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S网游联盟

 找回密码
 注册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查看: 1125|回复: 18

明朝的那些事儿 五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09-6-26 12:50:3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401]

    一个奇特的宦官

    中国人有着十分浓厚的传宗接代观念,所以像宦官这种职业,虽然衣食无忧,但毕竟要挨一刀,比别人少点东西,也不能生儿育女。家里要是

    出了个宦官,说出去也是十分丢人的。

    基于这一点,当时的人们也形成了共识: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做宦官!

    还是那句老话,凡事总有例外

    永乐末年,朝廷下达了一道旨意,大致意思是这样的:凡是各省各市教育局的官员,如果长期工作表现不好的,可以调到京城当官。

    还有这样的好事?地方上都干不出头,竟然还可以调到京城工作当官!

    按说这样的好消息应该会吸引无数人报名参加,可实际上,根本没有几个人去理会这件事。

    为什么呢?难道人们都愿意错过这个飞黄腾达的机会?

    当然不是,无人问津的奥秘就在于,调到京城后干的工作比较特殊——“净身入宫中训女官辈。”

    开什么玩笑!老子就是不干学官,也能做个老百姓,干嘛要挨一刀进宫当宦官?!

    是啊,谁会干这种傻事呢?

    就在众人对此不以为然,把旨意当笑话看的时候,一个因为犯错而即将受到惩罚的学官正在自己的家中犹豫。

    他已经有了老婆孩子,生活虽然并不宽裕,但是也不穷,大可以安安心心过日子,但在他的心中,却有着别人无法了解的雄心壮志。

    他自幼就渴望出人头地,苦读多年,虽成儒士被选为学官,却一直无法金榜题名。现在已经成家,但立业却迟迟不见踪影。如今学官也干不下

    去了,难道就此了结一生?

    不会的,我总会等到机会的

    现在机会终于来了,可惜虽然是一个机会,却不是一个好机会

    如果迎接这个机会,等待自己的必然是一条艰苦的道路,会遇到无数人的白眼和歧视,入宫后要出头更是难上加难,而且此后自己与妻子儿女

    也将天人永隔。

    不管那么多了,要出人头地就要付出代价!

    别人不干,我来干!

    这个干出别人不敢干,也不想干的事情的人,就是王振。

    正是此人,打破了明宣宗朱瞻基的初衷和他创造的良好氛围,影响了一个王朝的兴衰荣辱。

    [402]

    王振,出生年月日不详,山西蔚州人(今河北),幼年读书,任当地教官,后自愿净身入宫教育宫内人文化。

    怀揣着敢为人所不为的勇气,王振进入了宫廷,让他十分惊喜的是,在宫中,他这个原本教不好书的学官竟然得到了大家的尊重,这其实也很

    自然,因为他的这份工作实在无人与他竞争。

    由于在一堆文盲和小学文化者中鹤立鸡群,他被大家称为王先生,他的名声也越来越大,并受到了宣宗的关注,朱瞻基感觉到他是个人才,便

    派他去侍奉太子读书。

    从此,这位叫王振的太监就和当时还是太子的朱祁镇结下了不解之缘。

    应该说,王振确实是一个好老师,他教导太子读书,并对其严格管理,以至于朱祁镇对其不敢称呼名字,居然叫他"先生"。

    姑且不论后来王振的是是非非,但他和朱祁镇之间确实有着极其深厚的感情,然而就是这种过于深厚的感情和信任,最终酿成一场大祸。

    转折的开始

    朱瞻基和他的父亲朱高炽的统治时期是中国历史上的盛世,而他们二人被合称为仁宣,绝不仅仅因为他们是父子关系,实际上,他们两人有很

    多相同之处。列举部分如下:

    首先,他们都姓朱。

    其次,他们都是好皇帝,都是明君。

    最后,他们的命都不长。

    朱高炽活了四十八岁,但由于自己老爹太能干,足足干了二十年太子,只做了一年皇帝。

    朱瞻基比他父亲还少活十年,但由于父亲死得早,自己二十七岁登基,做了十年皇帝。

    这十一年是明朝的黄金时代,对这段时期的统治,史料中溢美之词不胜枚举。大明帝国空前繁荣强大,一切似乎都在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但长期观看电视剧的习惯告诉我们,一般到了这个时候,就会出现一个转折,电视编剧会特地搞点矛盾闹点事出来,比如什么男主角杀了人,

    女主角得绝症之类。要是一直都是花好月圆,人人平安,那这电视剧的收视率就不会高,也卖不出广告。

    历史之神(如果真有的话)看来也是一个好编剧,他可能也觉得这样的历史没有意思,便给这出喜剧划上了一个句号。

    这个句号最终结束了明朝的黄金十年。

    宣德十年(1435),一代英主朱瞻基经抢救无效死亡,年仅三十八岁。

    仁宣之治就此完结。

    在朱瞻基临死之前,他为自己那年仅九岁的儿子选择了五位顾命大臣,虽然儿子还年幼,但朱瞻基并不担心,因为他相信这五个人决不会让自

    己失望。

    此五人分别是:杨士奇、杨荣、杨溥、张辅、胡濙

    确实是豪华阵容,文有三杨,武有张辅,还有一个专干秘密工作的,朱瞻基应该走得很安心。

    但他想不到的是,这五位风云人物,朝廷精英最终还是让他失望了。

    一场狂风暴雨即将来临

    [403]

    明英宗朱祁镇

    说起这位朱祁镇,可能有的人会咬牙切齿,对其恨之入骨,但实际上,如果仔细分析史料,就会发现他应该不算是个坏人,他的政务处理能力

    也并不差,为人也很勤快,虽然有两大污点(打错一仗,杀错一人),也并不能完全抹煞他的能力与贡献。

    而在明朝的所有皇帝中,要论人生的传奇色彩与命运的跌宕起伏,估计除了朱元璋外,无人可与这位皇帝匹敌。

    在明英宗的这个时代,除了他本人皇帝——俘虏——囚犯——皇帝的传奇经历外,一位堪称明代第二强人的登场也使得这个朝代的事情更加精彩夺目。

    就此开始吧

    从隐藏到暴露

    王振是一个不简单的人,他离别妻儿,愿意受宫刑做宦官,忍受别人的歧视,决不是仅仅是为了混口饭吃,在他的心中,有着很大的抱负。

    而他很明智地意识到,要想实现自己的抱负,必须牢牢地抓住自己手中的那个稀世珍宝——朱祁镇。

    朱祁镇是自己一手带大的,也算是自己的学生,虽然他还只是太子,虽然他只有九岁,但他终究会长大,他终究会成为皇帝的。

    就在这种信念的支持下,王振耐心地等待着机会,等待着独掌大权,权倾天下的机会。

    机会似乎到来了,朱瞻基驾崩了,这个精明的皇帝离开了人世,只留下了年幼的朱祁镇,而朱祁镇对自己言听计从,大权在握的日子不远了!

    事实真是这样吗?

    恐怕不是,因为在王振夺取大权的路上,有两个障碍在阻拦着他。

    事实上,对王振而言,要克服这两个障碍可以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他也并没有什么好的方法,因为阻挡他前进的这两个障碍代表着的是

    一股他绝对无法匹敌的势力。

    英宗即位时,杨士奇已经七十一岁,但这位历经四朝的老臣看上去仍然是不可战胜的,从残忍狡诈的朱棣、阴险无耻的朱高煦到仁厚宽容的朱

    高炽、精明能干的朱瞻基,什么样的人他都见过,什么样的事情他都处理过。历经大风大浪的考验,使得他处变不惊,深沉老到。

    王振要想大权独揽,首先要过他这一关,可这似乎是不可能的,小小的王振的那点花招把戏要想在杨士奇面前献丑,还得回家再练几十年。

    [404]

    障碍

    除此之外,杨荣、杨溥都不是等闲之辈,这三个老江湖守在那里,王振就只能乖乖地做他的奴才和太监。

    这股文官集团的势力正是王振掌权路上的第一个障碍,但是出人意料的是,事后证明,真正能够对王振起到遏制作用的,是第二道障碍,而组

    成这道障碍的,是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能拥有比文官集团更为强大的力量吗?

    是的,在我看来,还不仅如此。这位伟大的女性不但能够左右朝政,还能废立天子!

    此人就是朱祁镇的祖母——张太皇太后。

    十一年前,她是张皇后,十年前,她是张太后,现在,她是张太皇太后。

    在这十一年中,她失去了自己的丈夫和儿子,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每失去一个亲人,她的级别就提升一次。

    这大概是世界上最让人痛苦的提升。

    死者已矣,活人还得好好干,张太皇太后擦干眼泪,开始辅佐自己的孙子,实际上,如果不是她的决定,朱祁镇是当不了皇帝的。

    在朱瞻基死后,由于太子很小,且有传言太子并非其母孙贵妃所生,而是由宫女代生的,所以太子地位很不稳固,外地藩王来当皇帝的谣言传

    得满天飞。在这关键时刻,张太后坚决地支持了太子朱祁镇,并拥立他为皇帝。

    这样的一个人,不要说论能力,就是排资历也能吓死人,真正做到了“号令天下,谁敢不从”。

    而这位祖母级的人物也并不是光说不练的,王振就曾经被她恶整过一次,这件事情也成为了王振心中永远的痛。

    正统(英宗年号)元年(1436)二月,张太皇太后召集五大臣入朝开会,等到这五个人到齐后,张太皇太后把皇帝领了过来,让他看清楚这五

    个人,然后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五个人是先帝留给陛下的,如果陛下有什么想做的事情,一定要和这五个人商量。”

    随后,她又说出了一句很有分量的话:

    “如果事情没有得到这五个人的赞成,你就不能做!”

    年幼的朱祁镇畏惧地看着他的这位祖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五大臣十分感动,但他们想不到的是,这位太皇太后叫他们来绝不仅仅是要表示对他们的信任,她还有一项重要的工作要做。

    过了一会,张太皇太后命令宣王振进宫,王振得命后立刻入宫面见,他也绝对想不到,自己人生中的最大一场噩梦即将开始。

    [405]

    王振入宫后,看见五位大臣和皇帝都在场,估计是在开高级别会议,召自己前来,莫非是要委以重任?

    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在此之前,张太皇太后的话已经讲完,她之所以不散会,就是要等王振。

    王振跪拜行礼后,刚才还和颜悦色地太皇太后一下子从慈母变成了恶煞(颜色顿异)!她突然对王振大喝:

    “你侍候皇帝的起居,不过是个宦官而已,却多有不法的行为,今天,我要杀了你!”

    就在太后大喝的同时,殿上的侍卫拔出了亮闪闪的刀,架在了王振的脖子上。

    骂完后立刻就动手,招呼都不打一个,从其动作熟练度和时间连接上看,相信这一连串的举动应该是经过预先彩排的。

    原先一团和气的大殿突然杀气腾腾,王振顿时魂不附体,他万想不到,今天让他进宫的目的不是委以重任,而是准备让他进鬼门关参观旅游。

    一脸杀气的太后站在殿上,亮闪闪的刀剑拔了出来,面对着突然发生的一切,王振吓得浑身发抖,不停地打哆嗦。这一景象的突然出现不但出

    乎王振的意料,也让在场的五位大臣一头雾水。

    他们这才明白,这位平常神色温和的太后竟然还有这么凶狠的一面,而让他们到场的目的绝不仅仅是交待事情,还同时给他们安排了观众的角

    色。

    朱祁镇大为吃惊,便跪下来求祖母开恩,而大臣们也一起求情。其实张太皇太后并不是真想杀掉王振,因为当时的王振实在算是个老实人,也

    没有犯什么错误,于是她便顺水推舟,饶恕了王振,但同时恶狠狠地警告他:

    “今天看在有人为你求情的分上,就饶了你,今后不准你干预国事!”

    王振狼狈不堪地退了出去,太皇太后那可怕的眼神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造成了他的心理阴影,自此之后,只要见到这位太皇太后,他就如

    同老鼠见了猫一样,马上退避三舍,逃之夭夭。

    事实也是如此,张太皇太后并没有放松对王振的敲打,隔三差五地便会找个时间把王振叫过去骂一顿,这种搞法使得王振痛苦不堪,足足被骂

    七年。

    有这样的两个障碍,王振的夺权道路可谓任重道远,因此他及时转变策略,对三杨礼敬有加,每次到内阁去传旨时候,都摆出一副羞涩的表情

    ,像刚上门的女婿见老丈人一样,畏畏缩缩地站在门外,不敢进门。

    [406]

    等到三杨发现他站在外面,让他进来招呼他坐的时候,他都会表现得受宠若惊,好像能够和三杨说话就是自己前世修来的福分一样,他的这些

    举动使得三杨也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认为这是一个不错的人。

    然而在他谦恭的表象之下,却不断地拉帮结伙,扩大自己的势力,他利用司礼监的权力安插自己的侄子王山为锦衣卫同知,并广结党羽,控制

    朝臣。

    这位王山先生听说自己的叔伯发达了,远来投奔,得此高官,十分得意,但如果他知道在七年后,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恐怕打死他也不会来

    当这个官了。

    三杨可以应付过去,但那个老太婆是应付不过去的,隔那么几天,王振总要被拉过去骂一顿,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王振没有办法,这个天

    不怕地不怕的老前辈是他所对付不了的。

    只能等她老人家自然死亡了。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正统七年(1442)十月,历经四朝的张太祖太后离开了人间,王振夺权路上最大的阻碍就此消散。

    此时,三杨中的杨荣已经去世,而剩下的杨士奇和杨溥也已年老多病,回天无术了。

    王振的机会来了。

    他从此大权独揽,广结同党,不但控制了锦衣卫,还收了很多属下,其中不乏饱学之辈,圣人门徒,而要论最无耻的一个,莫过于工部侍郎王

    祐。

    这位王祐先生曾经有一次到王振家中探望。在明代,大臣们都留有胡须,而王振没有胡须(身不能至,心向往之),但当他见到王祐时,才发

    现这位大臣也没有留胡须,便问他原因。

    王祐先生是这样回答他的:(以下内容可能引发呕吐,请先做好思想准备)

    "老爷没有胡须,儿子我怎么敢留呢?"

