我,是你们各凭本事,我同家伟,不过是闲极无聊罢了。”

利文斯轻笑,“嫂夫人真是风趣。”

“等到你被她气得牙根发痒,便不觉得她风趣了。”露露张忍不住要拆台。

在场的一干人都笑了起来,寻千晨的太极拳功夫,他们都是有所耳闻的。

忽然之间,千晨手袋里的手机便响了,是小小世界的旋律。

千晨面上温暖,这手机的铃声,是女儿琅琅替她设置的。

女儿说,妈妈只要你听见这支乐曲,便会想到这个世界上,有两个最爱你的人,在家里等你回来。

“抱歉。”千晨向诸人颌首,从手袋里取出手机接听。渐渐的,她脸上一贯温煦的笑意一点点敛去,焦急颜色染上了她的眼眸,“是,是,我马上赶来。”

“出了什么事?”众人见千晨神色凝重,不由一齐问。

“管家打电话来,说朗朗在家门口被汽车撞伤,现在已经送到医院急救,我要马上赶过去。”千晨十分歉意,搅了好好的一顿晚餐。

“我送你去。”史天颉即刻站起身来。他知道女儿是千晨的心头肉。

“我们也一起去。”鲁卡斯也招手结帐,此时谁还有心思约会?

一行六人匆匆赶到仁爱路上的仁爱医院,家伟已经等在急诊室门口。

千晨看见家伟,再不能强装镇定,当先奔到家伟身前,一把抓住家伟的手臂。

“家伟,琅琅呢?琅琅现在怎么样了?”

家伟扶住千晨的双臂,轻轻抚摩。

“琅琅没事,幸好她反应敏捷,闪避得快,只是手肘和膝盖有擦伤。”家伟微微太息,将千晨紧紧抱在怀里,感觉到她的身体渐渐不再紧绷,平静下来,“医生说会先给她做一个全面的检查,你别担心。”

“是吗?”千晨仰起脸来,仿佛要求得家伟的保证般问,“琅琅真的没事?”

“嗯。”家伟伸手,一下一下拍抚千晨的后背。然后将视线转向其他人,“谢谢你们送晨过来。改日一定请各位到家中小坐面谢。今天已经晚了……”

不待家伟把话说完,鲁卡斯与利文斯已经各自挽起女伴。

“你同我们还客气什么?我们先回去了,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尽管开口。”鲁卡斯做发言人,利文斯在一边点头附和。

“千晨,我们先走了,你放心,朗朗吉人自有天相。”露露张第一看见千晨在人前流露出这样柔弱无助的模样,有些担心。

千晨自家伟怀里脱身,向诸人点头致意。刚才她太着急琅琅的安危,一时之间竟然忘记身旁还有朋友同事。

“史天颉,对不起。”破坏了答应你的晚餐之约。

“没关系,你女儿的事要紧。”史天颉朝千晨安抚地笑一笑。伊靠在沈家伟怀里的样子,那么天经地义,仿佛伊天生就应该在那里。“你自己也注意休息。”

等史天颉去得远了,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家伟明知现在不是呷醋的合适时候,仍不免要问。

“史公子追求你?”

“他只是朋友。”千晨轻喟,同家伟在急诊室门前的椅子上坐下,“你还没有告诉我,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琅琅怎么会在家门口被汽车撞倒?琅琅是那么乖巧的孩子……”

家伟脸色一凛,眸中肃杀之气蔓延。

“管家和琅琅的说辞差不多,都说司机把琅琅送到家后,琅琅牵着史酷比在花园里玩我扔你捡的游戏,大约是网球飞到门外头去了,史酷比跑出去追球,琅琅跟了出去,然后就被车撞了。管家说那辆车在撞完琅琅后,立即逃逸,没有一秒迟疑。”

千晨的眼,也冷了下来。

沈思园门前是一段私家车道,出入都是熟人,决不可能撞倒琅琅理也不理,决尘而去。

“看清楚是什么车了么?”千晨问。

“门前的摄像头拍到了车型,可是——没有挂车牌。”家伟淡而又淡地说,手却一点点握紧。

这是有预谋的?千晨望向自己的前夫,他眼里的凌厉冷冽是她从没见过的。

只是,这一切,针对的,究竟是谁?

如果是针对他们两人,那么,小小孩童又有何辜?!

这时急诊室的门由内而外推开,琅琅坐在轮椅里被护士推了出来,医生跟在他们后面。

“沈先生,沈太太,”医生来到两人跟前,翻了翻手里的病历和检查报告,“令嫒只是受了些皮外伤,排除了骨折或者脑震荡的嫌疑。已经替她处理了伤口,不必住院观察。回家以后注意休息,伤口保持透气,不要遇水,三两天就没事了。”

“谢谢医生。”家伟抱起轮椅里的女儿,向医生道谢。

一家人走出医院,驱车回家。
 楼主| 发表于 2009-4-13 08:24: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章 恨之欲其死(2)

回到家里,千晨给琅琅洗了脸,因为不能洗澡,只能略擦做擦洗,然后换上干净柔软的,印有小熊维尼图案的睡衣,送琅琅上床睡觉。

往常琅琅并不缠人,同母亲道过晚安便可以熄灯睡觉,今天却怎样也不肯放开母亲的手。

“妈妈,我不敢闭上眼睛。”朗朗扯着千晨的衣袖,声音低低。

千晨心间柔软酸涩。

这个孩子,出生就没有了亲生母亲,始终缺乏安全感。小时候睡觉总蜷缩成一团,仿佛小动物般,容易惊醒,却并不高声召唤大人,辗转些许时候,就自行入睡。

可是现在,这个孩子,却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开,可见是真的受到极大的惊吓。

千晨在床边坐了下来,反手握住女儿的小而柔软的手。

“妈妈不走,妈妈一直陪着你。”

琅琅这才慢慢闭上眼睛,可是仍不放心,隔一会儿便要睁看眼睛看一看,母亲是否还在身边。

千晨伸另一只手摸摸女儿头顶,“乖,妈妈不走,你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所有不愉快的事就都忘记了。”

“嗯。”琅琅低声应,这一次,过了一会儿,终于睡去。

千晨又等了一会儿,待女儿睡熟,才放开伊的手,轻轻拉高一点被子,将女儿的手放到被子里去,然后掖好被子,再四下看了看,留下一盏小飞侠与温蒂的小夜灯亮着,然后走出女儿的卧室,轻手轻脚地带上门。

门外,家伟一直坐在琅琅游戏间的秋千上。

看见千晨从琅琅卧室里出来,朝千晨招了招手。

千晨一路捡起琅琅随手扔在地上的玩具,一路走到秋千前,怀里已经捧了六七个大大小小的换装娃娃,有芭比,也有SD。

望着手里的娃娃,千晨隐忍了一晚的眼泪,终于一滴一滴,落了下来。

家伟无声太息,站起身,拥抱这个坚强得从不肯在人前流一滴眼泪的女子。

“……家伟……我害怕……”害怕会失去现在的生活,害怕幸福被人夺走。“如果要伤害我,尽管来找我,为什么要冲琅琅下手?”

家伟抬起千晨的下巴,凝视伊泪光盈盈的双眸。

“因为,你现在已经不再是十四年前的小女孩儿了,你已经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能保护你自己。而对方,没有信心能直接伤害你或者我,所以,转而找更容易被伤害到的琅琅下手。”

千晨鼻尖通红,“琅琅是无辜的,所有的一切都同她没有干系。”

“那些丧心病狂的人,并不这样认为,伤害不了我们,便伤害我们所爱的人。”家伟以拇指抹去千晨脸上的泪痕。“如果教琅琅看见你哭,她会担心,我会心疼。”

千晨点了点头,两人一起坐进秋千里。

千晨依偎在家伟胸前,“会是他吗?”

家伟略想了想,摇了摇头,浓直俊挺的眉微微蹙了蹙,这可是多事之秋?

“不像是他。如果真的是他,他不会冒险去撞琅琅,毕竟如果撞死或者撞伤了琅琅,于他,都等于是失去了敲诈我们的最好筹码。他如果为钱而来,就不会做这样的傻事。”

“也许他只是想试探我们究竟有多么在乎琅琅呢?”千晨知道,有些人,为了钱,早已经丧失了最起码的人性。

“试探的手段有很多种,而这是最愚蠢最危险的,以他的为人,断不会选最次的一种。”家伟也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但最后还是否定了这种猜测。

“那么,会是谁?恨你或者恨我到,要通过伤害一个未成年的女孩儿,来报复?”千晨始终不能原谅有人拿琅琅作为伤害他们的途径。

“你要不要请几天假,在家里陪陪琅琅?”家伟不是不担心女儿的。

千晨眯了眯眼睛。

“或者,这个暗地里的人,就是想看我们惊惶失措,或者是意图扰乱我们的视线——”千晨转头,对上家伟沉冷的眼。

家伟有片刻沉默,是,他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千晨眼底泪意渐消。

“无论对方是什么用意,我们都应该以不变应万变,照常工作生活。”千晨冷笑,“除非对方再没有任何动作,否则我可以保证,他会死得很惨。”

“我替惹怒你这头母狮的人致上无限同情,真悲哀,他不知道他究竟唤醒了什么。”家伟忽而轻笑,吻一吻千晨的鼻尖。

“是,惹狮惹虎,千万不要惹一位母亲。”千晨站起身来,“我去洗漱一下,晚上就在此间打地铺,免得琅琅半夜醒了找不到我。你最好趁此工夫,打电话给本埠最好的保全公司,请他们来加强沈思园的保安措施。”

“是,女王陛下。”家伟在千晨走出去时,无声地笑了,这是他深爱着的人呵。

在最初的焦灼过后,她立刻冷静下来,谈笑间已经做出了决定,仿佛一名浑身火焰的女战神。不仅仅因为她是一个母亲,更因为她爱着他们着他们这个家。

是的,家。

嘴角带着一抹浅浅的笑,家伟摸起游戏间里的电话,拨打一组烂熟于心却甚少使用的号码。

电话铃响了几声,然后有人接听,听筒里传来男子惺忪的声音。

“喂?”

“海啸,我是家伟,沈家伟。”家伟顿了顿,“我有事请你帮忙。”

电话彼端惺忪的声音沉默一秒,然后变得清醒。“怎么,也有沈大公子冷面财神你摆不平的事?”

语气里满是调侃之意。

“是。我需要任氏保全的一组人来加强沈思园的保安,还需要你们任氏最好的保镖二十四小时暗中保护我的妻女。”家伟语调中有不容置疑的强悍意味。他不容许有人伤害他最爱的两个女人——他的妻,同他的女。

“就这样?不需要我顺便派你把你的麻烦一并解决掉?”电话彼端那人笑得有些可恶,“我的妻女,嗯?啧啧,听起来实在很甜蜜。”

“海啸,任二爷,你何必调侃我?外头有大嘴巴到处在替你做免费宣传,说你有了妻儿忘记兄弟。所以,就不必五十步笑百步了。你同我,是一样的人。”

不能允许任何人,破坏自己的幸福和自己的爱。

对方朗声笑,然后挂断电话。

家伟放下电话,心里替对方高兴。

那人,终于也摆脱了束缚他多年的心魔,寻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了。

而他,现在则要为捍卫自己的幸福而战。

第二十章 恨之欲其死(3)

“小琅现在怎样了?伤口好了吗?能不能起床?想吃什么吗?”达尼艾尔•肖恩现在千晨爱女如命,视如己出,所以跟在千晨身后,不断询问。他同拉法艾尔都不认为琅琅遇到的是单纯车祸,私下里,两人都决定插手干预此事。

没有人可以伤害肖恩家的女儿,当年那个意图强奸慕兰事情败露后又把一切过错都推到她头上的艾瑟尔,早已经被他们整治得无法在英国立足,并且留下案底,欧盟国家都会在他入境后予以“照顾”。

“琅琅小孩子,三五七天过去,已经活蹦乱跳,哪里看得出曾经受过伤?老早嚷着要去学校,不愿意呆在家里。我和家伟已经同意让她回学校上课。”千晨一边整理并购案的资料,一边偷暇回答达尼艾尔。

“千晨,什么时候让我们见见小琅?她是我们的甥女,我们还没有见过。”

“只是见?不会有价值昂贵的见面礼?允诺她几乎是不可能达成的愿望?”千晨连头也不抬,十分不以为然,深知自己的两位兄长为了弥补过去十几年的遗憾,会将已经精灵古怪有恃无恐的琅琅给宠上天去。

达尼艾尔苦笑,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伊还是能一眼看透他们啊。

彼时伊那么小,眼睛大大,面孔扁扁,抿着嘴唇,被母亲带回家来,教他们吓了一跳。

简直不能想象,一个孩子衣服底下的躯体,可以瘦成那种样子,仿佛除了皮同骨头,没有一点点多余的肉同脂肪。

伊开始只同母亲亲近,并不喜欢他和拉法艾尔,整日只在母亲脚边转来转去,一旦不见了母亲,伊就会抿紧嘴巴,大眼睛骨碌碌,四处寻找母亲的身影。

若看见了母亲,伊便会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仿佛小鸟一般,飞奔向母亲。

母亲会将伊一把抱在怀里,抚摩她的头发,亲吻她的脸颊。

那时的母亲,也是快乐的。

看见母亲那样的快乐,他与拉法艾尔商量好,不与伊太过接触,如果伊喜欢上他们,与母亲相处的时间,自然便少了,那——母亲的快乐,便也少了罢?

只是,仍没有让母亲真正快活,终究还是离他们而去。

现在,伊自己也成了母亲。

中间,隔了太久远的时间与空间,她已经不是需要他们保护的小妹妹了。

“我们只是想与自己的甥女亲近亲近,并没有别的意思。你不喜欢昂贵的礼物,不切实际的愿望,那我们当然尊重你的意志。”达尼艾尔赔笑,“慕兰,我们当舅舅了,没见过自己的外甥女,很匪夷所思的。”

“我知道了。”千晨挥手,达尼艾尔在她身旁绕来绕去,害得她看错了一行,“我不反对。不过——唯一的条件是别答应琅琅任何不合理的要求。”

“没问题,没问题!”达尼艾尔忙不迭地点头应承。他们已经错过了慕兰的少女时代,那么,弥补在她心爱的女儿身上,总是可以的。

“还有——”千晨叫住准备走出她的视线去和拉法艾尔商量舅甥初见礼的达尼艾尔,“公司里最近多了许多陌生面孔,怎么回事?”

达尼艾尔脚步一顿,这孩子,这么敏感做什么?

转回身,达尼艾尔露出一个新闻发言人般完美的笑容。

“只是例行地请保全公司来对我们的保安系统进行调试而已。”

千晨翻了一个白眼,挥挥手。

很好,个个都当她是脆弱的小白兔,恨不能将她装在防弹玻璃笼子里随身携带。

达尼艾尔舒一口气,走出办公室。

千晨这才抬眼,望了一下哥哥的背影。

这样小心翼翼,总陪着万二分的耐心,是怕她留有旧日的阴影?可是,她已经不是那个小女孩了啊。她从来,就没有过真正的童年。哪怕是在肖恩家,寻妈妈待她那么好,她也知道自己不是肖恩家真正的一员,稍有行差踏错,就会失去寻妈妈给她的这一点点温暖。

其实达尼艾尔和拉法艾尔没有做错什么,当时是她自己提出要回孤儿院的。

与其等到肖恩先生开口,弗如她自己要求。

要怎样才能让两个哥哥明白呢?

他们现在代偿心理很严重啊。

千晨十分纠结。

这时电话铃响,千晨随手接起电话。

“你好,总经理办公室。”

电话彼端,是男子粗重的喘息,仿佛呻吟,仿佛闷哼。

千晨将听筒移开一寸,皱了皱眉,然则职业操守使得她还是将听筒又放回耳边,重复了一遍。

“你好,总经理办公室。”

听筒里仍是男人的粗喘。

“你再不出声的话,我只能将电话转回总机。”千晨的眉心蹙了起来。

琅琅遭遇车祸,她接到这样奇怪的电话,一切似乎都不是巧合。

听筒里的男声怪笑了一下,先挂断了电话。

千晨的心猛地一沉,即刻致电总机。

“刚才接到总经理办公室的电话,是什么人打进来的?”

总机小姐一听是总经理助理寻小姐的询问,连忙回忆了一下。

“是一位有外国口音的先生,只说有要紧事找总经理。我问他有没有预约,他说没有。我就告诉他,如果没有预约的话,一般总经理是不会接待或者接听的,如果他实在有急事,我可以先替他转到总经理助理的电话上去。”

“什么样的外国口音?”千晨的眉头拧得更紧。

总机小姐回想了半天,只能说:“很含糊,仿佛嘴巴里衔了东西的外国口音。”

千晨太息,这是什么形容词?

“如果他再打来,你能听得出来么?”

“能。”这次总机小姐毫不含糊。

“那好,如果他再打进来,你要求他留下姓名地址,就说总经理有空的话会联系他。”千衬思转折,淡淡说。

“是,寻小姐。”总机挥去一身冷汗。不知道为什么,听寻小姐这样淡淡讲话,她却有些惊心动魄的感觉。

千晨挂上电话。

这是风雨欲来的前兆,是么?

随即,伊在偌大的办公室里,徐徐微笑起来。

最怕那人隐在暗处,不肯露面,只一味使手段伤害她周围的人。

现在,这个人隐忍不住,跑来骚扰她,就露了形迹。

凡走过,必留下痕迹,不是么?
第二十一章 恨之欲其死(4)

寻思琅坐在起居室的沙发里,眼睛骨碌碌,跟着母亲与父亲转。

寻千晨并不能算是一个能干的家庭主妇,伊不会烧菜,伊的水准不过停留在番茄炒蛋、速泡面和三明治阶段。父亲也从不介意母亲不懂洗手做羹汤,他只要她们两母女都在他身边,家人开心就好。

然而寻千晨有着非凡的品位,伊在慵懒地斜倚着沙发,看书闲闲度过一日之余,偶尔会打开音响,让维瓦尔第的小提琴协奏曲,悠然回响在房间里。极小的时候,寻思琅在母亲的引领下,已经能分辨得出,是古典音乐界最伟大的小提琴大师伊扎克•帕尔曼技惊四座的独奏与伦敦爱乐乐团功力深厚的协奏,亦或是祖宾•梅塔指挥,艾萨克•施特恩,平查斯•祖克曼,什洛莫•明茨联同伊扎克•帕尔曼,四位小提琴演奏大师精妙绝伦的版本。

寻思琅能在空旷感弥漫的音乐中,听出细微的颤音,抖弓,华丽的技巧与蓬勃生气。

只是,这样的时候,并不多。千晨在琅琅长大后,已经很少会拖着女儿一起听古典音乐。

“小孩子长大,自然会有自己的品位,我不做扼杀小朋友喜好的坏妈妈。”千晨这样摸着琅琅的头说。

那之后,古典音乐的声音,已经很少会在寻思琅在家的时候响起。

然则今日,悠扬回荡的,是巴赫的无伴奏奏鸣曲与帕蒂塔。

寻思琅侧耳细听,是已故以色列小提琴大师明茨的版本。

巴赫是作曲家无法超越的神一般的存在,他设计了小提琴表达所能演奏的一切和弦,使用了几乎不可能演奏的对位技巧。它们构成了巴赫小提琴音乐的最高峰,不可逾越。音乐在表述流畅柔美的同时,还流动着一种深深的人类之情。只是巴赫无意于溺情,他在音乐中坦露他的心灵,他觉得只有在这个奇妙而神圣的秩序中才真正能够舒展身心,也许只是如此来使自身不断地趋于崇高和明净,然而在此之际,他有意无意却将人类难以言喻的情感作了最动人的诉说,那满目趋走不止的美妙旋律,或者正是他难以自抑的内在之情的某种“轨迹”?他的音乐展现出了我们所有人的情感最终都将要指向的那个理想顶端。

而明茨注重力度变化和漂亮的音色,在高超的技巧中显示出无穷的力量变幻,深入巴赫精神的内在神韵,将巴赫表现得淋漓尽致。带有一种震撼灵魂,镇定心神的力量。

寻思琅看着难得在家里略正襟危坐的母亲,和陪在母亲身边,低声同母亲讲话,分明在分散她注意力的父亲,有些好笑。

不晓得是什么人什么事,教素日几无情绪起伏的妈妈流露出不安的样子来。

不安到,要靠能荡涤心灵的古典音乐来平复情绪。

啧啧,很好奇啊,还未到达的来访者。

“妈妈,我想去同学家,可以吗?”寻思琅嘴角有笑。

千晨一直不晓得要怎样让女儿琅琅知道自己突然间有了两个舅舅。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然则牵扯到太多纷扰的旧事,以及——不想触碰的晦暗记忆,便难以启口。

琅琅——并不晓得伊的生母,悲惨的遭遇。

千晨担心,故人相见,会引出那些陈年旧事。

然而,避之不见,却并不能解决问题。

终于,千晨朝女儿招手。

“琅琅,来爸爸妈妈这里。”

思琅周到母亲身边,抿嘴。

“琅琅,妈妈有事对你说。”

“什么事?妈妈你说罢。”琅琅小大人般点点头。

千晨几乎要笑,这个孩子,总教她从心底里觉得柔软。

“今天家里有客人要来。”千晨斟酌词句,“你见过了这两位客人,再去同学家可好?”

“哦。”寻思琅看了在一旁拼命霎眼睛挤眉毛朝她示意的父亲一眼,然后细声问:“是什么客人,妈妈?”

千晨伸手摸摸女儿的头顶,曾经幼肥只得一点大的小小婴儿,如今已经长高长大,都已经及她胸腹高了。有些事,不能瞒她一辈子,早晚要告诉她。

现在,也许是时候了。

“是你的两位舅舅。”千晨看见女儿挑眉,微笑,“晚些时候告诉你关于妈妈的故事,现在,我们先好好招待客人,好不好?”

寻思琅点头,虽然满腹疑问,然而既然妈妈说晚些时候会告诉她,那么便不会敷衍她,她有耐心等待。

“好,现在我们去前面迎接客人。”千晨吻一吻女儿细致的小脸。

达尼艾尔•肖恩同拉法艾尔•肖恩,在沈思园主屋大门打开的一刹那,齐齐一怔。

他们见过千晨办公桌上寻思琅的照片,照片里的孩子有一张可爱的苹果脸,有些婴儿肥,但已经看得出长大之后必是美人无疑。

可是眼前,站在千晨身侧的少女,已经有接近四英尺十英寸身高,浓密的黑发剪得齐耳长短,掖在耳后,露出洁白柔软小巧的耳垂,五官清秀,眉目如画,纤细修长的四肢,穿着白色泡泡袖木耳边纯棉布收腰衬衫,达一条直管米白色长裤,清新得似朝阳中一朵带露的茉莉花。

有那么一刹那,达尼艾尔与拉法艾尔,有旧日重来的错觉,仿佛,少时的千晨,又站在了他们面前。

“千峦哥哥,千海哥哥,欢迎。这是我和家伟的女儿寻思琅。琅琅,来见见你的两位舅舅,寻千峦,寻千海。”

达尼艾尔与拉法艾尔这才蓦然惊觉,这个气质像极少时千晨的少女,正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外甥女。

“千峦舅舅,千海舅舅。”小小少女微笑着唤人。

“你好啊,琅琅。”达尼艾尔首先反应过来,这不是他们的小妹妹。虽然气质似极,然而,这个女孩子比他们的小慕兰当年要活泼伶俐,单只她眼睛里闪过的亮光,已经出卖了她灵动的心思。

“大家进屋罢,晨已经准备好茶点。”家伟揽住千晨的肩膀,“我很久没见她这样坐立不安。”

小琅琅笑出声来,父亲说得再真确没有。

母亲真的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千晨睕了家伟与琅琅一眼,示意现在不同他们两人计较,然后朝兄长微笑。

“不知道你们口味有没有改变。”

大家转进客厅,宾主落座,老管家华生端着大托盘从厨房走出来。托盘上放着一只纯银茶壶同五只维多利亚风格骨瓷茶具,以及几碟点心。

当华生将以中国茶为基茶,加入佛手柑调制而成红茶倒入精致的骨瓷茶杯中,房间里立即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芳香。

而在这芳香中,一切旧日时光,都仿佛再一次重现在他们眼前。
第二十二章 恨之欲其死(5)


待达尼艾尔与拉法艾尔用过晚餐,寒暄告辞后,千晨轻轻叹息一声。

家伟搂住千晨的肩膀,抚了抚。“都过去了,大家过得都好,你别伤心。”

千晨把头靠在家伟身前,“我不是伤心,只是感叹,终究昨日不可重来。他们那么小心翼翼,生怕触及我的痛处,可是,再美好或者再痛苦的回忆,都不及当下重要。我是不是很坏,家伟?我只想维持当下幸福平凡的生活,所以——”

所以,所有过去的,我已经放下。

家伟深深太息。

有太多人,陷在过去的回忆里,不肯自拔,浑然忘记人要活在当下,只捧着对过去的美好亦或伤心往事,无病呻吟。相比之下,千晨坚强太多,懂得珍惜眼前。

寻思琅觑见父母又黏在一处,拔足准备悄悄溜开。

“琅琅。”却被千晨轻轻一声叫住。

小小思琅僵了一僵,站在原地。

千晨从家伟怀里脱身出来,走到女儿跟前,伸出一只手来。

思琅抬眼,什么?

千晨看了看思琅负在背后的手,努了努嘴。

思琅耸了耸肩膀,伸出两只手来,喏,看什么也没有。

小思琅两手空空,果然是什么也没有。

千晨挑眉,后面口袋里的东西,交出来。

小思琅丧气地垂下肩膀。妈妈简直似孙行者,火眼金睛。

手绕到身后,从裤袋里摸出两张卡片,递到母亲手里。

千晨将女儿递来的卡片持在手里,晃了晃。“放在爸爸妈妈这里,我们替你保管,如果你有什么合理要求,再交给你用。”

寻思琅眨了眨眼睛,无限透支信用卡和能教班级里所有女生为之尖叫的顶级少女服装品牌的贵宾卡,就这样被妈妈没收了,唉——即使于她这样衣食无忧的孩子来说,也是无法抵挡的诱惑啊。

千晨几乎要笑,然而终究还是忍住了。

“你还未成年,所以爸爸妈妈暂时为你保管,等你到十八岁,爸爸妈妈自然不再约束你。”

“等我十八岁时,我早已经忘记此事。”琅琅嘟囔,眼珠转一转,“妈妈你说要告诉我关于你的故事。”

“你不是说要去同学家?”千肠眯眯地问。

“妈妈!”寻思琅跺脚。妈妈又来打太极拳。

千晨终于笑出声来,伸手摸摸女儿的头顶,“想听故事,可不许中途睡着。”

寻思琅右手举到眉骨旁,敬一个童子军礼。

“我保证!”

千晨牵起女儿的手,两母女一起进起居室,窝在沙发里。

家伟晓得妻女要讲体己话,他在一旁,恐怕伊们讲不痛快,自动转进书房去看报。

千晨将女儿思琅的手握在掌心里,略做回忆,然后微笑。

“妈妈,其实是爸爸的养女——”

话音未落,寻思琅已经目瞪口呆。

“妈妈?”这未免也太过刺激了。妈妈是爸爸的养女,那她呢?她岂非爸爸的外孙女?这关系,实在太乱了些罢?

千晨看见女儿脸上表情,约略知道寻思琅心中所想,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

“傻女,想哪里去了?”

“养父难道可以娶养女么?”寻思琅压低声音问,这简直是丑闻嘛。

“从法律角度,如果解除养父女关系,也可以成立婚姻关系。”千晨轻抚女儿柔顺的头发,“只是,我同你爸爸之间,并不存在法律上的收养关系,虽然是他从伦敦的孤儿院里将我带走,但却是以赵律师的名义办理的所有收养手续。”

“赵爷爷?”寻思琅想起沈家已经退休了的老律师,每到过年,父亲母亲都会请这位老律师来家里小聚。这位叱咤司法界的元老级人物,每次到沈思园来,都一副和蔼可亲模样,看到她还会同她开玩笑,有时候还会带旅行途中买的纪念品给她。父母从来没有向她提起过,为什么与这位退休律师关系这样密切,如今妈妈竟然告诉她,内里还有这等密辛。

千晨点头,“正是你的赵爷爷。我名义上是他的养女,但却是你爸爸一意要带我走的。”

“那——妈妈和爸爸是青梅竹马的恋人,其实是我幻想出来的?”寻思琅简直不能相信,自己十二年来,一直相信的,家中父母感情融洽,生活和谐,是因为他们少时的青梅竹马,竟然只是她的一相情愿。“妈妈竟然是爸爸的童养媳……”

寻思琅喃喃低语,颇受打击。

千晨瞥了女儿沮丧的脸一眼,这孩子一直以来都是怎样看待他们的?竟一脸大受打击的神情。

“妈妈,我少女的幻想彻底破灭了,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青梅竹马深情不渝。”寻思琅垂下肩膀,“我们班上十个里有七个八个,父母双方是政治或者经济联姻,还有三两个,虽则是自由恋爱,但也有颇多因素考量后才走到一起。我常常很自豪地说,我妈妈没有一点点身家背景,可是我爸爸喜欢,从小就喜欢,不顾爷爷反对,和我妈妈在一起。目前虽然离婚,但爸爸外头没有女人,妈妈外头没有男人,早晚还是会在一起的。我说的时候,何等豪气干云啊……”

寻思琅哀叹一声,“原来我才是顶没观察力的一个。”

千晨失笑,这孩子纠结的,是这个么?

“我同你爸爸,如果说青梅竹马,也没有错啊。”千晨轻拍女儿的后背,“我十八岁同他结婚,共同生活了五年,直到你祖父过世,才离婚出去工作。总得来说,我是投奔了自由,并不是投奔任何人。”

“你们最后还会在一起么?”寻思琅更在乎的是父母最终能不能走在一起,其他的,都是次要问题。

千晨咳笑一声,“现在我还不知道,可是,如果琅琅不愿意有后父后母,爸爸妈妈一定不会违背小琅琅的意愿。妈妈现在要说的,不是这件事。妈妈要说的——”

寻思琅从沙发里跳起身来。

“妈妈,很晚了……我、我要去休息了!”

