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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关婷羽

姐姐的丛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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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21 16:48:24 | 显示全部楼层
 “幸会。”绢姨伸出了手。她一向都很有风度。
  “不好意思。”当绢姨要带着我离开时,我对他说:“我刚才忘记了。那幅《将进酒》我不能卖。真对不起,我答应过一个朋友的,这幅画我要送给他。”
  “没有问题。”他的微笑已经恢复了原先的平静。
  就这样,我成了那次画展最大的赢家。妈妈高兴得准备了一桌足够二十个人吃的晚饭。那顿晚饭大家都很开心,除了绢姨。她喝了好多的酒,却没吃什么。然后她说:“对不起各位,我喝多了些,我想先回去了。”“你一个人太危险,我陪你回去。”姐姐站了起来。“你一个人也太危险。”谭斐说,“我们一起去送她。”姐姐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注意到姐姐的眼里有种近似于“厌恶”的东西轻轻一闪,于是我跳起来,“我也要去!”
  绢姨在路上不停地重复着:“我今天真高兴。真的高兴。我们家出了个小天才。你们知道吗我一直有种预感,我就知道他会喜欢安琪的画,我甚至都觉得他会来看这个画展的,我还以为这只不过是胡思乱想呢。可是居然是真的对不对?他的咖啡馆叫‘麦哲伦’,那是因为他从小就羡慕那些能航海的人。本来他想叫它‘哥伦布’的,可是注册商标的时候发现已经有酒吧叫‘哥伦布’了。我还跟他开过玩笑,问为什么不叫‘郑和’?……”绢姨第一次这么喋喋不休。脸越来越红,眼睛里像含着泪一样,路灯倒映进去,顿时有了月光的风情。回家之后绢姨吐了。姐姐就留下来照顾她,让谭斐送我回去,我终于可以跟谭斐单独待一会儿了。
  我们静静地走着,我突然说:“谭斐,绢姨很可怜,对不对?”
  他说:“对。”我真高兴他没像爸爸一样说绢姨是自作自受。然后他说:“安琪,恭喜。”
  “谢谢。”我低下了头,“还有谭斐,那幅《将进酒》我没有卖——是留给你的。你记不记得我说过要把它送给你?”
   “不好意思。”他笑笑,“我以为你就是随便那么一说。”
  “才不会,”我大胆地看着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说,“跟你说过的话,我是绝对不会忘的。”
  “谢谢。”他说。
  “去美国的事情,有消息吗?”我问。
  “还没。正在等。”他回答。
  “谭斐我不愿意你去美国。”不知是什么东西让我在那天晚上变得那么大胆,“我会很想你的。”
  他笑笑,像回避什么似地说:“我买了手机,把号码给你。等画展结束以后,你打给我,我去你家拿画。”他把手伸进羽绒衣的口袋,找着,“糟糕,我把它忘在你绢姨家了。”
  我们又走了回去。我上去拿手机,谭斐在楼下等。
  门没有关。谭斐的手机孤单地躺在沙发上。我走进去,绢姨的小卧室的门也没关。绢姨的公寓很小,站在沙发旁边的话什么都看得到。
  其实我一点都不意外。她们紧紧地拥在一起。绢姨的脸上全是眼泪,似乎已经入睡。姐姐轻轻地亲吻她的脸,她的泪痕,还有她还残留着口红的嘴。绢姨突然醒了。姐姐微笑,望着她有点诧异的眼睛,“绢姨,我说过,我会保护你。”“北琪。”她望着她,新的眼泪淌了下来——仔细想想我从没见过绢姨的眼泪。“北琪,男人全是混蛋。”姐姐抱紧了她,直起了身子,跪在绢姨的床上,她正好看见我的时候,我也正好看见她的脸。姐姐从来没有这么美丽过,像个母亲一样,脸颊贴着绢姨乱乱的头发。我倏然转身离开,因为我觉得姐姐不愿让人看到那样的美丽。它来自另外的地方。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第一次见到绢姨,她站在明亮的客厅里,对我们一笑,我顿时不知所措。原来不是只有绢姨那样的女人才会拥有这种瞬间。