    在我看来,王祐先生真正达到了无耻无界限的境界,无耻到祖坟上都冒青烟。

    正是有了这些无耻之徒的帮助,王振在朝廷内的势力越来越大,他排除异己,利用杨士奇儿子杀人的事件,攻击他教子无方,最终打垮了这位

    四朝老臣,之后他又陆续诬陷户部尚书刘中、祭酒李时勉等不服从他的大臣,并把他们赶出了京城。

    此时的王振,内得皇帝信任,外有打手帮忙,独掌大权,鱼肉百官,可谓风光无限,成为了明朝开国以来最有权势的太监。

    大权在手的王振并不满足,他决定做一件前人不敢做甚至不敢想的事情。
 楼主| 发表于 2009-6-26 12:50:57 | 显示全部楼层
[407]

    五十年前,朱元璋先生为了防止今天王振现象的出现,特地在宫门口立了一面三尺高的铁碑,铸上八个大字"内臣不得干预政事"。

    可是正所谓人走碑凉,谁写的,立在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人管,有没有人执行,到了王振当权,这块碑文就被当成了贴在墙上没人

    管的奖状,再也无一人理睬。

    大家不理,王振却不一样,他总是觉得这玩意太刺眼,于是便命人移走这座碑。

    如果老朱还在,他一定会把王振这小子抓起来,剐上三千刀再让他死,可时代不同了,也实在不行了。

    大家第二天上朝,看见开国皇帝的手迹突然没有了,却都保持了集体沉默,他们都知道是谁干的,到最后却成了打死我也不说,打死我也不管。

    朝政如此,多言何用?!

    但就在王振气焰滔天之时,也有一个人就不买他的帐,而这个人也实在不是等闲之辈,虽然吃了点亏,但王振终究还是不能把他怎么样。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正统六年(1441),当时太祖太后已经病危,无法再训斥王振,三杨也无能为力,王振实际上已经控制了朝政大权

    ,所有外地巡抚官员回京都要照例孝敬王振一些金银财宝,多少倒无所谓,但总得意思一下,表示对这位死太监的尊重。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此人从山西巡抚回来,别说金银,连陈醋都没带回来一瓶。王振气得七窍冒烟,大发雷霆,当即把这个人关了起来。

    王振是一个做事偏激的人,对于这种明摆着不给面子的人,他是不会留情的,他本已准备编织罪名,把这个人干掉。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个

    人似乎很有背景。

    不但地方上的官僚老百姓帮他说话,连朝中重臣杨士奇等人也为他求情,甚至某些藩王也出面了,要王振不要把事情做绝,否则就要他好看。

    (藩王可是不好对付的)

    一贯整人到底的王振终于意识到,这个人虽然权位不高,却很不简单,是不能"人道毁灭"的,于是他一反常态,放了这个人(不放也不行)。

    此人也确实厉害,他被整得很惨,却一句软话也没有说过,一直痛骂王振,一点面子也不给他,坚持和他对抗到底。大有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气

    势。

    这位硬骨头有背景的仁兄就是于谦。

    可惜在当时这样的人太少了。

    [408]

    抱负

    掌握朝政,统领群臣虽然威风,但这并不是王振的最终目的,事实上,王振并不只是一个贪财贪权的人,他也有自己的追求抱负。

    王振也有着自己的偶像,他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像自己的这位偶像一样,横扫千军,锐不可当。他的这位偶像就是朱祁镇的曾祖父朱棣。

    虽然自己以前只是个文人(现在是太监),但却十分向往率军出征的威风凛凛,而先辈郑和的丰功伟业也不断鼓励着他。

    太监就不能横刀立马么?立给你们看看!

    这下问题严重了。

    一个人如果饥饿就会去找东西吃,因为这是他的基本需求。

    如果他已经吃饱了呢?那么他就会四处闲逛,找点事情干,反正闲着也闲着。

    如果一个吃饱的人又找不到什么好事干,他可能就会去干坏事,实现自我价值。

    王振大概就属于后两种情况。

    他已经大权在握,家财万贯,权和钱都有了,这位死太监也有了新的人生追求——建功立业,名留青史。

    应该说,有这样的志向是好的,但问题关键在于这位有志太监本身的素质如何。

    就如同一个贪官污吏,平日只是贪污受贿,这样的恶行固然让人愤慨,但这并不是他们作恶的最高境界。

    所谓作恶的最高境界,就是明明没有这样的才能,还要打肿脸充胖子,硬要去干一些所谓的好事。

    这才是恶人中的极品。

    王振就是这样的一个极品,他明明是个不成器的教书先生,明明是个投机的死太监,明明是个贪图权位的小人,这些我们都不计较了。但他现

    在居然要把自己往军事天才,战争英雄上面靠,就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偏偏当时的时局给了他这样一个不要脸的机会。

    敌人出现

    我们前面说过,那位被朱棣打得落花流水的马哈木有个好儿子,这话确实不假,永乐十六年(1418),马哈木的儿子脱欢承袭了父亲的爵位,并

    从此开始了称霸蒙古的军事行动。

    事实证明,这位仁兄确实是有本事的,仅仅过了六年,脱欢就击败了瓦剌的其它部落,统一了瓦剌,成为了瓦剌独一无二的首领。

    之后,他拥立黄金家族成员脱脱不花为汗,并开始攻击阿鲁台。

    由于当年被朱棣打得太惨,阿鲁台元气不足,在与瓦剌的战斗中被击败,宣德九年(1434),阿鲁台被脱欢击败,并最终战死于大漠之中,这位

    曾与永乐第一名将朱棣周旋几十年的风云人物就此结束了一生。

    [409]

    脱欢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他的梦想绝不局限于做一个太师,他的真正理想是恢复大元的天下,重新占据中原,但上天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正统四年(1439),壮志未酬的脱欢死掉了,可是明朝并没有因此得到和平,因为替代他的,是一个更为可怕的对手——也先。

    也先是脱欢的儿子,他比他的父亲更加强悍,也更加聪明,短短几年之内,他向西攻击哈密,控制了西域通道,威逼明朝西北边境,他向东攻

    击兀良哈,正统十年,瓦剌彻底击败了兀良哈三卫,并控制了当时尚很弱小的女真族,甚至威胁到了朝鲜。

    此时的蒙古已经完成了统一,而也先与他的父亲一样,也整日梦想着恢复大元天下,所以,在一切就绪之后,他把自己的矛头指向了明朝。

    虽说也先进攻明朝报有自己的政治目的,但在我看来,引起这场冲突最大的原因还是在于钱。

    蒙古人很会打仗,不过也很穷,他们不种地,也不纺纱,要想得到生活必需品,只能通过两种途径,一种是交换,另一种是抢劫。

    在朱棣的那个时代,蒙古人更多采用第二种方法,来得快又方便,但经过朱棣的几堂军事教学课,以及拳脚刀剑的教育方式,蒙古逐渐意识到

    ,继续抢下去会亏本的。

    而且在抢劫的时候,他们往往不能够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比如你家缺衣服,想抢几匹布,可出去几次都遇不上(人家不可能准备好了让你抢),蒙古人虽然善战,但并不是打不死。他们也只有一个脑袋,而抢劫是刀头舔血的行当,随时可能完蛋。为几匹布就把命丢了,实在不划算。

    于是,在此之后,蒙古开始走第一条道路——和平发展之路。

    他们开始和明朝政府做生意,但蒙古有什么生意可做呢?

    不要忘记,虽然他们不搞农业和手工业,但他们也有畜牧业,蒙古部落家家户户都养马,养羊,发财致富之道就从这里开始了。

    在部落首领的倡议下,蒙古部落开始大量放牧,生意也越做越大,贸易的形式以朝贡为主,每年蒙古定期入京交易,经常带着牲畜千余头,皮

    毛几千张,浩浩荡荡地来做生意,随行的还有使者,在我们的印象中,使者应该只有一两个人,不过蒙古部落派来的使者人数却要加个千字—

    —一两千人。

    从古至今,估计没有哪个国家派外交使节会一下子派出上千人,而这些所谓的使者实际上是蒙古的小商小贩,他们都是赶着自己的牛羊马来做

    搞对外贸易的。

    [410]

    如果就这样做生意做下去也不错,毕竟各取所需,而且明朝总是处于贸易的优势地位,每年都是贸易顺差。

    因为手工业品的生产已经形成了规模化,而且也不用多少成本,从史料分析,当时的明朝政府也确实有抬高物价的嫌疑,各种瓷器、纺织品的

    价格确实有些偏高,但蒙古人也只能全盘接受。

    道理也很简单,天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店,你想买就买,想卖就卖,不愿意就散伙!

    明朝的人可以不吃牛羊肉,但蒙古人不能没有纺织品,没有日常用具,所以不能散伙。

    然而这看似对明朝而言一本万利的生意中,却隐藏着危机。

    到了也先时期,由于需求量大,朝贡贸易剧增,本来一年只做一次生意,渐渐发展到一年数贡,每次来做生意的有几千人,牲畜皮毛和马的数

    量也大大增加。要知道,这些牲畜皮毛都不是白送的,明朝政府需要用大量的东西来换,由于数量过大,明朝政府一时之间也找不到那么多现

    货供应。

    明朝政府逐渐意识到,自己似乎掉入了一个贸易陷阱,看似不懂贸易的蒙古部落实际上十分精明。

    明朝政府终于发现,蒙古部落选择这些牛羊作为贸易品是有着很深的考虑的,因为放牧牛羊对于这些游牧民族而言几乎是不需要什么成本的。

    放牧所需的人工成本其实可以忽略不计,因为他们平日的生活就是放牧,除了这个之外也没有什么工作可干,自然也不需要统计误工费。而牛

    羊吃的是草,这些都是天然资源,在羊毛衫尚未流行的当年,草原沙漠化似乎还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牛羊养大后,直接送到明朝来交换东西,一头牛可以换到很多明朝的农产品和手工业品。明朝的出口产品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迟早会供不

    应求,这样下去,国家怎么得了。

    而也先也以自己统一蒙古的声威和武力为后盾,玩了几招阴招。

    他用劣质的马匹冒充好马,索要更高的价格,此外,他还改组了自己的使者队伍,在其中塞入了大量强盗小偷,搅扰沿途居民,到了后来,他

    派去的那几千人几乎就不是来做生意的,而是沿路抢劫的盗匪。

    蒙古部落的这一倾销行为让大明帝国的大臣们十分不满,某些大臣便有意搞点贸易保护措施,限制蒙古肉制产品冲击国内市场。

    在这些大臣中,有一个人推行这一政策最为积极,相信出乎很多人意料,这人竟然是王振。
 楼主| 发表于 2009-6-26 12:51:25 | 显示全部楼层
     [411]

    王振本来就是个只顾自己,不管国家的人,他怎么会这么积极呢?

    原来在此之前,也先每次来做生意,都会给王振行贿,然而时间一长,也先把这茬给忘了。

    于是王大人突然之间愤怒起来,命令核实使者人数,然后一下子减去了应付金额的五分之四。

    就算也先做生意不老实,是个奸商,但人家毕竟还是讲信用的,牛羊还是送给你了,而王振却一下子成了外贸稽查员,竟然几乎全部没收,连

    发票也不给。

    也先被彻底激怒了。

    原本只是用武力威胁,在此基础上再干点奸商的勾当,无非是想捞点好处,然而这次被王振稽查队抓住了要害,狠狠地罚了一次款,也先血本

    无归。

    本来就跃跃欲试,想搞点名堂的也先终于坐不住了,这次的事情让他找到了借口,他擦亮刀剑,备好马匹,准备发动攻击。

    三十五年前,祖父马哈木就是被眼前的这个庞大帝国所击败,现在复仇的机会到了!

    烽烟再起

    正统十四年(1449)七月,也先挥刀出鞘。

    蒙古骑兵分为四路,从四个不同的方向对大明帝国分别发动了进攻。

    其中第一路攻击辽东,第二路攻击甘肃,第三路攻击宣府,最后一路由也先自己统领,攻击大同。

    战争就此全面爆发。

    消息传到京城,大臣们十分紧张,立即召开紧急会议,商量对策,事发突然,很多大臣心中都没底,但有一个人却与众不同,十分兴奋。

    此人又是王振。

    受贿的是你,查货的是你,惹事的也是你,现在打仗了,你还有什么可兴奋的?

    要说明的是,王振从来就不是什么主战派,正统八年(1443),侍讲学士刘球就曾经给皇帝上过一次奏折,指出蒙古使臣人数日益增多,必然

    包藏祸心,希望能够尽早整顿兵制,积极备战。

    刘球没有想到,他出于爱国热情上书,换来的却是杀身之祸。

    王振看到奏折后,勃然大怒,不知是他收了也先的钱,还是认为刘球是在指责自己没有尽到责任,反正他找了个借口,把刘球关进了监狱,在

    不久之后,他指使自己的亲信锦衣卫指挥马顺杀害了刘球。

    这样一个祸国殃民的死太监,自然是不会有什么爱国情操的。

    他之所以兴奋,是因为在他看来,这是一个实现自己抱负,扬威天下的机会。

    [412]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开始秘密地筹划。

    当时也先的军事实力已经非常强大,明朝的边境将领已然不是对手,大同守军连连失利,纷纷告急,朝廷经过会议,决定派出驸马井源出兵作

    战。

    驸马井源是一个很有能力的将领,他的出征缓和了当时的紧张局势。

    然而就在他出征后第二天,皇宫就传出了一个消息,这个消息震惊了所有的人。

    皇帝要亲征了!

    这正是王振捣的鬼

    王振想要远征立功,但他没有能力也没有威望带兵出征,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想到了皇帝。

    皇帝是自己的学生,一直听自己的话,只有借助他的名义,才能实现自己统帅大军的梦想!