千晨叹息,这个孩子,始终是知道的罢?毕竟他们虽然没有将事情的真相告诉琅琅,可是也没有刻意隐瞒过琅琅。

十二岁的寻思琅,只消稍微计算,便能知道除非千晨十四岁怀孕,十五岁生下她,否则才过二十八岁生日的寻千晨不可能有一个十二足岁,将近十三岁大的女儿。

寻思琅自晓事以后,一直隐约觉得其中蹊跷,可是父母对她那么好,从来没有责骂体罚过她,她也宁愿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过一辈子。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从两个突然冒出来的舅舅登门拜访开始,寻思琅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思琅不想知道妈妈接下来要说的故事。

“琅琅。”千晨唤住女儿。

“我不想知道!我不想知道!”寻思琅捂住耳朵,大声喊。

“琅琅——你的生父,想要见你。”千晨只是镇定地,看着女儿纤细的背影,“我和你爸爸,拒绝了他的要求。”

少女寻思琅,慢慢地转过身来。

她多么希望,她听不见这个世界的声音呵。
第二十三章 恨之欲其死(6)

千衬下大恸,趋前数步,将琅琅抱在怀里。

“琅琅,爸爸妈妈从来不打算瞒着你,所以坊间即使有各色流言,我们也没有刻意封锁。你已经长大,应该能分辨得出是非对错。而这件事,我们总是要告诉你的。或者早,或者晚。只是——因为出了些意外状况,所以,我们决定提早一些时候对你说。”

寻思琅不是无知蒙昧的孩子,听见母亲这样说,思琅已经隐约明白其中有错综复杂的隐情。

千晨紧紧搂住思琅。“你的生母,是爸爸的妹妹,伊是天真美好的女子,一心希望脱离家长的势力范围,寻找一片自由的天空,有一个心爱的男人,组成一个幸福的家庭。只是伊彼时太过年轻,识人不明,爱上了一个错误的人。那个人就是你的生父。他不能给你母亲一个安定幸福的生活环境,还累得你的母亲流离失所,最终客死他乡……”

说到这里,千晨抬起思琅的小脸,看见女儿脸上满面泪痕,心中难过更甚。轻轻抹去女儿脸上泪水。

“琅琅,你妈妈十分爱你,即使在最最艰难,最最无助时候,她都没有放弃你,她把你照顾得很好,保护得很好。她把你交到我们手里的时候,你被裹在一块手制的纯棉襁褓里,襁褓上手绣着你的名字,还有一行字:宝宝,妈妈永远爱你。”

只是听见这句话,这淡淡的一句,思琅的眼泪便断了线的珍珠般,落了下来。

千晨也不劝慰,只是一下一下抚摩思琅的头发。

“你从小就是思想家,不爱哭,包在襁褓里,眼睛骨碌碌,仿佛已经晓得生离死别。妈妈和爸爸带你走的时候,你就睁大眼睛,拼命地看着自己生长的地方,不哭不闹。从那时候起,妈妈和爸爸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教你有一个快乐无忧的童年。”

“……我一直很快乐……妈妈。”小小思琅将脑袋扎在千晨怀里,“我宁可什么都不知道……妈妈。”

千晨无声太息,如果可以,他们也宁愿琅琅什么都不知道。

“前段时间,你的生父打电话上来,希望能见你一面。我们已经十多年没有他的消息,更不能确定他的来意,所以妈妈就回绝了他见面的要求。爸爸也反对贸然和这个人接触,更担心伊究竟想打什么主意,就将我们接回家里来住。”

“我还以为你们打算复合。”寻思琅在母亲怀里嘀咕。

千晨听见了,嘴角泛起一丝浅笑。

这孩子心心念念希望他们复合,但愿她同家伟最后不要教她失望才好。

“后来你出了车祸,妈妈和爸爸更加担心,不晓得这是意外还是巧合。正好这时候以前收养妈妈家庭里的两个哥哥也找到了妈妈,听说你生病,就商量着来看看你。”千晨抹干净女儿脸上的眼泪,“无论如何,你是爸爸妈妈的女儿,你的健康幸福平安,是我们最大的心愿。”

寻思琅仰头看着母亲的沉静慈祥的脸,忽然破涕为笑。

“妈妈,我爱你。”

“我也爱你,琅琅。”千晨牵起女儿的手,准备送她回自己的房间洗漱睡觉,“如果——只是如果,你生父提出合理要求,希望同你见上一面,你——想不想同他见面?”

寻思琅闪眸,然后轻轻摇头。

“从我出生,到我被带走之间——他都没有出现,尽到身为人父的责任,那么,这么多年之后,他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人父的权利?”少女寻思琅有着超前成熟的思想,“不,妈妈,我不想见他。”

千晨轻喟,再没有说什么,只是牵紧了女儿的手。

家伶,你在天有灵,我与家伟这样的安排布置,是否违背了你的意愿?

虚空之中,只有一片无声寂静。

与琅琅道了晚安,千晨替女儿留一盏小夜灯,然后走出她的卧室,随手带上门。

经过书房时,千晨看见门逢里仍透出灯光,知道家伟还没有休息。

千晨轻手轻脚下楼,进了厨房。厨娘一早已经收拾停当,回去休息,只得老管家华生,还忠于职守,坐在佣人房的沙发里,捧着一张报纸,执一柄放大镜,逐字逐句地看。听见响动,华生放下报纸,抬起头来。

千晨朝华生颌首,“谢谢你,华生,你可以去休息了。这里由我来就可以。”

“是,小姐。”华生已经习惯叫千场姐,这个家里,也没有人想要改变这个称呼。

“晚安,华生。”

“晚安,小姐。”华生折叠好报纸,夹在臂弯里,微微躬身,退下去回自己房间了。

千晨望着老管家的背影,心中不是不感叹的。

人与人相处久了,便生出感情来。

这个老人,之于沈家,已经仿佛是另一个家人。虽然老人总是谨守着主仆关系,不肯逾越,但是,如果缺少了华生,这个家,便仿佛失去了一线灵魂。

这样想着,千晨走进厨房,从冰箱里取出自己下午做的酸奶酪草莓蛋糕,切下一小块,另又取出一只马克杯,热了一大杯牛奶,连同蛋糕一起放在托盘里,回到楼上。

推开书房的门,千晨看见家伟坐在书桌后面,脸色有些阴沉。

“怎么了?”将托盘放在书桌上,千晨绕到家伟身后,轻轻拿捏家伟的颈背。

家伟少做考虑,还是伸手,取过书桌上的一张信笺,递给千晨。

千晨接过信笺,从头到尾,逐字逐句看了一遍,到了最后,手指几乎都在发抖。

那是一张顶普通的A4信纸,看不出任何特殊,上头电脑打印着短短两行字。

我会来取回应该属于我的东西,连同亏欠我的,我要一并取回!

你们无法阻拦我。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明目张胆的恐吓。

千晨猛地扔开手里的信笺。“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连同晚报一起送来的,华生检查过,信里没有夹带危险品,才送进书房里。那时候我们在招待肖恩兄弟,直到他们走后,我才发现。”家伟捏紧了拳头,这个人——这个人!

“为什么没有署名?”千晨略镇定一下情绪后,发现问题。

“我并非没有得罪过人,但是从来没有人将恐吓信寄到家里来。”家伟眼中有隐隐燃烧的火焰,“这不是巧合,而是都计划好的。撞伤琅琅,发恐吓信,这是在警告我们,也是在——”

“扰乱我们的视线。”千晨与家伟几乎同时说。

“嘭!”家伟猛地捶了一下书桌,发出闷钝的声响,“当年,我们为什么不杀了那个姓王的?”

千晨抱住家伟的颈项,趴在家伟宽厚的背上。

“家伟,这个人就是希望我们自乱阵脚,我们不能上他的当。”千晨微微眯起眼睛,“我们应该静下来,梳理一下最近发生的所有事。”

家伟深深吸了一口气,握住千晨的手臂,“是,最近发生了太多事,也许我们忽略了什么。”

可是千晨知道,家伟的肌肉仍绷得紧紧的,浑身都散发着无形的杀气。

家伟,动了杀机。
 楼主| 发表于 2009-4-13 08:24: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四章 爱之欲其生(1)

沈家伟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秘书方树生正拿着简报,有条不紊地一项一项向他汇报。

方树生为人十分冷静,然而却天生一张笑眯眯的娃娃脸,仿佛永远长不大。伊同沈家伟一同走进走出,曾经有人怀疑伊与沈家伟是同性恋。伊也不恼,只是一味笑眯眯,并不为自己辩解。

方树生坚持的论调是,倘使老板没有示意——明示或者暗示——那么员工最好不要自作主张。

既然身为冷面财神的老板本人对此传闻,嗤之以鼻,完全不予理会,那么他这个总裁秘书也不必小题大做,站出来辟谣。

或许老板正需要制造这样的假象,也未可知。

而目前——方树生看了一眼自己的老板,明显不在状态,然而方树生也仅仅是看了一眼而已,便继续汇报工作,并不打断家伟的冥思,提醒老板的走神。

将一周简报逐条汇报完毕,方树生把文件夹合上,放在家伟办公桌右手上方位置。

“沈先生,如果您没有其他事,我先下去了。”方树生煦声对家伟说。

室内没有回应,只得电脑机箱工作时的低低声音。

方树生等了五秒钟,见老板仍处在沉思状态,便轻轻走出办公室,替家伟合上门。

看起来,老板今次遇到了非同寻常的难题。方树生想,公司里好似并没有什么不能解决的疑难问题,那么——竟然是家事么?

只是这样揣测,方树生已经觉得棘手。

恰遇见项目经理与财务总经理两人联袂而来。

“树生,家伟可在里面?”

方树生点了点头,“两位……”

项目经理摇了摇手中密封的文件袋,“投标书已经做好,想请总裁过目。”

方树生瞥了一眼身后紧闭的办公室门,又看了看项目经理同财务总经理的行色,先将两人让进了隔壁的会客室,关上门。

“是……百货公司收购案的投标书?”

“是,就是这个投标案。我们的竞争对手很多,包括一贯只做奢侈品代理的尚恩公司,今次也加入到了收购的竞争中,实力不容小觑。”项目经理有些激动,倘若收购成功,凭借该公司百年老字号的号召力,沈氏国际投资,一定能在其中获利。

方树生点了点头,这的确是近来沈氏国际的重中之重。

“两位在此间稍等,我去看看沈总的事情处理好了没有。”

“麻烦你了,树生。”项目经理紧张得额上冒汗。

方树生走出会客室,回到总裁办公室门前,伸手敲了敲门,隔了半晌,门内才传出家伟的声音。

“请进。”

方树生推门而入。

“沈总,曹总和段经理来了。”方树生顿了一下,见家伟脸上有淡淡疲色,终于说,“投标书已经做好了,他们想就此与您进行讨论。”

家伟闪眸,轻轻将冷冰冰的杀伐之意压抑下去。

“请他们进来罢。”

方树生只觉得浑身寒毛仿佛被冰冷刀锋剃过,生平第一次,方树生真切感受到,沈家伟冷面财神的冷意。

尚恩公司英方总裁一直滞留本埠,引起了公司内部的小小流言。

比较接近上层的人物,约略知道达尼艾尔•肖恩除了因为寻千晨的干系,还十分关注正在进行的百年老字号百货公司的收购投标案。然而平头小员工之间,却纷纷传说,是因为伊看中了公司里的某个女员工,想借收购案之名,行追求之实。

流言传播的速度,一贯是很快的,已经由底楼接待处,经由电梯小姐,清洁女工,各部门女职员,一路传进秘书室,进而传到各部门要人的秘书耳朵里。

午饭时间,米希雅几次欲言又止,露露张在一旁看得直翻白眼。

“寻千晨,听说大少今次要找一个中国老婆回家过年?”露露张实在看不下去,便替米希雅问。

千晨闻言,几乎被一口刚喝进嘴里的蔬菜汤呛死。

“……咳咳……咳……你听谁说的?”讨个中国老婆回家过年?!亏她们想得出来。

露露张挑了挑描摹精致的双眉,耸肩。

“现在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多少颗芳心为此蠢蠢欲动,暗中较劲,期望上演‘王子与公主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的故事。”

陈黎华无声叹息,千百年过去,女性早已经独立自主,地位甚至已经同男性持平,可是女孩子们心中美好的梦想依然不变。

“露露姐,为什么每次听见你用这样的口吻说王子与公主的故事,我都觉得王子与公主都十分愚蠢呢?”米希雅则哀叹一声,问。

因为她不相信这世界上还有王子,更加不相信王子与公主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的童话。寻千晨在心里解答米希雅的疑问。

“听门卫同保安说,伊们已经在打探大少每日进公司的时间与路线,还有日常穿衣配饰风格等小细节,大抵是准备来一次‘惊鸿一瞥’式的邂逅,给大少留下‘永世不忘’的印象,从此魂牵梦绕,不可或忘。”露露张翻着托盘里的排骨饭,将青椒丝与葱丝都拨到一旁,“有一日,大少将要搭乘飞机回自己的祖国,当飞机即将起飞的那一刻,大少猛然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失去伊,便跳下飞机,飞车而来,在夕阳的余光中,与伊在万众瞩目下,拥抱在一起——”

露露张顿了顿,毫无意外地瞥见在座诸人一副呆滞的表情,略撇了一下嘴唇。

“必要时可以激烈接吻,然后两人携手奔向远方,屏幕上打出‘结束’两个大字。不晓得能赚取多少无知少女的羡慕和美梦破碎女郎的嫉妒。”

千晨听得大笑不止,天啊,张露简直太有才华了,委屈伊在财务总监身边做一名女秘书真真埋没了伊的才华。伊应该去做八点档偶像剧的编剧才对。

连陈黎华都摇头叹笑不已,露露张的这张利嘴,简直狠毒。

大庭广众,讲少数人的打算戳破,恐怕这几个人,又得另辟蹊径了。

米希雅呆怔片刻,才吃吃笑起来。

“露露姐,你真坏。”

露露张微笑,女人不坏,怎么能在这瞬息万变的商场立足?

“今次倒没看见霍丽上蹿下跳。”米希雅小口吃饭,声音低低。“伊不是顶想上位?”

“说起霍丽,伊好象已经找到户头,今次大概是不准备同一群小朋友挤破头。”露露张声音也不高。“前两天鲁卡斯和我去吃饭,看见伊同一个英俊高大的洋人走在一起。”

“真的?”瞬间,三双眼睛探照灯般射向露露张。

露露张慢条斯理地抽出湿巾,抹了抹嘴唇,满意地看见三双眼睛几乎淬了毒火,才风情万种地悠悠一笑。

“我只瞟了一眼,没仔细看,毕竟鲁卡斯在嘛。”

其他三人齐齐飞她白眼。

露露张倒不介意,仍笑得仿佛玫瑰绽放。

“大抵是中美或者南美人,皮肤黝黑,头发长期受日光曝晒,变成一种淡金色。身材一级,并不比T台上的男模逊色。衣着也很有品位,看得出来,不是什么牛郎或者爆发户一类角色,一定是受过良好教育的。霍丽在那个男人的身边,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如果不是我对霍丽太过熟悉,我简直会以为那是一个同伊拥有一样面孔的另一个人。”

“上帝保佑伊恋情成功,远嫁南美洲。”米希雅放下手中调羹,双手合十,做祈祷状。

“我以为你会希望她恋情失败。”露露张笑言。

“去。她嫁了,我们在公司里才不会总是听见她叽叽歪歪。”

“或者是你先嫁出去,也未可知啊。”千晨忍不住调侃与利三公子恋情稳定的米希雅。

“寻姐——”女孩子脸皮立刻便红了。

其他三人俱会心笑了起来。

因此,错过了十分重要的信息。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为此耿耿于怀。

只是,千晨此时却并不晓得。

第二十五章 爱之欲其生(2)

下午千晨进办公室的时候,看见正在与英国总公司进行视频会议的达尼艾尔,想起午餐时张露关于他和公司里期待麻雀变凤凰的女职员,在万众瞩目中两人携手奔向远方的论调,忍不住笑了起来。

达尼艾尔看见千晨进来,嘴角有一抹神秘的微笑,心间微动。

伊从来不知道,他对她的感情,超越了一个兄长对妹妹的宠爱。

只是当时她还那么小,小得仿佛只要他稍微用一下力,就会把她挤碎。

所以他一直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在母亲去世后,慢慢的,一点一滴地从封闭的世界里走出来,信任他和拉法艾尔。他愿意等她长大,大得足以承受一个成年男子的爱,所以,即使母亲过身后,放荡不羁的拉法艾尔将裸体妙龄女郎推给他,想同他分享那种销魂的美妙感受时,他也只是微笑着拒绝了拉法艾尔的“好意”。

可是,除了他之外,尚有其他人,看见了伊的美丽,也许是籍着酒精的作用,亦或是被夜色所惑?那个人竟然意图用暴力迫使她屈服。

达尼艾尔一生都无法原谅自己,他以为堂堂肖恩家的子弟,凭借他们的身份地位同英俊的面貌,全然不需要强迫女子顺从。可是,就在肖恩家的偌大花园里,就在所有人——包括他——的眼皮底下,有人将他最珍视的女孩,伤害得体无完肤。

而父亲竟然在她受到如此巨大的伤害后,将她送回了孤儿院,即便这样的要求是由她自己提出来的,然而聪明如她,如果不是看出了父亲动了念头,她是不会先一步提出来的。

达尼艾尔注视着千晨打开电脑,然后转进茶水间去倒了一杯咖啡出来,微微叹息。

终于,她近在眼前,褪去了少女天使般的纯净,成长为窈窕温润,和煦恬淡的美丽女子。

只是,也再不是他的慕兰。

达尼艾尔结束与伦敦的视频会议,轻轻对千晨招手。

“慕兰,到这儿来。”

千晨拿起记事本,走到达尼艾尔办公桌前,“总裁有事?”

达尼艾尔微笑,“坐,我有事对你说。”

千晨有淡淡疑惑,达尼艾尔语气里的无奈与纵容,教她有片刻的无所适从,随后便微笑地坐到他对面的沙发里。

达尼艾尔点了点头,对于千晨的顺从,有些心酸的释然。

以前,伊会睁着一双明媚清澈如同秋水的眸子问,千峦哥哥有什么事?

现在,伊只是礼貌地笑着,等待他的下文。

那曾经的亲密无间,到得如今,只剩下如水般淡淡的有礼距离。

既然这是伊想要保持的距离,那么,他就维持这样的互动模式罢。

“我想听听你对百货公司收购案的看法。”达尼艾尔打开手边的文件夹,一边看里头的文件,一边问坐在对面的千晨。

百货公司收购案?

千晨不是不错愕的。

她一早已经表示了避嫌的意思,毕竟家伟主持的沈氏国际也参与了这次的投标。

一方是她的兄长,一方是她的前夫,任何一方,她都不便发表意见。

达尼艾尔挥了挥手,“无妨,你是总经理助理,本身有资格参加决策层的会议,而且,我想听取一些不同的意见。”

千晨略做思忖,不再推脱,中国人讲究“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现在她既然身在其位,那么就不能选择束手作壁上观。

“他们是百年老字号了,拥有一定的顾客忠诚度,只是……他们的传统百货业经营模式,难以满足顾客吃喝玩乐各种需求、一站式购齐的购物理念,经营场地先天不足,限制了满足顾客全方位的需要。而在商业竞争新格局中,他们又不能像品牌旗舰店那样,以铺天盖地之姿,打着‘总有一款合适你’的服务观念领先市场……更重要的一点是,他们的经营模式落后,没有商品自营能力和自有品牌的开拓能力,毛利率大大低于国外百货业,因而抵抗经济波动周期的能力相对较弱,无法攫取丰厚的商业利润,形不成与商业对手的差异化竞争,提高顾客忠诚度……最后在市场夹缝中,被视作落后业态而出局。”

千晨停下了,看了达尼艾尔一眼。

达尼艾尔双收交叠,支在下巴下,见千晨停下来,轻轻点头,示意她继续。

“他们处在商业区黄金地段,如果能改变他们现有的经营模式,加强自主品牌的开发与经营,虽然短期内未必会对市场造成强有力的冲击,然而从长远的利益考虑,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千晨做了结语。

达尼艾尔站起身来,在办公室内慢慢踱步,千晨也不打扰他,只是静静等他下文。

终于,达尼艾尔站定在千晨面前。

“如果……我将百货公司交给你来管理,千晨,你自信有这个能力,将百货公司带上正轨么?”

如果我将百货公司交给你管理,千晨,你自信有这个能力,将百货公司带上正轨么?

下班回家之后,千晨的脑海里,仍不断回响着达尼艾尔的惊人之语。

小小思琅吃过晚饭,通告双亲,回房间上网,找同学聊天去了。

千晨抱着琅琅随手扔在沙发上的维尼熊抱枕,下巴埋在维尼的肩膀里,表情一片空白。

当家伟端着两杯姜汁柠檬蜂蜜茶走进大起居室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千晨空白的表情。

家伟走到沙发前,将手里的姜汁柠檬蜂蜜茶放在茶几上,然后在千晨旁边坐下。

沙发微微向下一沉的震动,将千晨自纷乱的思绪中唤回。

转眸,看见家伟英俊的侧脸。

感觉到千晨自内心世界里醒来,家伟拿起银质小勺,轻轻搅动,姜汁与柠檬的香气被一点点带了出来。

鼻端缭绕香气,千晨侧首,注视家伟。

家伟是温柔男子,从未尝试高声对她说话。

当年她初初随家伟离开伦敦孤儿院时,其实心中惊惧慎戒。家伟或者知道,又或者并不知道,她彼时一直随身带着一把瑞士军刀,那是拉法艾尔在她离开肖恩家时,偷偷塞到她手里的分别礼物。

拉法艾尔在拥抱她时,对她说,如果再有人欺负她,就用这把瑞士军刀保护自己,绝对不要让对方得逞。

那把军刀,便一直被她随身携带着。由于她的特殊身份,并没有被孤儿院搜走。

当她有家伟独处一室时,她都警惕如惊弓之鸟,倘使家伟有一丝逾越的举动,大抵她都会挥刀相向。

可是,家伟从没有过任何容人产生联想的举动。

赵律师每次到他们下榻的酒店或者公寓看望他们时,都会私下对她说,家伟因为一直寻找妹妹家伶的下落,所以对她这样的女孩子心怀怜悯。言外之意,是教她不要因为家伟带走她,而心怀其他妄想。

两年之后,当他们在一处私寮黑暗的斗室里,找到奄奄一息的家伶和被保护得好好的,包在襁褓中的小琅琅,将家伶母女接回公寓,前来检查的医生宣布家伶已经感染爱滋病,已经没有任何救治希望的时候,家伟悄悄走出房间,然后捶着走廊的墙壁,无声流泪。

那一日,她第一次主动拥抱了这个,仿佛由大男孩一夜之间长大的男人。

家伟只是无声地,压抑地流泪。

千晨却能感觉到他内心深处,剧烈到无可言说的疼痛和汹涌澎湃的愤怒。

千晨忽然不再怕这个男人。

倘使当日不是家伟带走了她,而是其他人,亦或,是她自己走出孤儿院,她的际遇,是否会好过现在?又或者,与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家伶,殊无不同?

可是,两年,家伟心急如焚地找寻自己的妹妹,却还兼顾她的感受,带着她,尊重一个少女的坚持,给她一个她认为安全的距离,从不逾越。

当家伶在午夜魔幻时刻醒来,只得她在家伶的床边,而家伟恰恰走开去与医生讨论家伶的状况时,家伶挣扎起身,彷徨四顾,然后凄厉地嚎叫,我的女儿在哪里?!

家伟第一时间冲了进来,看见她无措的表情,他修长温热的手先在她纤细的肩膀上按了按,然后,坐到床边。

千晨犹记得,家伟那时,伸开双臂,将几近疯狂的家伶抱在怀里,不管她如何挣扎撕打,也不放手。嘴里轻轻哼着她从未听过的歌曲。直到家伶渐渐平静下来,迷茫地望着家伟的脸,不确定地问,哥哥?

千晨知道家伟是强自隐忍着眼泪的。

家伶隔着家伟宽厚的肩膀,看见千晨,忽而轻笑,在她骨瘦如柴的脸上,显得格外怪异。

“哥哥,这是你的小女朋友吗?”家伶的声音竟还带着一丝童音,教人听了,更加不忍。

家伟摸了摸家伶的头,回头看了看静静坐在一旁的千晨,然后微笑。

“这是我们的妹妹,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妹妹,和你一起玩洋娃娃,一起过家家,一起穿漂亮的衣服吗?”

家伶叹息,十分疲惫。“哥哥,不要让她再经历发生在我身上的事……”

家伟哽咽点头,他们都明白,这已是回光返照。

“我可以放心把女儿交给你们,是不是?你们会好好照顾她,是不是?”家伶问家伟,也问一旁的千晨。

家伟抱着家伶,“傻女,你把身体养好,自己照顾宝宝……”

家伶只是凄艳地笑,已经瘦到脱形的脸上,竟异常地安详平和。

“替我好好爱她……”有万语千言,却终是化成喉间一声叹息。

家伶是夜闭上眼睛后,再没有醒来,三天后身体所有器官先后衰竭,就此辞世,享年只得十九岁。

千晨全程陪伴在家伟身边,看着他一手处理家伶的身后事,看着他被痛苦煎熬,却还要照顾她的情绪。

那时候千晨已经深深知道,这个男人的温柔和这个男人的体贴。

而今,家伟的温柔与体贴,都只为她和琅琅展现。

“喏——祛湿润肺养颜。”家伟只当不晓得千晨一晚上的神思不属。

千晨接过温凉正好的姜汁柠檬蜂蜜茶,啜了一口,轻轻呼出一口气。

“……家伟,今天下午,达尼艾尔对我说……想将百货公司交给我。”

家伟听了,却并不是很吃惊,只是伸手,撩了撩千晨颈后的头发。

“如果沈氏竞标成功,说不定我也会将百货公司交给你。”

千晨听了,失笑不已,靠在家伟肩上。

这个世界上,这个男人,是最知道怎样安抚她的人了。
 楼主| 发表于 2009-4-13 08:26: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九章 阴谋起风波(2)

流言并没有因为肖恩氏兄弟的正式声明而淡去,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家伟担心千晨,怕她在尚恩里受委屈。

“如果尚恩的气氛不好,不如——索性辞了工作,到沈氏来,我把百货公司交给你打理。”

家伟说这话时,千晨正在刷牙,几乎将一口牙膏沫子吞下去。

“倘使我现在辞职求去,简直是摆明了诏告世人,我做贼心虚。”千晨漱干净嘴巴里的薄荷味儿,扯过毛巾抹嘴巴,“那么——我们所做的努力,真要付诸流水了。”

家伟听了,笑一笑,接过千晨手里的毛巾,替千晨把嘴角一点没有擦掉的泡沫拭去。

“有时候真希望你没有长大。”家伟望着千晨的素颜,伊不经常化妆,常常只是一块香皂,一盒婴儿油,已经够她完成一整日的保养工作。“这样我就可以一直把你带在身边,不用让你去面对外头的花花世界。”

千肠了笑,挑一点点牛奶婴儿油均匀搽在脸上。

“我从来没有过真正的年少时光,你知道的。”自她懂事时起,她的内心已经老去。

家伟叹息,伸出双手,从背后抱住千晨。

真的,有些东西,永远也无法弥补。

忽然就想看她开怀大笑,肆无忌惮的样子,哪怕一天也好。

“今天不去上班,好不好?”未做多想,他脱口而出。

千晨从镜子里征询地看了家伟一眼,为什么?

家伟笑着用鼻子蹭了蹭千晨的耳廓,“只是突然很想找回一些当时年少轻狂的感觉……走,我们把琅琅也叫醒,今天我们全家一起翘班翘课!”

“家伟!”千晨啼笑皆非地瞪了前夫一眼,“有当爸爸的鼓励孩子翘课的?!”

“你和琅琅都是规矩孩子,不了解翘课翘班的妙处。”家伟拧一拧千晨的鼻尖,“快去吧,我找华生准备装备去。”

千晨看了一眼兴致颇高的家伟,终于点点头,反正马上要送琅琅去英国小住,今天就随了他罢。

寻千晨寻思琅两母女换了衣服下楼,看见家伟已经准备停当,脚边放了一只大背包,鼓鼓囊囊,仿佛内容十分丰富的样子。

然而当家伟看见两母女的样子,有片刻错愕,随即挥了挥手。

“亲爱的,我们是翘班,你俩这身打扮——”家伟指了指千晨身上的半职业套装,又指了指女儿琅琅身上的少女装,叹息一声,只怨他没有说清楚,“去换一身便服,松身Tee牛仔裤球鞋是最佳打扮。”

千晨与琅琅四目相对,然后“噗嗤”一声,两母女一同笑出声来。

好罢,的确十分怪异。

两母女循规蹈矩惯了,忘记这是要去逃学翘班,还一副正经打扮。

反观家伟,一件蓝与灰条子纯棉宽松衬衫,一条直管牛仔裤,一双阿迪达斯运动鞋,十足君子杂志里的模特活生生站在她们眼前。

“给两位小姐三十分钟时间,现在开始记时,Go!Go!Go!”家伟击掌,回想起当年在波士顿读大学时,一起与同学冶游的情景来。有时间,应该带妻女去重温彼时的光景,去看凯尔特人队的主场,在球场里大声唱歌,欢呼,看拉拉队女郎跳堪比体操动作的高难度舞蹈……倘使——家伶不曾出事,他现在所过的,大抵仍是那样的生活罢?

等一家人正式出发,已经过了九点,家伟不免摇头,千晨在女人里,算得不爱打扮了,可是同女儿琅琅凑在一起,也能磨蹭将近四十分钟才肯见人。

“爸爸我们去哪里?”寻思琅经常同父母在家里,然而在本埠时候却很少有全家一同出游的机会。家伟与千晨考虑到保护琅琅的隐私,未免她被媒体骚扰,基本避免三人同行,一家人总是飞到国外度假。这还是第一次,全家在本埠共同出行。

家伟从后视镜里看了女儿和同样饶有兴趣的千晨一眼,微微一笑,“暂时保密,到了那里,给你们一个惊喜。”

琅琅略歪了歪嘴巴。

“妈妈你看爸爸神秘的样子。”寻思琅在肚皮里说,本埠不过那些去处,还能有什么惊喜?可是这是父亲主动提出来,兼且兴致勃勃,她不想扫了父亲的兴。

千晨看了看家伟,又看了看思琅,嘴角笑纹略深,“我们权且等着看惊喜,如果到时候爸爸没有给我们一个惊喜,哼哼……”

千晨给了正在开车的家伟一个不言而喻的眼神。

家伟做状打个冷战。

琅琅立刻长身,趴在副驾驶座的椅背上,“如果没有惊喜,爸爸要怎样补偿我们?我和妈妈一个逃课,一个翘班呢。”

家伟的车子在高速公路路口转弯,驶上一条新辟的乡间小路。

“如果没有惊喜,爸爸洗一个星期的碗。”沈思园自然是有佣人洗碗的,只是有时候琅琅想要零花钱以外的开销,需得靠自己的劳动换取,洗碗是琅琅在所有家务劳动中最痛恨的一环。寻思琅曾经振臂高呼,我宁可洗二十个洗手间,也不要洗二十只碗!

千晨曾为此笑得打跌。

“妈妈你可要为我作证。”寻思琅看向母亲。

千肠,“是,我替你作证,公主殿下。”

家伟只得摇头,“你们母女联心,其力断金,我可是落了下风了。”

寻思琅眼睛骨碌碌转,然后呵呵笑,“叫妈妈再生个弟弟,这样爸爸你在家里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

两个大人听了,齐齐一愣,然后,千晨的脸不由红了起来,家伟则笑眯眯地给了女儿一个眼风,好女儿,爸爸即使输给你也甘心!

家伟的车子,在两扇巨大而深具巴洛克风格的大铁门前停了下来。

家伟伸手,拿出磁卡,在门旁的读卡器上扫了扫,铁门片刻之后,缓缓向左右打开,扬声器里传出柔和女声欢迎光临的话来。

“这是什么地方?”千晨与琅琅几乎同时问。

“惊喜。”家伟挑了挑眉,有小小得意。

“爸爸——”琅琅软声。

“进去看看,有更大的惊喜在里头。”家伟驱车,开过两旁种满参天大树的林荫车道。

“Wow——”琅琅趴在车窗上,看见树林里有一闪而过的身影,“爸爸,爸爸,那是——”

家伟只是笑,等女儿自己去发现此间的新奇。

“啊啊啊——人猿泰山!”琅琅手指抖抖抖地指着再一次从林间闪过的身影。

连千晨都有些好奇地探身扒在窗边探看,果然看见有只裹一条仿兽皮短裤,精壮英俊的外国男子,赤裸上身,手抓藤蔓,在树林间荡过来,又荡过去。

感觉有些诡异。

琅琅却觉得十分新奇,“还有什么好玩的?”

“如果琅琅有兴趣扮演珍妮,可以到服装租借处,借一套珍妮的衣服,到丛林去找寻你的泰山。”家伟方向盘一转,车子转上一条大道,一座巨大的主题公园展现在他们眼前。

琅琅欢呼一声,虽然琅琅小时候去过迪斯尼乐园,但是长大之后,对主题公园,又有新的认识。

“现在是试营业期间,只招待员工家属和街头随机抽取的一千名游客,但总的来说,还没有太过拥挤。”家伟将车子驶进停车场,“以后想来玩,恐怕会十分壅塞。”

家伟领着妻女,到售票处,领取磁卡,不同颜色磁卡,可以在园区里玩儿童主题,青少年主题与成人主题,琅琅等不及,去玩女海盗的扮演游戏去了。

家伟揽着千晨肩膀,远远地跟在女儿身后,脸上有笑。

“伊喜欢约翰尼•德普已不是一日两日,今天竟然可以看见番版加勒比海盗,不晓得多开心。”千晨将头靠在家伟肩上,“至少三五七日,你可以在女儿面前扬眉吐气。”

“只要你们两母女开心,我便老怀大慰。”家伟轻笑着说。

千晨好笑地白家伟一眼,老怀大慰?