 楼主| 发表于 2010-6-21 16:48:42 | 显示全部楼层
谭斐奇怪地看看我,“怎么了,安琪?”“没有。”我笑笑,我听见自己的心脏像只小野马一样狂奔着。我把手机放进他的口袋里,突然发现这个动作有点太亲呢了,可是我不愿意把手抽出来,我离他这样近,我的手指触得到他的气息。他眼睛望着前面的路灯,他的大手也放进了口袋里,然后,他的手握住了我的。他说:“忘戴手套了吧,冷吗?”路的尽头,烟花升上了天空,一九九九年来临。我说:“谭斐,新年快乐。”
  一九九九年,全人类都在欢天喜地地迎接新世纪,地球并没有如诺查丹玛斯同学所说的那样CAMEOVER。在我们的城市,任贤齐的《伤心太平洋》唱红了大街小巷;年底的时候,一个似乎从好莱坞电影里窜出来的杀人狂搅得人心惶惶——全城的中学取消了晚自习。这就是我记忆中的一九九九。
  三月七日,既不考研也不忙着找工作的姐姐跟绢姨一起去了贵州。在山明水秀的苗族瑶族侗族壮族自治乡里拍摄那些唱山歌的姑娘。回来后,路途的劳顿反而让姐姐胖了一点,更加神采奕奕。她说那真是世外桃源。
  四月十五日,博士考试结束。谭斐和江恒的成绩不相上下。爸爸选择了江恒,不过江恒这种跨专业的学生需要学校的审核和特别批准——所以从理论上说,结果还算悬而未决。不过我们家倒是已经阵线分明。妈妈那天没做晚饭,我和爸爸又去了麦当劳。想叫姐姐一起去的,可她忙着在暗房帮绢姨冲照片,没空。
  五月四日,谭斐收到美国中西部一所大学东亚系的全额奖学金通知。
  六月七日。星期六。夏天来临。
  爸爸在学校里有学术研讨会,谭斐跟江恒都参加。晚餐桌上,又只剩下了女人以及女孩儿。只有四双碗筷的餐桌看上去难得的清爽。最后一道菜上桌,妈妈的心情似乎很好。“喔——”绢姨叫着,“真可惜姐夫不在。”“不在更好,”妈皱着眉头,“省得我看他心烦。”我和姐姐相视一笑,姐姐淘气的表情令人着迷。
  “绢,你跟她们说了没?”妈妈放下胡椒瓶,问道。
  “还没。”绢姨还是淡淡的。
  “说什么?居然不告诉我?”姐姐装作生气地瞪着眼睛。
  电话铃响了。妈妈接完电话后对我们说:“有一个病人情况突然恶化了,我得去看一下。你们慢慢吃。半个小时以后别忘了把炉子上的汤端下来。”于是只剩我们三个面对这桌菜,有种寡不敌众的感觉。
  “开玩笑,”绢姨说,“谁吃得了这么多?”
  “妈做七个人的菜做习惯了。”姐姐笑。
  “也对。”绢姨也笑,“不过以后谭斐是不大可能再来了。我想姐也不会愿意邀请江恒。”
  “安琪,”姐姐转过脸,“怎么办?谭斐不会再来了。”
  “讨厌!”我叫着。
  “别戳人家小姑娘的痛处。”绢姨也起着哄。
  “讨厌死了!”我继续叫。
 楼主| 发表于 2010-6-21 16:48:48 | 显示全部楼层
  “不过话说回来,”绢姨叹口气,“我以后一定会想念姐做的菜。鬼知道我会天天吃什么。”
  “你,什么意思?”姐姐问。
  “安琪,北琪,”绢姨换了一个严肃的表情,“有件事情还没跟你们讲。绢姨要到法国去了。”
  “姐姐也一起去?”我问。
  绢姨还没回答,姐姐就站了起来,“这是什么意思?”姐姐问。
  “北琪,”绢姨拿出打火机,开始在口袋里摸索烟盒,“别这么任性。”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姐姐喊着,“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正在告诉你。”绢姨淡淡地说。
  “不对!”姐姐的声音突然软了。“不对。”她重复着。我在她脸上又找到了当时她在台灯下撕那些试卷和素描纸的表情,我低下头,不敢看她的脸。“不对,你说过,你忘了,在贵州的时候,你说过。等我大学毕了业,我们就到那里租一间房子,住上一年,你想拍很多那里的照片,你还说——”
  “北琪,我们都是成年人,不是孩子,对不对?”绢姨的眼睛里,有泪光安静地一闪。