    在王振的怂恿下,英宗朱祁镇下达了亲征的命令,召集大军共二十万,立刻准备出征。

    这里要说一下,很多史书都说此次出征共有五十万人,根据本人考证,这是不准确的,因为由当时动员兵力时间及京城附近布防情况分析,几

    天之内,绝对不可能召集五十万大军,当时京城的三大营总兵力是十七万左右,加上附近军队,共计数量应当在二十万左右。

    我们知道,兵家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打仗的人也要吃饭,要睡觉,这就必须准备好粮食帐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打仗就是打后勤。

    朱棣远征之时,会征用大量的民工、牛马车辆,并设置专门的运粮队,准备后勤时间往往长达几个月。

    那么王振统领的这二十万大军出发准备用了多长时间呢?

    答:不到五天!

    七月中旬接到边关急报,七月十七日就出征了!

    在王振这个蠢货看来,只要把人凑齐就行了,他事先通过边报得知,也先只有两三万人马,所以他征召二十万大军,认为这样就一定能够取胜。

    是啊,这个算数小学生也会做,二十万对两万,平均十个人对一个人。似乎不用打,一人踩上一脚也能把对手给踩死。

    王振就是这样想的,他的作战思想似乎也就源自于此。

    无知啊,真是极度的无知!王振这个出生市井的小人物此刻终于显出了他的本色,在他看来,战争似乎就等同于街头的黑社会斗殴,双方手持

    西瓜刀对砍,谁人多,谁气势大,谁就能赢。

    话说回来,战争到底与斗殴有什么不同,为什么不是人越多越好呢?

    为了说明这个问题,我们有必要开一个专题:

    战争是怎样炼成的

    [413]

    一千多年前,一个叫韩信的人对皇帝刘邦说出了一句话:韩信带兵,多多益善!

    这不仅是一句成语,一句千古名言,也是一句自信的豪言壮语。

    在我看来,在韩信说出此言之后的一千多年里,有资格有能力以此言自居者,不会超过十五个人。

    而如果你仔细研究过军事,就会发现,要做到带兵多多益善,实在是太难了。

    要说明原因,就必须从什么是战争说起。

    事先说明,请大家不要误会,这里绝对不是要介绍那些让人头疼的政治性质,阶级本质。我们要讲的是战争的形式——人与人之间的搏斗。

    因为如果我们把战争的所有外表包装脱去,就会发现:

    战争,就是另一种形式的打架斗殴。

    下面,我会借用经济学中的模型理论(先预设基本框架,不断增加条件的经济分析法)来说明这个问题。

    先从两个人讲起,相信大家也有过打架的经历,而两个人打架就是我们俗称的“单挑”。

    “单挑”实际上是一件比较痛苦的事情,因为打人的是你,挨打的也是你,是输是赢全要靠你自己。当然,如果你比对方高大,比对方强壮,

    凑巧还练过武术(最好是搏击,套路不怎么管用),那么胜利多半是属于你的。

    现在我们把范围扩大,如果你有两个人,而对方还是一个人,那你的赢面就很大了,两个打一个,只要你的脸皮厚一点,不怕人家说你胜之不

    武,我相信,胜利会是你的。

    下面我们再加一个人,你有三个人,对手还是一个人,此时,你就不用动手了,你只要让其余两个人上,自己拿杯开水,一边喝一边看,临场

    指挥就行。

    就不用一个个的增加了,如果你现在有一千个人,对手一个人,结果会怎样呢?

    我相信,在这种情况下,你反而不会获得胜利。因为做你对手的那个人肯定早就逃走了。

    到现在为止,你可能还很乐观,因为一直以来,都是你占优势。

    然而真正的考验就要来了,如果你有一千个人,对手也有一千个人,你能赢吗?

    你可以把一千个人分成几队去攻击对方,但对手却可能集中所有人来对你逐个击破,你能保证自己获得胜利吗?

    觉得棘手了吧,其实我们才刚开始。

    下面,我们把这个数字乘以一百,你有十万人,对手也有十万人,你怎么打这一仗?

    [414]

    这个时候,你就麻烦了,且不说你怎么布置这十万人进攻,单单只说这十万人本身,他们真的会听你的吗?

    你要明白,你的手下这十万人都是人,有着自己的思维,有的性格开朗,有的阴郁,有的温和,有的暴躁,他们方言不同,习惯不同,你的命

    令他们不一定愿意听从,即使愿意,他们也不一定听得懂。如果里面还有外国友人(比如朝鲜),那你还得找几个翻译。

    这就是指挥的难度,要想减低这一难度,似乎就只有大力推广汉语和普通话了。

    要是再考虑他们的智商和理解能力的不同,你就会十分头疼,这十万人文化程度不同,有的是文盲,有的是翰林,对命令的理解能力不同,你

    让他前进,他可能理解为后退,一来二去,你自己都会晕倒。

    很难办是吧,别急,还有更难办的。

    我们接着把这十万人放入战场,现在你不知道你的敌人在哪里,他们可能隐藏起来,也可能分兵几路,准备伏击。而你自己要考虑怎么使用自

    己这十万人去找到敌人并击败他们。

    此外,你还要考虑这十万人的吃饭问题,住宿问题,粮食从哪里来,还能坚持多少天。

    脑子有点乱吧,下面的情况会让你更乱。

    你还要考虑军队行进时的速度、地形、下雨还是不下雨,河水会不会涨,山路会不会塞,士兵们经过长时间行军,士气会不会下降,会不会造

    反,你的上级(如果有的话)会不会制约你的权力,你的下级会不会哗变。

    你的士兵有没有装备,装备好不好,士兵训练水平如何,敌人的指挥官的素质如何,敌人的装备如何,敌人的战术是什么,你的心理承受能力

    有多大,打了败仗怎么撤退,打了胜仗能否追击等等等等……

    事实上,战场上的情况还要复杂得多。相信看到这里,你已经明白,别说带十万人出去打仗,你就是带十万人出去转一圈,旅个游,能平安无

    事地回来就已经很不错了。

    你可能以为事情就此结束了,恰恰相反,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不要忘记,我们的目标是多多益善。

    如果你再把指挥的人数加上十倍,一百万人,你就会发现,你面对的已经不是一百万可以依靠的人,而是一百万个麻烦,是真正的灾难。

    [415]

    从十万到一百万,你的人数增加了十倍,但你的问题却可能增加了一百倍,任何小的问题如果不加以重视,就会一发不可收拾。一百万人,每

    天要消耗多少粮食不说,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谁也不是傻瓜,你怎么控制一百万个人,让他们去听从你的指挥呢?

    军事指挥就如同一座金字塔,指挥的人数和指挥官的指挥能力是成正比的,指挥的人数越多,对能力的要求就越高。从古至今,有能力站在塔

    顶的人是很少的。

    多多益善是一种境界,它代表着指挥官的能力已经突破了人数的限制,突破了金字塔的塔顶,无论是十万、还是五十万、一百万,对于指挥官

    而言,都已经没有意义。

    因为这种指挥官的麾下,他的士兵永远只有一个人,命令前进绝不后退,命令向东绝不向西。

    同进同退,同生同死。

    这才是指挥艺术的最高境界。

    所以,善带兵而多多益善者,是真正的军事天才。

    这样的人,我们称之为军神。

    以上就是模型的构建过程,相信大家应该对战争和人数及指挥能力的关系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但这个模型是理想化的,我们在此还要补充两

    种特殊情况。

    首先,这个模型设定的是普通的人,不包括特异功能人士,如郭靖、杨过、张无忌等人,能够突破地球引力,一跳十几米,穿墙入室,身负如

    乾坤大挪移之类的绝学,一个能打几百上千个。

    如果你手下有一千人,而对手果真是上述传说人物中的一个,那你还是快逃吧,不但是因为对方身负绝学,更重要的原因是,对方是正面入物

    ,主要人物,是主角,根据剧情限定,他就是睡着了你也打不过他的,你才几斤几两,敢和大侠对着干?剧情限定好了,他是稳赢的。

    其次,双方装备不能过于悬殊,比如对方拿火枪,你拿板砖,就算人再多一倍,估计也是没用的。

    结论

    总之,战争不是打群架,人多就稳赢,实际上现在某些街头斗殴的人也开始注意战术方法了,他们也时不时来个半路偷袭,前后夹击之类的把

    戏。

    可见事物总是不断向前发展的。

    带几十万人出去打仗是很容易的,即使你把全国人口全带出去也没有人管你,问题是你要能保证打赢。而像白起、韩信、陈庆之、李靖这样有

    能力做到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比如国民党的著名将领胡宗南,手下长期拥兵数十万,却一直被只有几万人的对手牵着鼻子走,最后被打得落花流水,倒不是他不肯用心,实

    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的黄埔同学最后给他下了一个定义——"胡宗南,也就是个团长。"

    司礼监王振,也就是个奴才。

    他从前不过是个小小的学官,还是个学艺不精的学官,后来还成了宦官,然而这位身残志不坚的仁兄居然一下子当上了二十万人的统帅(实际

    统帅权在他手中)。

    后果可想而知,也不堪设想。
 楼主| 发表于 2009-6-26 12:51:51 | 显示全部楼层
[416]

    准备与抉择

    在这短短的几天中,王振一直做着青史留名的美梦,而其他的人也有着各自的行动。

    首先是大臣们,当他们听说这个如同惊天霹雳般的消息后,顿时炸了锅,纷纷上书反对,带头的是吏部尚书王直。

    吏部就是人事部,由于主管官员任命职权,故而位居六部之首,吏部尚书也有了一个专门的称呼——天官,可见其威望之高。

    在王直的带领下,百官联合上奏折反对出征,但可惜的是,王振是司礼监,并且得到了皇帝的信任,反对无效。

    除了这些人外,兵部的两位主官也上书反对,他们分别是兵部尚书邝埜和兵部侍郎于谦。

    邝埜,宜章人,永乐年间进士出身,他为人清廉,十分正直,对于王振的胡作非为很是不满,这次他上书反对,正是他一贯以来正派品行的表

    现,不出所料,他的反对也被驳回,但这并不是他劝阻行为的结束,事实上,作为一个从始至终参加了这次远征的人,他把自己的忠诚保留到

    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而这位于谦,正是我们后面篇章的主角,要说这位仁兄实在不是一般的强,他的能力和人望也不是一般的高,他得罪过第一号红人王振,且从

    未认错,居然就在王振眼皮子底下还能复官至兵部侍郎,而王振也拿他没有办法,可见其根基之牢固,背景之深厚。

    这两位兵部高级官员的抗议被驳回后,也只好去继续他们的工作,为远征作准备。按照规定,皇帝出征,兵部主要领导应该陪同,经过内部商

    议,最终做出了决定:

    邝埜陪同出征,于谦暂时代理兵部事宜。

    事实证明,正是这一决定挽救了大明帝国的国运。

    与他们相比,其余两位辅政大臣的表现实在让人失望,三杨已经死了,胡濙没有什么能力,而真正应该起作用的张辅却一言不发。

    这就太不应该了,张辅率军平定安南,曾身经百战,不可能不知道这一举动的危险性,此人是四朝老臣,王振也不敢把他怎么样,如果要争论

    起来,王振可能还不是他的对手,但年老心衰的张辅却令人失望地保持了沉默。

    虽然一言不发,虽然明知危险,但张辅最终还是与皇帝一起出发远征,不是作为指挥官,只是作为一个陪同者。

    你把儿子交给我,我就陪他走到底吧。

    大臣们乱成一团,各有各的打算和行动,皇帝也有,皇帝也是人,在出差之前,他也要交接好工作,告别亲人,这才能打好包袱上路。

    [417]

    朱祁镇现在就面临着这两项工作,他首先把国家大权交给了自己的弟弟朱祁钰。应该说朱祁镇是一个品行温和的人,他和他的弟弟关系也十分

    的好,而他的弟弟也十分规矩,对于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从不贪心,比如说——皇位。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朱祁镇放心地将国家大权交给了他。

    然而朱祁镇不明白的是,世界是不断变化的,事情会变化,人也是会变的

    当一个人习惯了某种权威和特权后,他就无法再忍受失去它们的痛苦。

    权力在带给人们尊严的同时,也会带给他们自私。

    交待完国家大事后,朱祁镇去向自己的妻子——钱皇后告别。

    正统七年(1442)对大明王朝而言并不是个好的年份,正是在这一年,张太皇太后去世,王振夺取了国家大权,但这一年对于朱祁镇本人而言

    ,却是幸福的。因为就在这一年,他迎娶了自己的皇后钱氏。

    自古以来,几乎是有多少皇帝就有多少皇后,而且皇后的人数只会多不会少。事实上,皇后一直以来都是不可忽视的一股政治力量,从武则天

    到慈禧,她们在历史中担任的戏份绝不比某些男主角少,当然,更多的皇后则是默默无闻,被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但也有一些皇后因为她们

    卓越的政治才能和权谋手段被载入史册,名留青史。

    这位钱皇后就是其中的一位,她的名字一直流传下来,为后人传颂

    但她与历史上的那些权后们不同,她不是靠自己的权术阴谋、政治手段让人们记住她的。

    她凭借的是最为简单也最为真诚的东西——感情。

    她用自己的真情打动了历代的史官,于是她的事迹就此流传下来,并感动了更多的人。

    所以在之后的篇章中,我们也会讲述这位不平凡的女人,讲述她的不朽传奇。

    一个女人的传奇,因真情而不朽。

    皇后与皇帝之间有真的感情吗,相信这也是很多人的疑问,在我看来,答案是肯定的。

    至少在这位钱皇后身上,我看到了真正的感情,没有任何功利、纯真的感情。

    在那三千佳丽的深宫中,无数阴谋诡计每一天都在不断上演,为了争宠、争权,原本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会变得比男子更加阴狠毒辣,有的

    甚至不惜杀掉自己的骨肉去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武则天)。

    但这决不是说她们可恨,可憎,事实上,在我看来,她们是一群可怜的人。

    [418]

    在那权力决定一切的世界中,有了皇后和宠妃的名分,有了权力,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要想稳固自己的地位,就必须消除所有的感情和同情

    心,变得冷酷无情。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在我看来,这些可怜的女人们的所作所为并不是自私,而是自保。