“我已经三十六岁,不年轻了,千晨。”家伟将下巴压在千晨头顶,微微磨蹭一下,“琅琅都已经十二岁,你也该给我生一个孩子了。”

千晨依偎在家伟怀里,静默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望着家伟有淡淡青髭的下巴,“等眼下的事解决了,我安心替你生孩子,好不好?”

家伟吻一吻千晨的额角,微笑,“好的。”

现在的确不是好时候,可是,有她这样一句承诺,家伟已经不知道多么开心。

然而,和乐温煦的一家人,此时却并不知道,遥遥的,有一双充满恨意的眼睛,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纳人了眼底。

阴狠之色,越来越深。

第三十章 阴谋起风波(3)

国庆假期的第一天,千晨与女儿琅琅一起飞赴英国伦敦。

“妈妈带你去见外公,他年纪大了,可能脾气不太好,你忍一忍。”千晨在酒店套房里对琅琅说。

“我知道了,妈妈。”琅琅从小已是人精,祖父在世时被伊哄得不知多开心,见到琅琅,连话都多起来,丧女之痛,仿佛也不再那么锥心刺骨。

千晨着酒店前台替她们两母女叫了一辆出租车,前往寻园。

琅琅好奇地扒在车窗上,看着外头的街景。

因着旧事,千晨与家伟从来没有再踏足过英国,连欧洲都很少来,家伟除非公事在身,更是从不肯再进英国一步。

此间,始终是伤心地。

事隔多年,故地重游,心头滋味,百感交集。

千晨却不能露出一丝一毫来,只是略靠近琅琅身后,指着出租车渐渐接近的一座横跨泰晤士河,哥特式风格厚重的大桥,轻声对女儿说:“看,这是……”

“伦敦塔桥!”思琅已经先母亲一步叫了起来。

千晨微笑,呵,不用她介绍,这座举世闻名的塔桥。

“妈妈,亲眼目睹,发现它比新闻图片里的看上去,更加起誓磅礴,让人赞叹不已。”

千晨点头,是,这个国家有它自己的历史,曾经被称为日不落帝国,而这里,伦敦,便是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帝国的心脏。

出租车司机也刻意略放慢一些车速,好让客人感受一下伦敦塔桥上风光。

“妈妈,千年眼!”琅琅的口气是相当兴奋的。

千晨摸摸女儿的头发,“有时间,妈妈会带你乘伦敦眼。”

寻思琅叹息,“妈妈,时间那么少,人生如此短暂,许多事都来不及做。”

千晨骇笑,这个孩子,早熟得惊人。

“妈妈,我生父的为人,很差劲,是不是?”隔了许久,寻思琅低声问。“所以你们始终瞒着我,即使说起他,也语焉不详,惟恐我知道我有这样一个为人不堪已极的生父。”

千晨不晓得怎样同女儿说,因为这是一个事实,只能伸出手,抱住女儿。

“他在伦敦,是不是?你们怕我来伦敦,被这个人碰见,或者,被他觑见漏洞,拿我做文章,是不是?”少女格外聪明,已经自己将所有故事串起,得出结论。

“也不全然是这样。”千晨太息,“妈妈对这里,也有一段极伤心的回忆,我对爸爸说,永远也不想再回到这里。爸爸很爱我们,所以即使我这样任性地说,他也一直都遵守着对妈妈的承诺。”

“妈妈。”寻思琅长声叹息,“你总把一切揽在自己身上。”

千晨想了想,竟然真的是这样。

“以后,有我替妈妈背负这些,妈妈只要开心过每一天就好。”小小少女把头埋在母亲怀里。

“……”千衬酸,琅琅呵,你才只有十二岁,我同家伟已经竭尽全力,想要给你一个幸福的童年,却原来,终是不能弥补你失去生母的遗憾。

“妈妈,对我说说外公。他是怎样的一个人?”琅琅振作了一下,脱出千晨的怀抱,问。

千晨侧首,怎样一个人啊?

“……很严肃……有些古板……很注重礼节……一眼就能看出谁在说谎……”千晨干巴巴地说了几个形容词,然后挫败地发现,自己对肖恩先生的认知,其实十分有限,而且年代久远,已经渐渐模糊。

“啊——听上去很难相处呢。”小琅琅吐了吐舌头。

千肠,捏了捏女儿粉嫩的脸颊,“人上了年纪,多半会比年轻时好一些,至少会喜欢像琅琅这样可爱的小朋友。”

竟然教千晨一语成谶。

老肖恩先生听说千朝女儿前来拜访,竟不顾医生护士反对,亲自迎了出来。

“——慕兰……”十四年,将近十五年时间,那个被去世了的妻子至宝般宠爱的女孩,终于,又回来了,并且,还带着她自己的孩子。

一个人,能有多少个十五年?

“肖恩先生。”千晨考虑了一下,还是称呼他为先生。

老肖恩看了看千晨,并没有试图纠正这个称呼,反而是微微弯下腰来,对上寻思琅的眼睛,“这就是我的孙女吧?长得这么高了,是个漂亮的小淑女啊。来,告诉爷爷,你叫什么名字?”

琅琅上前一步,扶住老肖恩的手臂,“爷爷,您的身体要紧吗?我看后头的医生护士脸色都十分恐怖啊。来,我们要配合他们,这样身体才会快点好起来。”

“呵呵,爷爷的身体不要紧,人老了,各色各样毛病总会找上门来,没事。”

“可是只有听医生的话,病才会快点好。我小时候不听话,玩冷水,发了高烧,医生给我打针吃药,妈妈说只有这样,才能好起来,才可以去和小朋友玩……我三天没有下床,天天喝很难喝的药,还要打针……可是我三天后就好了。”寻思琅笑眯眯对自己的外祖父说。

还是欧美人的叫法合理,不管是爸爸还是妈妈的父母,一概都叫祖父母,无分内外,一视同仁。琅琅朝母亲霎眼睛,亚洲人于这一点上,总显得狭隘。

千晨微笑,她大抵就是这一点太失败。她从小便不懂得撒娇同温言软语,与养母还亲近些,可是与养父,却是至疏离的关系。

如今想来,也不是完全不会,只是不习惯而已。使起来,也觉得万分僵硬,索性不用。

反观女儿,简直无师自通,将老人哄得心花怒放。

“告诉爷爷,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寻思琅,琅琅。”

“寻-思-琅,琅琅。”老人咀嚼这几个字,回眸瞥了一眼静静在一旁的千晨,胸中心潮起伏。自己那样待这个孩子,她竟然还保留了妻子给她的姓氏和名字,毕竟——没有彻底断绝了和肖恩家的一缕联系。

“琅琅?弹钢琴的,嗯?”老人转而笑着问琅琅。

琅琅大力摇头,如拨浪鼓。

“不不不,不是那个郎朗,是琅-琅。”琅琅伸出手指,在虚空中写自己的名字,“金石相击的声音,也有响亮的读书声之意。”

“你的英语说得很好啊,琅琅。”

“我读双语学校啊,教英语口语的,是一位英国外教……”琅琅嘿嘿笑,“是个英俊的大帅哥。”

老肖恩听得大笑,“琅琅想不想吃冰淇淋?厨房里有最好的香草冰淇淋,上头撒些新鲜的野草莓,简直美味无匹。”

琅琅闻言,欢呼一声。

“史蒂文,麻烦你领孙小姐去厨房,看还有没有她喜欢的点心,一并取出来。”

“是。”史蒂文是一文中年男性生活助理,负责照顾老人生活。

等史蒂文领着琅琅去厨房后,老肖恩才转向千晨。

“你把孩子教育得很好,她很活泼,进退得宜,而且很懂得哄老人家开心。”

千肠一笑,“她一直是我们的开心果。”

“……你这些年……过得可好?”老人顿了顿,终于还是拉下面子问。

“很好,夫家对我很好,生活无忧,工作也都顺利。”

老人点点头,“我一直十分后悔,为了维护肖恩家的名声,而牺牲了你的人生。我后来始终都害怕,你的人生就此被毁去,所以……达尼艾尔满世界地找寻的下落,我……”

“没关系,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果不是这样,我不会遇见琅琅的爸爸,我所遭遇的,决不会比现在更好。”千晨轻道,“您不必自责,换成我,也一样会这样做。”

老人看了看千晨,仿佛想看透她真实的想法,然后放弃般挥挥手。

“准备在伦敦待多久?”

“两天。”千晨站起身,朝老人微微鞠躬,“但是,我希望能将琅琅托付给您几日。”

老肖恩眯起眼来,看着这个曾经的养女,现在早已经长大的孩子,“多久?”

却并不问为什么。

“短则三五七日,长则——不过一月。”千晨想了想,这个时候,她需要琅琅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恐怕皮特王决想不到,她把琅琅送到了伦敦来。

“好。”老人竟毫不犹豫地答应。

千晨其实是意外的,她本以为不会这样顺利,毕竟,他们十四年前已经解除了收养关系。

“谢谢您,肖恩先生。”

老人也不纠正这样的称呼,“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千肠,姜是老的辣呵。

“除非一位沈家伟先生或者我亲自来接,任何人都不可以自您处带走琅琅,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老肖恩微笑,这不难办到。

“走,我们去看看琅琅,伊真是个可爱的天使。”

千晨点头,是,琅琅是她生命里的天使。

家伟,亦然。

然而,所有的好心情,在回程的飞机上,被破坏殆尽。

一份中文报纸上,刊登了关于肖恩氏兄弟共用一个女人,在那个女人怀孕后,将其逐出肖恩家的消息。知情者还透露,该女生下一个女儿后,嫁给了沈姓大亨云云。

千晨猛地合上报纸。

那个所谓“知情者”对她的攻击,愈演愈烈。

是时候,了结这一切了。

第三十一章 阴谋起风波(4)

下飞机的时候,有空中小姐单独带千晨从贵宾通道办理手续出关。

“沈太太,沈先生的车已经在停车场等您。”空中小姐客气地微笑,将千晨不多的行李交到千晨手里。

“谢谢。”千晨隐约知道,外头恐怕不会清净,便点点头。

出了贵宾通道,就可以直达机场车库,不过三两步路,就在千晨的手将要触及门把的时候,忽然不知谁大喊了一声:“她在那里!”

随即是杂沓而来的声响,阵势惊人。

“寻小姐——您真的从小就被达尼艾尔•肖和拉法艾尔•肖猥亵吗?”

“寻小姐,你和沈先生的女儿,据说是肖恩先生的孩子,这是真的吗?”

“据说您为了报复肖恩氏兄弟,才一直潜伏在尚恩公司内,就是为了给他们一个致命打击,是不是?”

……

现场挤做一团,闪光灯亮成一片,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各色提问不断抛向千晨,交织成一片巨大无形的网,困住了千晨。

千晨抿紧了嘴唇,面无表情,只得眼底的明光,少许泄露了她内心的愤怒。

千晨不是没有准备,面对这样的场面,只是真正事到临头,却仍不免无法适应。

倏忽,一只大掌,从千晨背后伸出,揽在千晨肩膀上。

“各位,内子长途旅行,刚下飞机,十分疲惫,恐怕没有精力回答各位的提问。如果各位想知道所有问题的答案,不妨等内子略做休整,我们会同肖恩氏一起,做一个联合记者招待会。届时我们会就最近发生的一系列诋毁诽谤事件做出回应,但是目前,我们无可奉告。如果各位仍然凭空捏造,沈氏国际与我们夫妻,都将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

家伟温煦却沉冷的声音,在千晨身后响起。

千晨抬手,握住家伟覆在她肩头的大掌。

那掌,温热干爽,叫人无端地,安下心来。

“沈先生,你同寻小姐已经离婚,恐怕不能代表她发言罢?”有人在人群里阴恻恻地发问,顿时引起一片附和之声。

家伟抬眼,在人群里寻找那声音的主人,记住了那张脸。

“一日夫妻百夜恩,况且我们还共同孕育了一个女儿……”

“琅琅不是你们的女儿!”突然,有人高声喊,几乎声嘶力竭,“琅琅是我和家伶的女儿!是你们抢走了她!”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循声望去,并让出一条路来。

从人群后头,走过来一个男人。

男人长得极英俊,浓密的深棕色头发,剪得极富层次感,凌乱而不杂乱,覆住饱满的额头,露出一双深邃的冰蓝色眼睛,挺直的鼻梁与性感丰满的嘴唇,穿着一件黄蓝黑横条子棉麻与天丝混纺针织T-Shirt,一条直管深蓝牛仔裤配黑色皮鞋,仿佛是杂志里的模特。

倘使忽略男人眼睛里的贪婪,他不失为一个令女人为之心动不已的对象。

家伟在这一刻,握紧了千晨的手,紧紧地。

“他们两个人的女儿,是我和Lily的孩子,他们抢走了我们的女儿,也一并抢走了应该由Lily继承的那部分家产,沈氏国际投资的百分之五十!”男人吸了一口气,直面家伟与千晨。

“先生——你说的是真的吗?”

“你是谁?你有什么证据吗?”

“沈先生,寻小姐,这位先生说的是真的吗?”

现场的记者纷纷发问,场面乱成一锅粥,几场的保安立刻上前来维持秩序。

家伟冷笑一声,“这位先生,如果你有证据,尽管来找我们夫妻。”

“是你们不让我见女儿!我要见她!!”男人——皮特王隔着记者对家伟喊道,“是你们一直阻挠我们父女见面……”

“如果——琅琅是你的女儿,我们——有什么理由要抢你的女儿?”千晨蓦然淡淡开口问这个男人,这个欺骗了家伶,给了她美丽的梦幻,又将之打碎破灭成泡影,至死都不能释怀的男人,“如果她真是你和家伶的女儿,你又真是如此你所说地‘爱’她,我们又怎么可能从你的‘保护’之下,抢走你们的孩子?如果她真是你的孩子,我们过了十二年,你才‘这个’时候,出来要求你做父亲的权利?!”

浅淡的声音,却句句字字,落地有声。

所有的记者都把话筒朝向了皮特王。他们的确关注八卦,然而也想知道八卦背后的真相。

皮特王英俊的脸脸色铁青,这个女人——

“我会入禀法院,要求做亲子鉴定,我相信现有的科学技术和法律,会给我个公道。”

家伟脸色一凛,随后冷笑。

“无所谓,我们拭目以待。”家伟搂住千晨,转身拉开停车场的门,两人一起走进停车场,将一干记者与皮特王都抛在身手。

上了车之后,千晨才终于松懈下强撑着的精神,露出一丝疲态来。

“家伟——”

“没事,晨,不会有事的。”家伟不断抚摩千晨的后背。

“可是验脱氧何糖核酸……”DNA是骗不了人的,琅琅到时候恐怕必须要面对皮特王,和皮特王贪婪的面孔。

“无妨,让那个跳梁小丑去上蹿下跳。”家伟吻一吻千晨的额头。

“可是我怕伤害到琅琅,如果他们去查,总会查到那段往事。”死者已矣,然而,身后却不能安息,实在凄凉。

“爸爸妈妈已经去世,这些消息,已经不会对老人造成任何伤害,唯一有可能被伤害到的,是琅琅。不过现在她在英国,等一切尘埃落定,她从英国回来的时候,关于这件事的新闻热度,已经退去。我们可以将伤害的控制在最小程度里。”家伟叹息,“我只——担心你,晨。”

千晨微笑,她爱的人呵。

“不,不用担心我。我现在更在意的,是这整件事,有条不紊,一步一步,将我们逼到这等境地,一直在背后冷冷地看着的那个人。我不知道他的终极目的是什么,可是我有预感,如果我们一直不向这些谣言妥协,不肯退让,他迟早,都会自己出马。”

家伟也点了点头。

“你有什么打算,晨?”

“你不是要同肖恩兄弟召开联合记者招待会么?我要回家,泡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然后精神饱满地去参加记者招待会。”千晨依偎在家伟怀里,“我要那个人,沉不住气,自己跳出来。”

家伟吻一吻千晨的头顶,眼神悠远,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楼主| 发表于 2009-4-13 08:27: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二章 阴谋其风波(5)

皮特王摆脱了一干围追堵截的记者,上了一辆等在小巷里的豪华轿车。

黑色轿车慢慢在深暗的小巷里行进,竟悄无声息,仿佛幽冥来车。

车内,深色防爆膜使得车厢内光线昏暗,皮特王坐在一个一身黑色装束的人对面。

黑衣人隐在车厢内的阴影里,完全看不出他的长相,只约略知道应该是一个男人。

黑衣男人邪佞地笑了笑。

“感觉怎样?即将得到沈家半数的财产,和那个小女孩儿的监护权。那孩子的监护权归了你,沈氏夫妻,还不是任你予取予求?”黑衣男人伸出戴着黑色软羊皮手套的手,捂住口鼻,轻咳两声,“接下去,你可要好好表现,别坏了我的计划。”

皮特王连屁都不敢放,唯唯诺诺地应承。

“是——一定不会破坏先生的计划。”

“你把事情办好了,不单能得的沈家的那半数财产,还有更好的东西给你,你仔细点给我办事,我今后也不会亏待你。”黑衣男人叹息,声音里有着一丝疲惫,“她是不是很美丽?”

“谁?”皮特王愣了一下,才恍然大悟地明白,“哦——寻小姐——是是是,很美丽。”

黑衣男人轻笑,“她倒是十年如一日的好运气,总有男人愿意回护她,把她当成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

皮特王眨眨眼睛,不太明白黑衣人的心态。

他究竟是爱这个女人,还是恨这个女人?

然而无论是爱是恨,都不是他应该管的事,他只管把事情办好,然后拿到大笔财富,远走高飞。

更多的好处?皮特王暗忖,一直待在这个男人身边,他怕自己没命享受。

两个人各怀心思,车厢里一时没人言语。

过了一会儿,黑衣人又捂着口鼻轻咳了一声,“就到这里吧,有事我会联系你,你小心别留下马脚。”

“是的,先生。”

黑衣人伸手敲了敲车窗,司机机警地停下车。

皮特王十分识趣,立刻点头哈腰地下车去了。

“开车。”黑衣男人也不看他一眼,径直吩咐司机。

黑色的豪华轿车引擎低咆,几秒后便加速决尘而去。

皮特王站在暗巷里,望着远去的车影,呸了一口。

等他拿到沈家的钱和那小女孩的监护权,他也可以这样神气,看谁还看不起他?!

皮特王在内心里幻想了一下将要到来的美好生活,然后前后观察了一下,才慢慢地走出暗巷。

皮特王的身影消失在巷外的人潮中后,巷中闪出一个鬼魅般的人影,亦消失在人海中。

千晨回到家里,家伟即刻赶她去洗澡。

“洗完澡,好好睡一觉,才有力气考虑其他的。”家伟拍拍千晨略形苍白的脸。

千晨也不争辩,她现在的确需要泡一个热水澡,然后好好睡一觉。

家伟目送千晨上楼,卧室门开阖的声音响起后,脸上温柔的笑意一点点敛去。

取过电话,家伟走进楼下的会客室里去。

“Silver,我拜托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吗?”家伟对着经过加密的电话问。

彼端是一管温雅的声音,带着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忧悒味道。

“略有眉目,但愿于你有用。”

“谢谢你,Silver。”家伟诚挚感谢彼端的老友。

彼端淡淡地笑,“总算你盼到了一线翻身正名的曙光,做朋友的怎能不助你一臂之力?”

家伟很想问一句:那么你自己的幸福呢?

可是终于还是忍住了。

“我现在把资料给你发过你,你注意查收。”彼端轻轻说,“祝福你,家伟。”

并不等家伟再说什么,便挂断电话,整个通话耗时不过二十秒。

家伟望着电话,仿佛想透过电话瞪一眼那头的人,最后摇了摇头。

上楼进入书房,家伟打开电脑,收取信件,果然有标记为SilverFox的邮件。

打开邮件,家伟一字一句地浏览内容,眉头渐渐蹙起。

皮特王,三十七岁,英越混血儿,四岁父母双亡,后被一拆白党首脑收养,从小调教勾引女性的手段。十六岁出道,主要目标是到英国留学的亚裔少女,骗情骗财,然后借口与之分手。到二十岁,已经少有异性能逃脱他刻意的追求。

因为亚洲人对女性贞操的独有的注重,少女们被他骗财骗色后,多半只能哑巴吃黄连,自己吞落肚皮,哑忍算数,极少会有人报警,所以一直以来都逍遥法外。

只是近两年亚裔女性也渐趋开放,对贞操并不如早年那么注重,皮特王的拆白生意便不像早年那么如鱼得水,兼且他在行内也超过二十年了,总有后浪超过前浪,所以他这几年颇有江河日下的感觉,所以打算做一票大买卖,然后收山,颐养天年去。

两个月前,皮特王持英国护照入境,一直住在朗梵大酒点的标准房里,作息不定,主要还是泡在夜店居多,同他接触的,也多是向往国外生活的女性和一些从英国来本埠留学工作的人员。

直到一个月前,皮特王开始试图联系寻小姐,想见寻思琅一面,不果。

这之后,皮特王再无动作,一直维持着日夜颠倒的夜店生活,直至今日,突然现身机场,上演这出意图做亲子鉴定,寻回亲生女儿的闹剧。

皮特王的背后,似乎有一个推手,在操纵着事情的进展。

联系,试探,等待,出击……

家伟关谁电脑屏幕,闭目思索。

会是谁?

究竟会是谁?

皮特王的目标无非是钱,其实是极好打发的。

然而这个隐身幕后,始终没有露出真面目的人,才是所有纷至沓来的事情的关键,他的目标不是钱,而是千晨。

家伟揉了揉眉心,这个人要千晨痛苦,甚至为此制定了周密的计划。

然而,千晨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女子,淡定悠然,从不与人为恶,会得罪什么人?

倘使说,是伊过去生活里的人,为什么隔了这么久,才突然设计中伤千晨,打击千晨?

家伟开始担心,他们这个引蛇出洞的计划,是否会给千晨带来危险?

如果是,他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第三十三章 怜取眼前人(1)

家伟的思绪被电话打断,家伟接听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女儿娇软的声音。

“爸爸,妈妈到家了吗?”

“已经到家了,正在洗澡。”

“正在洗澡啊……”寻思琅在那一头贼忒兮兮地笑,“爸爸,我不多说什么了,祖父要带我去参观白金汉宫了,替我对妈妈说晚安。”

家伟心中再多烦恼,被女儿这样一逗,也仿佛消解大半。

“好,我去替你向妈妈说晚安,你也要好好听祖父的话。”

“是,爸爸。”寻思琅挂上电话。

家伟摇头,孩子终究是孩子,听起来,分明是乐不思蜀的味道。

放下电话,家伟在书房里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走出书房,穿过走廊,来到千晨卧室门前。

伸手敲了敲门,门内一片安静,没有回应。

家伟等了等,轻推一下房门。

房门,应手而开。

千晨的卧室里,一片柔和光芒。

家伟走进卧室,轻轻带上门。

千晨的房间,风格似她的人,澹然宁静,并没有奢华摆设,只是寻常物件,然而却给人心安的感觉。

很久以前,在千晨第一次接纳了他,蜷缩在他的怀里的时候,将头枕在他的胸口,聆听他的心跳,在家伟以为她已经睡去的时候,她忽然极细声地对着他的心窝说:家伟,我们现在是家人了。

家伟一直都记得自己那时的心酸感觉。

伊甚至不求他爱她,伊所要的,只是有一个家,累了倦了,会有人张开双臂,拥抱她,而已。

所以,哪怕千晨同他离婚,下堂求去,他都一直留着她的物件,一直保持着房间的原状,无论千晨什么时候回到这个家里,都仿佛她从没有离开过。

家伟穿过外间的起居室,看了一眼随手搁在茶几上的一叠报纸,略略蹙眉。

那上头的照片看起来十分眼熟。

竟然是肖恩兄弟还有千晨,虽然模糊,但仍然看得出来。

家伟留意了一下,竟然是一份销量不俗的综合性周报。

家伟转头,望向浴室方向,里头没有动静,可是——床上也没有人。

家伟心间一动,大步走向浴室,推开浴室的磨砂玻璃门。

偌大的浴室里略有一些闷热,水气蒸腾,千晨的衣服零散地抛在一旁的衣篮里。

家伟眸色一深,离他不远的地方,迈上两阶台阶,巨大的按摩浴缸里,两条白皙的膀子软软搭在浴缸边沿,黑发如同海藻般漂浮在水面上,不停翻涌的按摩水流激得水面波动不停,泡在水里的人却一动不动。

“千晨!”家伟心神俱裂,抢上几步,跑到浴缸边上,“千晨。”

飘浮在水面上的千晨闭着双眼,眉心微锁,脸色呈现不自然的潮红。

家伟顾不上自己身上穿着的名牌衬衫,伸出双手,将千晨从大浴缸里捞出来,双手打横抱起她,然后在一旁的橱里抽出一张大浴巾,裹在千晨赤裸的身体,退出浴室。

轻轻将千晨放在床上,家伟小心地用浴巾擦干她身上每一处的水,然后扬手将湿浴巾抛到身后,拉高被子盖住千晨的身体。

即使这样,千晨也一直没有醒来。

家伟伸手摸了摸千晨的额头,稍微有些烫,可是考虑的她刚刚长时间泡在热水里,体温略高也是正常的。

家伟不放心,伊一路奔徙,先将琅琅送去英国,接着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一回来又碰上这样的阵仗,想必精神已经极度紧绷。现在回到家里,蓦然放松,大约是有些虚脱了。

家伟叹息,倾身吻一吻千晨有些热的额头,然后脱掉自己身上的湿衣服,揭开被子,也躺了下来。

躺在千晨的身边,守着她,等她醒来,第一就能看见他。

千逞过来的一刹那,有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错觉。

疲惫不堪,而且全身无力,人昏沉沉的。

千晨想起身,却被腰间一股重量拉得又软软倒回床上。

千晨微微一愣,伸手摸了摸横在腰上的一条健臂,然后转头,望向躺在一旁,大抵是被她的动作扰醒的家伟。

“嗯——醒了?”家伟有些懒懒地问,声音有些微的沙哑性感。

见千晨还有些迷糊,家伟楼紧了放在千晨纤腰上的手,“你刚才在浴缸里睡着了,吓坏我。”

千晨回想了一下,好象果然是这样。

“我累坏了,面对那些记者,比和你出门应酬都要累。”千晨叹息,“我现在真正佩服那些明星,二十四小时都活在媒体眼皮底下,进超市买什么菜,用什么牌子私人用品,同什么人约会……统统都要摊在大众面前,真正没有自由。”

家伟笑了起来,伊的口吻怎么听都带着撒娇的感觉。

“我的晨……媒体连他们上几次床都不放过……”

千晨想象名人在床上滚来滚去,记者守在外头偷听偷拍,只觉得脊背一真发凉。

家伟至了解千晨,看她脸上表情,忍住大笑的冲动,抚摩千晨赤裸的背部。

千晨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全身不着寸缕,并且正同身份仍为“前夫”的,正常成年男子躺在一张床上。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千晨略微一滞,脸颊飞红。

“不知道……”家伟低低咕哝一声,将脸埋在千晨肩颈处,“真想就这样抱着你……”
第三十四章 怜取眼前人(2)

等到两人都平复下来,喘息着躺平身体,然后又都坐起身来。

身下,洁白的床单已经被汗水与大量液体染湿,粘腻一片。

家伟下床,从大大的更衣间里找了两条纯棉床单,一条包裹住千晨的身体,一条替换下床上已经弄脏的那条。

“我想洗个澡。”千晨叹息,累,然而满足。

家伟揉一揉千晨的头发,“我抱你去冲一冲,嗯?”

千晨点头,他们经久不在一起,她不是欲望强烈的女子,家伟也从不强迫她屈从他的欲望,今日这一场,久旷之后,仿佛漫天火焰,将积存经年的欲望燃烧成连绵火海,她有些体力不支了。

家伟笑一笑,抱起仿佛小猫一般昵在他身前的千晨,两人一齐进浴室去。

倘使不是顾虑伊长途劳顿,又经一场欢爱,家伟几乎忍不住在浴室里,再一次攫取千晨的纯美。

然则仅仅是洗澡,两人也爱抚得彼此气喘吁吁。

回到卧室,家伟抱着千晨躺在床上,忽然听见千晨的肚皮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千晨看了家伟一眼,然后两人都笑了起来,天啊,肚皮提抗议了。

家伟下床去找了一件睡袍穿上,“你等一等,我下去找找看,还有什么吃的没有。”

整幢沈思园,已经都沉浸在梦乡之中,幽回静谧。

家伟放轻脚步,下楼,进了厨房。拉开巨大冰箱的门。

冰箱里几乎没有剩余的食物,他们本不是奢华浪费成性的人家,吃不掉宁可倒掉也要上几十道菜,只为了排场够气派。

寻遍冰箱,竟然只得两块栗子慕思蛋糕,看样子是厨师给自己留的夜点心。

家伟笑了笑,思及厨师已经两百磅的体重,决定替伊解决掉一顿夜宵。

倒了两杯牛奶,连同栗子慕思蛋糕一起放在托盘里,家伟又回到楼上千晨的卧室。

家伟并没有注意到,厨房阴影里的老管家华生。

华生目送自己的主人端着托盘走出去,微笑。

一个合格的管家,顶要紧是知情识趣,既然伊不打算吵醒屋子里的其他人,他便当做不知道罢。

等家伟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老管家微微叹息,回到自己的房间,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但愿主人和小姐之间坎坷的情路,不会受到影响才好。

国庆假期结束,恢复正常作息,千晨不意外地发现流言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好在千晨有心理准备,所以并不过于气恼。

然而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分得清是非真假,更兼之有人惟恐天下不乱,恨不能添油加醋,仿佛亲临其境,将完全没有的事情说得天花乱坠,口沫横飞。

看见千晨走进来,即刻降低了音量,刻意地交头接耳,拿眼角余光扫视,十分鬼祟。

千晨只做没看见,一笑而过。

反倒是随后走进公司大楼的米希雅气冲斗牛,小跑几步,奔到千晨身边,一把挽住千晨的手臂。

“寻姐,早!”

“早,米希雅。”千晨微笑,忍住摸一摸伊红润脸蛋的冲动。真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呵,还没有被这社会染上现实市侩颜色。

米希雅怒目环视那些不负责任,只管讲八卦的人士,然后用不高不低,然而足以教人听见的声音说,“寻姐,你就是太老实,太温和了,谣言止于智者诚然不错,可惜,这世界上,总是大嘴巴多过大智慧。看,放眼过去,个个都是D-Cup,C-Cup,甚至还有E-Cup,可惜,脑容量就连A-Cup都未必有就是了。”

千晨忍了一忍,终于还是没有忍住,轻笑出声。

“你成功逗笑了我,希雅。”千晨拍拍米希雅吊在她臂弯里的手,“不过,一时言语痛快,得罪了那些小人,以后吃亏的终究还是你自己。”

她不希望米希雅这样,还留存着一丝急公好义的孩子,被办公室文化所孤立。

“哼,大不了老娘不干了!”米希雅忽然说。

“噗!”旁边有人一口水喷了出来。

千晨与米希雅齐齐转头,只看见一口咖啡喷在地上的露露张。

“咳咳……咳……”露露张狼狈地往精致的手袋里摸来摸去,寻找纸巾。

千晨叹息,从自己手袋里取出一张独立包装的湿巾,递过去。

“……咳咳……谢谢……”露露张抹了抹嘴角,转而明媚的眼睛瞪了米希雅一眼,“……别学我的口气说话!”