  姐姐跳起来,冲进了她的房间,我们听见门锁上的声音。不知道过了多久,绢姨按灭了手里的烟,“安琪,绢姨回去了。”我想问她你是不是该解释点什么,可是我说:“用不用把这些莱给你带一点?”她说不用,。我一个人坐着,姐姐的房间里出奇的安静,我不时望望她的门,不敢望得太久,就好像那里面有炸弹,看一眼就会引爆叶样。菜全都凉了,空气里有一种分子在跳舞般“沙沙”的声音。我想把一片雪花落地时的声音扩大一千倍的话,就应该是这个了。门铃一响。我有点心慌。如果爸爸或妈妈回来,如果他们问起姐姐,我会说姐姐睡了。还好,是谭斐。
  “就你一个人在家?”他有点惊讶,“我是来拿画的;”
  我笑了,“你吃不吃饭?妈妈今天做了好多呢,都没人吃。”
  他也笑,“是吗?我还真饿了。”他晒黑了,这反倒让他的笑容更明朗了。他吃得很开心,伺我:“你不要?”我摇摇头,我真喜欢看他吃东西的样子。
  “你们真幸福,”’他说,“有这么能干的妈妈。”
  “我……”我鼓足了勇气,说,“我也可以学做菜;”
  “你,”他笑,“等你学会了,我早就在美国了,也吃不到。”
  “等我上完大学也去美国,你就吃得到。”
  “等你上完大学,”他说,“我就该回国了。”
  “那更好,我就省得去那么远。”
  “好!”他用筷子敲敲我的头,“我记住了。”
  “可要是……”我低下头,犹豫着。
  “要是什么?”他问。
  “要是那个时候,你有了女朋友,那怎么办?”我说。
  “有什么怎么办?你做给我们俩吃啊。”
  “不,”我看着他的脸,“不管怎么样,我学做莱是为了做你的女朋友。”我觉得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脏差不多不跳了。
 楼主| 发表于 2010-6-21 16:49:51 | 显示全部楼层
  安静。然后他夸张地说:“小家伙——”
  “我又没说现在,我是说等我长大了以后嘛!”我跟他一起笑了,突然觉得无比轻松,都快忘记刚才姐姐的事情了。
  姐姐。我看看那扇门。还是老样子。可是门里面的姐姐呢?
  十点了。家里没有人回来。谭斐走了以后,我就学着妈妈的样子把所有的菜用保鲜膜套好放进冰箱。我幸福地做着这项工作,心里又浮现出谭斐刚才吃得开心贪婪的样子。突然想,结婚,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的?
  一声门响,姐姐站在灯光下面。
  “姐?”我叫她。
  “她走了吗?”姐姐面无表情地问我。她的脸很白,倒是找不到眼泪的痕迹,可是那种消失很久的累累的僵硬又占据了她脸上每一寸肌肤。
  “走了。”
  她沉寂了一秒钟。“安琪,我要出去一下。”
  “你别去。”我说。
  “很快就回来。”她往门边走。
  我拦住她,“不行,别去。”
  “让开。”姐姐说。
  “不。”我说。于是她推我,大声地喊:“我叫你让开!”
  我也推她,她看上去很凶的样子,其实早已没什么力气了。“我知道你要去干什么,”我说,“你要去找她。我知道。你不要去,没有用。” “这不关你的事!”她吼着。 “姐,”我的背紧紧地贴着门,“我不想——你,你这是自取其辱。”我终于找到了这个词。“她会走的。姐姐,她不可能把你看得比她自己重要。”
  “可是我就是把她看得比我自己重要。”姐姐看着我,她哭了。
  我抱紧了姐姐。就像以前那样,紧得我自己都觉得累。我知道姐姐现在只有我。还好只有我。
  六月八日,姐姐回学校了。一如既往地沉默,妈妈只是很奇怪地问她为什么这么热的天气还要去住宿舍。
  六月十三日,传来谭斐被美国大使馆拒签的消息。对于办美国的学生而言,这当然不新鲜。距离爸爸系里博士生录取最后结果的公布,还剩三天。
  六月十四日,晚餐。
  绢姨在饭桌上正式宣布了要去法国的消息。爸爸于是提议开一瓶酒,绢姨跟江恒碰杯的时候,两个人都还是一如既往的有风度;跟姐姐碰杯的时候,姐姐一口气喝干了它。爸爸说:“今年夏天还真是闲不下来。这个学期刚刚完,又得准备八月份的研讨会——江恒,那篇报告应该开始了吧?”“是。”江恒回答,“其实就用您这本书里的第六章就可以。”“我也这么想。”爸爸说。“还有林老师,”江恒的嘴角又浮起一抹冷冷的微笑,“我看过谭斐写的那几节,我想重写。”“用不着重写,”爸爸说,“修改一下就好。谭斐一向很严谨,这你可以放心。”“可是林老师,”江恒坚持着,“第六章是整本书的重头戏,应该更精彩。”爸爸笑了,“七月五号就要提交提纲,来得及吗?”“没有问题。”江恒很肯定。