    而在我们后人眼中,所谓后宫就是一笔算不清的烂账,争宠、夺位、争嫡周而复始,不厌其烦,乌烟瘴气。

    这位钱皇后,就是乌烟瘴气的后宫中盛开的一朵莲花。

    朱祁镇十分喜爱他的这位原配夫人,也十分照顾她,钱皇后并非出生大富大贵之家,懂得生活不易,即使在做了皇后以后,她也没有习惯养尊

    处优的生活,只是尽心尽力对待自己的丈夫,还经常动手做些针线。而朱祁镇数次要给她的亲戚封侯,都被她推辞。

    在很多人看来,皇后衣食无忧,母仪天下,做针线不过是消遣。

    但事实似乎并非如此,如果钱皇后知道,几年以后,她竟然会用自己的针线手艺做活去换取东西,不知会作何感想。

    总而言之,这个皇后并不一般,她不要官,也不要钱,除了一心一意对自己的丈夫,她似乎没有其他的要求。

    而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她对朱祁镇的感情是真实的,经得住考验的,在她眼中,这个叫朱祁镇的人的唯一身份只是她的丈夫,无论朱祁镇是

    皇帝,还是俘虏,或是被自己的亲弟弟关押的囚徒,这个身份始终没有变过。

    在朱祁镇向他告别,准备出征的那个晚上,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说了些什么,但我相信,这位妻子会像所有普普通通的出征士兵的妻子一样,

    嘱托自己的丈夫要保重身体,注意安全,并说出那句曾被说过无数次,但仍然值得继续说下去的话:

    "我会等你回来的"。

    出征

    正统十四年(1449)七月十七日,大军出征。

    不顾无数人的阻拦,王振执意出征,他要去寻找梦想的光荣。

    与他一同出征的,有很多堪称国家栋梁的文官武将,他们包括:

    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朱能之子承父爵)、内阁成员曹鼎、内阁成员张益、兵部尚书邝埜等等,全部名单很长,就不单列了,总之,朝廷

    的文武精锐很多都随行而去。

    能够活着回来得很少。

    [419]

    此时的朱祁镇也不会知道,他的传奇经历就要开始了。对于这个年仅二十三岁的年轻人而言,这是一次令人期待的兴奋经历。他一直尊重有加

    的"王先生"是不会错的,亲征无疑是唯一正确的方法。

    客观地讲,朱祁镇对这次即将到来的失败是负有责任的,但主要责任绝不在他,因为他不过是个没有多少从政经验,且过于容易相信别人的一

    个年轻人而已。

    王振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暂时不说责任在谁,其实就在大军出发的同一天,几百里外的大同已经爆发了一场大战。

    战争的地点在阳和,这一战以明军的全军覆没告终,必须说明的是,这场战争完全体现出了也先军队的强悍,因为明军是有备而来,且得到了

    大同镇守太监郭敬的全力支持。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明军仍然不是也先军队的对手。

    除了全军覆没外,领军大将宋瑛也被阵斩,随军的太监郭敬还算聪明,躲在草丛中装死,才最终逃过一劫。

    只有一个人逃了回来,这个人叫做石亨,也是大军的主将。

    自己的所有部下都被也先杀死,本人也落荒而逃,这对于一个指挥官而言,是最大的侮辱,但石亨是幸运的,在不久之后,他将有机会亲手拿

    起武器,为死去的同胞复仇。

    战胜的也先已经打扫了战场,养精蓄锐,等待着对手的到来。

    而对于这一切,尚在梦境中的王振是不知道的,他始终天真地认为,只要大军出发,看见敌人,一拥而上,就能得到胜利。

    二十万大军就在这个白痴的引导下,沿居庸关、怀来,向大同挺进,而前方等着他们的,是死亡的圈套。

    八月一日,大军到达大同,在阳和差点被干掉的郭敬已经逃回来,并见到了自己的顶头上司王振。

    看着郭敬那惊魂未定的眼神和体态,王振不禁嘲笑了他一番。

    "我有二十万大军,还怕也先吗?"

    但郭敬接下来说的话,却真正震惊了本就是无胆小人的王振。

    他汇声汇色地向王振讲述了那从前的战斗故事,并添油加醋地描述了战败时的惨况。

    司礼监王振,也就是个奴才。

    在他大权在握的日子里,他作威作福,不可一世,还梦想着建功立业。其实在心底,他很清楚,自己不过是骗取了皇帝的信任,狐假虎威的一

    个小人,一个懦夫。

    于是他一改之前的豪言壮语,立刻下令班师。

    [420]

    此时大军刚刚到达大同,并未走远,如果按时撤回,是不会有任何问题的,也先暂时也摸不透这二十万大军的底细,不会立刻进攻。虽说师出

    无功,就算是出来旅游了一圈吧。

    可是王振这个死太监偏要搞出点花样来。

    王振是一个小人兼暴发户,他的所有行为模式都是依据这一身份而定位的,而像他这一类的暴发户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爱炫耀。

    王振的家在蔚县,当时属于大同府的管辖范围,于是他决定请皇帝到自己的家乡看看,小小的蔚县有什么好看的呢?

    其实王振的目的很简单,就如同现在的有钱人喜欢开着车回到自己的老家,然后大按几声喇叭,把全村的人都叫醒,然后让全村老小出来看自

    己的新车、新衣服。

    王振带了皇帝和二十万人,回自己的家乡也就是这个目的。

    他无非是想炫耀一下而已,当年那个穷学官,现在出人头地了!

    虽然已经变成了太监。

    一错再错

    既然王振决定要回家去看看,那就去吧,大军于是调转方向,向蔚县出发。

    事实上,王振的这个决定倒是正确的,因为从他的家乡蔚县,正是由紫荆关入京的必经之路。只要沿着这条路进发,足可以平安抵达京城。

    八月三日,大军开始前行,但行进仅五十里,队伍突然停了下来,然后接到命令,所有的部队立刻转向,回到大同,沿来时的居庸关回京。

    这简直是个让人抓狂的决定,大军已经极其疲惫,如果继续前进,不久就能回京,并确保安全。

    好好的路不走,走到半路,居然要回头取一条远路回京!

    发布这条命令的人如果没有正当的理由,那就一定是疯了。

    王振有正当的理由,而且似乎还很高尚。

    “秋收在即,大军路过蔚县,必会践踏庄稼,现命大军转向,以免扰民。”

    真是太高尚了,司礼监王振践踏人命,贪污受贿,祸害国家,诬陷忠良,现在竟然突然关心起蔚县的庄稼起来,实在是明察秋毫。

    后世的史学家无不对此“高尚行为”深恶痛绝,还有很多人分析,蔚县的田地应该都是王振自己的,所以他才那么在乎。

    其实在我看来,是不是王振的并不重要,因为即使这些田地不是他的,也不能说明他的品格有多高尚。无非是施以小恩小惠,显示自己的权力

    而已。

    王振最终还是挽救了蔚县的庄稼,显示了自己的权威,当然,也付出了一定的代价。

    这个代价就是数十万条人命。
 楼主| 发表于 2009-6-26 12:52:19 | 显示全部楼层
[421]

    天降大雨,二十万大军行进更加困难,士气极其低落,士兵们怨气冲天,然而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说什么也没用了,老老实实地走吧。

    八月十日,经过艰难跋涉,军队到达宣府,眼看大军就可以安全进入居庸关,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但也就在此时,一直尾随而来的也先终于看清了这支明军的真实面目,经过数次试探,他已经明白,只要发动攻击,必定能够击败这个所谓的

    庞然大物。

    在躲避及尾随了一个月后,也先这只黔虎终于开始了他的第一次冲击。

    所幸的是,明军发觉了也先的这一企图,立即派出主力部队骑兵五万余人进行阻击,统帅这支军队的人是朱勇。

    朱勇的父亲朱能是一位优秀的指挥官,就如同张辅的父亲张玉一样,但朱能和张玉的不同之处在于,张玉的儿子张辅也是个优秀的军事人才,

    但他的儿子不是。

    朱勇带领着五万大军自信地出发了,他虽然是负责后卫工作,但其实他的兵马要多过也先两倍,因为据可靠情报,也先只有两万骑兵。这也正

    是朱勇自信的根由所在。

    盲目的自信往往比自卑更可怕。

    具体经过就不用多说了,只说结果吧:

    “鹞儿岭中伏死,所率五万骑皆没。”

    五万人中了两万人的埋伏,全军覆没,这充分地说明了朱勇不是一个好的指挥官。

    不过在我看来,死在鹞儿岭的五万大军还是幸运的,至少他们还是奋战而死的。

    他们没有死在土木堡,没有死得那么窝囊。

    消灭了朱勇,通往胜利的道路终于打开了,也先的前面,是一片毫无阻拦的坦途。

    土木堡

    虽然朱勇指挥不利,但他的军队还是为皇帝陛下争取到了三天时间。

    三天救命的时间,但也仅仅只有三天。

    八月十日从宣府出发,明军用三天时间赶到了土木堡,这里离军事重镇怀来只有二十五里,只要进入怀来,所有的人就都安全了。

    下面的事情我想我不说大家也能猜得到,又有一个人反对。

    这个人还是王振。

    他如同以往一样,找到了一个理由,不过这个理由一点也不高尚。

    “我还有一千多辆车没有运到,大军暂时不入城,就在这里等待!”

    一个人犯一次错误不难,难的是从头到尾都犯错误,类似王振如此愚蠢而不自知的人,实在是天下少有。

    对于这位司礼监先生,我已经无话可说,抛开他的恶行,单单他的愚蠢和无知,就足以让他遗臭万年,为万人唾骂。

    一个人最可悲的地方不在于被骂,而在于骂无可骂。

    [422]

    就这样,明军失去了最后一个脱困的机会。

    也先终于赶到了,他擦干了朱勇在他刀上留下的血迹,准备再次大开杀戒。

    八月十四日夜,也先突然发动攻击,明军促不提防,全军败退,但由于人数众多,也先不敢过于深入,明军于是趁此机会结成紧密队形,并挖

    掘壕沟,准备长期作战。

    据我估算,也先此时的兵力应该不止两万,应该在五六万左右,但即使是这样的兵力,他也无法击溃固守的明军。

    于是他想了一个办法。

    溃败

    八月十五日,也先突然派来使臣,表示愿意和谈,王振十分高兴,立刻派出曹鼎参与和谈,此时,似乎是为了表示诚意,也先的军队已退去。

    面对这种情况,熟知兵法的兵部尚书邝埜冷静地进行了分析,他认为这是也先军队的诡计,不能轻信,应该固守待援。

    也就在这个时刻,王振终于完成了他人生中的一件大事,他充分地使用了自己的愚蠢,犯了最后一个错误。

    “大军立刻越出壕沟,马上转移!”

    在正统十四年的这次军事行动中,王振以错误开头,用错误结尾,他能够一直坚持自己的错误意见,即使明知自己的愚蠢和无知,也能够发扬

    厚颜无耻地精神,充耳不闻,真正做到了把错误进行到底。

    李景隆,你在天之灵想必也不会再寂寞,因为一个比你更愚蠢,更白痴,更无知的人已经出现了,而这个人马上就会来陪伴你。

    不出邝埜所料,大军出发仅三里,已经消失的也先军队就出现了,“铁骑揉阵而入,奋长刀以砍大军”。

    经过长期奔波,被王振反复折腾得士气已经全无的二十万大军终于到达了极限,并迎来了最后的结局——崩溃。

    彻底的崩溃,二十万大军毫无组织,人人四散奔逃,此刻不管你是大将,大学士,还是普通士兵,只有一件事情可以做——逃跑。

    说起逃跑,实在是个技术工作,除了看准方向外,还要有充足的体能作底子,这下子平日不劳动的大臣们遭了殃,因为也先的士兵们在屠杀这

    件事情上做得相当彻底,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是进士及第(曹鼎是状元)还是进士出身,马刀之前人人平等。

    四朝老臣张辅曾横扫安南,威风无比,也于此战中被杀,一代名将就此殒命。

    此外驸马井源、兵部尚书邝埜、户部尚书王佐、侍郎丁铭、王永和以及内阁成员曹鼎、张益等五十余人全部被杀。

    [423]

    财产损失也很严重:

    “骡马二十余万,并衣甲器械辎重,尽为也先所得”。

    数十年之积累,数十年之人才,就此一扫而光。

    二十万大军崩溃,五十余位大臣战死,他们本不该死,这就是最后的结局。

    不过值得高兴的是,有一个该死的人终于死了。

    护卫将军樊忠在乱军之中拼杀,他明白,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自己也将死于此地。

    他自然是不甘心的,二十万大军就此溃灭,只是因为一个人的错误指挥。

    可惜他没有死在我的手里。

    似乎是上天要满足他最后的心愿,不久之后,他居然在乱军中找到了这个人。

    这个人的特征也很明显,他是太监,没有胡须。

    于是樊忠赶上去扯住了惊慌失措的王振,用手中铁锤捶烂了他的脑袋。

    “吾为天下诛此贼!”

    杀得好!杀得痛快!

    可惜太晚了。

    尾声

    正统十四年(1449)九月十二日

    “臣居庸关巡守都指挥同知杨俊报:近日于土木堡拾所遗军器,得盔六千余顶,甲五千八十领,神枪一万一千余把,神铳六百余个,火药一十

    八桶。”

    正统十四年(1449)九月十三日

    “臣宣府总兵杨洪报:于土木所遗军器,得盔三千八百余顶,甲一百二十余领,圆牌二百九十余面,神铳二万二千余把,神箭四十四万枝,大

    炮八百个。”

    力挽狂澜

    在怀来城内的守将亲眼见到了这一幕惨剧,但他也没有办法,只能派人快马加鞭回去报信,一天之后(八月十六日),京城的人们知道了这个

    消息。

    天塌了。

    二十万大军毁于一旦,无数文官武将战死,最为精锐的三大营全军覆没,京城已经不堪一击。

    后宫太后和皇后哭成一团,大臣们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得跳脚却又没有办法,千头万绪从何处做起?

    姜还是老的辣,此时吏部尚书王直站了出来,他明确地指出了问题的要害,也是当前必须先解决的首要矛盾:

    皇帝是生是死?