“嘻嘻……”米希雅往千晨身后缩了一缩,“露露姐这样讲话最爽快了,我现在才发现。”

露露张咬牙,这死孩子。

“哼——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些人,不知廉耻,靠抱老板大腿往上爬。”一旁有人阴阳怪气地说,“还当自己是老板娘,不过是人家的玩物。”

“死狐狸,你说什么?”米希雅首先沉不住气,也不管千晨拉着她的手,猛地转头对上霍丽的脸,“你还不是傍了个死外国佬?看你那副样子,恨不能整个人都粘在洋番身上,你还好意思在这里叽歪……”

霍丽一滞,随后胸脯一挺,“我傍洋番怎样?我总算是一个对一个,不像某些人,同时伺候着好几个,啧啧……真看不出来,竟然有这等本事……”

“霍丽,够了!”就在霍丽还要说出更不堪的话时,一个威严的男声传来,“再说一句,你今天也不必进办公室,我们尚恩公司不留你这种出语中伤同事的人。”

副总经理史天颉拎着公文包站在霍丽身后,面沉似水,只有他语气中的肃杀,泄露了他心情很差的事实。

“史总……”霍丽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她不相信史天颉竟然在众目睽睽的大堂里,就这样斥责她。

她为他工作了三年啊!整整三年,她暗恋他,为他做了一切应该做和不应该做的事,只求他能看见她对他的用心。他看不见,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还为了一个根本不爱他的女人,当众羞辱她?!

“你是我的秘书,代表公司的形象,如果你不能正确的判断是非对错,一味听信谣言,还助长谣言的传播,我简直不敢想象你平日里还传了多少流言出去。我的身边,不需要你这样的秘书。”

米希雅听了,几乎要鼓掌喝彩,这才是一个英明的领导者,以前她觉得史副总是花花公子,现在看来,他总算还是一个有格调的花花公子。

至少,看不上霍丽这种心肠歹毒的花瓶。

霍丽眼中含泪,倏忽便笑了。

“史天颉,早晚有一天,你会后悔,后悔这样羞辱我。到时候,即使你来求我,我也不会原谅你今天所做的这一切!”霍丽昂首,将眼泪控回去,“不必你赶我走,我不干了!”

大堂之内,一片死寂,人人因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噤若寒蝉。

米希雅偷偷拉了拉千晨的衣袖,以眼神问:寻姐,我是不是做错了?

千晨轻轻摇头,不干你的事,即使不是你,也会是别人,早晚会演变成这种局面。

米希雅咬了咬嘴唇,她固然不喜欢霍丽,却从来没想过要坏她生计,砸她饭碗的。

千晨望着霍丽昂首挺胸走出尚恩公司大楼的背影,心里隐约有种预感,一切……不会就这样结束。

第三十五章 怜取眼前人(3)

“听说史天颉的秘书为难你了?”陈黎华比千晨略晚些进公司,第一时间便听说天大新闻。

千晨摇摇头,“没什么,伊只是一时不甘心。”

陈黎华也摇了摇头,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千晨已经这样隐忍,从不逞口舌之勇,却总躲不过这些是非。

两人没来得及再多说什么,拉法艾尔•肖恩便从电梯里走出来,阴沉着一张俊脸,看见千晨云淡风轻的模样,眼神又暗沉一分。

“千晨,跟我来。”他冷声吩咐。

陈黎华递了个眼色个千晨,老板心情不好啊,你好自为之。

千晨苦笑,我晓得。

跟拉法艾尔进了办公室,拉法艾尔站在落地窗前,望着外头,并不说话,千晨便也沉默。

“慕兰……”隔了许久,久到千晨以为拉法艾尔不准备开口的时候,他轻轻叫她的名字。

“……”千晨在心中太息,他一定没有想到,久别重逢,却要面对这样一个混乱的局面罢?“什么事?”

“你——得罪过什么人么?”拉法艾尔问。

得罪?千肠了笑,那可多了。她得罪了所有想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女子呢。

至少,霍丽是厌恶她的,从不掩饰。

千晨不明白,一个女人,怎么可以这样无故地厌恶另一个女人至此?

恶言相向,冷嘲热讽,无所不用其极。

仅仅是因为,她所喜欢的人,不喜欢她,而倾慕另一个女子?

只是不甘心罢?

自己如此地努力付出,却换不回他同等的对待。

可是,这世界上,原没有同等的爱情,不是爱了,就一定会有回报。

霍丽不懂,所以伊格外痛苦。

千晨虽懂,可是千晨自问,倘使今日家伟明知她爱他,却别转身去,拥抱另一个女人,她会不会恨?

恐怕也做不到挥一挥衣袖,潇洒走开。

因为不爱,所以才能了无挂碍地离去。

拉法艾尔等不到千晨的回答,转过身来。

蓝眼对上千晨深褐色的眼睛,有些疲惫地示意千晨走近些。

“我总保护不了你,是不是?”

千晨微笑,耿耿于怀的人,竟然是他。

“不,千海哥哥,你保护了我。”千晨走近这个高大英俊的男子,轻轻握住他的手,“如果你再来得晚一些,我恐怕已经被真正伤害,无可挽回。你,千峦哥哥,还有父亲,其实也大可以顺势应了艾瑟尔的说辞,就此了结此事,除了我这个无依无傍的女孩子,再没有人会知道我是怎样地被诬陷侮辱。可是,你们没有这样做。真的,不从来没有怪过你,千海哥哥。中国人有句古语:十年修得同船渡。这句话的意思是,要用前世十年的时间,才能修得今生同船而渡的缘分。我们前世的修为,也只够我们做十年的兄妹。不是你不尽力,而是,我们的兄妹缘分尽了,就这样。”

拉法艾尔深深注视这个微笑着对他说,我们的兄妹缘分尽了,就这样的女子,缓缓微笑,倾身吻一吻她的额头。

“你其实并不想认我,是么?你觉得是我和达尼艾尔带来了你目前的困扰,是么?”

千晨退开,摇头。

“这一切只是针对我的,你的千峦哥哥也好,家伟也好,只是这一整个针对我的阴谋里的一部分,是你们被我殃及了。”

“你放几天假吧。”拉法艾尔淡淡说,“我和达尼艾尔决定起诉那几家发布不实消息的媒体,更要追究到底,揪出幕后真凶。”

“如果你们已经决定了,我不便置喙。”千晨点了点,“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要去准备交接工作了。”

拉法艾尔挥了挥手,“去罢。”

千晨放假了。

又有消息散布出来,说肖恩氏鉴于董事会压力,不得不将伊停薪留职,彻底调查标底泄露案。

千晨每天在家里,看着报纸上来来去去那些找不出新闻,便拿旧闻出来,添油加醋一番,重新出炉的什锦报道,免不了要失笑片刻。

“这么好笑?”家伟从财经新闻报纸后探出头来。

千晨抿一口咖啡,念给家伟听。

“该寻姓女子,据悉幼时被肖恩家收养,一直生活到其十四岁时,同拉法艾尔•肖恩与达尼艾尔•肖恩有非同寻常的感情——什么叫非同寻常的感情?真耐人寻味,这个撰稿人真会玩文字游戏——但是在该寻姓女子十四岁时,发生了一件扭转一切的事情,导致肖恩家将她又送回孤儿院。两年后,伊被时年在英国游学的沈家伟带回国时,身边已经带有一个婴儿,目前尚无法证明这个婴儿是否如传闻所言,乃肖恩兄弟之女,亦或是自称其生父的王姓男子之女,还是沈财神之女……迷雾重重啊……”

家伟放下手中报纸,看了看千晨,见她脸上并无不豫之色。“肖恩兄弟将三家报纸一家网站告上法庭,你知道了?”

千晨微笑,再抿一口咖啡,然后点头。

“是,我知道了。”

“有什么想法?”

“虽然谣言止于智者,然而智者终究是少的,一味放任姑息,并不是长久之策,敲山震虎一下,也是好的。”

“是,有时候还是用法律捍卫自己的名誉最简单。”家伟将手报纸推到一边,“琅琅在英国过得可好?”

“伊已经乐不思蜀,说祖父带她去看林肯公园的演唱会,在第一排,她叫到喉咙哑。听电话时候嗓子还毛着。”千晨想起女儿,笑容温煦许多,“过些时候女王要举办茶会,肖恩先生已经肯定会带她出席,她说希望能看见王子。我叫她只可远观,切勿亵玩,你晓得伊说什么?”

“说什么?”家伟好奇不已,不晓得这个精怪的女儿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伊说,王子只适合摆在高高王座之前瞻仰,不适合带回家里收藏。我问为什么?伊说,嫁给王子,生活幸福的,并不是没有,然而少之又少,总是不幸福得多,个中辛酸,只有自己晓得。最凄苦的,如黛妃,竟连一条命都搭上。哪怕是扶正了的丑婆娘,恐怕也未见得夜夜都做美梦笑醒。”

“我简直怀疑琅琅真的只有十二岁。”家伟摇头,这个女儿,同千晨一样,总是理智多过情感。“我担心将来哪个男人能打动她的芳心。”

“她只十二岁,你再过十二年再来担心这个问题也不迟。”千肠不可抑。

“现在孩子都早熟,司机老何说他儿子才十六岁,已经交过三个女朋友,个个都带到家里吃过饭,伊担心迟早要跳出个孙子来。”

千肠得眼泪都流出来,天啊,现在的小朋友真叫人刮目相看。

喝光咖啡,吃掉最后一口咖啡蛋糕,千晨起身,“我和管祐棠约好逛马路,你晚饭自理罢。”

“咦?你们什么时候走得这样近?”家伟颇意外。

“呵呵,秘密,不能说的秘密哦。”千晨朝家伟摇摇手指,上楼换衣服去了。

家伟这才敛去脸上的温和表情,冷下眼来,看了看千晨放在一旁的报纸,肖恩家的官司,也不能阻止这些人继续穿凿附会么?
 楼主| 发表于 2009-4-13 08:29: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六章 怜取眼前人(4)

千晨同管祐棠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然则,一场夜宴,让管祐棠记住了寻千晨,更记住了拉法艾尔•肖恩。

管祐棠心理建设颇久,才打电话约千晨出门逛街。

千晨想了一想,便答应下来。

两人约在谋杀时间俱乐部见面。

管祐棠穿一件头及膝白色羊毛裙子,外头批一件小小的外套,纤腰楚楚,引来不少男子的注目,伊却仿佛毫无所觉,只拉着千晨,喁喁低语。

千晨觉得管祐棠像可爱的小白花,优雅却不会让人感觉冷若冰霜。

“我没交过男朋友,爸爸管得紧……高中时候曾经有男孩子递过情书给我,我甚至来个及看,已经给爸爸没收,过了没多久,那个男孩子就转学了。”管祐棠用手撑着腮,不是不苦恼的,“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想知道,那个男孩子在信里写了什么。他将信递给我时,红着脸的样子,我永远也忘不了。”

“你没有问过令尊?”千晨有些惋惜,那是最最纯真的年代和无暇的感情,她自己不曾拥有过,想不到出身富贵的管祐棠竟然也不曾拥有。

管祐棠摇头,“我不敢问,爸爸决定了的事,很少会改变。家里哥哥姐姐的婚事,都由爸爸做主,他不同意,那就是毫无希望。哥哥姐姐比我能干,都尚且不敢同他顶撞,我就更加不敢了。”

美丽女郎垂下头,“我喜欢拉法艾尔,也只是自己喜欢,我担心爸爸不会同意我嫁外国人。”

千晨轻拍管祐棠的手背,“你不同他说,他怎么知道?上一次,他知道你喜欢家伟,不是就带你参加宴会了么?”

管祐棠轻笑,“那是因为爸爸自己也很欣赏沈先生,而他又是我所知道的男人里,极少绯闻的。与其爸爸把我介绍给那些一无是处满天花边的二世祖,不如先由我自己说,我喜欢沈先生。”

轮到千晨轻笑,原来小白花也不是单纯的小白花,伊肚皮里明镜似的呢。

“晨姐姐,你不怪我吧?”管祐棠拉反握住千晨的手问。

“不怪,女孩子要懂得为自己的幸福争取。”

两人相视微笑,幸福要自己争取呵。

两人在谋杀时间俱乐部吃过饭,又小坐片刻,然后一起走出俱乐部。

管家的黑色梅塞德斯-奔驰车已经等在门口,家伟派来接送千晨的银灰色宝马也已经到位。

两个女孩子在门口道别。

“晨姐姐,下次我们再约出来逛街吃饭。”管祐棠在人行道上倾身拥抱一下千晨。

“好的,我们下次再约。”千晨有些喜欢这个其实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也比任何人都懂得争取幸福的女孩子。

就在两人告别,准备各自上车的时候,有两个穿黑色西装的男子从两边走过来,走到千晨跟前。

“寻千晨,寻小姐?”

千晨停下脚步,管祐棠也停下了要弯腰上车的动作。

“是,我是寻千晨。”千晨微不可觉的蹙眉,她与管祐棠只是临时相约,地点也是最后一刻才定下的,怎么会有人守在门口找她?

“我们是商业犯罪调查科程伟业督察,冯致宁警官,想请寻小姐到我们办公室喝杯咖啡,协助调查。”为首一名中年花发的敦实男子取出证件,展示给千晨看。

“晨姐姐——”管祐棠有些担心地叫。

“我没事,你先回家去罢,祐棠。”千晨安抚地朝管祐棠笑了笑,又示意准备下车来的司机不要轻举妄动,“两位警官,想请我去喝咖啡,我自当配合,不过,能否容许我打个电话给我先生同他说一声,不必准备我的消夜了?”

程督察看了看千晨,眼神审视,然后点了点头。

千晨取出手机,拨通家伟电话。

“下班了吗?”电话里,有嘈杂的交谈声,千晨估计家伟还没有下班。

“没有。”果然,家伟还没有下班。

“我晚点回去,你对华生说,不用准备我的消夜了。”千肠了笑,“你也别太累了。”

“寻小姐,现在可以走了罢?”年轻些的冯警官等千晨挂断电话后问。

“可以了。”千晨十分配合。

“小姐……”司机十分焦急地从宝马车里探出头来。

“你先回去罢,晚些时候,两位警官自然会送我回去。”千晨微笑摆手。

冯、程两位警官不由得一愣,这个寻千晨,冷静得超乎寻常呵。

坐上警车,千晨沉默地坐在后座上。

竟然还惊动了警方么?

这个人——

这个人真切地恨她入骨,要她身败名裂。

“寻小姐最近很出名。”程伟业督察看了一眼后视镜里沉默的女子,然后说。

“以这种方式出名,并不是我的本意。”千晨微笑,除了微笑,她不晓得这时候应该用什么表情面对。

年轻的冯警官撇了一撇嘴角,专心开车。

“有时候就是这样,事与愿违。”程督察竟然有心思聊天,“寻小姐一定想不到,会有被请到犯罪调查科的一日罢?”

千晨点点头,的确从未想到会有这样一天。

车子转进一条安静的街道,然后停在一幢不甚起眼的大楼前。

在走上数级台阶后,千晨看见门框左右挂着的几块门牌:商业犯罪调查科、商业犯罪研究室、商业犯罪举报中心。

正幢隐藏在安静街道上的建筑内,竟然悉数是商业犯罪调查机构。

“寻小姐手段不凡,无论是受益的沈氏国际,亦或是受害的尚恩公司,都将你保护得滴水不漏,想请你上来喝杯咖啡,也得寻求非常途径。”冯警官仿佛十分不喜欢千晨的样子。

倒是程督察态度平和有礼,将千晨让进一间问讯室,并吩咐女职员倒一杯咖啡进来。

“不加糖,谢谢。”千晨坐进不算舒适的椅子里,给自己找了一个较舒坦的姿势。果然是专业机构,房间里并无多余物件,单调得教人心慌,椅子的硬度使人如坐针毡,倘使心中有鬼,早晚会露出破绽来。

“上个月七号,上午九时到十时三十分,请问寻小姐在什么地方?”冯警官瞥了一眼千晨,忽然问。

上个月七号?

千晨想了想,正是百货公司开标会前几天,“在公司里。”

“寻小姐不用这么快回答,要想清楚了。”冯警官提醒道。“说假话,于你没有任何帮助?”

千肠了笑,转而问一直默不作声的程督察,“请问我现在被拘捕了吗?”

程督察眼里闪过明光,“不,我们现阶段只是请寻小姐协助调查。”

千晨点点头,“那么这便不是审问,对不对?冯警官的口气,倒像是审讯犯人呢。”

程督察向千晨微笑,“对不起,寻小姐。冯警官为了破案,心急了些,我向你道歉。”

“无妨,我们还是免去客套迂回,两位警官不如直切主题罢。”

程警官有些欣赏,这个女子,若不是真的胸中无愧,便是镇定冷静的个中好手。

“有人向我们举报,揭发你窃取尚恩公司商业机密,泄露给沈氏国际,直接导致尚恩公司在竞标中失标,损失惨重。举报人还出具了一卷录象,可以证明窃取标底的人的身份。”

“想必,你们看了之后,认为录象带里的人,无疑是我。”千晨微笑,这咖啡真正难喝。

“因为受害方尚恩公司并没有提出诉讼要求,我们本来并没有理由请寻小姐来协助调查,不过举报人前两天再一次送来了录象带,我们不得不重视此案,因此才请你走一趟。”

“大约你们还没有确定录象带的真实性罢?”否则现在就不是协助调查,而是拘留审讯了,千晨淡淡说。

“我们现在想请寻小姐仔细回忆一下,上个月七号上午九时到十时三十分,是否在公司里,究竟在做什么?”程警官和气地给千晨出示几张录象带截屏图片。

千晨取过图片,认真看了一会儿。

果然,图片上是一个身材打扮同她相差无几的女子,只是伊仿佛极熟悉大楼内的保全系统布置,所有图片里都看不见女子的正脸,不是被文件夹就是被头发眼镜遮挡。

千晨刚要开口提出疑问,问讯室的门便被打开,先前替千晨送咖啡的女职员领着一位花甲老者走了进来。

“晨晨,我来了,从现在开始,你不必回答任何问题。”精神矍铄的老者声若洪钟,然后老者向程伟业督察和冯致宁警官点了点头,“小程小冯,原来是你们。”

“赵教授。”两人竞齐齐起身,态度十分恭敬。

来人,正是御用大律师,沈氏国际法律顾问,政法学院教授赵冠俅大律师。

“既然晨晨并没有被刑事拘留,她可以不必回答任何问题,我现在要带她走,两位没有意见罢?”

小程小冯相视苦笑,既然赵冠俅赵大律师来了,他们打突击,在寻千晨身上寻求突破口的计划,自然落空,不必再留人了。

“那好,从现在开始,我便是寻小姐的代理律师,两位或者其他人再有任何问题需要寻小姐协助调查,都需经由本律师在场。”老者揽住千晨的肩膀,“走罢,晨晨。”

走出商业犯罪调查科,千晨浅笑,“赵伯伯,总是麻烦您。”

老者拍拍千晨的手,“一日为父,终身为父,我到还是你名义上的收养人。”

千晨将头靠在老人肩上,“我累极。”

“我知道,我知道。”老者叹息。

第三十七章 怜取眼前人(5)

出了商业犯罪调查科所在的大厦,千晨一眼看见守在门口的家伟,还有达尼艾尔和拉法艾尔,以及,去而复返的管祐棠。

“晨姐姐——”管祐棠上前一小步,“你没事罢?我擅自通知了肖恩先生,你不会怪我罢?”

千晨倦倦一笑,“不会的,我不会怪你祐棠。只是今天真的很晚了,你早些回家,免得管先生着急。”

千晨看了一眼拉法艾尔一眼,不晓得伊懂不懂女孩子的心思?

小小推波助澜一下罢。

“千海哥哥,帮我送祐棠回家好吗?伊一个女孩子,我不放心。”千晨摇了摇手,“我的事,等你把祐棠送到了之后,回头再说。”

拉法艾尔看着千晨露出倦意的眼睛,终于不忍拂她的意,点点头。

“达尼艾尔,你先同千晨一起过去。”然后转向管祐棠,“管小姐,谢谢你及时通知我们,改日一定面谢。今日实在晚了,容我先送你回家,可好?”

管祐棠轻轻颌首,对着这个有着一双冰蓝色眼睛的男子,她总是有一种心魂都为之所摄的奇异感觉。

千晨无声轻笑,然后,投进等在一旁,只是静静望着她的家伟怀里。

“赵伯伯,麻烦你了。”将千晨实在地抱在怀里,一颗悬着的心微微放下后,家伟对满头华发的赵冠俅说道,又转向达尼艾尔,“肖恩先生,一起来罢?”

一行人上了沈家黑色低调的奔驰房车,直奔沈思园而去。

回到家里,管家华生即刻给千晨递上一杯柚子叶水,倒教千晨哭笑不得,想不到在英国接受最严格正统的管家培训的华生,竟然相信这个?

千晨在水盏里洗了手,用干毛巾擦干手,然后冲华生微笑,“谢谢你,华生。”

“不用谢,小姐。赵先生,肖恩先生,想喝点什么?”

赵冠俅与达尼艾尔异口同声,“咖啡。”

然后两人相视,齐齐苦笑,这时候他们最需要清明的头脑和充足的精神。

“赵先生还是爱尔兰咖啡?”华生征询赵冠俅意见。

老赵是沈家常客,自不客气,点头。

“肖恩先生?”

“黑咖啡,不加糖。”达尼艾尔朝华生致谢。

华生转身而去,留下四人在客厅里。

赵冠俅最先镇定下来,现在至要紧是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才好做打算。

“晨晨,你告诉赵伯伯,他们找你,究竟为了什么?”

千晨自嘲地勾起唇角,为了什么?为了证明她是有罪的?

“有人数次向该机构举报,说是我窃取了尚恩的标底,泄露给沈氏国际,触犯了商业法。虽然尚恩并没有任何追究的意向,但有人举报,他们就有责任查实。后来举报人还出具了证据。”

“什么证据?”家伟和达尼艾尔几乎同时问,然后互相望了一眼,他们都知道,这是问题的关键。

“证据是一份监控录像带,他们截取了其中的一些画面给我看。”千晨仔细回想了一下,“画面看起来并不像是合成的,画面上的人看起来也的确很像我,身材高矮胖瘦衣着,几乎都很难说那不是我。而且一个月前的事,我已经记不得了,所以我没有办法说那个人绝对不是我。”

“监控录像带?”家伟淡淡挑起一边眉毛。

“是,是尚恩公司内部监控录像。”千晨不知想起什么,微笑。

赵冠俅以双手食指抵住下嘴唇,这是他思考问题时的习惯动作。

这个时候,没有人打扰他的思路。

过了一会儿,赵冠俅放开手,老辣的眼睛环视室内三个晚辈。

“你们现在就去公司,调取所有当日的监控录像,两相比对。既然是公司内部监控录像的数据,只有内部人员才能接触得到。”

两人恍然大悟,立刻起身,各自分头打电话,要求公司保安经理调取监控录像数据。

“晨晨,你再仔细回想一下,程与冯有什么特殊的话或者行动没有?”赵冠俅喝了一口已经渐渐冷去的咖啡,问。

千晨侧头想了想,摇了摇头,“冯唱红脸,程唱白脸,算不算?”

赵冠俅轻轻击了一下手心。

“他们现在并没有百分之一被把握,请你上去喝咖啡,不过是想诈一诈你,倘使你心中有鬼,肯定会露出马脚,即使你格外镇定,也会无意中间透露一些他们想知道的信息。”

千晨承认,那样的环境,说话要滴水不露,并不容易。

“让我们总结一下现在所知的所有信息。第一,九月七号,有人在尚恩公司内,窃取了标底。第二,这个窃取标底的人,无疑是女性。第三,有人——也许是同一个人,也许不是——取得了内部的监控录像数据,交给了警方。第四,警方通过检举人的资料,怀疑是你窃取并泄露标底给沈氏国际。综合以上几点,很显然,你被人陷害了,而且这个陷害你的人已经筹谋许久,只等合适的时机实施。晨晨,你告诉赵伯伯,你有没有得罪什么人?如果不是深仇大恨,很少有人会这样缜密地一步一步,只为了把你逼上身败名裂的绝境。我恐怕对方也料到,凭你和肖恩家的渊源,即使千真万确是你将标底透露给家伟,肖恩兄弟也不会追究你的法律责任,甚至还会为你遮掩。所以对方一早已经透过媒体,通过公众舆论,向警方施加压力。毕竟肖恩氏再权势通天,也不是我国公民,他们的势力,还不足以与法律抗衡。”

千晨苦笑,赵律师的分析,一点不错。她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泥沼当中,茫然四顾,毫无出路。

而试图来营救她的人,都有被这泥沼漩涡吞噬的可能。

“我并是一个爱逞口舌之利的人,赵伯伯,你知道我的。”千晨太息,执起面前茶几上的玻璃杯,喝了一口冷掉了的水。“我只想同家伟还有琅琅,好好地生活在一起。我不知道,我究竟得罪了什么人。”

“这个人,想要你承受他所承受过的痛苦,被媒体蜂拥包围,丑闻铺天盖地,身陷囹圄,最后身败名裂,一无所有。”赵冠俅沉声,得出最后结论。

达尼艾尔•肖恩,于这一刻,蓝眸冷凝成冰雪风暴。

他——知道是谁了。第三十八章 怜取眼前人(6)

晚些时候,尚恩与沈氏国际投资公司的保安经理先后将九月七日的监控数据拷贝送到沈思园。

看见达尼艾尔•肖恩与沈家伟竟然夤夜相聚,两方的保安经理都聪明地不置一辞。

“两位也一起来吧,你们都是专家。”家伟对自家保安经理以及尚恩的保安经理说。

沈氏国际投资公司的保安经理是任氏保全公司的一流专家,而尚恩公司的则是尚恩专程由英国请来的保全专家,决不是寻常角色。

他们看不的细节,也许两位专家会看到。

两为保全经理自然不会与老板唱反调,便都留了下来。

“重点看上午九时到十时三十分,这个时间段的,先从尚恩公司的监控录像看起罢。”千晨淡淡地说。既然商业犯罪调查科的焦点是集中在这个时间段,那么就先从这个时间段着手吧。

一行人移师楼上书房,借着书房的大电视,通过媒体播放器,开始浏览监控录像数据。

图像看起来很清晰,每个楼层的关键角落都设置有监控头,千晨在商业犯罪调查科的问讯室里,已经注意到,程督察给她看的图片,是截取自二十七层行政楼层的。

那并不是一个任何人都可以随意出入的楼层,员工没有工作需要,也不会轻易跑到行政楼层去。

所以其实搜索的范围并不算大,统共不过四五十人,而这四五十人里,女性不到半数。

画面里,九时三十分,行政楼层的所有人员基本已经到位。

尚恩公司的内部结构呈“凹”字型,凹槽两端是两个安全出口,通向楼梯,凹槽位置有三部电梯可以上下楼,其中一部是专用电梯。每个楼梯口,电梯口和电梯内部,以及走廊转角,都设有监控摄像头,所有动静都被捕捉并拍摄下来。

彼时整个尚恩公司都因为达尼艾尔和拉法艾尔的到来,而显得格外谨慎和充满朝气。

男同事努力工作,想给老板留下一个好印象,以期日后升迁。

女同事努力打扮,亦想给老板留下一个好印象,以期麻雀变凤凰。

公司内部气象,一时前所未有的姹紫嫣红。

所以,一身浅灰色细织开司米收腰连身裙装扮的千晨,是太过容易辨认的目标。

包括家伟在内的所有人,都忍不住眯起眼睛。

大约九点四十分左右,一个穿同样式连身裙的女子拉开安全通道的门,进入到行政楼层。

女子披着头发,刘海遮住整个额头,伊又在所有时间都垂着头,始终没有抬头正面面对过镜头,甚至还捧着文件夹,挡住自己的侧面。

伊分明是不想人看见她的真面目,又有心误导旁人,以为她是寻千晨。

这绝对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早有预谋。

行政楼层整层楼这个时间都静悄悄,没有一个人在走廊上走动。

千晨与达尼艾尔回想,九月七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九时四十分这个时间段,照道理不会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我来了。”拉法艾尔送完管祐棠,也来到沈思园,被老管家华生请上楼来。

众人不过是回头示意,然后又都将注意力集中到屏幕上。

拉法艾尔拖过一张椅子,坐到千晨身边。

千晨朝他微微一笑,“辛苦你了,千海哥哥。”

“辛苦是其次,重点是,以后,不要再这样做了。”拉法艾尔扯一扯千晨头发。

这样重要的时候,他的小妹妹还不忘替人做嫁,如果不是看在她的面上,他怎么会亲自送管祐棠回家?他恨不能第一时间陪着她,保护她。

“伊是好女孩儿,我喜欢她。”千晨轻叹,难得还有这样的女孩子,一生无忧,千晨确然不想教她然上情伤。

拉法艾尔摸摸千晨头顶,“我知道,只是以后不要这样了。”

“嗯。”千晨点点头。

屏幕上,灰裙女子左右观察,见无人注意,闪身进了财务总监的办公室。

围观的人忍不住都暗暗吸了一口气。

“可以调出财务总经理办公室内的画面吗?”达尼艾尔淡声问。

“可以。”尚恩的保安经理即刻调取数据,将画面切换到办公室内。

这个时间,办公室内竟然没有人,连外间的秘书都不在?

连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家伟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来。

肖恩氏兄弟,高大沉默的保安经理和千晨,却猛地一同想起来。

九月七日,是行政楼层所有人员在顶楼开会的那一天,因为事涉公司内部机密,所以当日所有与会人员,都被禁止携带通讯器材,关在顶层大会议室当中。当时公司就国内零售业现状,和尚恩公司对零售业的展望,进行了一番讨论,不小的会议室里,连坐带站,竟也显得有些拥挤。

“那一天,千晨没有来上班。”达尼艾尔几乎是肯定地说。

“因为琅琅被车子撞——”家伟和拉法艾尔同时接口,然后所有人都看着对方。

想不到,阴谋从最早的时候,已经开始。

恐怕皮特王打电话上来,试探性地提出要见琅琅一面也在计划之中。

而且,机会来得这样快。

琅琅被撞,千晨势必不能上班。

“可是,如果千晨没有上班,她的考勤卡应该为缺席,警方调查资料时,理应不会没有发现这一点。进公司一定要刷卡,即使是访客也有一张,决不混淆。”达尼艾尔发现一点疑问。

“寻小姐的考勤卡,恐怕那一日被盗刷过。”保安经理即使不看考勤记录,也大胆地做出推测。

众人一阵沉默,看着灰裙女子在财务总经理办公室内,找到保险箱,戴上手套,使用仪器,套取密码,然后打开那个号称万无一失的保险箱,取出里头锁有标底的文件夹,用了一些时间记下那个数字,然后将文件夹原封不动地放回保险箱内,复又锁好,再一次输入密码。然后伊低着头,拉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沿原路走回安全门,通过楼梯,直接下到停车库,取了一辆不起眼的白色欧宝,扬长而去。

千晨内心震动无比,这个计划,大抵早在皮特王试探她的态度开始之前,就已经开始酝酿筹谋,而一切不过是等待这一天,等待她落入殼中。

几乎所有的细节都被考虑进去,考虑到她对皮特王提出见琅琅一面的反应,如果琅琅出意外时她的应对方式,她穿衣的风格,她一贯的发型,每一个将会导致功败垂成的细小之处,都处理得天衣无缝。

千晨回想起来,那天琅琅因为不能去学校,央她无论如何要把作业交到老师手里,她中间曾经离开沈思园一段时间,恰恰是在九时至十时三十分之间。虽然老师可以证明她曾经去过学校,但也不能完全排除她的嫌疑。她并没有强而有力的证据,证明自己没有做案时间和做案动机。

身为家伟的前妻与琅琅的母亲,她切实处在一个相当尴尬的位置上。

他们可以杜撰她为了重新获取家伟的心,重返沈夫人之位,铤而走险。

如果有人这样怀疑,她丝毫都不觉得意外。

看见千晨脸上凝重脸色,众人已经知道事情不妙。

“能不能再放一遍?”拉法艾尔没有从头看到,所以提出要求。

“好的,肖恩先生。”

监控画面又一次播放,众人屏气凝神,希望能从中看出一些蛛丝马迹。

忽然,一道细微的闪光划过千晨的眼底。

“停,倒回去一点……对,就是这里!”