  我把筷子摔在了桌上。“这么大的人了,连个筷子都拿不好?”爸爸微笑地看着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也不懂什么专著报告研讨会的,我只知道那些东西都是谭斐从图书馆搬回摞起来比他都高的资料,辛辛苦苦写好的。
  “得意不要忘形。”姐姐说。大家都吓了一跳。姐姐深深地看着江恒的脸,“我是说你。”
  “北琪!”爸爸严厉地呵斥了一声。
  “吃饭。”妈妈安静地说。爸爸收敛了神色,对江恒苦笑着,“我的这两个女儿都是被宠坏的。”我看见绢姨的眼里有一点不安。
  晚饭后我很郁闷地窝在沙发里,看那些弱智的电视节目。妈妈走进厨房洗碗的时候还说:“安琪,都快期末考试了,也不知道复习。”我懒洋洋地回答反正复习不复习都还是垫底。听见妈妈在跟绢姨叹气。绢姨说:“总归是要考美院的,由她去吧。”妈妈说:“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北琪最近也是阴阳怪气的。反正这两个没一个让人省心。”
  电话响了,是谭斐。
  “安琪,你好。”他的声音里有种难说的东西,“我要跟你姐姐说话。”
  “说吧。”我听见了姐姐的声音,她拿起了房间里的分机。她的声音里现在也有了一种陌生的东西。我知道这不道德,但是我没有放下手里的电话。我尽力地屏住了呼吸,而事实上这两个人并不在乎我是否在听。他们无心在乎这个,对于谭斐来说,他只剩最后一张牌。
  “北琪,你好吗?”
  “好。”
  “我现在就在你家楼下,我想见你。”
  “见我?”
  “对,想见你。”
  “谭斐你喜欢我吗?”
  “北琪?”
  “谭斐,你见我是不是想要跟我说,你喜欢我?
  “…………”
 楼主| 发表于 2010-6-21 16:50:24 | 显示全部楼层
  “然后呢谭斐?要是我说我也喜欢你,你会怎么办?我们一起去见我爸爸妈妈,告诉他们我们要结婚,这样你就赢得了江恒了,对不对?可是你会毕业的,几年以后也许你会走得更远,那个时候你就觉得我扯你的后腿。然后呢?我们到那个时候再分开吗?何必这么费事?”姐姐笑了,“谭斐,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你眼睛里只有安琪,可是你运气不好。你以为我爸爸妈妈会把安琪交给你吗?不可能的。他们只希望我和你。我也不知道在他们的心里,什么样的男人才配得上安琪。你懂了吗?再见谭斐,我很高兴我认识过你。”
  他们俩几乎同时挂上电话。窒息的一秒钟过去之后,我跳起来,打开门,往楼下冲。他说过,他就在楼下;姐姐说过,他眼睛里……
  真的只有我吗?可是我看不到他的眼睛。背影还是谭斐挺拔的背影,我叫着他,他停下了,可是没有回头。我冲上去,紧紧抱住了他。多少次,幻想过这个场景的紧张,和甜美。但不知怎么回事,没有电影里的心跳,激动,和甜蜜,没有任何一种我熟悉的符号般的情感。我就是想紧紧地抱他,有多紧就抱多紧,疼痛而幸福地嵌进他的血肉,变成他的一部分。
  “谭斐,你别走。”我说,“我喜欢你。”
  我终于说了。没有想象中那么紧张。
  我听见他从胸腔里发出的声音,“走开。”
  我坐在研究生宿舍楼门口的台阶上。等着他回来。天早就黑了,灯光就像浮出水面般亮起来,照亮来来往往的人,他们都奇怪地看看我。后来灯光像泡沫一样熄灭的时候,他回来了。
  他站在我的面前。低下头。我已经闻到他身上的酒气。我站起来。他说:“安琪?”我看着他的脸,我告诉他:“我想你。”然后我们接吻。
  一九九九年六月十五日凌晨一点左右,我变成了女人。