    是啊,乱成了一团,把皇帝给忘了,要知道,这确实是当前最为重要的问题。

    兵没有了可以再召,大臣死了可以再考,其实皇帝死了倒也没有什么,再立一个就是了。

    问题在于你得先确定朱祁镇先生是不是真的死了,万一把他当成死人注销了户口和皇籍,另外立了皇帝,过两天他自己屁颠屁颠地回来了,你

    还要脑袋不要?

    [424]

    社稷为重,君为轻,和国家比起来,你朱祁镇不算啥,但问题在于你得给个准消息,死了开追悼会,活着咱们再想办法。

    太后和皇后当然希望他还活着,但大臣们就不一定了。

    从后来的事情发展看,大臣们的意见应该是:皇帝死了比活着好。

    朱祁镇,你还是死了吧,反正这一次把你祖宗的面子都丢光了,你死后我们好重新立一个皇帝,简单方便,别又搞出个建文帝来,折腾几十年。

    有的时候,皇帝的命也是不值钱的。

    虽然很残酷,但这是事实。

    朱棣为了建文帝的消息足足等了二十一年,但朱祁镇的大臣们是幸运的,他们只等了一天。

    正当大臣们盘算着这个问题时,有人前来通报,一个叫梁贵的锦衣卫(千户,随同出征)有要事禀报,也正是这个梁贵,带来了确定的答案。

    皇帝陛下还活着。

    人质

    朱祁镇确实还活着。

    在大军崩溃的时候,他的侍卫不是战死,就是早不见了踪影,人人只顾得上自己逃跑,也先士兵的喊杀声,被砍杀士兵的惨叫声汇成一片,小

    小的土木堡一下子变成了人间地狱。

    朱祁镇虽然没有识人之明,却不是个窝囊废。

    他失去了二十万大军,失去了大臣和侍卫,也失去了随身的所有财产,却保留了一样东西:

    大明皇帝的尊严

    在这情况万分危急的时刻,他没有像其它人一样四散奔逃,而是安静地坐了下来,

    等待着决定自己命运时刻的来临。

    此刻陪伴着朱祁镇的,是一个叫喜宁的太监。

    不过,他可不是个好人。

    一个瓦剌士兵发现了盘膝而坐的朱祁镇,便上前用刀威逼他,要他脱下身上穿着的贵重衣物。

    出乎这位士兵意料的是,这个坐着的人根本就不理他,看都不看他一眼。

    这位瓦剌士兵万万想不到,已经一盘散沙,只顾逃命的明军中居然还有这样的一个沉着镇定的人,自己手持利刃,张牙舞爪,这个人手无寸铁

    ,却镇定自若,他顿时有一种被侮辱的感觉。

    于是他举起了手中的刀,决定杀了这个人。

    这一刀如果砍了下去,倒是省事了。

    但就在此时,他的哥哥赶到了,这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看到此人有如此气度,便阻止了他,说道:“这个人举止特别,不是一般人。”(此

    非凡人,举动自别)。

    他随即请朱祁镇先生去见也先的弟弟——赛刊王。

    [425]

    赛刊王是瓦剌的高级人物,世面也算见得多了,但这位被俘的大明天子还是让他吃了一惊。

    朱祁镇见到赛刊王后,也没有和他说客套话,居然先给他出了一道三选一的选择题。

    “子额森(也先)乎?伯颜帖木尔(也先之弟)乎?赛刊王(猜对了)乎?”

    赛刊王大惊失色,俘虏见得多了,但这样的真没有见过。派头实在不是一般的大,胆量也确实过人,他也拿不定主意了,只好跑去找他的领导

    ——也先。

    也先得知此事后,大为震惊,他认为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大明的皇帝,于是便让两个见过朱祁镇的部下去看,并最后证实了他的猜想。

    一场争论就此展开。

    七十多年前,蒙古贵族们被赶出中原,数十万大军被徐达、常遇春、蓝玉等人打得落花流水,才流落到了茫茫草原大漠。也先虽然不是黄金家

    族的人,但他已拥立了黄金家族的脱脱不花为大汗,继承了皇室正统,更重要的是,他也是蒙古人。

    虽无家恨,却有国仇。

    也先首先发言,他掩饰不住自己的喜悦,对众人说道:“我以前不断向上天祷告,希望大元有朝一日能统一天下,现在果然应验了,明军被我

    打败,天子也在我手!”

    此时,一个名叫乃公的人说道:“上天把仇家赐给我们,杀掉他吧!”

    我查了很多史料,也不知此人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估计是个无名小卒,他说这句话可能无非是想凑个热闹,拍个马屁而已,可是这个马屁实在

    拍得不是地方。

    要知道,高级贵族谈话,哪有小人物说话的份,就如同电视剧里的黑社会谈判,大哥还没有开口,小弟就先跳出来,一般出现这种情况,小弟

    都不会有好下场,这次也不例外。

    听到这句话,另一个重量级人物——朱祁镇选择题中的第二选择伯颜帖木尔开口了,他大怒,跳出来对也先说:“这人是什么东西,哪里有他

    说话的份!”

    然后他用一个字打发了这位乃公:“滚(去)!”

    处理完这位小弟后,伯颜帖木尔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他说的话很长,大致意思是,打仗这么乱,大明皇帝居然没有死,这说明上天还没有抛弃

    他,而且大明皇帝对我们一直都还不错,如果也先大人主动把皇帝送回去,能得个好名声,岂不是更好?

    众人纷纷点头,也先同意他的看法,并把朱祁镇交给伯颜帖木尔看管。

    史料记载如此,但我认为,这其中有一大半是胡扯的。
 楼主| 发表于 2009-6-26 12:52:41 | 显示全部楼层
[426]

    伯颜帖木尔和某些蒙古贵族不愿意杀朱祁镇,自然是历史的真实,但如此描述,就有点问题了,在这场争论中,看不到真正的反对意见,满篇

    仁义道德,很明显夹杂着后代史官的人生理念和思想。

    也先虽然文化不高,但权谋手段还是懂得一些的,他既然与大明开战,就说明双方之间没有什么情分可谈,他又不是读四书五经长大的,所谓

    的好名声,他又怎么会在乎呢?

    在我看来,事实应该是这样的:

    也先:现在怎么处理朱祁镇呢?

    伯颜帖木尔:杀掉他可能没有什么好处吧,不如留着他。

    也先:留着他干什么?

    伯颜帖木尔:真笨,皇帝在手里,还怕没有好处吗,可以带着他去要赎金,还可以带着他去命令边关守军开城门,天下就是我们的了!

    于是众人纷纷点头,也先同意他的看法,并把朱祁镇交给伯颜帖木尔看管。

    事实证明,这一推测并不是没有依据的,在后来的数年中,也先玩的也就是这几招。

    从此,俘虏朱祁镇就成为了人质,而也先也摇身一变,成为了绑匪集团的头目。

    根据绑匪集团内部安排,朱祁镇由绑匪第二把手伯颜帖木尔看管,但估计这位二当家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朱祁镇是个有

    着特殊才能的人。

    朱祁镇的才能,就是他的人缘。

    在我们的身边,经常会出现一些人,让我们一见如故,感觉温暖,如沐春风,这种气质往往是天生的,我们都愿意和这样的人交往。而朱祁镇

    正是一个这样的人。

    年仅二十三岁的朱祁镇实际上是一个非常宽厚的人,他虽然身为皇帝,却对身边的下人很好,对大臣们也是礼遇有加,用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来形容并不过分。

    正是他的这种特质,使得他创造了一个奇迹。

    在被敌人俘虏的窘境中,在时刻面临死亡威胁的阴影下,在异国他乡的茫茫大漠里,朱祁镇始终保持着镇定自若的态度,即使对自己的敌人也

    是有礼有节,时间一长,连看管他的蒙古士兵和军官都心甘情愿为他效力。

    其中甚至还包括二当家伯颜帖木尔。

    而朱祁镇的这种能力作用还不限于此,甚至在他回国后被弟弟关押起来时,奉命看守他的大臣也被他感化,心甘情愿任他驱使,为他出力。

    [427]

    在心理学中,有一种病症叫“斯得哥尔摩症候群”,这个名称来源于一起抢劫案,案件中的被劫人质一反常态,居然主动掩护枪匪逃走,阻拦

    警察,让很多人不解。

    这个现象是可以用心理学来解释的:人质在强大的压力和威胁下,会倾向于服从控制自己的一方,这也正是为什么人质会服从配合绑匪的原因。著名的战争影片《桂河桥》描述的就是这样一群被日军俘虏后,积极配合日军军事行动,患上“斯得哥尔摩症候群”的人。

    可是朱祁镇先生却开创了历史,他创造了“土木堡症候群”,在他的这种能力的影响下,绑匪竟然会主动站在人质一边!此后伯颜帖木尔不但

    数次要求释放朱祁镇,还主动为其争取皇位,每每看到这些记载,都让我目瞪口呆。

    这真是一种可怕的能力。

    忠诚与背叛

    朱祁镇固然是个有亲和力的人,但很明显,他的亲和力并不是无往不胜的,至少对那位叫喜宁的太监就没有作用。

    在朱祁镇被带走后,喜宁就迫不及待地抛弃了他的主人,投降了也先,现在看来,当初他守在朱祁镇身边,实在是别有企图,更为可恶的是,

    他还不断为也先出谋划策,并告知边关的防守情况,为蒙古军队带路,活脱脱就是一幅汉奸嘴脸。

    也正是这个喜宁,主动向也先提出,现在京城空虚,可以立刻进攻,必可得中原。

    估计这位太监与大明有仇,或是本来就是卧底,除此之外,实在无法理解他的行为动机。

    也先雄心勃勃,在他看来,有了喜宁出谋划策,一统天下的梦想很快就能实现。

    由于喜宁的背叛,朱祁镇身边没有了人照顾,于是也先为大明天子另外挑选了一个仆人,这个人叫袁彬,也是在大战中被俘虏的。

    也先不会想到,他的这个随意的决定却给了朱祁镇极大的支持,在后来的岁月里,袁彬用他的忠诚陪伴着朱祁镇,并最终等到了自由的那一天。

    而此刻以心腹自居,得意洋洋的喜宁也没有料到,在不久的将来,他会死在这个叫袁彬的人的手里。

    在做好一切准备后,绑匪也先开始实行绑架的最后一个步骤:通知人质家属。

    这是一件十分紧急的事情,当年没有电话,必须要找人去报信,而且这一次绑架比较特殊,报信的人必须加快速度,如果晚了的话,可能会出

    现“撕票”的情况。

    所以他释放了一个叫梁贵的俘虏,让他赶紧回去报信,务必在对方“撕票”之前,把消息送到。

    这也算是个举世奇闻,绑匪竟然怕“撕票”?

    [428]

    千真万确,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皇帝还是容易立的,大明王朝的子孙繁衍速度是很快的,排队等皇位的人足以从东直门排到西直门。如果不赶紧,万一新立皇帝,手上的这个活宝就不值钱了。

    于是,大明王朝的精英们就此得知:他们的好皇帝还活着。

    这就麻烦了。

    死了最好,死了可以重新立一个,失踪也不错,起码可以先立个皇帝,把事情解决完,等到一切走上正轨,即使前皇帝最终沿途乞讨回来了,

    也没有什么大的作用了。

    可是现在的情形恰恰是最差的一种,人不但活着,还做了绑匪的人质,明目张胆地找你要赎金。

    钱不是问题,要钱给你就是了,问题是即使给了钱,人也不一定能回来,如果让也先尝到了甜头,他可能会每年过年都会来要一次,就当是压

    岁钱。拿钱后又不放人,你要是敢不给,就是不顾皇帝死活,舆论压力也是顶不住的。

    然而这并不是最麻烦的,更大的问题在后头。

    由于王振一味想靠人数压倒也先,所以他出征时带走了京城三大营的全部兵力和北方明军的精锐,此时的北京城中,所剩兵力不到十万,还都

    是老弱残兵,而且士气低落。也先击溃了明军主力,必然会借助余威攻击北京城。照目前的情况看,凭借着这点兵力是很难抵挡住对方的攻势

    的。

    而且也先进攻的时候必然会带着他的人质朱祁镇,作用很简单——当人盾。

    其实朱祁镇的真正作用不在于他是皇帝,而在于所有的守军都知道他是皇帝!

    不知道也就算了,问题是大家都知道也先手中的这个人是皇帝,而也先很清楚这一点,只要把大明皇帝放在他的队伍里,明军投鼠忌器,自然

    不敢真打,万一有哪个不长眼的在乱军中把皇帝打死了,那可就是灭族的罪过。

    守也守不住,打也不能打,该怎么办呢?

    在我看来,实在没有办法。

    大明王朝即将陷入绝境。

    怒吼

    大臣们在思考着对策,他们毕竟经验多,阅历丰富,即使在如此不利的情况下,他们也能够冷静下来,商量解决问题的方法。

    但后宫就不同了,朱祁镇被俘虏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一下子震晕了钱皇后,在女人看来,自己的丈夫是最重要的,于是她立刻把后宫的所有

    金银珠宝全部派人送到也先的军营里,希望能够赎回丈夫。

    人回来了吗?当然没有。

    也先好不容易抓到这么个稀世珍宝,还指望着慢慢收地租,吃利息,怎么可能把人送回来!