千晨指着屏幕上,正转过走廊的女子的手,“请将这里做放大处理,可以吗?”

“没问题。”保安经理立刻对画面进行处理,将定格画面放大。

“我想看她的手部。”千晨轻声要求道。

“是,寻小姐。”保安经理对寻千晨一直敬重有加,他在第一次看见达尼艾尔•肖恩先生望着她的眼神时,已经知道,这个女人,是达尼艾尔•肖恩生命里的重中之重,骨中之骨,肉中之肉。

画面被放大定格在灰裙女子的手部,伊离去的时候,左手方向对着摄像头,因为角度关系,手上有一抹反光。

那里,有一枚梨型钻石戒指,美丽而华光四射。
 楼主| 发表于 2009-4-13 08:49: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九章 冥冥花正开(1)

“这决不是晨。”家伟缓缓地,肯定地说。

所有人都把视线投向了千晨的手部,连千晨自己,都垂目,望向自己的手指。

千晨有一双纤细修长白净好看的手,洁白圆润,骨肉均亭。为了日常工作,指甲修剪得短短的,没有涂指甲油,只有保养后自然的粉色光泽。

这样一双好看的手,除出左手腕子上一支黑色鲨鱼皮表带天然蓝宝石表面的古董手表之外,再无任何赘物。

千晨慢慢抬起头来,向左右人等微笑。

她是从来不戴戒指的,以前是为了照顾琅琅,生怕戒指上的棱角刮伤小小琅琅幼嫩肌肤,待琅琅长大,她进了公司,更不想拿钻石戒指出来炫耀,所以——竟然是从未戴过的。

且,千晨并不爱钻石。

千晨所有的钻石,都是婆婆生前的遗物,原本是准备留给家伶,做伊的嫁妆的。奈何家伶魂断异乡,婆婆也因为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不久便过世。千晨一早已经对家伟说过,那些珠宝首饰,都是家伶给琅琅的。家伶能留给琅琅的,也仅仅是这些华美却冰冷的珠宝,其他的,早已经被盛怒当中的公公付之一炬。事后,想必老人不是不后悔的罢?

竟连睹物思人,都做不到。

好在还有琅琅,聊慰公公的丧女之哀,思女之恸。

“你们不用担心,这千真万确不是我,而且,我知道在哪里曾经见过这枚戒指,只是,仅仅是我的证词,恐怕不足采信。”千晨理了理耳边散发,将之掖到耳后,“今天实在太晚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明天,明天,我请另两位同事过来,让她们来辨认一下。我想她们的说辞,在警方而言,会比我的更有说服力。”

赵冠俅赵律师点了点头,是,今日已经太晚。他们需要保持体力,因为,还有更艰巨的任务,在等待他们。

家伟与千晨向大家致谢,道过晚安,送众人离开沈思园。

两人并肩站在台阶上,望着车子在暗夜中驶离沈思园,在夜色里留下一道道明光,渐行渐远。

“对不起,晨,我没有保护好你。”家伟心中难过,他多么希望自己怀里的这个女人幸福,不沾染一丝丝尘世的纷扰。可是,命运却不肯善待这个饱经磨难的女子,一次又一次地捉弄。

“不,家伟,你已经将我保护得很好,这些年我一直很幸福,幸福到忘记命运的虎视眈眈,忘记其实我也可以保护自己,保护我们的琅琅,还有——保护我爱的你。”千晨踮脚,轻轻吻一吻家伟紧绷的下颚,“我不会被命运打倒,更不会像少时那样,以为离开,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家伟太息,千晨,他爱着的千晨呵。

“你已经知道,是谁陷害你?”

“不,伊也只是一时糊涂,受人利用而已。凭伊的性格,顶多只是说说坏话,讲讲是非而已,从来没有实质性的伤害过我。伊也不是能策划如此周密阴谋的人。”千晨想起那个傲气得不肯在人前落下一滴眼泪来的女郎。

“你这样善良怎么行,嗯?”家伟用鼻尖轻蹭千晨的发顶。

千晨在家伟怀里,垂下眼睫,善良?

不,她不是善良,她只是知道,要恨,也不是恨一个受人利用的小卒子。

她可怜那个将高傲用错了地方的女郎。

在自己所爱的人面前,可以放下高傲,却不能失去自尊,伊却完全混淆了两者之间的区别。

“很晚了,你也很累了,我们去睡吧。”千晨拉起家伟的手。

“我怕你同我一起睡,今夜便要彻底泡汤……”夜风中,传来男子低沉的笑声。

达尼艾尔•肖恩和弟弟拉法艾尔•肖恩驱车回到下榻的酒店,将车子交给泊车小弟,两人一言不发地穿过酒店大堂,上了电梯,回到房间里。

达尼艾尔拉上房间窗帘,打开电视机,将音量调高,然后在房间的隐蔽角落里搜索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这才在沙发里坐定下来。

拉法艾尔则一直默默注视自己的兄长,并不阻止。

等达尼艾尔坐定,他才走到小酒吧,替自己和达尼艾尔各倒了一杯威士忌。

接过威士忌,达尼艾尔喝了一大口,然后垂手把玩手里的玻璃酒杯。

“我知道是谁。”良久,他淡淡地说。

拉法艾尔冰蓝色的眼睛里有浓重的寒意,“你说的,是我以为的那个人?”

达尼艾尔点点头。千晨从小便是与世无争的性子,只要母亲爱她,他们两个关心她,肯带着她玩儿,她已经很开心,伊从不挑衅,更不得罪任何人。受了委屈,伊也只是自己躲在角落里,静静地哭泣,然后,擦干眼泪,走出来,仍然笑着面对世界。

这样的千晨,一生之中,树敌无几,寥寥可数。

而,最最痛恨她,恨到希望带着她一同堕落下去的人,只有那个人。

“我最后一次见他,还是十一年前的事。”拉法艾尔冷冷地,望着正在播放新闻的电视。“他用最最仇恨的眼光望着我们,恨我们不顾手足之情。”

“我却只恨自己当年没有赶尽杀绝,斩草除根。”达尼艾尔喝干杯中酒,“如果我当年不顾念一点点亲情,留他一条活路,今日,千晨便不会再遭受这样的磨折,被流言包围,被警方问讯……”

“我们怎么办?”

“我们已经等得够久,足以知道一切针对的,就是千晨,也知道他的最终目的,是要教千晨痛苦。”达尼艾尔轻哼一声,“你现在就叫人去查出入境记录,看看有没有他入境的记录,我打电话给私人侦探,麻烦他去查那个人这些年的行踪。凡走过必留下痕迹,不是吗?”

“这一次……”拉法艾尔转过头来,望着自己的哥哥。

达尼艾尔轻轻笑了起来,仿佛一朵冷蓝色钻石玫瑰,冷到极致,也美到极致。

“在一个地方跌倒一次,已经足够了。”

拉法艾尔也微笑,仿佛冰蓝色海洋泛起浅浅涟漪,转瞬又消失不见。

两兄弟的手,轻击一下,留下淡若无声的印痕。

第四十章 冥冥花正开(2)

所谓祸不单行,大抵指的,便是眼前的景况,千晨在心里对自己说。

早晨起床,才吃过早饭,家伟准备留在家里陪千晨一天。

昨天家伟在被司机告知,千晨被两个黑衣男子带走时,几乎心魂俱裂。即使司机很肯定地说,那两个人是公职人员,千晨被带走时,态度也十分镇定,可是家伟仍然担心千晨会害怕。

晚上,家伟和千晨与远在英国乐不思蜀的女儿通过电话。电话彼端,少女欢快的笑声传来,并且说,要待到圣诞假期结束才愿意回来。

千晨只字未同女儿琅琅提起自己几乎要被警察审问的事情,只嘱咐琅琅要听外公的话,不可以顽皮,功课也不能放松,圣诞节回来是要参加期末考试的。

寻思琅哀叫一声,即刻同父母道晚安,挂电话。

千晨望住电话笑得温柔,可是眼中却是寻思琅永远也看不到的哀伤表情。

当晚家伟抱着千晨,两人几乎一夜无眠。

家伟只想看见千晨过得开心,无拘无束,只要是千晨想要的,哪怕违背他自己的意愿,他也会给她。

然而幸福的时光总觉得短暂,而阴暗中的魔鬼却始终蠢蠢欲动。

家伟害怕自己会失去千晨,他要紧紧守着她。

千晨有些好笑地抻一抻家伟浅蓝色衬衫的领子,并进衣帽间寻出一条姜黄色真丝领带,替他结上。

“我没事,你不许翘班,快去工作,赚钱养老婆孩子。”千晨又为家伟套上西装,将公文包交到他的手里,亲自送他到门口,“快去快去,我要请美容师来,做一个全套护理,不知一天有多忙,没时间陪你。”

家伟哭笑不得,这个他最爱的人呵。

“那好,我去上班。想我了,随时打电话给我。”家伟亲一亲千晨脸颊。

老管家华生在一旁笑得不知多么开心,总算是男女主人都到位了,等小小姐从英国回来,这就是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庭了。

然而所有幸福美好,都被刹那击碎。

有人清早来访。

“沈先生,寻小姐,我代表地方法院,向二位发出传票,请于十五天内,带寻思琅到指定医院,进行亲自鉴定。”来人着一身藏青色制服,面色严肃,并无赘言,自薄薄公文包里取出一只专用信封,递至家伟面前。

家伟能感觉到站在他一旁的千晨,浑身轻震,传递到他的身上。

“小女目前不在国内,伊外公带伊旅行去了,恐怕十五日内不能依时到指定医院进行鉴定,这该怎么办?”千晨紧紧攥住家伟的手臂,强自镇定地问。

来人严肃的脸上,微微露出一点点悯色来。“如果有不可抗和不确定因素,导致不能依时前去进行鉴定,一方可以到法院申请延期。只要是通过合法渠道,法院也会酌情批准延期。”

“谢谢您。”千晨脸色微微苍白,却不忘向来人道谢。

来人微微颌首,转身离去,等在沈思园大门前的公务车随后离去。

“……千晨……”家伟搂住千晨的肩膀,欲言又止。

千晨勉铅了笑,“你快去上班,我自己静一静,然后——我会去法院申请延期。”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家伟担心伊这样的镇定,他宁可伊哭,宁可伊扑到他怀里,要他不要离开。

千晨读懂家伟眼睛里深深的忧色,轻吻一下他的嘴唇。

“如果我哭了,那就称了那个人的心。我不要输给那个阴暗里的人。”

家伟手一松,扔掉公文包与法院传票,按住千晨的颈背,加深了这个吻。

这个吻,激狂得近乎绝望。

唇舌交接,辗转吮吻,相濡以沫。

取消了上午的美容计划,千晨交代司机,稍晚要出门一趟。

换过衣服,千晨准备出门,却看见等在客厅里的达尼艾尔。

“千峦哥哥,你怎么来了?”

“沈先生拜托我陪你去法院。”达尼艾尔言简意赅,自沙发上站起身来。

“你们总当我是弱不禁风的小女孩儿。”千晨上前挽住达尼艾尔的手臂,“难道你们准备轮流守着我?”

达尼艾尔做被揭穿状,“啊——被你看出来了?”

千晨内心纵使略有凄苦,也被逗笑,“公司不必管了?”

“如果公司倒了,千晨你要收留哥哥。”达尼艾尔将千晨引向自己的跑车,“走吧,我送你去法院。”

两人到了法院,毫不意外,法院门前已经守候诸多记者。

“寻小姐,请问皮特王先生已经向法院申请亲自鉴定,这是真的吗?”

“您与沈先生的爱女确如皮特王所言,是他与沈家伶所生吗?”

“如果亲自鉴定结果如皮特王所料,您与沈先生会与他对簿公堂,争取女儿的抚养权吗?”

记者们看见千晨与达尼艾尔露面,立刻蜂拥上来,七嘴八舌地发问,完全不给千晨喘气的机会。

“对不起,无可奉告。”达尼艾尔尽量替千晨挡开拥挤的记者和伸到她跟前的话筒。

“肖恩先生,有消息说,寻小姐从小被令尊令堂收养,其实是……”还有记者不死心,想旧话重提。

“住口!”达尼艾尔忽然冷冷地,淡声斥责,“我们已经对几家媒体与网站提起诉讼,如果你想加入他们的行列,我不介意在名单上再多添一个名字,不过,我以肖恩氏的名誉发誓,贵报今后将没有任何生存机会。”

那个记者瑟缩一下,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将问题咽了回去。

“我们进去吧。”达尼艾尔挡开所有人,护着千晨,走进法院。

千晨通过正规流程,入禀法官,“女儿寻思琅目前随外公在国外旅行,恐怕不能在十五日内回国,希望法官宽限两个月,到圣诞节假期之后。因为我答应过女儿,让她过一个白色圣诞之后再回国。”

法官是一位五十余岁的中年女子,看了看千晨呈交的延期申请,又注视了千晨片刻。

千晨无惧地迎视法官的双眼,那里头,映着她的身影,挺拔,毫不动摇。

法官倏忽微笑,“我相信,你是一个好母亲,好母亲总是先考虑孩子的感受,然后才是自己的。好,本庭准许你的延期申请,但是亲自鉴定必须在新一年元旦之前完成,否则本庭将强制执行。”

“谢谢法官大人。”千晨松了一口气,“谢谢您。”

达尼艾尔复又陪着千晨离开法院。

记者们仍守在法院门口,见他们出来,不免又一哄而上,抛出各种问题,不求答案,因为他们心中早有定论,不过是想看看当事人脸上的表情罢了。

达尼艾尔微笑,他已经吩咐秘书,收集所有刊登不实消息的报章杂志,肖恩集团不介意收购新闻出版企业。

“千峦哥哥,我想要平静幸福地生活,可是,为什么总是这样难呢?”上了车之后,千晨问默默开车的达尼艾尔。

“因为,磨难之后的幸福,才更加的珍贵与甜美。”达尼艾尔望了望自己爱了这么多年,想必今后也会一直爱下去的女子,“我保证,你今后的人生,一定会很幸福很幸福,现在,只是上帝给你的试炼。”

千晨想了想,便坦然。

“我懂了。”她这一生,从未负人。倘使有人在暗处诅咒她,并不是她做错了什么。

她不会再纠结于这个问题,再也不会。

第四十一章 冥冥花正开(3)

“不晓得寻姐现在怎么样了?”米希雅在午餐时望着空着的座位,低声问,“外头风言风语,公司里也到处都是谣传,我听着总是很气愤。”

露露张放下手中的餐叉,恨铁不成钢地太息。

“越是这个时候,越要镇定,千万不能露出因为流言而心浮气躁的表情,否则就称了那帮八婆的心。”

陈黎华也微微点了点头,千晨在公司里,同她们三人关系最好,虽然不到无话不说的地步,但总算愿意与她们分享一些心事。当千晨身份曝光,人人晓得她是沈氏国际投资沈家伟夫人时,再想上去与千晨攀关系,因为千晨浅淡平静的反应,而总有些不得其门而入的味道。

自古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更兼有小人最爱落井下石,这一时之间,虽然两位肖恩先生都力挺千晨,公司上下却仍有许多人等着看寻千晨的笑话。

“利三叫我不要冲动,他说肖恩先生不是好欺负的,沈先生更是不会让人伤到寻姐的一根毫毛。”米希雅食之无味地也放下了手里的汤匙。“我总觉得自己这样好象是束手旁观。”

“鲁卡斯也告诉我不用担心,说千晨一定不会有事。”露露张猛喝一口西柚汁,“如果让我知道究竟是谁在后头扇阴风点鬼火,一定揪下伊的脑袋,叫伊好看!”

“叫你们不要冲动了。”陈黎华叹息,火暴的露露张,忧心忡忡的米希雅,如果千晨在,就好了。

“这不是冲动,只是气愤。”露露张抿了抿红唇,“也只有寻千晨这样的老好人才沉得住气。”

“……”米希雅沉默了一下,“如果是以前,这个时候狐狸霍丽就会阴恻恻从背后冒出来,阴阳怪气地说,怎么,你们的靠山倒了,你们得意不起来了?”

米希雅将霍丽酸中带冷的口气学得惟妙惟肖,露露张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

“你们两个啊——”陈黎华抚额,“她已经自食苦果,你们就不要再提了。都是要嫁进豪门的人,学学千晨。”

“谁要嫁进豪门了?”米希雅小脸倏忽一红,低头用筷子猛戳自己餐盘里的番茄炒蛋。

露露张倒毫不避讳,“嫁入豪门又怎么了?如果要我收敛自己本性,一切惟命是从,不如不嫁。”

“这么豪情万丈?”伊的身后,传来一管微微戏谑低沉的男声。

三人齐齐回身去看,只看见鲁卡斯•班与利文斯一起站在露露张与米希雅身后。

“你们怎么上来了?”米希雅藏不住话,红着脸问。

“正巧上来谈公事,所以过来看看。”利三公子笑眯眯地伸手摸了摸米希雅的头,惹得员工餐厅里一片抽气声此起彼伏。

米希雅的脸红的更厉害了。

“如果要你收敛本性,一切惟命是从,不如不嫁,嗯?”鲁卡斯•班似笑非笑地低头看着露露张,有种浑然天成的胸有成竹。

露露张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并不理直气壮的鼻音,又惹来一片抽冷气的回音。

“周末有时间,大家一起出海玩罢。”利文斯笑吟吟说,甚至不望招呼陈黎华,“陈女士也一起来?可以带上先生女儿,我们的娱乐活动很健康。”

“他同老年人没两样的。”米希雅小小声说。

利文斯听了,非但不予反驳,甚至还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陈黎华笑了,看起来,寻千晨,果然知道谁最适合谁。这两对,想必好事近了。

“我就不去凑热闹了,我女儿晕船,到时候恐怕谁都别想玩痛快了,满船都闻得见她吐的酸水味儿。”

“以后有机会请陈女士一定赏光。”利文斯微笑。

陈黎华点头,十分欣慰,世家公子,肯放下身段,应酬女朋友的同事,已非易事。兼之态度谦和温良,更教人感叹。

无论这个世界向前推进了多少世纪,女子地位获得多么大的提升,始终还是最怕所遇非人。

坊间不晓得多少女子怀揣豪门贵妇美梦,以为一朝青云直上,麻雀变成凤凰,可是却落得被人玩弄抛弃的凄凉下场。

眼前这两个女孩子,想必现在还不知道她们有多幸运,有千晨替她们千挑万选,找了这样两个家世不凡又人品出众的人来。

周末,露露张与米希雅被男朋友接到游艇上。

一上得船来,米希雅首先发出一声尖叫。

“寻姐!”

随后上船的露露张听见米希雅的尖叫,然后看见穿着一身女式水手服,肩上搭着一件浅灰长袖毛衣的寻千晨和微笑立在她身侧的沈家伟,又看了看没有一丝意外表情的鲁卡斯•班和利三公子,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来。

“你们一早已经约好了,独瞒着我们两个?”

“想给你们两个一个惊喜。”鲁卡斯搂住露露张的肩膀。

露露张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肘子,“回去收拾你。”

鲁卡斯张开双臂,笑,“任你收拾。”

千肠望着眼前的一幕,心中安慰。

“我们进船舱去吧,甲板上中午的太阳还是很毒的。”利文斯拉住米希雅,免得她兴奋得扑上去,压倒千晨。

三位女士走在前头,男人们则堕后几步,望着她们有说有笑的场面。

“跟她们提过了?”家伟问利三。

利三摇摇头,“没有,免得她们有先入为主的偏见。”

家伟点点头,确实。

“嫂夫人今次,有几分胜算?”鲁卡斯瞥了一眼三个女人的背影,如果寻千晨有什么事,那个火暴的女人大抵真的会如她所眼,揪下某个人的脑袋罢?

家伟摇头,“目前还不知道警方究竟掌握了什么证据,他们也只是说请千晨上去协助调查。我担心的是他们的后续动作,所以我们目前必须要有足够充分的证据,证明千晨决不可能参与到窃取标底和泄露标底的犯罪活动当中去。”

利文斯点点头,“如果能确实证明监控录像里的人不是嫂夫人,那么一切指控也就不成立。”

三人一时沉默,对方筹划周密,几无破绽,这也许是唯一的机会。
第四十二章 冥冥花正开(4)

该来的,总归会来。

游艇聚会的周末刚过,一早,法警已经携法院签发的拘捕令前来。

“晨,别怕,我立刻和赵律师赶过去,我们可以保释你,你在里头不会超过一个小时。”家伟紧紧抱着千晨,在她的耳边轻声说。

千晨深吸一口气,她不能慌乱,否则家伟会更加担心。

“我没事的,你放心。”

随后,千晨被法警铐上手铐,塞进警车带走。

家伟几乎想冲上去把千晨从那辆铁皮牢笼里解救出来,可终究硬生生忍了下来。

“华生,家里这边一切都交给你了,公司那边的事,一概不用转到我这里,除非事关晨。”

“是,先生。”华生肃穆而立。

“谢谢你,华生。”家伟套上外套,接过华生递来的车钥匙。

“一路小心,先生。”华生轻轻说,并在心里祈祷,祈祷所有灾厄尽快结束。

家伟飞车离开沈思园,路上打电话通知赵冠俅律师和肖恩兄弟。

“他们拘捕了千晨。我现在赶去法院。”

“我们马上就到。”几乎是所有人的第一反应。

家伟在法院门前等到赵律师与肖恩兄弟。

“你们什么也不要说,一切由我出面,我们提出保释申请,千晨各方面都符合保释条件,她不用在拘留所里待太久。”赵冠俅律师安抚三个仿佛热锅上的蚂蚁般的男人,“法官会排期开庭,这期间我们足够我们收集证据。”

“我好象听见晨在叫我。”家伟低声说,“这十几年,我恨不能她可以像公主一样生活,她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达尼艾尔蓝眼生寒,“赵律师,您先去办保释,无论要多少保释金,都由我们来出,决不能教千晨在里头多呆一分钟。”

赵冠俅律师点点头。

有这么多人,爱着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以后的人生,会很幸福罢?那孩子已经经历了太多磨折,命运应该善待她了。

趁赵律师去办理保释,家伟与肖恩兄弟交换了一下意见。

“请公关部门举行一个联合新闻发布会,宣布沈氏国际投资与尚恩联合进行百货公司项目,将由寻千晨担任百货公司总经理,授予一切权利。”家伟淡声对着电话彼端的秘书方树生说。

“另外,追竟露公司内部监控录像的元凶。监控录像内含有个人隐私和公司机密,未经公司同意泄露,我们将追究其法律责任。”达尼艾尔也冷声交代自家公司的法律顾问。

“那个人,如果今次不能得逞,不会罢休,他在暗处,我们防不胜防。”拉法艾尔捏紧了拳头,“他离开英国后就行踪不明,我所能得到的最确切消息,也只是他去了非洲。”

“继续查,总能查到蛛丝马迹。”达尼艾尔看了弟弟拉法艾尔一眼,“这一次……”

交换了两兄弟才明白的含义隐晦的眼神,拉法艾尔走到角落里打电话去了。

过了一会儿,赵冠俅律师从法庭里走了出来。

三个男人立刻结束自己的通话,迎了上去。

在空调温度低到需要穿西装套装的法庭走廊上,赵冠俅律师摸出纯棉手帕擦了擦额上的一层薄汗。

“保释手续已经办妥了,交付五百万保释金,上交护照证件,开庭审理期间不得离埠。交了保释金就可以带晨晨回家了。”

“我去交保释金,你们在这里等千晨,她一出来一定想第一眼看见你们。”赵冠俅律师收起手帕。

达尼艾尔从上衣口袋中取出支票簿,写下五百万元支票。

家伟并没有同达尼艾尔争,这个时候,谁交保释金都一样,至要紧是尽早将千晨从那个地方带出来。

大约十分钟后,千晨被法警带了出来,手上仍铐着手铐。

隔着人来人往的走廊,千晨遥遥看见家伟和自己的两个哥哥,焦灼等待的脸,前尘往事如电影镜头在脑海里闪回。

微笑一点点浮现在脸上,又叫他们担心了呵。

法警取出钥匙,打开千晨手腕上的手铐。

赵冠俅律师从后头赶上来,揽住千晨的肩膀,“走罢,我们先回家。”

回到家又是去晦气洗澡换新衣的程序,千晨也由得他们折腾,只要他们安心,她无条件配合。

等到一切仪式停当,已到午饭时候。

家伟留赵律师同肖恩兄弟吃饭,一并讨论案情。

“现在收集的证据,都不是直接证据,于晨晨是五五之数的胜算。”赵律师中肯地分析,“然而恐怕检方的证据也都不是直接证据,他们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现在最要紧是好好休息,然后我请专门的形象师上来,给千晨进行形象设计。被告的形象,会给陪审团最后的裁决造成一定影响。”赵冠俅律师抛开长辈的身份,即刻化身专业人士,“还有,家属也必须要注意着装风格,要给人可亲可靠低调的感觉。如果可以,小琅琅最好到场。我们要为千晨营造一种贤妻良母,有个温馨和睦美满家庭,完全不需要也没必要出卖公司机密来获取利益的形象。”

“我反对琅琅回来。”千晨一直静静的,直到听见最后的建议。

“我们也不赞成,这个时候叫琅琅回来,简直是将她处于风口浪尖之上。”达尼艾尔想到自己只缘一面的侄女,也出声反对。

“我一直觉得皮特王的出现和所有阴谋都有着直接的联系,虽然没有证据,但如果这个时候把琅琅叫回来,分明是直接给了皮特王最好的机会。我们不能再让他有机可乘了。”家伟也点头,现在的确不是让琅琅回家的好时机,皮特王还在一旁虎视眈眈。

赵冠俅律师叹息,这些孩子都是好孩子啊。

“那么去掉琅琅这一条,其他你们一定要彻底执行。”赵律师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我听说沈氏和肖恩氏准备召开联合记者招待会?这是好主意,但不能太过张扬,记者会也要低调,要有诚意,实话实说,少使用无可奉告这样的字眼。”

家伟与肖恩兄弟点点头,他们晓得。

“如果你们有什么关键证人,我们暂时先不提交,要到最后时刻,给对方致命的一击。”赵律师继续翻看手边的资料,“记住,这不是商场,这是比商场还惨烈的法庭,面对法律,太过狡猾和太过老实,都会输得很惨。”

赵律师做了一个寻找平衡的手势。

在场诸人看了,都微笑起来。
 楼主| 发表于 2009-4-13 08:51: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三章 冥冥花正开(5)

心情那样沉重,也苦中作乐,捱到开庭。

千晨由家伟和赵律师陪同,一起来到法庭。

法庭前早已经有诸多媒体守侯,只为第一时间拍摄一张上市公司主席夫人接受法庭审判前暗淡无光的照片,回去刊在头版或者娱乐版,配上耸动标题,不晓得多吸引眼球。

赵冠俅律师轻轻在千晨耳边交代,“你不必回答记者任何问题,一切交给我和家伟。”

千晨点点头,现在一切都交给专业人士比较妥当。

记者自然不会放过这等机会,一时闪光灯一片缭乱,几乎照瞎眼睛。

家伟早料到会有如此混乱场面,仍不免微微一怔,这些记者,简直已经疯狂。

伸出大手,揽住千晨的肩膀,另一只手环到伊的脸侧,防止伊被伸过来的话筒和相机镜头碰到。

千晨被家伟护在怀里,耳朵贴在他的胸前,听见他微微急促的心跳声,外界一切嘈杂的人声,渐渐淡出她的感知。

千晨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来。

彼时思琅刚刚被交给自己还是一个半大孩子的她照顾,虽然思琅并不是一个很难带的孩子,然而毕竟离开了亲生母亲,一日两日尚不觉得,可是第三天,思琅已经开始想念母亲的味道,不肯喝奶,亦不睡觉,整夜啼哭。

眼见着幼肥的婴儿瘦了下去,千晨手足无措,几乎要抱着小琅琅一起大哭。

家伟也像现在这样,将小小思琅抱在身前,将思琅的耳朵贴在他的胸口,轻轻拍抚,嘴里低声哼唱:

Row,row,rowyourboat,gentlydownthestream.

Merrily,merrily,merrily,merrily,lifeisbutadream.

小琅琅听了,忽然停止了啼哭,侧耳倾听。

家伟抬起头,看了一眼站在门边,有一点点如果他行为不轨,即刻夺路而逃意味的千晨,微微一笑,又低下头去,继续低声哼唱。

小琅琅听了一会儿,伸出手去,想要抓住空气里的什么东西,却没有抓住,小嘴一咧,又开始啼哭。

家伟一愣,看了千晨一眼,又继续唱歌,只是小思琅今次不买帐,继续哭闹不休。

家伟有些无奈地太息,抱着思琅在室内走动,又换了一首摇篮曲,低低吟唱。

睡吧,睡吧,

我亲爱的宝贝,

妈妈的双手轻轻摇着你。

摇篮摇你快快安睡,

安睡在摇篮里,

温暖又安逸。

睡吧,睡吧,

我亲爱的宝贝,

妈妈的手臂永远保护你。

世上一切美好的祝愿,

一切幸福,

全都属于你!

睡吧,睡吧,

我亲爱的宝贝,

妈妈爱你,妈妈喜欢你。

一束百合一束玫瑰,

等你醒来,

妈妈都给你。

千晨听着听着,热泪盈眶。

她初初被寻妈妈带回寻园的时候,也时时睡不着觉,害怕一睁开眼来,美梦已经结束,寻妈妈也是这样,轻轻将她抱在怀里,唱摇篮曲给她听。

这一刻,千晨听见家伟温柔地哼唱着摇篮曲,看着他在室内小心地来回走动,尽量不靠近她的警戒范围,又要让她看到思琅在他的怀里,一点点睡意朦胧,终于张开小嘴,打了一个哈欠,然后渐渐睡去。

家伟并没有即刻放下琅琅,而是又在室内慢慢踱步,直到确信她已经睡熟,才轻轻将伊放到婴儿床上。

千晨至今都记得家伟脸上的怜惜表情,他小声对她说,“你累了好几天了,也早点睡,宝宝醒了,要冲奶粉,你可以按铃,我会听见,我替宝宝冲好了,放在你的门口。”

千晨遥遥地想,彼时,还是婴儿的琅琅,大抵已经知道,这个男人会爱护她,呵宠她,给她幸福,所以放心地在他怀里睡去。

是她鲁钝,竟然过了这许多年,才明白,这个男人的怀抱,是这世上最最安全温柔的归宿。

千晨微笑,从家伟怀中抬起头来。

“家伟——”

“嗯?”家伟略略低头,看着被自己护在怀里的千晨。

伊脸上带着一种奇特的表情,明丽的眼中,华光流转。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千晨无声对家伟说。

“?”家伟没有看明白,微微挑眉。

千晨只是微笑,并不再说什么。

有记者在镜头里,捕捉到千晨的这抹微笑,忽然有些明了,何以身家巨亿的沈家伟,却娶了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为妻,有将伊藏了这许多年。

寻千晨长得并不是顶顶美丽,可是,一旦真心笑起来,却刹那染上仿佛精灵般清澈透明的气质。

这样一个拥有精灵般清透气息的女人,怎么会去做那样愚蠢的事?还留下那样愚蠢的证据?

法庭内,控辩双方所有的焦点都集中在那份揭发千晨的视频资料,能否作为证据。

控方坚持认为经由鉴定,这段视频决非伪造,可以作为证据,而辩方则认为那份录像无法辩识面部特征,不足采信。

“辩方想向庭上提交一份视频证据。”赵冠俅律师慢悠悠地说,

“我反对!”