  那天夜里下着暴雨,电闪雷鸣的。雷雨把整个世界变成一个巨大的迪斯科舞厅。闪电切割着黑暗的形状,树木在昏乱地舞蹈。我们脱掉了彼此的T—shn和牛仔裤。他突然说:“不行。”他说我送你回家,他还说等你清醒了以后你会后悔。我不理他,我抚摩他和——它。它乖乖地在我的指尖下面颤动着,就像是阳光下的小动物。原来它自己是有生命的,它是个敏感的小生命。我笑了,我想:好孩子。
  我和谭斐疼痛地飞翔。后来我感觉到了它的眼泪。它哭了,因为就连它也知道,可能我和谭斐再不会相逢。我也哭了,我说:“谭斐,我爱你。”
  “安琪,”他吻着我,“我现在连自尊都没了,你真傻。”
  我心疼地看着他。他不是什么白马王子,杀魔鬼救公主的勇气对他而言太奢侈了。他只不过是小王子——没法面对玫瑰花的小王子,星球上甚至放不下一只绵羊。可是这根本改变不了我对他这么深的心动,我知道这就是爱。
  “安琪,”他说,“我怎么现在才想明白,其实不念那个博土,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老天很公平,我现在有你。”
  “嗯。”我点头。
   “宝贝。”他抱紧我,“我想去上海,或者再往南走。等我闯出来——”
  “我就嫁给你。”我说。我站在那一天的晨光中,觉得自己的身体睁开了一只眼睛。这个世界的阳光和声音深深地涌了进来。我和我生活的世界建立了更彻底的联系。我想这就是变成了女人吧。我不知道我和谭斐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一个美丽的未来。以前人们总说:“这种事电影里才会有。”可现在,越来越多的电影都愿意走“写实”路线,不再安排大团圆的结局。不过我终究相信着一个连电影都正在怀疑的结尾。让聪明的人尽情地嘲笑吧。我是比他们幸福的傻瓜。
  “你去哪了?”姐姐问我。她背对着我,眼睛看着窗户外面。“你一整夜不回来,把爸爸妈妈都急疯了。”
  我不说话。
  “你还不快点给爸妈打电话,告诉他们你回来了。我想他们多半是正在报警。”姐姐的声音没有起伏,我看不到她的脸。
  “知道。”我说。
   “你和谭斐在一起?”姐姐说,“放心,我什么都没说。”
  我也什么都没说。我看着姐姐的背影,我发现她瘦了。我是说更瘦了。她穿着白色衬衣的肩膀看上去就像一张纸片。窗户开着,风吹进来,纸片在抖。不对,是姐姐在哭。
  “姐。”
   “安琪。”她的声音还是没有起伏,“我马上就要毕业了,我想去一个远一点,风景不错的地方。比如说贵州。我喜欢那儿。真是漂亮,可是有很多地方很穷,小孩子需要老师。其实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世外桃源。都是骗人的。”
  “姐。”
  电话铃在响。姐姐说:“你去接。准是爸妈。”这个时候她终于转过了头,脸上全是眼泪,宁静地笑着。
  结 局
  结局由很多次的告别组成。
  八月的时候,江恒死了。他从一座十二层的楼上飞下来。把自己变成这个城市上空一笔潦草的惊叹号。原因是他得到曾跟他同居了七年的前女友嫁人的消息。我不知道他原来还是个情种。不,我还是应该尊重死者。反正他就是一个天生能轻而易举得到太多别人费尽心机也得不到的东西的人。所以他有资格活得这么奢侈——好听一点,叫浪漫。
  谭斐赢了。虽然赢得莫名其妙。爸爸跟他讲这件事时脸上的表情有点尴尬。他听完,很自然地一笑,“林老师,我是来辞行的。”
  他说:“我觉得我自己不适合做学术。谢谢林老师。”
  爸爸有点惊讶,“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想去南方。”他说。
  “我在南边有几个朋友,待会我把他们的电话抄给你。”
  “不必了,谢谢您。”谭斐笑笑。
  “那,保重。”爸爸看着他的眼睛。他们对望时的眼神就像金庸的小说的场景,我想。谭斐终于选择了一个最漂亮的方式退场。
 楼主| 发表于 2010-6-21 16:50:36 | 显示全部楼层
  姐姐是在十月初的时候离开的。回到这个故事开头的地方,我记得我说过姐姐离开家的那个秋天很美丽。不过我没说,妈妈在姐姐临走的前一天晚上来到姐姐的房间,对她说:“北琪,你是个好孩子。妈妈还真担心过你不会清醒呢。她是艺术家,她可以离经叛道,但你不行。还好——”我得声明我是无意中听到的。