    [429]

    于是他耍了流氓,钱收了,人不放,表示这些还不够,要宫里接着给。

    后宫哪里还有钱呢,钱皇后虽然姓钱,但也变不出钱来,于是只好每天哭天抢地,以泪洗面。

    没经验就是没经验啊。

    后宫干了蠢事,大臣们也无计可施,因为他们已经自顾不暇。眼看蒙古军队就要攻入北京,万事无头绪,人心惶惶,贪生怕死的倒是占了多数

    ,很多人主张南迁。

    这倒也怪不得他们,怕死是人的本性,不过这些怕死一族最担心的,倒不单单是自己的性命,还有他们的前途。

    他们主张南迁,其实是有着私心的,在他们看来,北京可能保不住了,朝廷如不迁都,很有可能玉石俱焚,而如果南迁,即使半壁江山丢了,

    自己还是可以接着当官。

    至于国家社稷,那实在是比较次要的事情。

    这种情绪一直缠绕着文武百官,很多人也已经准备好包袱,南迁令一下马上就走。

    但不管自己怎么打算,如果没有皇帝的命令,还是走不成的,于是怕死一族做好了准备,要在第二天的朝会上提出建议,一定要让皇帝同意南

    迁。

    在这些逃跑派中,有一个人叫做徐珵。

    此时的徐珵正跃跃欲试,他将在第二天提出自己南迁的建议,而且他很有自信,自己的建议一定能够得到皇帝的认可。

    因为他有充分的理论依据。

    第二天到来了。

    正统十四年(1449)八月十八日。

    大明王朝的国运就在这一天被决定。

    早上,朝会正式开始,由暂代皇帝执政的朱祁钰主持。

    这是大明王朝历史上十分重要的一次朝会,会议的主题是如何处理眼前的诸多问题,而其中最关键的问题就是逃还是战。

    逃就会丢掉半壁江山,战则可能玉石俱焚。

    朱祁钰初掌大权,十分紧张,他迫切地等待着群臣提出建议。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大出他的意料。

    这些文武百官们上朝之后,竟然什么也不说,只是嚎啕大哭,整个朝廷哭成一片。

    搞得朱祁钰手足无措,呆若木鸡。

    其实这也容易理解,这些大臣们都有同事亲属在这次战乱中死去,而且好好的一个国家搞到如此地步,实在也让人心寒,多日的痛苦终于在朝

    会上得以发泄,算是哭了个痛快。

    于是,这场关键朝会以痛哭拉开了序幕。

    [430]

    哭了一阵之后,大臣们渐渐恢复了理智,毕竟伤心总是难免的,活着的人还要应付眼前的难题。目前最关键的就是讨论朝廷是走还是留的问题。

    徐珵首先发言,我们有理由相信,他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因为从他后来的表现来看,在他的心目中,最重要的永远是自己的荣华富贵。

    徐珵大声说道:"我夜观天象,对照历数,发现如今天命已去,只有南迁才可以避过此难。"

    这似乎是算命先生的说法,在座的人都是饱读诗书之辈,也不是三岁小孩,徐珵怎么会愚蠢到把所谓天象当成理论依据呢?他的这套理论又能

    说服谁呢,不是自取其辱吗?

    可是奇怪的是,徐珵本人却洋洋得意,认定大家都会相信他。他到底凭什么如此自信呢?

    这其中还是有原因的。

    徐珵,吴县人(今苏州,姚广孝的同乡),宣德八年考中进士,正统十二年(1447)任侍讲学士,大家知道,所谓侍讲学士是个翰林官,如果

    不是博学之士是当不了的。而翰林院里往往书呆子多,每天只是不停地读圣人之言,四书五经,可是这位徐珵却是工作休闲两不误,除了经学

    理学外,他还有自己的个人爱好——阴阳术数之学。

    前面提到过,所谓阴阳术数之学范围很广,包括天文、地理、兵法、算命等,可以说,这门学问如果钻研透了,倒也确实能出人才。著名的阴

    谋家姚广孝就是研究这个的,不过徐珵和姚广孝有所不同,姚先生研究的主要是前面三项(天文地理兵法),徐珵却偏偏挑了第四项(算命)。

    算命这玩意可谓历史悠久,源远流长,具体准不准我们不好说,但只要人类对未知的恐惧仍旧存在,它就会不断延续下去。

    徐珵就是一个有志于研究算命的人,他经常主动给人家算,虽说他不收钱,只是凭兴趣义务劳动,不过他经常算不准,所以人们也不大信他。

    似乎上天想要挽救他的算命名声,在不久之后,这位失败的算命业余爱好者却对当时的一件重要事件做出了准确地判断。

    这件事情就是土木堡之败。

    在明英宗亲征前,他夜观天象,大惊失色,跑回家对老婆说:"我观天象,此战必败,到时瓦剌军队攻来就来不及了。你赶紧回老家躲躲吧。"

    可是徐先生的算命水平连他的老婆都不相信,对他的这一忠告,人们只是笑笑而已。

    所以当土木堡之败的消息传来后,徐珵除了对自己的将来命运的担忧之外,还有几分高兴。

    "都不信我,现在信了吧!"

    这件事情最终也挽救了他的算命威望,所以此刻他才能够如此有底气地说出那一番话。

    让我们看看现在的大明王朝的五个关键词:

    军队惨败皇帝被俘京城空虚人心惶惶投降(逃跑)派

    真是一片亡国之象。
 楼主| 发表于 2009-6-26 12:53:10 | 显示全部楼层
     [431]

    这件事情最终也挽救了他的算命威望,所以此刻他才能够如此有底气地说出那一番话。

    让我们看看现在的大明王朝的五个关键词:

    军队惨败皇帝被俘京城空虚人心惶惶投降(逃跑)派

    真是一片亡国之象。

    这一幕似乎似曾相识,不错,在三百二十三年前,曾发生过极其相似的情况。

    北宋靖康元年(1126)十月,盘踞北方的金兵对北宋发动进攻,太原、真定失守。十一月中旬,金军渡过黄河。宋钦宗惊慌失措,不知该怎么办

    ,而大臣们全无战意,纷纷主张投降。

    在这种情况下,十二月初二,宋钦宗正式向金投降。

    靖康二年(1127)四月一日,金将完颜宗望押着被俘的宋徽宗、宋钦宗和赵氏皇子后妃、宫女四百余人及其掠夺的大量金银财宝回朝,北宋灭亡。

    如果对照一下,就会发现,相隔三百多年的两个朝代,境况竟然如此的相似,都是兵败不久,都是京城空虚,都是人心惶惶,都是投降逃跑言

    论甚嚣尘上。而且此时的大明境况更为不利,因为他们的皇帝已经落在了敌人的手上,投鼠忌器,欲打不能。

    但大明最终没有沦落到和北宋一样的下场,因为和当年的北宋相比,此时的大明多了一个人,多了一声怒吼:

    “建议南迁之人,该杀!”

    发言者,兵部侍郎于谦。

    于谦

    洪武三十一年(1398),明帝国送走了它的缔造者——朱元璋,这对于帝国而言,是一个不小的损失。

    但也就在同一年,浙江钱塘县(现属杭州市)的一个普通家庭诞生了一个帝国未来的拯救者。这自然就是我们的主角于谦。

    当然,当时的于谦并不是什么拯救者,对于还是婴孩的他而言,目前最重要的任务和目标就是吃奶。

    由于家庭环境不错,于谦有着自己的书斋,他就在这里度过了自己的童年时光。与当时的所有读书人一样,于谦也是从四书五经开始自己的求

    学生涯的。

    说老实话,像四书五经这种东西是很容易培养出书呆子的,但于谦似乎是个例外,他十分上进,读书用功刻苦,却从不拘泥于书本上的东西,

    除了学习考试内容,他还喜欢阅读课外书籍(如兵法等),历史告诉我们,喜欢看课外书的孩子将来一般都是有出息的。

    就如同现在的追星族一样,于谦也有着自己的偶像,他把这位偶像的画像挂在自己的书斋里(此举比较眼熟),日夜膜拜。

    有一次,教他读书的先生发现他经常看那幅画像,便好奇地问他为什么这样做。

    于谦闻言,立刻正色回答:“将来我要做像他那样的人!”

    画像上的人物就是文天祥。

    除此之外,于谦还在书斋中写下了两句话作为对文天祥的赞词。

    殉国忘身,舍生取义

    宁正而毙,不苟而全!

    在我看来,这正是少年于谦对自己未来一生的行为举止的承诺。

    三十余年后,他用生命实现了自己的承诺。

    永乐十九年(1421),于谦二十三岁,此时的他已经乡试中举,即将赴京赶考。

    他将从此告别自己的家,告别江南水乡的故土,前往风云聚汇、气象万千的北京。

    前路艰险,但于谦却毫无怯意,他明白,一个更为宽广的世界在等待着自己,实现平生抱负的时候到了。

    于谦收拾好行李,告别家人,遥望前路漫漫,口吟一诗,踏上征途。

    拔剑舞中庭,

    浩歌振林峦!

    丈夫意如此,

    不学腐儒酸!

    于谦,天下是广阔的,就此开始你波澜壮阔的一生吧!

    [432]

    清风

    在京城的这次会试中,于谦顺利考中进士,并最终被任命为御史。在之后的宣德元年的朱高煦叛乱中,于谦以其洪亮的声音,严厉的词句,深

    厚的骂功狠狠地教训了这位极其失败的藩王,并给明仁宗留下了深刻地印象。

    从此,于谦走上了青云之路。

    宣德五年(1430),明宣宗任命于谦为兵部右侍郎,并派他巡抚山西、河南等地。这一年,于谦只有三十二岁。

    年仅三十二岁,却已经位居正三品,副部级,实在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于谦也成为了他同年们羡慕的对象。

    这当然与朝中有人赏识他是分不开的,而着力栽培,重用他的正是“三杨”。

    像杨士奇、杨荣这种久经宦海的人自然是识货的,于谦这样的人才逃不过他们的眼睛,事实上,当时确实有人对于谦升迁得如此之快表示不满

    ,而杨士奇却笑着说:“此人是难遇之奇才,将来必成栋梁!我是为国家升迁他而已。”

    奇才不奇才,栋梁不栋梁,也不是杨士奇说了算的,只有干出成绩,大家才会承认你。

    于谦就此离开了京城,开始了他地方官的生涯,不过他估计也没有料到,这一去就是十九年。

    在这十九年中,于谦巡抚山西、河南一带,他没有辜负杨士奇的信任,工作兢兢业业,在任期间,威望很高,老百姓也十分尊重他,更为难得

    的是,他除了有能力外,还十分清廉。

    正统年间,王振已经掌权,他这个人是属于雁过拔毛型的,地方官进京报告情况,多多少少都会带点东西,即使是些日常用品,王振也来者不

    拒,让人哭笑不得。可是于谦却大不相同,他是巡抚,权力很大,却能够做到不贪一针一线。不但自己不贪,也不让别人贪。

    一个贪,一个不贪,矛盾就此产生了。

    于是正统六年(1441),一直看于谦不顺眼的王振找了个借口,把这位巡抚关了起来,结果之前我们已经说过了,王振完全没有估计到于谦的

    人望如此之高,如果要杀掉这个人,后果可能会极其严重。于是王振退让了,他放出了于谦。

    这件事情也让王振了解到,于谦这个人是不能得罪的。后来于谦官复原职,王振连个屁都不敢放,可见王振此人实在是欺软怕硬,纯种小人。

    在牢里仍然大骂王振的于谦出狱后仍然坚持了他的原则,清廉如故。

    曾经有人劝于谦多少送点东西做人情,对于这样的劝解,于谦做了一首诗来回答。

    估计他本人也想不到,这个无意间的回答竟然变成了千古名句,为人们所传颂。

    绢帕蘑菇及线香,

    本资民用反为殃。

    清风两袖朝天去,

    免得闾阎话短长!

    成语两袖清风即来源于此,于谦先生版权所有,特此注明。

    [433]

    正统十三年(1448),于谦被召入京城,任兵部侍郎,他的顶头上司正是邝埜。

    邝埜是一个十分正派的人,在其任间,他与于谦建立了良好的关系,两人合作无间,感情深厚。

    如果就这么干下去,估计于谦会熬到邝埜退休,并接替他的位置,当一个正二品的大官,死后混一个太子太师(从一品)的荣誉称号,明史上

    留下两笔:于谦,钱塘人,何年何月何日生,任何官,何年何月何日死。

    应该也就是这样吧。

    对于于谦和邝埜自己而言,这样的生活似乎也不错,可是历史不能假设,邝埜不会退休,于谦也不会这么平淡活下去,惊天动地的正统十四年

    终究还是来到了。

    之后便是我们已经熟悉的内容,贸易纠纷、边界吃了败仗、太监的梦想、愚蠢的决策、苦苦的劝阻、一意孤行、胡乱行军,最后一起完蛋了事。

    于谦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但他无能为力,他也曾陷入极端的痛苦,邝埜是一个好上司,好领导,他给了自己很多帮助,而且从某种意

    义上说,那个牺牲在远征途中的命运可能本来应该属于自己。

    不要再悲痛下去,是应该做点什么的时候了。

    英雄

    在国家出现危难之时,总有一些人挺身而出,为国效力,这样的人,我们称为英雄。

    在每个人的心底,都有着当英雄的渴望,就连王振也不例外,他出征也是希望得到这个称号。

    但英雄不是人人都能当的,如果那么容易,岂不人人都是英雄?!

    一般看来,英雄是这样的几种人:

    所谓英雄者,敢为人之所不敢为,敢当人之所不敢当。

    所谓英雄者,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

    所谓英雄者,坚强刚毅,屡败屡战。

    如此之人,方可称为英雄!

    但是在我看来,真正的英雄绝不限于此。

    所谓英雄,其实是一群心怀畏惧的人。

    要成为英雄,必须先学会畏惧。

    何解?待我解来:

    我们都曾经历天真无邪的童年,踌躇满志的少年,也时常梦想着将来一展抱负,开创事业,天下之大,任我往来!

    但当你真正融入这个世界,就会发现,这并不是你自己一个人的世界,你会遇到很多的不如意,很多的挫折,事情从来不会如同你所想的那样

    去进行。

    于是人们开始退缩,开始畏惧。

    他们开始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不是那么容易的。

    于是有人沉沦,有人消极。

    然而英雄就是在此时出现的。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不存在着天生的英雄,没有谁一生下来就会刚毅果断,坚强勇敢,在母亲怀中的时候,我们都是同样的人。

    如果你的人生就此一帆风顺,那当然值得祝贺。

    但可惜的是,这是不可能的。在你的成长历程中,必然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挫折。

    而这些挫折会带给你许多并不快乐的体验,踌躇、痛苦、绝望,纷至沓来,让你不得安宁。

    被人打才会知痛!被人骂才会知辱!