“法官,辩方的这份视频证据与控方提交的证据,有直接关系。”赵冠俅律师瞥了一眼控方律师,胸有成竹地笑了笑,“我可以肯定地说,这份证据一旦出示,本案可以当庭撤消。”

法官点了点头,“反对驳回。”

辩护方将视频资料叫给书记员,由其当庭播放。

视频内容是一名女子,乘电梯到达尚恩公司的底下停车场,仿佛忘记什么东西,又返回电梯内。

“庭上,各位陪审员,注意这里。”赵冠俅律师示意暂停。

画面上,女子手执一张员工卡,在电梯旁刷卡。

“尚恩公司的电梯可以直达各个楼层,为了方便员工,开车上下班的员工可以在电梯口刷卡,以免为了专门去大堂刷卡而迟到的现象发生。”

“我反对,这与本案没有直接关系,辩护放在混淆视线。”控方律师再一次表示反对。

“不,这才是关键所在!”赵冠俅律师朗声说,“所有对我当事人的莫须有的指控,都源于此。大家请看仔细,这名女子刷了员工卡,上了电梯。”

书记员继续播放视频片段。

女子上了楼,进了最僻静的一个楼层,然后走进女用盥洗室。

大约十分钟后,一个与控方录像上打扮一致,身材一致,连行为方式都一样的女子从盥洗室里走出来,以文件夹遮脸,垂头避开摄像头的监视,从消防楼梯出口消失。

画面并没有继续跟踪这名女子,而是一直对着盥洗室门口。

尚恩的员工间或进出,可是一开始进去的那个女子,始终没有出来过。

庭上,陪审员和法官都看出了疑点,而旁听的群众更是议论纷纷。

“安静!安静!”法官不得到不敲了敲锤。

“法官大人,各为陪审员,请注意,关键的地方来了。”赵冠俅律师出声提醒。

大约四十分钟后,这名藏头露尾的灰裙女子从电梯下到底下停车场,刷卡,驱车而去。

“我认为这是被告在故布疑阵。”控方律师底气已经不足。

“辩方是否在故布疑阵,等一下控方就会知道了。”赵冠俅律师又要求书记员播放控方提交的视频资料,并定格在灰裙女子离开财务总经理办公室到走廊转角处的画面。“请大家注意这枚戒指。这是一枚三卡拉全美梨形白钻,市价超过五十万。”

庭下有人轻呼,好贵。

“请各位再看这个图象。”赵律师出示一张截屏图象,画面上,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正戴着一枚同样的钻石戒指,笑得风情万种。

“这个女人,好象是刚才从停车场上电梯的女人。”

“对,身材也差不多。”

“现在,辩方要求撤消本案,将我的当事人当庭释放。”赵冠俅律师扫了一眼控方律师,“因为,由始至终,录像里的人,都不是我的当事人寻千晨!”

第四十四章 冥冥花正开(6)

法庭内一时一片哗然。

整个案件和外界纷纷扰扰的各色报道,全基于检控方锁定犯罪嫌疑人为寻千晨。

然而此时,辩方律师竟然说寻千晨根本就不是录像里的那个人,那么这一场几乎可以说是事前张扬到沸反盈天的官司,就完全是一个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

“辩方有什么证据说录像里的人不是嫌疑人?”控方律师双手抱胸,环视庭内,“就凭这样一份视频资料?”

赵冠俅律师微笑,“不只。当日于此时间,我当事人由于女儿意外发生车祸,不得不替女儿到学校向老师请假并交作业,所以寻女士当时正在女儿的学校里,学校的老师可以作证。啊——控方会说,我当事人可以在回程顺便到公司作案。不过,我当事人并没有作案的时间,因为在回程的时候,她因为归心似箭,所以闯了一个红灯,只是她当日并没有意识到,直到三天前,我们收到了交警大队开出的罚单和监控照片。控方可以去交警大队查询——让我把话说完,之后,因为是高峰时间,我当事人一度因塞车被困在路上,当日该路段大拥堵,车辆寸步难行,也是有据可查的。所以,我当事人并没有作案时间。更重要的一点是,我当事人没有作案动机!”

“反对!”控方律师双手撑在桌上,“反对辩方律师结论性推测。”

“反对有效。”法官示意赵冠俅律师注意自己的用词。

“我收回刚才的话。”赵冠俅律师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并且,我当事人并没有这样的钻石戒指。这样的钻石戒指在市面上也不多见,肯定有证书,请相关专家稍一鉴定,就可以知道是什么牌子什么款式的钻石戒指,由哪里售出。商店都有监控录像,完全可以查出购买者的身份。控方应该将精力用在去寻找这名带着梨形钻石戒指的女子,而不是将罪名强加在我当事人身上。”

“控方要求对视频资料进行鉴定!”控方律师只能以此拖延时间,以求寻找进一步的证据。

“辩方要求当庭无罪开释。”赵冠俅律师坚持当庭释放千晨。

法官有些头疼,伸少招两位律师上前一步说话。

“检方没有更有力的证据支持吗?”

控方律师有些尴尬地摇头,他们原以为这些证据已经足够定寻千晨的罪,想不到辩方有这么多后手。

“那么辩方呢?目前这些都是间接证据,都不能强有力地驳倒检方,你们是否——”

“我坚持。”检方律师与赵律师几乎异口同声。

“那么——我现在给你们四十八小时,如果四十八小时后,双方还没有强有力的证据能说服本庭,本案就押后排期开庭。”

“是。”

四十八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于有心人而言,更是煎熬。

“家伟,如果我终究难逃牢狱之灾,请好好照顾琅琅——伊不喜欢搽香水的女士,爱喝麦香早餐奶多过纯牛奶……”

家伟有些难过,轻轻吻住千晨的嘴唇,“你会没事,我记不住这些,总要你这个妈妈来才好。”

两人依偎在沙发里,喁喁低语。

赵冠俅律师有些欣慰。早几年,他们在一处,并不像夫妻或者情侣之间的相处模式,更多的,倒像是兄妹或者朋友。

现在,总算有几分情侣的味道了,时时粘在一处,私语不绝。

想起来,千晨于男女情事上,晚熟得可以。

家伟的眼睛,很早以前,就已经只停留在她的身上,深情温柔,连他这老眼昏花的老头儿都看出来了,伊竟然只当那是家伟对不及找回妹妹家伶的代偿心理。一度他以为,这两个孩子真的就这样,错过彼此了。

好在,千晨总算开窍。

“你们有什么打算?”赵律师不想煞风景,可是,又不得不问。

“沈氏国际投资与尚恩已经举行了联合记者招待会,宣布联合进行百货公司项目。沈氏当时负责百货公司项目的项目经理已经被派到澳大利亚公干一年。”家伟转头分心与赵律师说。

赵律师笑了起来,“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问你们两个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住在一起?家伟,晨晨总归名义上是我的养女,要我这老头子放任自己女儿同前夫同居,我是万万不肯的。”

千晨在家伟的身边,闻言双颊飞红。

“我们想举办一个小型简单婚礼,只请至亲好友参加,到时候还请赵伯伯到场。”家伟握紧千晨的手,不容她迟疑逃避。

千晨思及两人多年前结婚时候,不过是双方签下婚书,由赵律师和家庭医生做见证,实在并不能算是婚礼,露出一个微笑。

“赵伯伯,请您带我走过红地毯。”她会邀请养父肖恩先生来观礼,如果他的健康状况允许,然而,她希望是这个由衷盼她幸福的老者带她走上那条通往神圣婚姻的红地毯。

赵律师忍不住摘下老花眼镜,微微闭了闭眼睛。

家伟的父母,以及妹妹家伶,已经早早离世,千晨是不知道自己身世的孤儿,小琅琅更是出生不久已经失去母亲,兼之有一个拆白党不务正业,一门心思想谋夺沈家财产的父亲。这三个孩子,都是可怜人。

但愿今次以后,他们再无波折,能幸福生活。

赵律师带上眼镜,“好,到时候赵伯伯一定到场,挽着晨晨走红地毯。”

“谢谢赵伯伯。”家伟与千晨齐声道谢,谢谢这个老者,什么都不问,只愿他们幸福。

老管家华生端上红茶和小点心,然后无声地退了下去,走到门外,华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书房里相依相偎的主人和小姐。

他们那相拥的姿势,仿佛经风历雨的两株植物,缓缓的,慢慢绽放出芬芳美丽的花朵。

不浓郁,可是沁人心脾。

微笑着,华生替他们关上了书房的门。
第四十五章 白首不相离

再次开庭前,舆论已经有了微妙的转变。

有记者能力卓绝,竟然将前尘往事悉数自故纸堆里翻了出来。

沈氏已经离世十二年之久的小公主沈家伶,当年留学英国,后结识混血男友皮特王。奈何遇人不淑,外表英俊的皮特王实为拆白党一名,沈家伶被骗财骗色,身染重病,客死他乡。沈夫人因爱女夭折,一病不其,未几也追随女儿而去。沈家虽然没有大肆张扬,然而当年却是极轰动的。以至于富家子女从那时候起,皆有保镖陪同留学,蔚然成风。

而沈家伟正是在前去英国领回妹妹家伶的遗体时,认识了时年只有十六岁的寻千晨。

报纸也将千晨孤儿院孤女的身份已经她两次被大人物收养的传奇故事披露出来。

“以寻千晨在肖恩氏兄弟心目中的分量,伊完全没有必要靠使手段窃取标底,只消伊对两位异姓兄长提出要求,即使是天上的星星,他们也会满足她的愿望,更不用说区区一间百货公司的竞标案。目前看来,这完全有可能是有心人士制造的一起阴谋,旨在挑起沈氏与肖恩氏之间的矛盾,以期从中获利。”

“肖恩氏与沈氏明确表示,早已经达成协议,无论哪一方在投标中胜出,都将把百货公司交给寻千晨经营管理。因此其实双方无论谁胜谁负,最后的结果都不会改变——寻千晨将会入主百货公司。伊在这种时候做出窃取标底的行为,实属多此一举,得不偿失。从寻千晨同事口中,我们所了解到的,她并不是一个喜欢出风头,注重利益的人。寻千晨真的窃取了标底吗?这是个疑问。”

舆论不再一边倒地丑化千晨,有些理智的声音出现。

“琅琅说想你了。”家伟在与千晨准备出门上庭前,对千晨说,“法院审理结束,你去伦敦陪她几天,好不好?”

千晨一边替家伟调整领带的松紧,一边看了看家伟下巴上新剃过胡子后留下的淡淡青髭痕迹。

“你不去?”

家伟要忍一忍,才没有将千晨扑倒在地毯上,只是伸手握住千晨的手。

“我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好,便过去,同你们一起过圣诞,可好?”

千晨点点头。

如果她留在本埠,家伟做起事来会分心,她便乖乖听家伟安排去英国陪琅琅去。

“走吧,司机和赵律师在等我们。”家伟吻一吻千晨的额头。

再次上庭,千晨的心情已不似第一次那么紧张。

开庭之前,赵律师与控方律师曾经在法官办公室进行了大约十分钟的会面。

赵律师提出检控方撤诉,被告不予追究的条件,然则检控方却不接受这样的条件。

“那我们只有法庭上见了。”赵冠俅律师微笑,既然如此,就只有当庭将控方辩驳得毫无还击之力了。

“辩方一直强调,寻千晨没有作案动机。可是,恰恰是她,有最大的动机。”控方律师开门见山。“因为早在十四年前,肖恩氏已经接触了与她的收养关系,将她送回了孤儿院。所以她一直怀恨在心。”

“我反对!”赵冠俅律师大声说,“反对控方律师的臆测。”

“反对有效,控方律师请注意你的用词。”律师瞥了一眼控方律师。

“请被告告诉在场所有人,肖恩氏是否与你解除了收养与被收养关系?”控方律师问坐在证人席上的千晨。

“他们一直助养……”

“你只要回答我是或不是。”律师打断千晨的话,无情地说。

“是。”千晨将后半截话咽下。

“肖恩氏为什么解除收养关系?是不是因为你当时与肖恩家的男孩儿有不轨的行为被当场抓获有关?”律师咄咄逼人地继续追问。

“我没有与肖恩家的男孩儿有不轨的行为。”千晨朗声说。

“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律师几乎是在逼问千晨。

“是。”千晨压下自己喊叫的欲望,因为她知道,控方律师就是想看到自己失去控制。

“法官大人,我的问题问完了。”控方律师走回自己的座位。

“现在论到辩方向证人提问。”法官转向赵冠俅律师。

“辩方没有问题。”赵冠俅摇了摇头。

“现在休庭两小时,下午继续开庭。”法官敲下锤子。

“你做得很好,千晨。”家伟上前拥抱一下千晨。

“我害怕自己会尖叫,失去控制。”千晨捂住脸,深深叹息,那些痛苦难堪的回忆,就这样被活生生摊在大庭广众之下。“即使这么多年过去,即使我已经有了新的生活,即使我以为自己已经忘记,可是原来,竟然一直深深的烙印在我的记忆深处,不堪回首。”

那个男人的狰狞表情,被拉法艾尔揍得几乎变形的脸,还有恶毒的话语,鲜明得历历在目。

家伟搂住千晨,轻轻拍抚她的后背。

“没事了,千晨,那些事早已经过去,你有我,有琅琅,有新的生活,工作和朋友。最重要的是,你要记得,我们都爱你。那些过去了的事,再不能伤害你。”

千晨自手心里抬起头,望着家伟。

家伟的眼里有沉痛与心疼。

沉痛她小小年纪,已经受尽磨折。

心疼她从未拥有一个女孩子无忧无虑的童年,背负着如此深重的苦难过往,一路走来。

除了爱她,更多地爱她,加倍地爱她,家伟想象不出,还有什么,能让她彻底将不快乐的过往自记忆中抹除。

“我没事,家伟。”千晨努力露出一个笑容,只是微微发红的眼眶,使她看起来仿佛一只荏弱的幼鹿,楚楚可怜。

“走吧,我们先去吃午饭,然后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下午还要继续开庭。”家伟搂住这个自己不知不觉已经爱了十年之久的女子。

是什么时候,开始爱了呢?

也许,从第一眼,望进伊干净清透又深邃幽远的双眸时,就已经爱上了吧?

又或者,伊抱着小小的,啼哭不休的思琅,日夜不睡,红着一双兔子似的眼睛,那么慎戒着他的接近,却为了琅琅,强忍着没有走开的时候?

可是,真正意识到,他爱上了她,却是那一年,十八岁的美丽少女,为了给琅琅一个完整的家,毅然决定嫁给他时。

少女纤细修长的身躯,莹莹如玉,不盈一握的楚楚腰肢,柔软如成熟蜜桃的雪乳,以及少女羞涩的表情,永远烙在了他的心里。

家伟从来没有告诉千晨,他一直都知道,她身边有一把瑞士军刀。

如果那样令她觉得安全,他便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不是本埠持抢实属违法,家伟甚至愿意给她一把手枪,只要她不再害怕黑夜和男人。

第四十六章 白首不相离(2)

下午开庭,控方已是做最后挣扎。

“辩方想请出两位证人,证实作案者决不是我的当事人。”赵冠俅律师给予最后一击。

首先出庭的,是米希雅。

“我见过这枚戒指。”伊指着解屏上放大了的钻石戒指肯定地说。

“请问证人是在我当事人手上见过这枚戒指吗?”

“不,我在另外一个女同事手上看见过。伊十分炫耀,所以我印象深刻。”

“辩方没有问题了。”赵冠俅律师并不追问那位女同事的姓名,现在他们只需要证明录像里的人不是千晨即可。找出真正的答案,是控方的责任。

控方律师在过去四十八小时毕竟是做过功课的,虽然辩护律师的证人于他们十分不利,他们也准备了对策。

“请证人回答我的问题,请回答是或不是。”控方律师取出三张照片,照片上是三枚相似的钻石戒指,全美,梨型,白金六爪戒托。“你是不是可以肯定,你所见到的戒指是这三枚中的一枚?”

米希雅一愣,这三枚戒指看上去几乎是一样的,虽然在细节上有很细微的区别,但远远看去几无二致。

“请证人回答,是或不是?”控方律师略提高声音,再一次问。

米希雅不得不摇了摇头,“不是。”

“证人当然不能肯定,本埠售出的类似戒指虽然不至于多得似恒河沙数,但也不是一枚两枚,除非专业珠宝鉴定师,否则很难对它们进行区别。证人在同事手上看见的钻石戒指,也未必就是监控录像上的那一枚。”控方律师转向法官。“法官阁下,控方没有问题了。”

双方律师最后做了结案陈词,法官宣布陪审团退庭商议。

千晨和家伟以及赵律师在法庭外的坐椅上,焦急地等待陪审团做出裁夺。

“寻姐,对不起,我没有帮上忙。”米希雅在利文斯的陪同下,走了过来。“我明明看见露露张戴着一样的戒指——”

米希雅十分自责,分明看见了,可是被控方律师这么一混淆,她也不敢自信地说,究竟是三张照片里的哪一张了。

“没关系的,希雅,法庭本来就是残酷的,他们既然知道我们发现了问题的所在,自然会有所准备。但你的证词肯定已经对陪审团产生影响。”千晨起身,伸手抱一抱米希雅,“你已经尽力了。”

千晨又转向利文斯,“希雅已经在这里陪了一天,你带她回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米希雅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被利文斯带离了法院。

大约两个小时以后,书记员宣布陪审团已经回来了。

家伟紧紧握住千晨的手,就仿佛,第一次,他紧紧握住她的手的时候。

那么紧,仿佛要将之融入骨血,再不分离。

“陪审团做出裁夺了吗?”法官问坐在陪审席上的陪审团成员。

“陪审团已经做出裁夺。”坐在首位的陪审团员取出一张对折过的纸。

法庭内一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

“陪审团一致认定被告——”陪审员代表顿了顿,意味不明地扫视法庭内诸人。

千晨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捏在陪审员代表的手中,一言以生,一言以死。

“陪审团一致认定被告罪名不成立。”

旁听席上响起一片欢呼声,法官不得不大力敲打锤子,维持秩序。

“法庭现在宣判。被告罪名不成立,当庭释放。”法官一锤定音。

千晨与家伟大力拥抱彼此,家伟百忙中不忘与赵冠俅律师握手。

“谢谢你,赵律师,又一次帮助了我们。请和我们一起去庆祝。”

“不用谢,记得以后对晨晨好一些,就算是你付过律师费了。”赵冠俅律师笑着摆摆手,“我就不去了,你们年轻人这个多月,吃不下,睡不香,今天可以轻松轻松了。去吧,去庆祝吧。”

赵律师收拾桌上的文件资料,放进公文包中,自有助理律师替他拎过公文包。

“我这老头儿就不去当你们的电灯泡了。”

千晨的脸皮微微一红,家伟则笑着与赵冠俅律师握手道别。

家伟驱车带千晨去俱乐部吃饭,以示庆祝。

“沈先生和寻小姐许久没有一起来用餐了。”领班汤森笑着迎上前来,“还是老位置?”

“谢谢你,汤森。”家伟向汤森致意。

汤森将两人引到桌前,等家伟替千晨拉开椅子,两人坐定后,奉上菜单。

“开一瓶香槟,好不好?”家伟征求千晨意见。

“少喝一点,你等一下还要开车。”千晨轻轻对家伟说。

汤森微笑着站在一旁,终于又看到这对夫妻坐在这里,一起吃饭,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得忽然变得很高兴。

上流社会夫妻之间相敬如宾,分分合合,仿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然而沈先生和寻小姐,却是一个例外。每次看到他们在一起,就能感觉到,他们是真正关系对方,而不是做样子给外人看而已。

看到他们,会觉得温暖。

家伟点头,转头对汤森说道:“麻烦把存着的KrugCollection1928取出来,谢谢。”

千晨有些震惊,这款克鲁格已经窖藏超过七十年,是当年他们结婚时,公公送给他们两人的结婚礼物之一。公公当时抚摸着瓶身说,这是家伶出生那一年,我与酒厂订下的,准备等她结婚时取出来庆祝用。可惜,家伶福薄,等不到这一天,现在就送给你们,希望你们两个幸福长久。

千晨与家伟因为这瓶酒中所含的深意,所以一直都寄放在俱乐部里,不敢轻易拿出来喝。

不料今天家伟竟然要将这瓶酒取出来。

家伟隔着桌子,伸手拍拍千晨的手背。

“我们迟了十年来喝这瓶酒。”他描摹千侈长的手指,“我有时常常会想,如果我们十年前就喝了这瓶酒,我们会不会少浪费十年的时间?”

千晨微笑,“不,是我们用了十年的时间,确认了彼此的心意。”

家伟亦为之微笑,是,他们两个,用了十年的时间,确认了彼此的心意。从今往后,再不会有任何事任何人,能动摇他们对彼此的情意。

当酒送上来后,汤森亲自为他们开启酒瓶。

金黄色的香槟,倒进细长郁金香型水晶玻璃酒杯中,缤纷气泡仿佛珍珠般从杯底升起。

“干杯,千晨。”

“干杯,家伟。”

酒入口中,那绵长复杂的口味,和迷人而难以琢磨的香气,弥漫了整个口腔,给味蕾极至的享受。

家伟望着对面,笑靥如花,双眸似水的千晨,蓦然明白父亲为什么会选这款香槟作为结婚礼物了。

这酒,恰恰仿佛漫长婚姻带给人的感受,复杂绵长,历久弥新,隽永之至。

第四十七章 白首不相离(3)

千晨喝至微微有些酒意,两颊生晕,明眸流转,推开椅子,站起身来。

“晨?”家伟按住千晨的手。

“我去盥洗室。”千晨微赧。

家伟也要起身,被千晨阻止了。

“我立刻回来。”

家伟点头,望着千晨窈窕的身影穿过桌与桌之间的走道,往盥洗室方向走去。

俱乐部里用餐的客人不免交头接耳,伊的官司,可以说是上流社会近期最引人注目的新闻了,连餐饮大王与原配离婚,引发的财产与子女监护权大战都不及这一桩精彩。

餐饮大王老早已经同原配貌合神离,外头更是养了不晓得几任小情人了,这一天不过是或迟或早,并不教人意外。

可是这个突然之间貌出来的寻千晨便不同了,离奇坎坷的身世,沈家前女主人的身份,如今仍与前夫同居,又与两个养兄纠缠暧昧不清的关系,更兼惹上官非,又涉及豪门密辛,简直似一出戏。

千晨也不介意,人活一世,难免为人诟病,如果这样便畏首缩脚,人生还有什么意趣?

不相干的人,从来不能撼动千晨分毫。

只有她在乎的人,才能真切地伤害到她。

翩跹穿过走廊,转过设有两株绿色高大观叶植物盆栽的小门廊,千晨走进盥洗室区域。

俱乐部的男女洗手间设在小门廊内的左右两侧,光线柔和地洒在地上。吸音地毯最大程度地吸收了足音,显得此间十分幽静。千晨曾经有一回在门廊里碰见一位年轻有为的商业精英,搂住艳女上下其手,连她走得那么近都毫无知觉。

思及往事,千肠了起来,一旦情生意动,果然是不在乎时间和地点的。

走进女用洗手间,千晨拧开水笼头,伸手接了一点水,弯下身,扑在脸上,冷却一点点酒意带来的躁热。忽然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窸窸簌簌。

千晨停下手上的动作,直起身,循声望去,却没有看到任何人。

千晨转回身,拧上水笼头,取过洗手池旁给客人准备的消毒湿巾,吸干脸上水分。

蓦然,千晨自洗手间偌大明亮的镜子里,瞥见自己身后,天花板上,沉冷的黑色身影。

甚至来不及呼叫,颈背就猛地传来巨痛。

家伟!在千晨失去知觉的瞬间,只来得及在脑海中,呼唤家伟的名字。

家伟在座位上等了一会儿,仍不见千晨从洗手间回来,有些疑虑,真准备起身去洗手间看一看,忽然整间俱乐部的照明灯闪了闪,然后便统统熄灭。俱乐部的餐厅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各位女士们先生们,请不要惊慌,这只是停电,我们的技术维修部门会立刻排除故障,请大家在原地稍等片刻。”领班汤森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各位今晚的消费,都算在俱乐部帐上,以示我们对各位今晚小小不愉快的歉意。

不对!家伟猛地站起身来。

这不是一般的电路故障!

千晨还在洗手间里,伊最最怕黑,从不肯一个人独自呆在黑暗中,即使躲在角落里,也能看到一线光明。然而从停电到现在,他都没有听见千晨的声音。

家伟猛然站起身来,带倒身后的椅子,砸在铺设着地毯的地板上,发出闷钝的声响。

“请客人不要慌乱走动,以免在黑暗中受伤。”汤森的声音再一次响起,随后有蜡烛依次点亮。

“汤森。”辑着微弱的烛光,家伟大步朝领班汤森走去,“给我一支蜡烛,我要去洗手间,我太太还在里面。”

汤森微微吃惊,为防有客人在黑暗的洗手间里不慎受伤,在停电的第一时间,他已经派服务生过去查看过。可是服务生回来说,盥洗室里一切正常,里头并没有客人。

汤森不动声色,以免给客人增添不必要的恐慌心理,端起一只装有蜡烛的矮玻璃杯,随家伟一同走向盥洗室。

家伟与汤森一齐站在盥洗室门前,

“请问有客人在里面吗?”汤森礼貌地征询。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寂。

“晨,你在里面吗?”家伟出声问,在没有得到回应后,举步走了进去。

盥洗间里一片黑暗,只有汤森手里的蜡烛,映出摇曳的一片暗淡光影。

家伟环视盥洗间,忽然,灯便亮了。

“沈先生,来电了。”汤森吹熄手里的蜡烛,“别担心,寻小姐应该不会出事。”

家伟却充耳不闻,视线死死盯在洗手池旁的地板上。

黑色大理石纹地砖上,一方白色消毒手巾掉落在地面上,与黑色地砖形成强烈的视觉反差。

汤森心中一凛。

来俱乐部的客人,多半都接受过高等教育,决不会做出这种将随后将净手巾扔在地上的无礼的举动。

除非,是在匆忙或被动之中,遗落在地上。

家伟神色肃杀,轻轻按一按汤森的肩膀,“汤森,请你替我守在这里,我先回前面餐厅看一看。如果……”

家伟顿了顿,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千晨也不在前头,请不要声张,我自有打算。”

汤森郑重点头,他了解这其中的重要性,更明白,只有冷静,寻小姐才会有更多的生还机会。

家伟回到餐厅,及目四望,整个餐厅里,却没有千晨的身影。

千晨今天穿一件湖水绿色中袖收腰及膝裙子,配一款开司米细织短外套,因为赵律师说要有一种低调的优雅。

这样低调的衣著,在满目光鲜的俱乐部里,是极特殊的存在,理应一眼就可以看到。

可是——千晨不在餐厅。

就在这短短数分钟时间里,他,失去了千晨。

所有人在停电的时候,几乎都留在原位,以汤森为人的谨慎,断不会放过盥洗室,一定也派人过去检查过了。千晨绝对不是从正门被人带走的。

那么——

家伟心思一动,反身回到盥洗室。汤森一直守在盥洗室门口,有女客想要进去,都被他以盥洗间正在维修为由,改请对方去员工洗手间了。

看见家伟回来,汤森让开身体。

家伟来到掉落净手巾的地方,看了看地板,忽然看见极细微的尘屑,抬头向上看,正是中央空调的通风口。

他们就是从这里带走了千晨!

家伟捏紧了拳头,他倾其所有,只愿她幸福生活的千晨,就这样被人从如此狭小逼仄的地方带走!

“汤森,能替我暂时封锁这里么?不用久,半个小时即可。”

汤森无声地应承。有客人被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俱乐部的盥洗间带走,于俱乐部的保安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他有责任有义务协助客人。

“海啸,千晨被人从俱乐部带走了。”家伟极力克制自己,才能教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可是他执着手机的手,却在微微地颤抖,出卖了他内心的害怕。

是的,他害怕,害怕失去千晨。

“你在原地别动,我立刻就来。”电话那头,男子低沉的声音有力地传来。

第四十八章 白首不相离(4)

千晨在一阵又一阵撕裂般头痛中,慢慢醒了过来。

睁开眼帘,映入眼中的,是一方浅浅天蓝色吊顶。

千晨要想一想,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是躺在自己家中床上,而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千晨动了动身体,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手脚腕都被以黑色皮绳绑在了欧式四柱铜床的床柱上。大抵是为了防止她挣扎时伤及腕部,黑色皮绳底下都垫着厚厚一层护腕。

千晨拼命拽动皮绳,奈何皮绳以三股细牛筋编成根粗绳,有一些弹性,却坚韧非常,凭她的力气,根本不能撼动一丝一毫。

千晨颓然地倒在枕头上。

这时,她头顶的上方的浅蓝色吊顶缓缓无声地沿着隐蔽的滑槽移开,露出一面巨大的镜子。

镜子中,映着一个女子四肢呈“大”字形状,被绑在床上的身影。

女子黑发披散凌乱,着一件妃色透明的长睡衣,只在重要位置手绣着点点蔷薇色繁花。因为挣扎,女子的睡衣已经水一般左右散开,露出里头白皙的皮肤。

千晨眨眨眼睛。

镜中女子也眨眨眼睛。

千晨闭上眼睛,再睁开。

镜子中的女子,分明,就是她自己。

记忆一点点回流,千晨记起自己稍早在俱乐部里,同家伟开香槟庆祝官司胜利,然后,她在洗手间里,被一个从通风管道里钻出来的黑衣蒙面人打晕。等她醒过来,她已经置身在这个陌生而充满莫测诡谲的环境里。

房间里一定有监控装置,千晨相信,因为渐渐有人声接近,未几,房门被人打开,有脚步声逐渐来到床边。

千晨侧头,看见一个穿着一身黑色的男子。

男子皮肤黎黑,身材劲瘦,戴着一副黑色小羊皮手套。

千晨看不清楚男子的脸,因为即使在室内,他也戴着深色墨镜。

“你醒了,慕兰?”男子声音略略沙哑,带着一点点约克郡口音,说话间不时以手成拳抵住口鼻轻轻咳嗽。“欢迎来到我的领地……咳咳……我希望你过得愉快。”

千晨的眼睛里有淡淡的疑惑,叫她慕兰的人——

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多。

男子仿佛看出她的疑问,喈喈笑了笑,然后猛地咳得重了,门后有人担心地叫,“先生?”

“我没事……咳咳……你们都退下去。”男子头也不回地,只专注地俯瞰着躺在床上,不能动弹闪避的千晨,“你忘记我了,慕兰……咳咳……可是这十四年来……咳……我却从无一日或忘,你带给我的这一切。”

男子摘下墨镜,露出一双阴鹜的蓝眸。

千晨浑身一震,随后幽幽叹息。

“是你,艾瑟尔。”声音平静,并不意外。

千晨无数次猜想过,这个世界上,如果真的有人恨她,恨到希望她身败名裂,那么,除了当年事件的当事人艾瑟尔•肖恩之外,不做他想。

只是,真正重见艾瑟尔,千晨的心情,终究复杂。

艾瑟尔又咳嗽了一阵,才算平静下来,然后不管千晨复杂的神色,坐在了床边,伸出戴着小羊皮手套的手,轻轻沿着千晨裸露在睡衣外的肌肤游走。

千晨的皮肤上,不自觉地浮起一层鸡皮疙瘩。

十四年前,几乎被艾瑟尔强暴的记忆,又浮了上来。倘使十四年前艾瑟尔带给她的是野兽般的侵略感觉,那么此时此刻,艾瑟尔隔着手套的抚摸,给千晨的感觉,却仿佛是被一条阴冷冰凉的毒蛇绞紧。

艾瑟尔仿佛很享受千晨的这种反应,咳笑起来。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艾瑟尔•肖恩,我现在是阿斯莫德•哈德斯。”

千晨无比震惊地望着艾瑟尔英俊却黎黑消瘦的脸。

肖恩家这一代的孩子,都以天使为名,达尼艾尔,拉法艾尔,尤利艾尔,尤西艾尔,加布里艾尔……包括艾瑟尔。

而阿斯摸德,却是大魔王的名字,哈德斯更是冥王之名。

艾瑟尔虽然当时被宣布为不受欢迎的客人,却并没有造到家族的驱逐,毕竟肖恩先生把她送走,就是为了维持家族的团结和声誉。

可是,现在的艾瑟尔,分明是抛弃了姓氏和天使之名,投身黑暗。

“你很聪明,慕兰,肖恩家实在应该把露西艾拉的名字给你,而不是那个又风骚又只懂得花钱的大小姐。”艾瑟尔伸手,钳住千晨的下巴,“十四年来,在最痛苦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你,想起你的皮肤在月色中反射出来的莹白色光芒,想起你在我身下柔软的感觉——”

千晨连狠狠吐一口唾沫在他脸上都不能。

“我在最艰苦的钻石矿当矿工,在黑暗的矿洞里呆得久了,眼睛都不能受强光的刺激,即使在光线柔和的地方,也要戴着墨镜。看,慕兰,我为你,留下了太多烙印。”

“你现在送我回去,还来得及。”千晨在艾瑟尔的钳制下,勉强说。

“送你回去?”艾瑟尔闻言,仿佛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大笑了起来,直笑得咳呛不已,松开了钳在千晨下巴的手,抵唇咳嗽。

千晨只静静等待艾瑟尔的疯狂表现过去。

这个人,真的恨她罢?