  第二年年初,绢姨走了。
  再后来,我也离开了家。我故事里的角色就像化学试验里的分子一样被震荡到我们彼此都不熟悉的地方。还有一件事必须说:后来我和谭斐分手了。没有什么为什么。靠着长途电话维系的爱情未免脆弱。聪明的人们可以暗自庆幸,你们的经验是正确的。这个世界上的确存在某些规则。要想打破它,除非你有足够的力量。比方说:绢姨那样的美丽,妈妈那样的聪明,江恒那样的挥霍,总之你就是不能只有体温。可是我真高兴我们都反抗过了。姐姐,我,还有谭斐——我爱过,可能依然爱着的男人。
  我生活在这个南方的城市里,已经两年。逐渐习惯了炎热,潮湿,和寂寞。在姐姐或爸妈,或者绢姨的电话里想念北方的四季分明。还学法语。跟法语班上一个叫罗辛的家伙是好朋友。因为我也想到法国去,去画画。
  来南方以后,我发现我使用颜色的习惯都在改变。我原先可不太喜欢参差的对照。现在却不太多画大红大绿了。昨天我又接到了绢姨的电话,她在电话里哭。因为那个法国男人跟另一个女孩一起到南美洲去了。她说:“安琪,男人全是混蛋。”我没有提醒她她跟姐姐说过一样的话。我没有说她本来有过机会不再做“假期”,“奔驰”给过她机会,姐姐也给过。
  上个月,得到谭斐就要结婚的消息。那天我问罗辛愿不愿意逃课。然后我们在这个城市游手好闲地逛。直到晚上,我给罗辛讲了这个故事。听完后他问我:“你很难过?”我说怎么会。他说那就好。他还说:“林安琪,等我们都到法国了以后,我第一件事,就是追你。”然后他低下头,可我没有让他顺理成章地吻我。“罗辛,”我说,“我们还是做好朋友吧。”
  那天晚上回到学校,我钻进了空荡荡的大画室里。木头地板凉凉的,飘满石膏像和油彩的气息。我翻开那些厚厚的,精致的画册,那些大师们手下美丽的女体。我问自己:会是哪个画家的女体更像谭斐的妻子?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应该是个有时温柔、有时强硬的率性女子,聪明,善良。我不知不觉睡着了。在画室的地板上,我梦见姐姐打来的那个电话。
  是姐姐告诉我谭斐要结婚的消息的。我真高兴是姐姐来告诉我。姐姐说:“安琪,你要好好的。”我说当然。姐姐说:“过些天,五一放长假的时候,我去看你。”姐姐现在是贵州北部一个风景如画的小镇的中学老师,教英语。姐姐是个很受欢迎的老师,因为她对那些基础奇差的学生都有用不完的耐心,还因为她总是宁静地微笑着。后面那条原因是我自己臆想出来的。
  “姐,”我说,“你,也要好好的。”
  “我当然好了,”姐姐笑着,“比以前要好太多了。”
  “那就好。”
  “安琪,你会再碰到一个人的。你会像喜欢谭斐一样地喜欢他。”
  “姐,”我说,“你也一定会碰到一个人的,这个人会把你看得比他自己重要。”
  我被地板的温度冻醒,醒来时听见自己的手机在响。
  “安琪,我是谭斐。我听说你要去法国?”
  “我听说你要结婚。”
  “对。”他笑笑,“明年一月。”
  “我,”我也笑了,“我也是明年一月走。”
  “安琪,”他说,“我,我现在在火车站,你能来吗?”
  “你是说……”我提高了声音,“我们这儿的火车站?”
  他站在人群里,我一眼就看见了他。他依然英俊,瘦了些,脸上有种时间的气息。我迟疑了片刻,又犹豫了一下,又看到他脸上的微笑时,我跑了过去,我们紧紧地拥抱。
  “安琪,”他的声音离我这样近,“长大了。”
  亲爱的朋友,如果你碰巧生活在这个南方城市里,如果你碰巧在今年四月二十号上午九点左右到过火车站,你是否想得起你看见了一对年轻的男女,在站台上忘形地拥抱着。——我承认这个风景在火车站并不特殊。可能你认为,这不过是一对就要离别或刚刚重逢的情人。你想得没错,但事实,又远非如此。
  2003年7月18日 TOU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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