    [434]

    当你遭受这些痛和辱的时候,你才会明白,要实现你的目标是多么的不容易,你会开始畏惧,畏惧所有阻挡在你眼前的障碍。

    如果你遇到这些困难,感到畏惧和痛苦,支撑不下去的时候,你应该同时意识到,决定你命运的时候到了。

    因为畏惧并不是消极的,事实上,它是一个人真正强大的开始,也是成为英雄的起点。

    不懂得畏惧的人不知道什么是困难,也无法战胜困难。

    只有懂得畏惧的人,才能唤起自己的力量。

    只有懂得畏惧的人,才有勇气去战胜畏惧。

    懂得畏惧的可怕,还能超越它,征服它,最终成为它的主人的人,就是英雄。

    所以英雄这个称号,并不单单属于那些建功立业,名留青史的人,事实上,所有懂得畏惧并最后战胜畏惧的人都是英雄。

    因为即使你一生碌碌无为,平淡度日,但当你年老回望往事时,仍然可以为之骄傲和自豪。

    在那个困难的时刻,我曾作出了勇敢的选择,我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这就是我所认为真正的英雄——畏惧并战胜畏惧的人。

    关键只在于那畏惧的一刻,你是选择战胜他,还是躲避他。

    人生的分界线就在这里,跨过了这一步就是英雄!退回这一步就是懦夫!

    于谦不是天生的英雄。

    至少在正统十四年八月十八日的那个早晨之前,他还不能算是个真正的英雄。

    虽然他为官清廉,虽然他官居三品,手握大权,但这些都不足证明他是一个英雄。

    他还需要去显示他的畏惧和战胜畏惧的力量。

    于谦是一个很强势的人,从他怒斥朱高煦到不买王振的帐,他一直都很强硬,似乎天下没有他怕的东西。

    但这次不同,作为代理兵部事务的侍郎,他要面对的是瓦剌的大军和城内低迷的士气。自己生死可以置之度外,但如今国家的重担已经压在了

    自己的身上,必须谨慎处理,一旦出现失误,后果不堪设想。

    于谦十分清楚,逃就会丢掉半壁江山,所以不能逃。

    那么战呢,说说豪言壮语自然容易,但瓦剌攻来的时候,用语言是不可能退敌的。万一要是指挥失误,大明王朝有可能毁于一旦。

    是战是逃,这是个问题。

    面对如此重担,如此巨责,谁能不犹豫万分,谁能不心生畏惧!

    于谦也是人,也会畏惧,但他之所以能够名留青史,永垂不朽,就因为他能战胜畏惧。

    他并非天生就是硬汉。

    从幼年的志向到青年的科举,再经过十余年的外放生涯,直到被召回京城,担任兵部侍郎,他并非一帆风顺,他曾平步青云,也曾被人排挤,

    身陷牢狱,几乎性命不保。但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这一切都一直在磨练着他。

    也正是在这一天天地磨练中,他逐渐变得坚毅,逐渐变得强大。

    强大到足以战胜畏惧。

    邝埜临走时期冀的目光还在他的眼前,到了这个时候,他应该站出来挽救危局。

    可是身陷敌营成为人质的皇帝,也先精锐的士兵,城中惊慌失措的百姓,不堪一击士气低落的明军,还有类似徐珵这样只顾着自己的逃跑派煽

    风点火,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他:

    这是一团乱麻,一盘死棋。

    殉国忘身,舍生取义

    宁正而毙,不苟而全!

    于谦最终还是迈出了这一步。

    国家兴亡,我来担当!

    [435]

    决断!

    "建议南迁之人,该杀!"

    于谦就是这样训斥徐珵的。

    他接着说道:

    "京城,是天下的根本,如果就此迁都,大事必然不可挽回!难道诸位忘了宋朝南渡的事情吗?"(独不见宋南渡事乎)

    他的这一番怒吼震醒了那些犹豫不决的人,朝中第一号人物吏部尚书王直站出来公开支持于谦,而明代历史上另一个连中三元者,后来的宪宗

    重臣商辂也站在了他的一边,在这些人的影响下,主战派终于打动了朱祁钰,并坚定了他抵抗到底的决心。

    由于于谦已经代理了兵部尚书,且又是主战派的代表人物,所以朱祁钰便把防守北京的重任交给了于谦。

    这是天下最高的荣誉,也是天下最重的重担。

    散朝后,于谦走出了大殿,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回想起这个并不平静的早晨,他也不由得感到惊心动魄。

    但此时的于谦已经没有时间多想了,因为此时他那瘦弱的身躯已经承担起了国家兴亡的重担。

    在八月十八日的这个早晨,他进行了一生中最重要的选择,也完成了一生最重要的转变。

    他的不朽传奇也正是从这一天开始的。

    八月十九日

    于谦召开了他的第一次军事会议,必须说明的是,这位兵部侍郎虽然是个与军事打交道的主官,之前却从未指挥过军队。算是书生上阵。

    话虽如此,书生上阵未必就不行,南宋的虞允文就是以文官的身份组织战争,并最终在采石击败金完颜亮数十万大军的。

    于谦虽然是文官,但他对兵法也有研究,排兵布阵很有一套,相信是小时候看课外书打下的基础。

    所以说,课外读物实在是必不可少的。

    但当于谦真正了解到目前京城的情况时,他才认识到,摆在眼前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烂摊子。

    撇开那些逃跑投降派不说,军事上的压力就实在吃不消,土木堡失利几乎把所有的老本都赔干净了,京城里连几匹像样的好马也找不着。士兵

    数量不到十万,还都是老弱残兵和退休人员。

    这倒也罢了,关键在于士气不振,一流部队被抽调出去作战,却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侥幸逃回来的人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自然会把敌人

    描述得极为厉害。

    城内的二流部队听到这些前辈们的议论,自然心里害怕,在他们的眼中,也先和他的蒙古骑兵简直就是外星怪物,一人长了好几个脑袋,怎么

    也打不死。

    但最严重的问题还在于,大明帝国的最高统治者皇帝(代理)自己也没有信心,朱祁钰也不算是个胆小的人,可是在如此强大的敌人面前,他

    也没有了主意,虽说目前他同意抵抗,但如果再打个败仗,朱祁钰也是很有可能改变主意的。

    所以目前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稳定军心。

    于谦在听完属下的汇报后,沉思不语,仔细研究过军事布防图后,他用低沉而有力的声音下达了自己的第一道军令:

    "自即日起,奉命征调如下部队赴京守卫:

    1、备操军。包括两京备操军、河南备操军

    2、备倭军。包括南京备倭军、山东备倭军

    3、运粮军。包括江北所有运粮军

    4、宁阳侯陈懋所部浙军(战斗力较强)

    各军接到命令后,立刻出发,并按时赶到京城布防,如有违抗,军令必斩!"

    以上部队共计十余万人,可以看到,这些部队并非主力,大多是预备役或是后勤部队。

    主力部队去了哪里?

    全埋在土木堡了。
 楼主| 发表于 2009-6-26 12:53:31 | 显示全部楼层
[436]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最精锐的京城三大营以及京城附近的主力部队已经全军覆没,剩下的寥寥无几,即使逃回来的,也早已被吓破了胆,

    士气全无了,要想保卫京城,只能靠这些预备役和后勤部队了。

    除了士兵外,要守住京城还需要一样更加重要的东西——粮食。

    京城人口众多,要解决这些人的吃饭问题,就必须囤积运输大量的粮食。

    虽然目前京城内的粮食还充足,但要是被长期围困,这个算盘就不好打了。其实就在离京城不远的通州,储存着很多的粮食,多到什么程度呢?“仓米数百万”。这么多的粮食足够京城的人吃一年,是当时最大的粮仓。

    但大臣们似乎并不想用这些粮食,甚至主张把通州粮仓烧掉。

    这又是一件怪事,好好的粮食不用,为何要烧掉?

    要知道大臣们并非脑袋进了水,实在是因为这些粮食看得见,用不成。

    当时的通州并不是北京城的一部分,事实上,它和京城还是有着相当一段距离的,通州粮仓里的粮食虽然很多,却很难运进京城,因为如果要

    安排民工运输,耗用大量人力不说,还很危险。

    当时也先的骑兵部队已经在京城关外附近耀武扬威,而运输却需要很长时间,没准在运输过程中,对方的骑兵已经攻了进来,一旦也先军队突

    破紫荆关,通州指日可下。而那些粮食自然就成了也先的军粮,所以要运输粮食,就必须派出军队护卫。

    可现在这个局势,保卫京城的军力都不足,哪还有多余的人去护卫粮食呢?

    这是一个难题,看来除了一把火烧掉之外,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可是于谦解决了这个问题,用一个十分巧妙的方法。

    这就是他的第二道命令:

    “所有受召军队进发时应由通州入京,士卒各自取粮,并运送至京城。”

    问题就此解决,通州的粮食将由十余万士兵运送入京。

    看到了吧,这就是水平。

    所谓有水平就是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想出别人想不出的方法。

    匹夫之勇人人皆有,但问题摆在眼前,能否处理好,就要看能力了。

    于谦是一个勇敢的人,但他同时也是一个有能力的人,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他十分明智地把调兵和运粮这两个问题联系在一起解决,即不耽

    误行军,还能免去民工的费用,同时保证了运粮队伍的安全,一举三得。

    力挽狂澜者,绝非匹夫,国士也。

    智勇兼备,方为国士。

    [437]

    秋后算账

    于谦下达了命令,自八月十九日起,大明帝国境内所有可调可用之兵纷纷集结起来。

    这些军队来自山东、河南、南京、浙江等不同省份,他们日夜兼程地行军,目标只有一个——尽快赶到京城。

    这是一场和时间的赛跑,他们不知道也先会什么时候打过来,但他们知道的是,也先迟早会打过来,只要能够在此之前赶到京城,胜利就多一

    分把握。

    大明帝国开始了建国以来的第一次总动员,以应对即将到来的强大敌人。

    在于谦的努力和调配下,到九月初,各路人马纷纷赶到,京城的兵力达到了二十二万,且粮食充足,人心也逐渐稳定下来。

    军事上的准备已经开始,并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而与此同时,一场政治风暴也即将到来。

    “把王振千刀万剐!”

    这是很多大臣的心声,理由也很简单,王振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自从掌权以来,以诬陷整人为日常爱好,谁敢不服从他就收拾谁,很多大臣

    因为一言不合就被他打入大牢。而且他还主动索取贿赂,谁敢不给就没有好下场,如此行径,简直视文武百官为无物。

    此外他还勾结锦衣卫,把这个特务机构变成他的整人机构,无数官员都吃过他的苦头。

    更重要的是,正是由于王振的无能和愚蠢才最终导致了土木堡的失败,朝廷精英和多年积累就这么毁在一个小人的手中,就在二十多年前,大

    明帝国还曾经横扫天下,势不可挡,之后仁宣之治,天下太平,如此强大之帝国,居然葬送在一个死太监的手里。谁能咽得下这口气!

    当然了,在士大夫们的心中,还有一个痛恨王振的理由,不过这个理由不太方便说出来。

    既然士大夫们不愿意说,我就替他们说吧,这个心中暗藏的理由,就是出身。

    士大夫们发奋读书,寒窗十年,经过几十场考试,三场大考(有的只有两场),淘汰无数的才子同仁,才换来了头上乌纱和手中权印,而且考

    上了也不代表你就前途似锦,运气好的,可以混个翰林,运气不好的连御史也干不了,只能派到下面干个七八品小官,熬资历几十年下来,最

    后混个从三品退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实在不容易啊。

    可是王振这个死太监,学问有限(不成器的学官),能力不足(土木堡就是明证)、身体残疾(职业限制)、道德败坏(贪污受贿),却能够

    一下子独掌大权,号令天下!

    死太监,你凭什么!

    客观地看,士大夫们的愤怒是有道理的,他们日夜操劳,处理政务,且学识渊博,经验丰富,却要听从这个司礼监的命令,看着他胡作非为,

    也确实让人难以忍受。

    而这个愚蠢的司礼监不但祸害朝政,现在还害得国将不国,惊涛四起,几十万士兵和文武官员因他而死,事情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秋后算账的时候到了!

    [438]

    但此时的于谦似乎顾不上这些,因为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忙,八月二十一日,于谦正式接替了邝野的位置,成为兵部尚书,正式执掌兵部权力。

    兵部尚书于谦并没有升官的喜悦,因为也先一旦打来,这个官能当多久还是个问题,目前最重要的是要解决手边的众多问题,保卫京城和国家

    的安全。此时的于谦实际上已经成为了朝政的实际控制者。

    不过日理万机的于谦大人其实尚未意识到,他正坐在火山口上,还是一座活火山。

    八月二十三日,火山爆发。

    这一天的清晨,大臣们如往常一样,准备上朝议事,但谁也没有想到,明朝二百七十六年历史中最为严重的一次朝堂斗殴即将开始。

    这也是整个明代朝廷最为混乱的一天。

    朝会由朱祁钰主持,他开始询问大臣们有何事上奏。

    话音未落,一人大步迈出,高声说道:“臣有奏本!”

    导火线就此点燃。

    这个上奏的人名叫陈溢。

    陈溢,苏州人,都察院右都御史,为官清廉,极其痛恨王振,此次的惨败使他痛心疾首,便下定决心,要一举铲除王振一党。

    他厉声说道:“王振祸国殃民,作恶多端,害得皇上身陷敌营,如此恶行,不灭族不足以安人心,平民愤!”

    语气如此严厉,坐在上面的朱祁钰也被吓了一跳。

    可是陈溢却越说越气愤,越激动,想起无辜受难的同僚和百姓,竟然痛哭失声。

    一石激起千层浪,陈溢的这一哭激起了大臣们的愤怒,他们开始不顾礼仪,争相向朱祁钰弹劾王振。

    一时之间,朝堂上乱了起来,上奏声,骂人声、痛哭声此起彼伏,纷乱程度实在可比集贸市场。

    朱祁钰初登大位,还不是皇帝,只不过代行职权而已,见到这个阵势,吓得不轻,下面的大臣们像连珠炮般地说着话,旁边还夹杂着哭骂声,

    压根就听不清他们再说些什么,可怜的朱祁钰根本反应不过来。

    突然,朝堂上的喧嚣平静了下来,下面的大臣都用一种极为可怕的眼神看着他,原来弹劾的人已经说完了,等着他的裁决,基本意见就一条:

    “杀其同党,灭其全族!”