恨了十四年,无休无止。

现在他掳她至此,不外是羞辱报复她。

她惊恐失措,他便格外开心。

只有保持冷静,她才有脱身的机会。

艾瑟尔停止了剧烈的咳嗽,再一次俯身,悬在千晨上方。

“这么多年过去,你仍这样美丽。”艾瑟尔有些迷离,以手轻轻描摹千晨嘴唇的线条,带着一点点冰冷的温柔。只是这迷离与温柔都来得太短暂,也去得太突然,他仿佛猛地意识到自己对千晨太温柔了,手指蓦然施加压力,“这两片红唇,被多少人吻过,嗯?为什么只不肯让我吻?”

千晨左右晃动头部,试图摆脱艾瑟尔的手指,却始终不能。

最后千晨停了下来。

“比我美丽的女人,不知凡几,是你没有放眼去看。”千晨看见艾瑟尔的眼底又升起那种虚无的迷离颜色。“沉湎于过去,是最最浪费人生的事。”

艾瑟尔却被这句话惊醒似的,“是,沉湎于过去,太太太浪费。我应看着眼前,不是么?”

说完,他低头,狠狠吻上千晨的嘴唇。

力气之大,仿佛要压碎身下的千晨。

千晨大骇,奋力挣扎,扯动绑缚手脚的皮绳,勒得手腕脚腕发疼,却不能摆脱艾瑟尔的侵犯。

艾瑟尔忽然呼吸一滞,然后狠咬了千晨的嘴唇一口,重得咬出血来,随后放开千晨,大力咳嗽起来。

千衬中惊惧,“艾瑟尔,你生了什么病?”

艾瑟尔直咳得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才慢慢缓过气来,转过头望着千晨。

那眼光,似乎是来自幽冥的死亡注视。

“你想知道我得了什么病,嗯?你怕我得爱滋病,是不是?你怕我传染给你,是不是?”

那声音里,有恨,有冷,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绝望。
 楼主| 发表于 2009-4-13 08:53:50 | 显示全部楼层
拉法艾尔•肖恩比哥哥达尼艾尔•肖恩略晚一些知道千晨被绑架。

因为就在千晨的案件庭审期间,伦敦传来消息,在父亲带琅琅参加女王的下午茶会回程路上,有匪徒意图绑架琅琅。老迈的父亲为了保护琅琅,挺身与绑匪搏斗,竟然只身阻止匪徒带走琅琅,直到警察赶到现场。警察将父亲和琅琅第一时间送往当地医院,经过检查,父亲有多处骨折与擦伤以及内出血现象,如今正留院观察。琅琅坚决要留在医院里陪外祖父,并且反对将这件事告诉父亲母亲。

达尼艾尔觉得这同陷害千晨,争夺抚养权都不是单独存在的事件,而是都有着内在联系。

“拉法艾尔,你亲自去处理。”达尼艾尔着弟弟亲自走一趟,“增强他们身边的保安力量。”

拉法艾尔点点头,亲自走了一趟伦敦,看了警方笔录。

警方说歹徒是事前筹划好的,并不是临时起意,伊们是专业绑匪,恐怕事前雇主叮嘱过不伤人命,否则老肖恩不可能有机会活命。

医院里,父亲鼻孔里插着氧气管,浑身上下青紫红肿,一只眼睛仍不能完全睁开的样子,将拉法艾尔吓了一跳。

“不有要告诉慕兰。我没事。”老肖恩躺在床上,声息微弱。

“外公。”小思琅趴在老人床边,眼泪汪汪。

拉法艾尔点了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拉法艾尔舅舅,你告诉妈妈,我在这儿一切都好,叫她不要担心我,我等她和爸爸来同我一起过圣诞。”小小少女吸住眼泪,抬起头对拉法艾尔说。

拉法艾尔伸手摸了摸小女孩儿的头。

母亲去世的时候,千晨也不过这样年纪,也许这样,将眼泪含着,强忍着不肯在人前落泪。

只是一转背,就会躲在角落里,无声哭泣。

他与达尼艾尔就是从那个时候发现,她的坚强与软弱。

现在,眼前的小小少女,有着同千晨一样清澈的眼睛和软弱与坚强并存的眼神。

“琅琅不想回家吗?”拉法艾尔轻声问。

“现在妈妈有事要忙,我回去了,妈妈会分心,所以——”小思琅浮起一个微笑,“我在这里等妈妈来接我回家。”

拉法艾尔太息,这样懂事的孩子。

“好,舅舅回去告诉妈妈,说你很乖,很听话,好不好?”

少女伸出左手的尾指来。

拉法艾尔先是一愣,随后回过意来,伸出小指与少女拉勾。

可是,等他回来,却得到千晨被绑架的消息。

“那边也瞒着吧。”达尼艾尔将千晨被绑架的经过大略对拉法艾尔讲了一讲。“她同沈从法庭出来,就到俱乐部吃饭。席间去上厕所,大约去了三两分钟,俱乐部突然停电。沈知道千晨不喜欢独自留在黑暗中,前去寻找,但是却没有找到千晨。门童说没有看见千晨从正门出去,可是俱乐部其他出口也没有看见千晨出入过。后来沈的朋友赶到现场,最后推断绑匪是从中央空调通风口进入女厕所,制服千晨,原路将她带出俱乐部。他们调了俱乐部对面银行的监控录像出来,发现一辆可疑的黑色SUV在千晨被掳前后一直停在路边,直到俱乐部停电后不久,有人架着一个披着黑色风衣的女子上车,然后驶离。沈的朋友正在追查那辆车的信息。”

“我们就这样束手无策等着?”拉法艾尔狠狠地捶了一下墙壁。

“我已经透过渠道,追查那人下落。”达尼艾尔现在只希望一切只是他的胡思乱想,如果千晨真的落在那人手里,他不敢想象后果。

“还没有消息?”

“我们现在去沈那里,把所有的消息汇总。”达尼艾尔扔给弟弟一份文件夹。

沈思园里,所有人都到齐了。

家伟,肖恩兄弟,任海啸。

“我们现在汇总所有信息。”任海啸主导,“寻小姐五小时前,也就是下午八时二十三分左右被人从俱乐部女盥洗室带走。绑匪并没有发出索取赎金的通知,说明他们志不在钱,寻小姐就是他们的最终目标。需要的话,寻小姐一时半刻不会有生命危险,因为如果要寻小姐的性命,对方完全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筹谋精密地掳走她,只消一枪既可。”

家伟脸色憔悴,只五个小时,他却煎熬得仿佛永生永世。倘使不是要保持镇定才能救出千晨,他不知道自己现在会是什么状态。

“任氏已经调动黑白两道所有人面,追查那两SUV,家伟你放心。”任海啸轻拍一下老友后背,“你现在再想一想,有什么人同尊夫人积怨如此之深,深到要掳人才能泄愤?”

家伟双手按住太阳穴,“千晨一贯低调,从不与人为难。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执意要她站到公众面前来,她就不会受人注意。”

“假如不是我先极力要她参加肖恩氏的慈善晚宴,她也不会转而以沈夫人的身份出席。”拉法艾尔这时才发觉,自己和达尼艾尔又一次介入千晨的生活,带给她的,却是另一次危机。

任海啸鹰隼般锐利的眼睛转想肖恩兄弟。

“两位肖恩先生心中有什么嫌疑人?”

达尼艾尔苦苦一笑,“是,我们有嫌疑人。”

家伟猛地看向两人,他们竟然有嫌疑人?!

“当年千晨几乎被强暴的事,沈你知道吗?”达尼艾尔没有回避家伟眼里的质问。

家伟浑身一震,几乎被强暴?

那时候千晨——才十三四岁。

连任海啸都有些意外地睇了肖恩兄弟一眼。

“意图强暴,最终未遂的人,是我们的一位堂兄,艾瑟尔•肖恩。”达尼艾尔苦涩地望着家伟,“他指证是千晨勾引在先。伊只是我们家的养女,许多大人嘴巴上不说,心里大抵也早因为伊不过是蓄养给我们兄弟狎玩的罢了。可是,千晨真的被我们视为亲妹妹。”达尼艾尔闭了闭眼睛,将记忆里那个天使般清冷的少女的影子,关进了心房的最深处,“父亲当时并没有做出决定,可是,千晨自己要求解除收养与被收养关系,离开肖恩家,重回孤儿院。”

“你们就这样放她一个人回到孤儿院?!你们知不知道她这些年来,除了我,很少肯接触异性?!你们知不知道她多少年来总随身携带一把瑞士军刀?!”家伟出离愤怒。

原来,这就是他的晨一直对异性保持着深重的戒心,即使嫁给他长久,仍不能使她放下那段痛苦的过往,是么?

一个没有父母的孤女,在养父母家中几乎遭到强奸,可是,没有人安抚她的心灵,只是第一时间将她送走,送回毫无温情可言的孤儿院。

家伟不敢想象,倘使千晨没有遇见他,她的人生将会是以何等形式收场。

达尼艾尔没有任何反驳的立场,在这件事上,肖恩家岂止理亏?

情理与道义,他们在任何一点都做错了。

“后来,我们多次狙击了艾瑟尔投资的生意,并——设计陷害他与酒吧女招待……”达尼艾尔顿了顿,是不是他的报复才引来的艾瑟尔如今更加疯狂的报复?“事后酒吧女招待控告艾瑟尔强奸,由于证据确凿,艾瑟尔罪名成立,留下案底。他在英国和欧洲根本找不到工作,因为没有人会聘用一个有强奸罪名的人。后来他离开欧洲,下落不明。”

“所以——”家伟冷冷地望着达尼艾尔,“你们当时没有保护千晨,只在事后报复那个畜生,却没有让他永远失去伤害人的能力?”

在气氛降到冰点的时候,管家华生拿着一个大信封走了进来,打破了凝聚僵持的冷怒。

“先生,外面有人送了一份快递给肖恩先生。”华生双手将信封交到达尼艾尔手里。

达尼艾尔接过信封,看了一眼信封一角的小小标志,眼里总算有一些喜色。

“我们要查的消息来了,希望能有所帮助。”

任海啸也看见信封上小小烫银狐狸的标志,微微颌首。

撕开封口,达尼艾尔娶出里面厚厚一叠资料与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皮肤晒得黎黑的男子,一头金发大抵是因为长期经受日照,而变成一种白金色,配着略深的肤色,加之一身黑衣,给人一种阴鸷压抑感觉。

“这是——”达尼艾尔将照片递给拉法艾尔。

拉法艾尔微微眯眼睇了睇照片,点头。

照片上的人,虽然外形上有很大的变化,然而,确实是艾瑟尔•肖恩。

“资料上怎么说?”拉法艾尔问自己的兄长。

“……资料上说,他离开欧洲后,改名换姓,辗转去了非洲的津巴布韦。他以前是公子哥儿,并无一技之长,身边所带财务很快用磬,不得不做了矿工,下井采钻石。后来转做钻石经纪,透过渠道将钻石走私到亚洲。生意一度做得很大,是最大的钻石走私商之一。不晓得为什么,两年前突然便收山,带着大宗来路不明的财富隐居。三个月前,从瑞士入境本埠。随他一同入境的,还有大批法籍雇佣兵。”达尼艾尔轻声说。

“你知道在暗无天日的矿井底下工作,是什么感觉吗,慕兰?”男人以手指缠绕躺在床上女子披散在枕头上的黑发,缠紧,放松,缠紧,放松,如此反复,偶尔会扯一扯女人的头发。

被绑缚着躺在床上的千晨只能抿紧了嘴唇。

“你不知道,对不对?”黑衣的艾瑟尔轻笑,用力拉了一下千晨的头发,千晨吃痛,却忍着没有叫出声,只是皱紧了眉头。

“矿井很深,很黑,如果没有头顶的一盏灯,根本就伸手不见五指。”艾瑟尔眼底里略过不悦,她为什么不喊痛?一如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她也没有呼救,只是奋力挣扎。“里头的的空气稀薄浑浊,每一口吸进鼻子里,都会在鼻腔里留下黑色的粉末,洗也洗不干净。皮肤上也会沾上这些粉末,天长日久,都被吸收进皮肤组织里,除非你把一身的皮都换下来,否则这种黎黑,至死都会伴着我。”

千晨闭上眼睛,艾瑟尔,我不想恨你,可是我也做不到可怜你。这是你咎由自取。

“呵呵……”艾瑟尔咳笑了一阵,“那种生活你永远也想象不了,对不对?如果把你放在那种环境里,你能不能活下来,慕兰?”

千晨只是想象,已经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艾瑟尔满意地在千晨耳边吻了吻,“这仅仅只是工作的时候,当你从矿井里出来,你必须脱得赤条条,站在水龙头下冲洗,仿佛待宰的牲畜,他们会扒开你的嘴巴同肛门,检查你是否夹带了钻石出来。你以为这就结束了?不,远没有呢。然后,你会经过一部全身镭射透视机,查验你有没有将金刚石吞到胃里去,上工的时候也是如此,验看你有没有携带工具进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里的矿工死亡率很高,寿数也极短……咳咳……即使如此,他们的生活也依旧贫乏,没有任何改善。”

千晨强忍着,才没有令自己颤抖。

这就是艾瑟尔这些所过的生活么?非人的待遇,暗无天日的环境,人心滋孽的,将是怎样的仇恨与疯狂?

所以,他化身为复仇的魔王,是吗?

可是,这一切,并不是她加诸于他的。

“每当我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的时候,我都会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里反复回想你洁白细腻的皮肤和在我身上挣扎时的表情……咳咳……”艾瑟尔的手指在千晨的脸上留连,“我想象自己拥有你,将你压在身下,脱去所有的衣服,一件一件,慢慢地脱。我享受这样的过程,远胜过结果……”

艾瑟尔闭上眼睛,仿佛在回味那种幻想的美妙。

然后,他睁开冰冷的蓝眸。

“最后,我会进入你,疯狂地,急切地……”

“住口!住口!”千晨没办法捂住自己的耳朵,恶心的感觉教她恨不能杀了这个男人。

艾瑟尔合作地住口,几乎是纵容地看着千晨。

“这样你就受不了,慕兰?如果……咳咳……你知道是我给你换上现在这一身衣服,你会不会发疯?”艾瑟尔恶意地笑了起来,“你连听我讲述都受不了……”

“你疯了,艾瑟尔。”千晨冷冷地瞪着艾瑟尔。

“是,我的确疯了。”艾瑟尔也冷冷地瞪着千晨,只是蓝色的眼底燃烧着更疯狂的火焰。“我十四年前已经疯了。疯到被一个还没发育完全的小女孩儿所吸引。我是肖恩伯伯的侄子,你不过是他家收养的小孤女,我想得到你,他为什么不成全我?”

千晨冷笑,因为是肖恩家的养女,她就应该任他蹂躏,全无反抗?她就应该曲意迎合,婉转承欢?

不不不!

由始至终,她都不曾有过攀附肖恩家的念头,她所渴望的,不过是一点点亲情的温暖。

其实,早在寻妈妈过世的时候,她就应该回到孤儿院去。那么,所有那之后的纷扰痛苦,都将不复存在。

可是,她贪恋那少少的亲情,留了下来。

所幸,命运教她遇见了家伟。

千晨的眼神,有一刹那的柔软。

艾瑟尔忽然大力拉紧了千晨的头发,扯得千晨头皮生疼,几乎落下泪来。

“不许你想着我以外的男人!不许你想着达尼和拉斐!”艾瑟尔几乎是在咆哮,接着便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就在此时,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谁让你们进来的?!都给我滚出去!”艾瑟尔头也不回的大喊。

“先生,您该吃药了。”进来的,是一个高大壮硕的外国男子,有着极普通的容貌和一双冷到极处的眼睛。那双冷眼瞥了千晨一下,转而望向艾瑟尔,“此间已经不安全,他们已经查到我们车子的来源,不出两个小时就会找到这里。”

艾瑟尔眼里的疯狂颜色,稍微退去,看了千晨一会儿,倏忽悦色而笑,转身接过壮硕男子手里的一只小小药盒,将里头的药悉数倒进嘴里,然后取过水杯一仰而尽。

“我们走,把她带上。记得,别伤害了我的公主。”说完,他垂头望着千晨,“你的余生,都要用来赔偿我这十四年来所受的折磨。”

千晨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只觉得臂上一痛,随即失去了知觉。

“已经查出来,那辆黑色SUV是一名法籍游客在租车公司租借的。不过护照证件都是伪造的,我们无法从租赁公司获得真实的信息,但是相信就是随同艾瑟尔•肖恩同期入境的法籍佣兵。有街头监控录像拍到那辆车在第五大道往港湾路方向左转,车子随后在一条小巷里被发现。有目击者证实,他们换乘一辆白色面包车开往港湾路。”

任海啸的声音不响,可是足以教室内所有人都听得内心一震。

港湾路纵深直达本埠私人游艇停泊码头,那一代有大片有钱人的别墅同私人游艇,倘使手续齐全,由码头登上游艇,很快就可以离境,进入公海。到时候想要追上他们,难于登天。

家伟站起身来。

“沈,你做什么?”达尼艾尔问。

“我要去救晨,她会害怕。”家伟转身上楼,走进书房,按动书桌底下一个隐秘的开关,家伟身后的一排书橱无声地朝左右滑开,露出后头一面墙壁来。

墙壁上,镶嵌着一个架子,架子上摆满了不同形制的手枪和小型武器,家伟从书桌最下层抽屉里取出一只黑色阿迪达斯运动背包,将架子上所有的东西扫进背包里。

家伟重新下楼,将背包掼在沙发前面的茶几上。

“我不能再等下去,你们如果担心事后责任,可以不必同我一道去。”家伟淡声说。

“算我一个。”拉法艾尔第一个加入,背包里拿出两支点三八口径手枪,别在腰间。

“也算我一个。”达尼艾尔挑了挑眉毛,同样拿了两支趁手的武器。

任海啸面色严肃,“家伟,这不是儿戏。”

“你也有妻儿,你应知道我此时的煎熬。”家伟拉拢运动背包拉链,然后将之背在肩上。

任海啸点了点头。是,他也有妻儿,也曾经感受过这样的恐惧。

“算我一个,我再拨一组人出来,我们四个人,决不是那些法籍佣兵的对手。”

“谢谢你们。”家伟只能这样说。

四人驱车前往港湾路,海啸在途中联系任氏私卫,拨出一组人手,交代在港湾码头集合。

“我在码头停着一艘游艇。”家伟等海啸挂上电话后,对海啸说,“也许我们用得上。”

海啸点头,是,此时有一艘自己的游艇再好不过,他们身上的装备见不得光,毕竟不合法,放在快艇上很容易被海岸巡逻队拦截检查。

“我打电话到港务处,申请一份进出港证明。”海啸深知此行危险,必要时候,他们需要有人知道他们离港的去向。

随后车内陷入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没有人敢想象,千晨现在究竟处在怎样危险的境地。

艾瑟尔•肖恩有没有虐待她?有没有侵犯她?有什么——

不敢想象,也不能想象。

他们这时只希望车子能开得快一些,再快一些,更快一些。

等他们飞车赶到港湾路码头,任氏的一组四个私人侍卫已经等在码头上。

“二爷。”四个精壮年轻的男子有着极其普通,普通到容入人群再也认不出来的脸容,敛而不发的敏锐眼神。看见任海啸,四个人齐齐颌首。

“走吧,要保证女士的安全,必要时候,可以不惜一切手段。”海啸并无赘言,简短交代。

“是,二爷。”四个男人动作轻捷灵敏,在家伟的指引下,上了停泊在码头上的“城”号游艇。

游艇上,有一名任氏私卫轻车熟路,进驾驶舱掌舵。另有一人打开电脑,连接卫星图象,寻找周围海域里的所有船只,并在数据库里查找船只名称注册号拥有人等资料,以便锁定目标。

大约五分钟后,这名侍卫抬起头来。

“二爷,有了。大约一小时前,有小型游艇从码头出海,挂的是摩洛哥国旗,船主是一名摩洛哥籍男子,以安玛尔•朗穆埃的名字登记,理由是环球旅行。这条船的航行路线,与阿斯莫德•哈德斯近期的行程路线重合。”

阿斯莫德•哈德斯。

达尼艾尔•肖恩和拉法艾尔•肖恩兄弟两人齐齐震动。

大魔王与地狱之王的名字,这——分明是被他们驱逐的艾瑟尔,化身复仇之神。

“你们想一想,现在还有谁能牵制他?除了寻小姐,还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物,能令到他恢复一时的理智?”海啸转过电脑屏幕看了一眼,屏幕上,那艘名为海神号的游艇申请航向是北海,然而通过卫星导航系统拦截到的航线却是往南中国海方向移动。

“也许只有兰勃特叔叔还能对艾瑟尔有一定影响力。”达尼艾尔坐在船舱的沙发上,轻轻擦拭手里的手枪,“可是,远水不解近渴,兰勃特叔叔对艾瑟尔的牵制力,恐怕实在微乎其微。”

“即使微乎其微,也要尝试。”海啸站起身来,望着乘风破浪的海面,“我们的机会,并没有高过百分之五十。再多任何一点助力,都是好的。”

“我明白了。”拉法艾尔拿出电话,即刻联系伦敦方面。

“他们速度很快,我们这样追上去,恐怕即使追上一天,也未必能赶上他们,而我们的燃料也不够我们追那么久。”掌舵的任氏私卫的声音冷静地传来。

“我的左船舷外有一艘逃生用的快艇,但是只能容纳四个人。”家伟长身而力,“我可以乘快艇先赶上去。”

“你不能一个人去,沈。”达尼艾尔也站起身来。如果当年他没能及时阻止艾瑟尔是他今生最大的遗憾,那么今次他不能再让这样的事发生。“我陪你一起去。”

拉法艾尔捂着手里的电话,想要说他也去,可是却被海啸制止了。

“你留在这里,联系令叔父,务必要快。我也留在这里,因为必须有人保持冷静。云深,云泽,你们跟上去。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是,二爷。”两名精壮年轻男子沉声应到,然后利落地走出船舱,合力解下系在船舷外的快艇,发动引擎,等家伟和达尼艾尔背着黑色运动背包上了快艇,便飞驰而去。

海啸望着瞬间在视线内消失成小小黑点的快艇,眼里渐渐浮上忧色。

如果,如果来不及,救出寻千晨,那么,毁灭的,将不只是一个人罢?
生死两相许(1)
“先生,他们追上来了。”佣兵低声对抱着昏迷女子的黑衣男子说。

“追上来了?”黑衣男子头也不抬,只是望着自己怀里的女子,眼神忽而温柔,忽而冰冷,复杂交替。

“是,我们必须转移到登陆艇,这样速度会加快。”高大的佣兵并不赞同黑衣男子带着一个累赘上路,可是,既然他们被雇来的唯一目的,就是带着这个女人同先生一起离境,那么也只好全力以赴。

艾瑟尔却并没有即刻起身的意思,只是伸手抚摸躺在他臂弯中,沉静睡去的千晨。

他以手指描摹千晨的眉形,鼻梁的线条,以及柔软的嘴唇。

如果,你醒时,也似现在这样,温柔沉静,没有一丝反抗,我会不会觉得一点点幸福?他无声地问,随后泛起一丝冷冷自嘲的笑来。

是他的痴心妄想吧?

妄想这个女人会对他露出清澈如水的笑容,妄想她会像追随达尼艾尔和拉法艾尔一样,追随自己,妄想她会带给他幸福的感觉……

她从来,都是避着他的。

艾瑟尔的手指停留在千晨纤细的颈部,这么纤细,仿佛只要轻轻用力,便可以拧断。

我的恨,有没有传达进你的梦境?艾瑟尔的指尖渐渐用力。

昏睡中的千晨被扼住颈项,微微蹙起眉尖,随着艾瑟尔施加的力道越来越大,伊失去氧气,开始挣扎,面空上终于露出一丝痛苦表情。

艾瑟尔蓦然松开了自己的手。

原来你也会痛苦么,慕兰?

艾瑟尔俯身轻吻千晨的额头。

他当年第一眼看见千晨,已经惊为天人。

他从不知道一个小小少女,可以清澈剔透美丽至此。

欧洲少女多半早熟,十一二岁已经发育得如成熟女性,大胸脯一把纤腰两片翘臀,早早已经懂得同男孩子厮混。

他自己也曾有过小女朋友,两人在别墅里游泳,并无大人照顾,便偷尝了禁果。

滋味销魂。

他以为少女都应该是那个样子,却不料慕兰渐渐长大,浑身上下,仍是一种介于女孩儿与女人之间的青涩纯然,仿佛天使降落人间。

他在那个夏日里,为一个小小少女,动了心。

他的目光追逐她,希望能引起她的注意。

然而少女却刻意回避人群,回避他,除非必要,决不站在人前。

他暗暗观察了很久,才发现少女在晚上,所有人散去之后,会一个人到花园里散步,并无固定时间,全看大人们几时遣孩子们去睡觉。

他当日,只想对她表白,说一声喜欢。

可是,她只是静静望着他,仿佛看着一个任性而不知天高地厚的浪荡子。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被少女凉薄的眼神所激怒,还是因为自己遭到一个小女孩无声的拒绝而恼羞成怒,他只知道自己当时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得到她!

“我终于,拥有了你。”艾瑟尔再一次轻吻千晨的额头,嘴角有一点点笑意。

即使十四年过去,伊的皮肤依然似婴儿般细腻白皙,连毛细孔都不见。而他所经历过的其他女人,到了这个年纪,皮肤都已经粗糙松弛,失去光泽与弹性。

艾瑟尔抱起千晨,站起身来。

起身时,他踉跄一步,身旁的佣兵立刻伸手扶住了他。

“谢谢你,路西。”艾瑟艾轻咳几声,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抱着千晨走出船舱,在佣兵路西的搀扶下,下了甲板,上了可以容纳十人的小登陆艇。

登陆艇上已经有五个人守侯待命,看见艾瑟尔抱着千晨上船,其中一人伸出手来,想接过千晨。

艾瑟尔低咳两声,摇了摇头,“你们只要将我们安全送到目的地,其他的,我自己来。”

佣兵也不罗嗦,发动引擎,快速地向着南中国海驶去,再过一会儿,他们就会进入公海,届时将有一艘小型潜水艇前来接应他们。

只是,远远传来的引擎声使得他们都进入了战斗状态。

“来不及了,先生。”路西叹息,取出武器,“三个人护送先生先走,两个人留下来,拦截他们。”

“……咳咳……路西……拜托你了……”艾瑟尔抱紧了千晨,“……咳咳……自己保重……”

海风吹散了他的声音,登陆艇飞快地驶离,而他们身后,游艇方向,传来激烈的枪声。

快一点,再快一点,他们就能到达与潜水艇约定好的地点,然后就可以顺利离境。

可是——

“前面身份不明的登陆艇请注意,我们是海防巡逻舰,现在请你们放慢速度,我们要登船检查。”

他们的前方,出现一艘海防舰艇,舰艇上的喇叭正向他们大声广播,命令他们停船。

“不能停,我们马上就要进入公海了。”有佣兵瞥了一眼艾瑟尔,这个男人,浑身散发着死亡的气息,即使身上沾满血腥的他们,也不会发出这样强烈的死亡气味。

艾瑟尔并不言语,只是一味紧紧搂着怀里的千晨,她的眼皮在微微掀动,麻醉药的药效将要过去,她要醒来了。

“前面身份不明的登陆艇请注意,重复一次,我们是海防巡逻舰,现在请你们放慢速度,我们要登船检查。如果不听劝告,我方将要行使国家赋予我们的权利……”

“还有一海里……”佣兵取出卫星定位导航仪,沉声说。

“继续前进。”艾瑟尔声音极低,在海风中几乎听不见。

“艾瑟尔,放开千晨,放了她!”另一侧,家伟与达尼艾尔乘的快艇也已经赶了上来,“只要放了千晨,我们可以不追求你你绑架她的责任……”

海风与船只引擎的声音将声音掩盖。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他们将他逼入了绝境呢,一如,当年。

艾瑟却并不慌张,甚至,脸上露出一些些快意的笑容来。

慕兰,将要醒来了呢。

醒来之后,迎接她的,将会是他同她,永远在一起的结果,伊一定不情愿罢?

可是,即使她不情愿,他也要带她一起走,永远在一起。

也许,他费尽万般心思,筹谋策划,为的,就是这一刻。

“你们的尾款,我已经汇进苏黎士银行你们指定的帐户,你们的任务已了,可以离去了。”艾瑟尔浅笑,黎黑英俊的脸上,浮起一抹奇异颜色,再不看其他人,只专注地望着怀里的千晨。

其他佣兵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可是,艾瑟尔只是轻轻放下千晨,让将醒未醒的千晨倚靠在他的身上,然后取出一副精巧的手铐,铐住两人的手腕。

其中一名佣兵看见手铐,脸色大变。

这是一个恐怖当道的国家的科学家发明的手铐,原是为防止犯人逃跑所设计,后来被绑匪利用,专门用来锁铐人质,手铐中间有一个电子装置,可以接收人体生命指征,除非知道手铐的密码或者人质死亡,否则手铐不会打开,如果想切取下手铐,将会引爆里头的烈性炸药,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他,竟然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活着离开。

生死两相许(2)
家伟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被艾瑟尔•肖恩搂在怀中,微微垂着头的千晨。

伊身上裹着一件男式黑色羊毛大衣,露出一截洁白的小腿,双腿无力地靠在艾瑟尔身上。

有那么一刻,家伟害怕他已经失去她。

艾瑟尔咳了几声,将随着登陆艇晃动侧向另一边的千晨揽紧,望着达尼艾尔和家伟。

“艾瑟尔,放了慕兰,我们可以不追究你的责任。”达尼艾尔和声说,“这件事——你所受的所有苦难,都与慕兰无关,是我做的。”

艾瑟尔听了,喈喈笑了一下,侧首吻一吻千晨的脸颊。

“同她无关,嗯?”一切的一切,都因她而起,却说同她无关?

“你想要提什么要求我们都尽可能满足你,只要你放了千晨。”家伟徐徐说,“我以沈氏的名义保证,不追究你的法律责任。你只是带多年不见的堂妹出海玩而已。”

“我提什么要求你们都会满足?”艾瑟尔揪住千晨的头发,迫使她微垂的脸庞抬了起来,伸舌在她的耳廓舔了舔,“我要她的后半生,你们肯不肯?”

达尼艾尔捏紧了拳头,却不能出声刺激艾瑟尔。他看得出来,艾瑟尔刻意在激怒他们,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全身而退不是他目前最应该做的事么?

家伟绷紧了浑身的肌肉,只是面上淡定。

“如果你保证能令千晨后半生幸福,善待我们的孩子——琅琅很依赖千晨,千晨也很爱琅琅——如果你能做得到,那么——”

艾瑟尔嗤笑一声,又揪了揪千晨的头发,“听,你听见了吗?他们为了你,真是不惜一切代价呢。”

千晨一直昏昏沉沉,脑海里仿佛有一群大象跳踢踏舞。

直到头皮上的刺痛,教千晨略微恢复一丝清明神志。

耳畔似乎传来家伟的声音,……你保证能令千晨后半生幸福,善待我们的孩子……如果你能做得到,那么……

家伟,你在说什么?你要抛下我吗?你怎么可以抛下我?

千晨勉力掀起沉重的眼皮,循声望去。

视线有些模糊,海面反射的刺眼阳光令千晨流泪。

为什么看不清家伟的脸呢?千晨向着家伟的方向迈出一步,却被腕上的手铐生生拽痛,踉跄一步。腕子上的手铐发出“滴滴”的声音。

艾瑟尔死死地用另一只手攥住千晨的手臂,制止她再挣扎乱动。

然后,艾瑟尔举起与千晨铐在一起的手,展示给对面的达尼艾尔和家伟看。

“想办法让那两海防巡逻舰离开这里,给我找一艘小型隐形潜水艇——我的潜水艇恐怕已经等不及我返航了——否则这枚定时炸弹再过——”艾瑟尔瞥了一眼手铐上的小小显示器,“再过两个小时就要爆炸了。”

“那样你也会跟着一起被炸死。”达尼艾尔尽量保持冷静的语气。

艾瑟尔哈哈大笑,几乎笑出眼泪来。

“达尼艾尔,你以为我还会在乎吗?有慕兰陪我一起,我得到了她的后半生,不是么?”

笑完,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家伟看了看目前的阵仗,知道只能按照艾瑟尔的要求办,不然,眼前这个近乎疯狂的男人,真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们答应你的要求,只是安排隐形潜水艇需要时间,我们去同海防巡逻舰交涉也需要一定的时候,请千万不要伤害千晨。”

“你们还有一小时五十五分。”艾瑟尔的反应,只是微微晃了晃自己和千晨铐在一起的手腕。

家伟立刻取出手机,联系城号。

城号几分钟赶到,高大的法籍佣兵路西已经被任氏子弟制服,绑在甲板上。

看到艾瑟尔胁持千晨所用的手铐,路西的眸光微闪,而任海啸则深深皱起了眉心。

家伟返回城号,并会讳言目前的形势于他们不利。

“他要求一艘隐形潜水艇,以及命令海防巡逻舰离开。”

“第一项不难办到,我知道有一家海洋生物研究机构,拥有这样的小型潜水艇,我可以即刻着人前去借用。只是,第二项——我不能保证什么。”

“第二项由我来。”家伟转背去拨打管先生的电话,管家是军阀出身,后投身革命,解放后虽然解甲归田,但仍同军队上层保持着密切联系。即使如今管家已是商贾之家,但与领导人尚可以通电话偶尔共餐。这个时候,家伟也只有走这一步了。

在两人分头联系时,拉法艾尔手执卫星电话走出船舱,在甲板上,望着下方登陆小艇上的艾瑟尔。

年少时,他们也曾经一起浪荡过,不见得最亲厚——豪门里又有几个孩子是互相亲厚的——但也不算太疏远。

可是,因为慕兰,令得他们反目,一晃已经十四年过去。

“艾瑟尔,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拉斐,你不明白,我已经无路回头。”看见拉法艾尔,艾瑟尔的笑容略有些哀伤,“我们都回不了头。”

拉法艾尔闻言,有片刻沉默。

是,他们都回不了头。

时光永远流逝,不会倒转。

只有万能的主,才有力量,扭转命运。

而他们,只能卑微地祈祷,祈求上帝的眷顾。

然后,拉法艾尔将手里的卫星电话抛向艾瑟尔。

“艾瑟尔,兰勃特叔叔想和你通话。”

电话在空中划出一道黑色的弧线。

就在拉法艾尔以为艾瑟尔不会接住电话,而要任电话跌入大海中的时候,艾瑟尔微微前倾身体,伸出自由的那只手,接住了卫星电话。

望着电话,艾瑟尔眼神错综复杂。

当年的事,父亲对他,几乎是失望的,为此取消了他整整一年的津贴,赶他出去自谋生路,并扬言不许任何人帮助他,否则就是同兰勃特•肖恩为敌。也就是那个时候,他才发现,如果失去了肖恩氏这座靠山,艾瑟尔,同外头千万为生活苦苦挣扎的下层人没有什么不同。

他曾经以为这样为生活奔波的苦日子,一年就到头了,他也试图做出成绩给父亲看看。可是,达尼艾尔开始狙击他投资的所有生意,不惜一切代价要打垮他。他为此欠了一屁股债,遭人追杀,更落入他们设的陷阱,落下案底。就在他以为他再没有活路的时候,达尼艾尔和拉法艾尔竟然收手,放他一条生路,是他始料未及的。他趁隙远走非洲。十四年来,再没见过父亲。

可是,他心中再明白不过,如果不是父亲,达尼艾尔和拉法艾尔是不会罢手的。

然则——

艾瑟尔将电话轻轻贴在耳朵上。

电话里传来老兰勃特苍老焦急的呼唤,“艾森,爸爸请你放了那个女孩儿,回家来罢。”

放了慕兰,回家来罢。

听上去,有些诱人呢。

艾瑟尔嘴角有一点点笑,“父亲,我爱你。”

“我也爱你,艾森,十四年了,你妈妈为了这件事,早早白头,心脏一直不好。我们想在有生之年再见见自己的小儿子。快回来吧。”老兰勃特努力说服儿子。

只是效果微乎其微。

艾瑟尔默默听了一会父亲的声音,这把声音老了,不再有力,不再充满蓬勃的生气。

十四年,人生有几个十四年?

如他自己所说,他已经回不了头。

“再见,父亲。”艾瑟尔闭了闭眼睛,咽下喉间淡淡的涩意,切断通话,扬手,将电话,抛入大海。
生死两相许(3)
灿烂秋阳之下,海面泛着金光,海风飒飒,吹在身上,咸湿粘腻,时间久了,便觉得冷。

然而更冷的,是心。

心一点点凉冷下去。

艾瑟尔扔掉了兰勃特的电话,那姿态,分明决绝,竟是不能回头之势。

拉法艾尔的心,跟着那跌入深海的卫星电话一起,堕入深渊。

这时,家伟同任海啸齐齐走出船舱。两人与拉法艾尔一起站在甲板上,靠着船舷。

“艾瑟尔,我们已经联系了一艘小型潜水艇,那艘海防巡逻舰也很快就会收到命令撤离。”家伟小心措辞,与艾瑟尔交涉,“现在天气凉冷,千晨体弱,让她这样滴水不沾在太阳下曝晒,她身体吃不消……”

艾瑟尔闻言,大笑起来,“她吃这一点苦,你们就怕她吃不消,那我为她吃的那些苦呢?”

“至少,给她喝一点水。”家伟几乎哀求。

“等我要的东西都到了,我会让她喝个够。”艾瑟尔铁石心肠,竟不为所动。

“……伟……不要求他。”千晨终于清醒过来,极虚弱地说。

城号上诸人离得太远,没有听见,艾瑟尔却听得清晰分明。

“你从来不肯求人,是不是?”艾瑟尔揪紧了千晨的头发,“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即使我此刻要你的命,你也不肯求人,对吗?当年的寻园里,你宁可拼死抵抗,也不高声呼救,现在,依然如是,真教人……”

痛恨。

倘使,伊肯稍微示一点点弱,哭泣求饶,也许,他的愤怒不会这样强烈。

千晨头皮吃痛,嘴角却露淡淡讥笑来。

即使求饶,那些发生过的事,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即使哭泣,那些逝去了的时光,也无发倒流。

当年,寻妈妈爱她,所以她愿意做一个乖巧的孩子,只为那温暖的母爱。

后来,寻妈妈辞世,两个哥哥的伤痛,其实并不她的轻浅,然而他们为了她,坚强镇定,所以她愿意站在哥哥们的身后,被保护呵宠。

直到,艾瑟尔破坏了这一切。

就算是这样,千晨也没有恨过什么人。

那些曾经的幸福时光,母亲的爱,兄长的宠溺,都是命运额外的眷顾。

倘使一日,命运决定收回她的眷顾,她只会存着感激之心,毕竟她已经有过幸福的回忆。

千晨早已经对自己说过,她不奢求,更不哀求。

艾瑟尔看见千晨嘴角那一朵小小嘲讽的笑纹,竟然也不生气,只是低低地咳嗽,眼里有莫明的黯然掠过,随即在千晨耳边小声说道:“你不求,也好。不然,也许我会心软。”

然后,艾瑟尔抬头,望着城号甲板上的几个男人。

“我只是雇主,路西不过是受人钱财,替人消灾而已,你们放他走。”艾瑟尔笑,阳光下白牙森森。

“先生——”被绑在甲板上的路西眸色一沉。

“你先放了慕兰,我们已经答应你一切要求。”达尼艾尔站在胞弟身边,再一次请求。“如果你恨我们,大可以报复在我们身上,不要为难慕兰。所有人里,伊最最无辜。”

艾瑟尔抓紧了千晨的手,一阵剧烈的咳嗽,直咳得仿佛肺都要咳出来。

千晨被禁锢在艾瑟尔身边,几乎能感觉到他胸腔剧烈的震动和肺部传来的,仿佛拉风箱般的声音。

“你应该去看医生。”千晨早觉得艾瑟尔的咳嗽不是普通的呼吸道疾病。

艾瑟尔咳得连腰都弯了下来,然后猛地停住,接着继续轻咳着起身。

“已经来不及了,慕兰。”艾瑟尔唇边有淡而又淡的凉薄笑意,“我改变主意了。”

千晨没有注意艾瑟尔的话,她的目光被登陆小艇甲板上的一滩黑紫色泡沫和块状物吸引。

那个位置——

千晨震惊地望向艾瑟尔,分明是他刚才咳嗽时候咳出来的。

艾瑟尔看见千晨的震惊表情,残忍地笑了起来。

“害怕吗?在矿井里久了,都会这样。或早或晚而已。”艾瑟尔揪紧了千晨的头发,再一次强迫她抬起头来,露出雪白面孔,“该和你的情人说再见了,我亲爱的慕兰。”

千晨浑身上下所有的毛孔都收缩起来。

我改变主意,不想等潜水艇了。

千晨终于读懂艾瑟尔冰冷蓝眸里的黯光。

千晨大力挣扎起来,想从艾瑟尔的掌控下挣脱。

没用的,慕兰,今次,我要带走你,永远。

艾瑟尔朝城号上紧密注视他动向的人森森一笑,然后,死死扣着千晨的手腕,蓦然——向后倒去。

身后,是一望无垠的大海,波澜壮阔,头顶,是遥远高广的蓝天,天高云淡。

艾瑟尔微笑,抱紧千晨,闭上眼睛,跌入大海。

海面上溅起一片浪花,泛起阵阵涟漪。

“千晨!”家伟大叫一声,便跳下海去。

达尼艾尔也随即纵身跃入大海。

“你们最好——有人懂得拆弹。”被绑在甲板上始终一言不发的路西忽然开口说,“他们手腕铐的手铐有一个定时装置,如果先生说两小时爆炸,那么现在已经没有多少时间。”

在句话,生生止住了拉法艾尔的脚步。

是,如果连他都一同跳下去,谁做这些事?

“告诉我,那个炸弹究竟怎样运做?”任海啸蹲下身,直视路西的眼睛,他相信,这个身材高大的佣兵,并没有完全泯灭他的良心。

路西沉默数秒。

“告诉我,那个炸弹究竟怎样运做,如果你想救艾瑟尔的话。”任海啸又问了一次。

路西直视任海啸的眼睛,“你能保证先生的生命安全?”

“我保证。”任海啸给予承诺。

“那副手铐铐环里埋有电路和炸药,由一个小小集成电路控制,可以定时,同时也能监控人体生命指数,当人的体温底于三十摄氏度超过五分钟,心脏停止跳动超过三分钟,手铐自动识别为被铐人死亡,那时,炸弹的设定自行停止,手铐自动解除,或者拥有钥匙与密码,也可以解除手铐。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有多大两位数的人质与犯人,在试图自行拆除手铐时,被炸得粉身碎骨。”

路西的话说完,甲板上迎来死一样的沉寂。

体温底于三十摄氏度超过五分钟,心脏停止跳动超过三分钟,这意味着,如果没有钥匙和密码,那么——只有死亡,才能将千晨从那副手铐里解救出来。
生死两相许(4)
冰冷的海水,灌进口鼻。

千晨感觉到死亡的逼近。

千晨拼命屏住呼吸,两脚蹬水,想要浮出水面。

可是——

身上的毛料大衣浸水之后,沉重无比,而艾瑟尔——艾瑟尔则完全放弃求生,任海水涌入他的口鼻,大量气泡升起,有如生命自他体内流逝。

千晨只觉得自己的肺部仿佛要炸开一般疼痛,无法开口说话,千晨只能伸手,攫住艾瑟尔的腋窝,想将他一起带出水面。他们的手铐在一起,倘使他死,她也无法独生。

忽然头顶有一片阴影接近,然后有人分水而至。

一个人从后面环住艾瑟尔的胸腹,另一个人则抱住了千晨。

家伟,达尼艾尔。

千晨闭一闭眼睛,眼角的疼痛,不知是因为海水的苦涩,还是因为眼泪的轻咸。

肺部已经没有氧气,她再坚持不住。

气息一松,气泡仿佛珍珠,大量地自口鼻里蹿出,海水疯涌进来。

千晨!

家伟看见那象征生存希望的气泡涌出千晨的口鼻,在海水里消失散逸,心急如焚。

他已经没有多少氧气,连带千晨浮上去都已经极其吃力,如果他现在渡一口气给千晨,自己再浮上去换气,一来一回,千晨根本支持不到他回来。可是如果不渡气给千晨,浮上去的过程,千晨已经溺水……

冰冷的海水,失温,缺氧……

家伟不敢想象。

被达尼艾尔托住的艾瑟尔,已经没有了气息,再没有气泡从他的口鼻里冒出。艾瑟尔白金色头发在海水中漂浮荡漾,似一蓬海草。冷蓝色眼睛一点一滴失去光泽,却始终望着千晨,霎也不霎一下。

家伟恨极,比失去妹妹家伶的恨更深更重。

晨,我们就要浮出海面了,你坚持一下,就坚持一下,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和琅琅!

可是千晨已经失去气息,死亡将她拢在怀里。

当家伟和达尼艾尔带着千晨与艾瑟尔浮出海面时,千晨与艾瑟尔都已经停止呼吸。

千晨的黑发凌乱地沾在脸上身上,面孔煞白,嘴唇青紫,双目紧闭,胸膛没有一丝起伏。

任氏私卫将四人接上城号。

家伟将千晨平放在甲板上,解开她身上的湿衣领口,取过一条毛巾垫在千晨颈下,就想给千晨做心肺复苏。

“家伟,等一下。”海啸叫住了家伟。

“不能再等!再等我就要失去她了!我不能失去她,海啸,我不能失去千晨!”家伟赤红着双眼。

这是他今生最爱的女子呵。

他看着她从少女一天天长大成为充满风情的成熟女人,看着她在他的生活里留下难以抹灭的痕迹,他看着她笑,看着她嗔,看着她淡然……

她的一颦一动,都已经融入了他的骨血,再不能剥离。

如果失去千晨,他将不再完整。

“你看他们手腕上的手铐。”任海啸沉声对家伟说。

铐住千晨和艾瑟尔的手铐,上面有一面小小液晶显示屏,两小时的倒计时,现在已经走到五十一分,并且停在五十一分,再未跳动。

海啸将路西说的话,对家伟复述了一遍。

“如果你现在将寻小姐救回来,这副手铐检索到生命指数,就会再一次恢复倒计时,而如果我们不能及时破解艾瑟尔设定的密码,寻小姐就会被炸死……”海啸望着家伟的侧面,心知这是痛苦的两难抉择,无论怎样选择,于家伟,都将是永生不能磨灭的印痕。“我们现在需要解除这副手铐和其上的炸弹。”

心跳停止三分钟,大脑缺氧,脑部的伤害将无可估量。

家伟痛苦地抱着千晨没有呼吸的身体,埋头在她的胸前,无声流泪。

眼泪滴在千晨还没有完全失去温度的皮肤上,千晨忽然动了一下。

“千晨!”家伟猛然抬起头来,“海啸,她动了。”

“她不是动了,那只是人体的生物电流,即使是尸体,也会有这样的现象。”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乘着直升飞机而来,通过绳梯跳上城号。

“小三,请一定要救活她。”任海啸对上来人的眼睛。

“我尽力而为,二哥。”魁梧男子抢步来到千晨身边,翻看千晨的眼睑,查看瞳孔,又探千晨颈部的脉搏,最后看了一眼铐在千晨手腕上的手铐。

“先做心肺复苏,溺水的第一时间急救是最要紧的。”魁梧男子跪在千晨身边,打开自己随身携带的急救箱,“给她做人工呼吸,你做得到吗?”

他问的是家伟。

家伟点了点头,此时即便有人叫他喝一杯砒霜下去,只要能救活千晨,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一仰而尽。

家伟再一次放平了千晨,一手托住千晨的下巴,一手捏住千晨的鼻子,然后深吸一口气,朝千晨嘴巴里吹气,每隔五秒重复一次,一次,两次……胸外心脏按压三十次,再人工呼吸,再一次胸外心脏按压……

这样重复了五个循环后,家伟查看千晨的脉搏,却没有任何反应,千晨仍没有一丝声息。

家伟不停地做人工呼吸,一边胸外心脏按压,千晨,醒过来!醒过来呀!

我有许多话,没有对你说,这个世界上,很多美丽的地方,我没有和你一起去,我们的女儿你还没有看她长大成人,结婚生子,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扔下我一个人在红尘里?!

“如果你死了,我也不会独活,晨,你听到了吗?琅琅会被她那个拆白党的爸爸带走,从此过上悲苦的生活,你听到了吗?”家伟低哑地嘶声说,“你听到了吗,晨?!”

掌下,千晨忽然手足抽搐,唇间逸出低低呻吟。

“晨!”家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好了,我现在要带他们走。”魁梧男子指挥直升飞机降下吊床。

“我要陪千晨一起去。”家伟看着魁梧男子和一名任氏私卫将千晨抬到吊床上,将她复原成侧躺姿势,替她戴上氧气罩,固定。

“直升飞机坐不下这么多人,我还要带上他。”魁伟的小三指了指另一边并排的吊篮里的艾瑟尔。

艾瑟尔也已经被任氏私卫救回,虽然没有任何意识反应,却已经有了呼吸。

“如果你再耽搁,这枚炸弹爆炸,那么所有的努力都将白白浪费。”小三冷声说,“请同二爷一起,乘另一架飞机。”

家伟沉默了一秒,点了点头,然后,望着吊床和吊篮一起升上天空,被直升飞机收进机舱,魁梧的小三也随后上了直升飞机。

任海啸上前一步,拍了拍家伟的肩膀。

“相信他罢,家伟。倘使连他都没有办法,我们只有束手等待死神降临。”

这一刻,包括肖恩兄弟在内的所有人,都默默祈祷。

祈祷,命运善待千晨。
 楼主| 发表于 2009-4-13 08:54: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六章 生死两相许(5)
直升飞机载着千晨,飞赴附近一处海上钻探平台。

  高大魁梧的男子镇定地指挥,将千晨与艾瑟尔?肖恩移到两张相邻的病床上,然后检查生命指征。

  “任先生,这位的情况不是很好。”有人取过肺片给高大男子过目。

  接过肺片,高大男子眼神微微一沉,这个人——

  “他的情况,恐怕不适合——”身穿白色无菌工作服戴无菌帽和手套的人顿了顿,“他再次醒过来的几率很低。”

  任先生沉吟片刻,再瞟了一眼连接千晨与艾瑟尔手腕的手铐,微不可觉地叹息,随后摇头。

  “不,时间不等人,我们必须这样做。”冲穿无菌服的男子颌首,“麻烦你了,庄森。”

  全副武装的庄森笑了笑,“能教闻名遐迩的任三前来指教,简直是鄙人的荣幸。”

  任三微微一笑,“我们开始吧。”

  这时候家伟与肖恩兄弟以及任海啸都乘另一架直升飞机赶来。

  赶来的时候,只来得及看见任三与庄森将千晨连同艾瑟尔推进一间密闭程度极高的房间,过了几分钟后,两人空手走了出来。

  “晨呢?晨在哪里?”家伟冲上前去,几乎想要揪住任三的衣领。

  “她和另一个人,在低温冷冻室里。”任三不动如山地站在冷冻室门前,健硕的身躯拦住所有人的去路。

  “她才刚被救回来,才刚被救回来!你怎么可以把她再送进冷冻室里去?”家伟伸手想拨开任三,冲进低温冷冻室,将千晨带出来。

  “沈——”达尼艾尔伸手扣住家伟的肩膀,“冷静。既然任说他能救千晨,你千万别因为冲动而妨碍他。”

  任三咧了咧嘴,露出一口白牙。

  “这里是海上钻探平台,但钻探的不是石油天然气,而是海床地芯。所有抽取上来的样本,都要送进低温冷冻室保存。那间冷冻室拥有瞬间制冷到零下二百六十九度的技术,可以将物体在短时间内低温冻结。他们的实验室在研究深海地芯的同时,也做低温冷冻技术的研究。”

  任三停下来,看见包括自己哥哥海啸在内的所有人都望着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想叹息,却终是忍下,继续解释。

  “心跳骤停时,低温可对脑和其它器官发挥保护效应。如果患者在不出现低氧血症的情况下快速降温,氧耗和代谢降低就发生在心跳骤停和器官缺血之前。尽管这种情况非常罕见,但在低温性心跳骤停发生后获得完整神经系统恢复的复苏是有可能的。尽管只根据临床表现很难监测患者的脉搏和呼吸强度,但也不排除可以根据临床表现进行救命性治疗。寻——小姐的情况有些特殊。我们目前没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可以安全拆除她手腕上的定时炸弹,而炸弹的倒计时已经不足十分钟。我们要在有限的时间里使他们的生命指数降到炸弹自动解除的标准。

  “一般来说,人体的细胞一生也就分裂五十次左右,然而,人体细胞在超低温的情况下的表现却令人称奇,原来在超低温的情况下,细胞并没有死亡,它的一切组织都完好无损的保持着,而标志生命的一切活动,都‘冷冻’停止了。一段时间后又使它回暖到常温,那么这个细胞又重新恢复了生命。对于生命来说超低温是一个美妙的境界,在那里可以摆脱时间的驱赶,安然酣息。”

  看见所有人几近茫然的表情和焦急地眼神,任三抬腕看了一下手表,“干细胞——Stem Cells——是一类未分化的细胞或原始细胞,是具有自我复制能力的多潜能细胞。在一定的条件下,干细胞可以分化成机体内的多功能细胞,形成任何类型的组织和器官,以实现机体内部建构和自我康复能力。只是——”

  “只是什么?”家伟心急如焚,他的晨在里头生死未明,而他却在外头束手无策。

  “只是这个技术还不成熟,冷冻技术说起来非常简单,可实际上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人类长时间低温冷冻后解冻复苏,至今一个成功例子也没有。”

  “为什么?你刚才不是把低温冷冻技术描述得很美妙?”家伟声音嘶哑。

  “因为人体要冷却到零下二百多度,不可避免要经过零下五摄氏度到零下五十摄氏度这样一个死亡区,人体细胞一不小心就会在这个温度区间里死去。此外,为了复苏生命,必须把在超低温下保存的人体恢复到常温,可是,人在超低温状态被冻成一大冰块,解冻非常困难。在快速解冻时,如果温度偏低,则冰无法融解;温度偏,身体表面则有可能被烫熟。另外正常人的大脑神经细胞与血液不直接接触,但是解冻过程中可能使血液中的水分渗入神经细胞,导致大脑水肿死亡。”

  “既然这是一项未成熟的技术,有这么多危险,你为什么还要让她冒这个险?!”家伟睚眦欲裂。

  任三再次抬腕看了看手表,粗犷的脸上,露出一点点安慰的表情来。

  “时间到来,让我们去看看定时炸弹是否已经解除工作状态。”

  “他只是不想让你度过这漫长而难熬的几分钟而已。”任海啸轻轻拍了拍家伟的肩膀。等待是最最痛苦的煎熬,如果不是因为小三这些枯燥而让人茫然无绪的解说,那么这短短十分钟的等待,会将家伟逼疯罢?

  家伟一愣,随后神色复杂地望着任三魁伟的背影,走进低温冷冻室去。

  大约两分钟后,任三走了出来,手里拿着那副连接生与死的手铐。

  “冷冻很成功,寻小姐和那位先生都已经进入到低温状态,他们的大脑和器官都会因为低温而得到良好的保护,而这副手铐也成功解除下来。”任三望着所有人,“因为这只是短时间的低温冷冻,他们能成功复苏的几率很高。国外曾经有类似短时间被冰冻后复苏的个案。我们现在开始解冻,不过你们要有一个心理准备。”

  “什么准备?”众人异口同声的问。

  “那位先生,即使被救回来,也活不了多久了。”任三从一旁的桌子上取过肺片,两相比较,“这张是寻小姐的肺片,这张是那位先生的。”

  “艾瑟尔的肺部……”达尼艾尔惊讶。

  “是,我恐怕他自己也知道命不久矣。”任三点头,将肺片放了回去,“矽肺,尘肺中最为严重的一种类型,由于长期吸入含有游离二氧化硅(SiO2)的粉尘所引起。肺部有广泛的结节性纤维化,并发肺结核和慢性阻塞性肺病以及肺源性心脏病,导致细胞病变。”

  “这是什么意思?”拉法艾尔固然是恨着艾瑟尔,却不是以这种心态。

  “他已经到了肺癌末期,时日无多。”任三迟疑了一下,“不超过两个月。”

  家伟与肖恩兄弟对望,所以,他不惜孤注一掷,要——带走千晨,是——么?

第五十七章 生死两相许(6)
窗外有轻风拂过,带起一角薄纱窗帘,暮雪般翻飞,泄进一缕初冬的暖阳。

  风过,雪白色织有小小婴儿之吻花朵的窗帘复又落下,将那缕阳光掩住。

  房间里,有一张布置温馨的大床,床头小几上,放着一家三口的合照,男人眼神包容宠溺,女人笑容温朗和煦,孩子表情趣怪夸张。

  床上,躺着照片里的女子,黑发柔顺如水地散在枕上。

  女人比照片里略瘦一些,肤色也苍白,有点弱不禁风的病态。

  照片上的男人,正坐在床边,手里捧着一本小说,轻声阅读。

  “‘陆宜,我怕我会想你想疯掉。’他留恋地凝视我。

  “我不敢出声,因为我连想念他的权利都会被动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已经自幼受到干涉,现在连思想的自由都失掉。

  “‘陆宜,别不高兴,看这轮月色,专为我们而设,你见过这么银白圆大的月亮没有?’

  “不,我没有见过。

  “认识方中信之后,发现许多从前未曾注意的事物,都震荡心扉,这些从前认为微不足道以及琐碎的小事,如今成为生活情趣。

  “他打开一重重深锁的门。使我见到奇花异卉,以及整个美丽新世界。时间太短了。

  “园子里晨间灿烂的花,至傍晚已落满一地。

  但照方中信的说法,只要曾经盛放,便于生命无愧。

  “‘很多很多人,活了七十岁八十岁,’他说:‘快乐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数小时,比较起来,我实在幸运。’

  “告别的时间终于到了。”(注1)

  男人停下,温柔地看了看床上的女人,见她仍然静静躺在床上,并没有被惊扰,意欲醒来的样子,男人便无声地叹息,抬起女人的手腕,在她纤瘦的手上吻了一吻,然后继续为她读书。

  ……

  “她还是把墓址告诉我了。

  “我是即刻去的。

  “感觉上总以为他刚落葬,其实已有四十余年,墓木已拱。

  “青石板上全是青苔,墓碑字迹已经模糊。

  “我手籁籁的抖,蹲下去,伸手摸索。上面写着方中信字样,一九五五——一九八八。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慢着,是什么,我把脸趋向前去看,这一看之下,三魂不见了七魄,原来碑上刻着:宜,我永远爱你。

  “方知道我会找到这里,他知道我会看到这行字,他知道。

  “我额角顶着清凉的石碑,号陶大哭起来。

  “我是不得不回来,我是不得不走,我们是不得不拆散。

  “我今生今世,被汝善待过爱护过,于念已足。

  “我泪如雨下。

  “在这偏僻的墓地,也无人来理我,我躲在树荫底下,不知哭了多久,只觉得气促头昏,四肢无力,也不愿站起来走。世界虽大,仿佛没有我容身之地,没有方中信带领我,我不知何去何从。”(注2)

  男人再一次放下手中的书,执起女人消瘦的手,将之握在掌心里。

  “晨……你以前对我说,这是你最喜欢的书,我从来不以为然。这些情爱缠绵,不过是作者写出来,换取女读者大把眼泪和金钱的罢了。可是,现在我知道,这个作者,简直是先知。如果生活中没有你,我不知何去何从。”

  男人——沈家伟,用另一只手拢了拢千晨散在枕头上的头发,看见白色柔软枕头上的数根落发,眼神微恸。

  拈起落发,家伟将头发放在小几上,提醒自己,记得等一下将头发收到盒子里去。

  “你已经昏睡十天之久了,医生说,也许下一秒你便醒来,也许永不。”家伟亲吻千晨的脸颊,“琅琅每天打电话回来,问妈妈什么时候会醒来,到伦敦陪她过圣诞节?她说她一直会等着妈妈,妈妈也要遵守约定。”

  躺在床上的寻千晨,只是一径地沉睡。

  从低温冷冻状态解冻,已经十天之久,千晨的所有器官功能都处于正常状态,只是——始终不醒。

  任三说,除非她醒来,否则无法切实知道,溺水和低温冷冻——解冻这一过程,究竟对她的大脑造成了什么样的伤害。这些伤害,可能短暂,也可能带来终生影响。

  家伟有一刻真正想杀死正在隔壁安睡的艾瑟尔?肖恩。

  引起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安然醒来。

  任三解释说,因为他的肺部病变,导致他的大脑一直处于一种亚缺氧状态,所以溺水和冷冻都没有对他造成过于巨大的影响,甚至,还冻死了一部分癌变细胞。

  警方事后将艾瑟尔?肖恩以绑架和谋杀未遂的罪名拘捕,达尼艾尔和拉法艾尔最终还是将其保释,送到最好的疗养机构,二十四小时着专人监管。

  媒体再一次沸腾。

  这简直比电视连续剧还要错综复杂,更引人眼球。

  豪门恩怨,爱恨情仇,绑架谋杀……

  所有陈年旧事都被一一挖掘,摊在阳光底下。

  终于舆论觉得寻千晨是受害者,最最无辜是她。

  可是,却不能挽回一切已经发生的事。

  “主人,你应该吃饭了。”老管家华生敲门而入,手里端着托盘,上头放着一杯咖啡,一盘火腿煎蛋,一份蔬菜浓汤,还有一份牛排饭。“这样小姐醒过来的时候,您才有体力照顾她。”

  家伟苦笑,他的食欲,已经完全丧失。

  每一滴水,每一口食物,都仅仅是为了维持活下去所必须的养分。

  他的味蕾,已经分辨不出酸甜滋味,入嘴,满口都是苦的。

  “谢谢你,华生。”家伟向老管家道谢。

  华生深深看了一眼这个仿佛失去生命所有意义的男子,退了出去。

  家伟囫囵吃完所有东西,然后抹干净嘴,将托盘放在一旁,抬头查看千晨的静脉滴注情况。

  医生配了最好的营养液,通过静脉滴注和插胃管,将养分输送给千晨。

  可是即使如此,她依然日渐消瘦。

  家伟将千晨凉凉的手熨在自己脸上,“晨,我有没有告诉你,我已经找赵律师,立了遗嘱。”

  床上的千晨毫无声息。

  家伟微微一笑,继续说:“我将所有财产留给你和女儿,如果你先我一步离去,我也不会在这个世界上独活。琅琅有外祖父,有两个舅舅,还有任海啸。我可以放心地,随你一去上穷碧落下黄泉,永不分离。”

  千晨的眼睫微微抖动。

  家伟没有注意这小小的抖动,只是将熨在脸颊上的手,换到另一侧。

  “我们一起去看泰坦尼克号的时候,那句You jump,I jump,好多人听得发噱,我现在才懂得,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爱到深处,惟有生死与共。晨——”

  躺在床上的女子,这时,一点点,慢慢,慢慢,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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