    这可是大事啊,怎么能做得了主呢?朱祁钰胆战心惊地再三考虑,还是不敢做出决断,便下了一道命令:

    “百官暂且出宫待命,此事今后再议。”

    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不仅仅是一道谕令,也是炸药包,是增加爆炸威力的炸药包。

    再议?何时再议?再议又如何?再议之后再议?

    你糊弄谁呢?!

    [439]

    这些久经宦海的大臣们绝不会被这句话打发走,他们知道,如果错过了今天这个机会,此事就会石沉大海,王振虽然死了,但他的同党还会继

    续操纵朝政,今天发言的人必定遭殃,国家也就完了。

    为国为己,只能拼了!死也要死在今天,死在这里!

    谕令已经传达了多次,可是大臣们就是不走。

    大臣们似乎达成了默契,没有一个人动,只是不停地痛骂、痛哭、死死地盯着坐在上面的朱祁钰。

    朱祁钰吓得脸都发白了,旁边传谕令的太监金英也不停的擦汗,这种阵势他也从没有见过,实在太可怕了。

    朱祁钰开始认识到,今天不说出个一二三,他是回不去了。

    当权者的沉默彻底激怒了大臣们,王振的倒行逆施、仗势欺人又出现在他们的脑海里,在土木堡之战中,这些大臣们也多有亲属、同年毙命,

    新仇旧恨,如此罪大恶极之人,竟然得不到处罚,天理何在!

    正当大臣们的情绪即将达到顶点时,一个不识相的家伙出现了。

    锦衣卫指挥马顺一直都是王振的死党,帮着他干了不少坏事,侍讲学士刘球就是被他派人杀害的,此事尽人皆知,只是由于其势力太大,一直

    没有人动他。

    此时,这位马顺出马了,他仗着有皇帝的谕令,竟然喝斥群臣,让他们立刻出去。

    马顺的行为可以用两个字来形容:

    找死。

    就这样,由陈溢点火,朱祁钰加炸药,马顺最终引爆,三方通力合作,团结一致,即将演出了明史中朝廷最为精彩火爆的一幕。

    大臣们本已愤怒到了极点,哭骂声越来越大,王振的同党马顺偏偏这时跳出来,大耍威风,按理说,他们应该更加愤怒才是。可是此时这些愤

    怒的人们却陷入了短暂地沉默之中。

    可怕的沉默。

    这种沉默是愤怒的顶点。

    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那么多的屈辱,那么多的悲痛,毫无道理的欺压侮辱,亲人好友的战死被俘,现在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还在作威作福。

    够了,足够了。

    不用再压抑自己的愤怒,不用再忍受无耻的欺凌!

    动手!

    [440]

    殴斗

    马顺还在洋洋得意地喝斥着大臣们,往日他也是这样做的,在他看来,今天并没有什么不同。

    突然,有一人跑出大臣行列,朝自己猛冲过来!还没有等他缓过神来,头发已经被狠狠地抓住,脸上重重地挨了好几下。

    终于开始了。

    第一个动手的是户科给事中王竑。

    王竑是个言官,平时的工作就是监察弹劾,此人脾气急躁,性格耿直,早就看王振一党不顺眼,而国家沦落到这个地步他也十分痛心,更加痛

    恨王振一伙。眼见王振已死,马顺还敢如此嚣张,他不由得怒上心头。

    什么都别谈了,来真格的吧!

    马顺,看我打不死你!

    他冲上前去,抓住马顺的头发,先用手中的朝笏劈头盖脸地向马顺打去,愤怒冲昏了他的头脑,到后来,兵器也不要了,索性赤手空拳上阵,

    拿出看家本领王八拳,一套拳法用得如行云流水,密不透风,拳头暴雨般落在马顺的身上,边打还边骂: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敢嚣张!”

    他越打越怒,越打越气,情绪激动到极点,竟然干出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

    王竑觉得这样还不足以出气,于是放弃了拳脚,抓住马顺,竟然用嘴咬下了他脸上的一块肉!

    疯了,彻底疯了。

    这里我们从技术层面评点一下王竑的这一系列斗殴动作,他上来后首先抓住马顺的头发,抓头发这招在打架中应该说是很常用的,用这一招开

    头,说明他确实有一定打架经验。

    但考虑到他本人是文官,平时主要工作是上奏折,所以暂不考虑他是武林高手的可能,其使用王八拳的可能性很大,而从他动嘴咬人这一点上

    看,他确实是气愤到了极点。因为男性过程打架中,用这此招往往会被人瞧不起,所以如非万不得已,这一招是不会使出来的。

    他已愤怒到了极点。

    此时倒在地上的马顺是痛到了极点,也吓倒了极点,他绝想不到,竟然有人敢在朝堂之上,皇帝面前动手,平时一呼百应,毕恭毕敬的大臣竟

    然变成了恶狼。

    马顺已经十分痛苦了,但更让他痛苦的还在后头。

    王竑的这一举动也惊呆了站在一旁的大臣们,但只在片刻之间,他们已经反应过来,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王振那帮人竟然还敢欺凌自己,实在

    是让人忍无可忍!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该出手时就出手!
 楼主| 发表于 2009-6-26 12:53:58 | 显示全部楼层
     [441]

    于是,在王竑动手之后,大臣们立刻蜂拥而上,几个跑得快的先赶了上去,对着马顺拳打脚踢,就是一顿暴打,很快马顺就被团团围住,无数

    双拳头,无数只脚朝他身上招呼,转瞬之间,他已经是遍体鳞伤。

    跑得快的还能打上几拳,跑得慢的就没有福气了,人群围了几层,后来的大人们只能撩起官袍,抬起大脚朝着被众人包围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

    马顺猛踩。

    于是,这些平日温文尔雅、埋头苦读的书呆子们一改往日之文雅举止,无论打过架与否,无论是翰林还是堂官,也无论年龄大小,官位高低,

    纷纷赤膊上阵。

    要知道,明代的官服并不是打架的专用服装,为显示官员的地位,他们的外袍比较宽大,有时走起路来还要提起下摆,免得踩到摔跤。而且这

    些大人们上朝还戴着乌纱帽,就这么一幅装束,怎么能打架?

    此时此刻也顾不得了,大人们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怒,丢掉帽子,卷起官服,纷纷上前痛殴马顺,还有个别人打得兴起,甚至卷袖赤膊上阵。

    往日不可一世的马顺此刻只剩下了求饶的份,但没有人理会他,因为所有的人都记得,这个人是王振的帮凶,他曾经逼死了刘球,逼死了很多

    被关入诏狱的大臣。

    他罪有应得。

    不一会,群臣们停止了打斗,因为马顺已经被打死。

    但事情不能就这样完结,这些杀红了眼的人把目光对准了坐在上面的朱祁钰。

    朱祁钰目瞪口呆。

    他看着王竑冲了出来,看着王竑抓住了马顺的头发,看着王竑嘴咬马顺,然后他看见群臣也冲了出来,一拥而上,把马顺团团围住,拳打脚踢。

    最后,他看见马顺被打死,就当着他的面。

    所有的这些行为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那些文质彬彬的大臣们,一下子变成野兽,朝堂之上,皇帝最大,大臣唯唯诺诺,不发一言。这才

    是想象中的朝堂。

    可是现在,满地都是被丢的官帽、官服、腰带,一群近乎疯狂的人在进行殴斗,太监们也早已躲到了一边发抖,哀号声、痛骂声、还有拳头落

    在人肉上发出的沉闷而可怕的声音。

    更让他难以想象的是,不但那些年轻的官员们赤膊上阵,拳脚并用,连一些五六十岁的老臣也提着腰带,颤颤悠悠地走过来对着马顺踩上一脚

    ,中间还不乏一些尚书侍郎之类的高官。

    这是幻觉?

    [442]

    这不可能是真的,这是朝廷,是皇帝与大臣们议事的地方,是大明帝国的中枢,但是现在,这里变成了斗殴场所,变成了擂台,变成了地狱。

    如果是噩梦,就快点醒吧!

    可是事实提醒了他,这不是在做梦,因为那些刚刚打死马顺的大臣们已经把目标锁定了他,他们睁着发红的眼,死死地盯着他,其中也包括那

    个嘴角还沾着人血的王竑。

    下面的事情越发出乎朱祁钰的预料,大臣们竟然忘记了君臣名分,直接用手指着自己,要他把王振的余党交出来!

    反了,要造反了!大臣竟然敢要挟皇帝(代理)!

    但在这个惊心动魄的时刻,朱祁钰是不可能想到这些礼数的,他吓得浑身发抖,面对群臣的质询,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此时旁边的侍候太监金英眼看局势危险,这样下去,朱祁钰本人都可能有危险,他立刻派人去找毛贵和王长随。

    毛贵和王长随是王振的同党,金英这个时候去找他们,实在是不怀好意。

    两人被连拉带拽地拖到金英面前时,还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金英也没有和他们废话,一脚把他们踢进大殿。

    此时的大臣们还在威逼朱祁钰,突然看见这两个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就如同三天没吃饭的老虎见了肥羊,恶狠狠地扑了上去。

    毛贵和王长随懵懵懂懂,屁股上挨了一脚,被踢进了朝堂,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见到一群衣冠不整,凶神恶煞的人朝自己冲了过来,

    然后就被雨点般的拳头和踢腿淹没。

    很快,两人也被打死。

    此时大殿上三具尸体横列,四处血迹斑斑,大臣们已经歇斯底里,完全失去了控制,在朝堂上四处乱窜,更多的人则是继续朝朱祁钰要人。

    有些大臣们觉得还不解恨,便把三个人的尸体挂到东安门外示众,城中的老百姓和士兵也吃够了王振的苦,纷纷上前痛殴尸体。

    朝堂上更是热闹,既然朱祁钰没有下令逮捕王振的家人同党,那就自己动手!

    大臣们自发自觉地找人去抓了王振的侄子王山,这位为荣华富贵来投奔自己叔叔的仁兄终于了解到了一个真理:

    有得必有失。

    他得到的是七年的荣华富贵,付出的却是生命。

    [443]

    大臣们仍然处于混乱之中,打死了马顺、打死了毛贵、王长随,下面该怎么办呢,难道要一个个把王振的同党们打死吗?

    大臣们有的仍然怒发冲冠,破口大骂王振。

    也有人不知前路如何,杀掉这三个人会不会遭到报复,只是呆呆地坐在地上。

    更多的人则是拥到朱祁钰面前,向他要人,让他下令。

    大臣的行为固然出气,但他们却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在向自己靠近。

    因为他们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马顺的身份。

    毛贵和王长随不过是宦官而已,但马顺却是锦衣卫指挥,我们说过,锦衣卫不但是特务机关,还担任皇帝的警卫。

    大臣们没有意识到一个奇怪的现象,他们当着锦衣卫的面打死了他们的长官,为什么这些锦衣卫却毫无行动呢?

    这是因为还有一个人在场——朱祁钰。

    朱祁钰是当前的摄政,如果没有他的命令,锦衣卫是绝对不敢乱来的,但如果他不说句话就此退朝的话,大臣们的生命安全就很难保证了,因

    为局势混乱,而锦衣卫中有很多王振的同党(王山就是锦衣卫同知),大臣们打死马顺是自发行为,那么难保没有几个像王竑一样的锦衣卫站

    出来,在王振同党的指挥下,打死几个大臣,这似乎也可以理解为自发行为。

    此时朱祁钰正打算做这样的事情,他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缓过神来,明白了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着这些几近疯狂的大臣和血肉横飞的场面

    ,他害怕了。

    朱祁钰选择了逃走,他要逃到宫里去。

    这是一个关键的时刻,如果朱祁钰真地走了,那么锦衣卫和王振的同党很可能会动手,马顺虽然功夫不怎么样,但他手下的锦衣卫要收拾这些

    文官还是很轻松的。

    但此时群臣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还在不断的哭、骂,要朱祁钰给王振定罪。

    只有一个人保持了冷静的头脑,意识到了即将到来的危险。

    这个人正是于谦。

    于谦是一个头脑清醒的人,他并没有参加斗殴,虽然他也很恨马顺等人,但他不会采取这样的方式,在整个过程中,他只是旁观者和思考者。

    他十分清楚,人已经打死了,要想真正解决问题,必须要朱祁钰下令,但这位摄政已经被吓得脑袋不清醒了,现在竟然准备逃走,如果让王振

    余党抓住机会,给参与打人的大臣定下一个杀人之罪(马顺确实无罪),问题就麻烦了。

    眼看朱祁钰准备开溜,于谦十分着急,这实在是千钧一发之刻,可是周围的人却一点也不清醒,四处吵吵嚷嚷。

    顾不得那么多了!

    于谦立刻向朱祁钰跑去,他要拦住这个人。

    [444]

    可是前面的群臣已经排得密密麻麻,于谦无奈,只好用力把人群分开,往前挤(排众直前)。

    这是一个比较痛苦的过程,在拥挤之中,于谦的衣袖也被拉破,但他终究还是赶在朱祁钰逃走之前拦住了他。

    于谦用洪亮的声音说道:“殿下(当时还不是皇帝),马顺是王振的余党,其罪该死(顺等罪当死),请殿下下令百官(基本都动过手)无罪!”

    这响亮的声音终于惊醒了朱祁钰,他明白,如果现在不给这些人一个说法,局势将无法稳定,于是他依照于谦的话下达了命令。

    大臣们也清醒过来,既然马顺等人已经定罪,那也就没什么事了。

    稳定情绪的朱祁钰终于恢复了正常,他接着下令把王振的侄子王山绑至刑场,凌迟处死!

    群臣拍手称快,八月二十三日的这场风波就此平息。

    三个人在朝廷之上被活活打死,大臣们一下子从书呆子变成了斗殴能手,老少齐上阵,充分地发泄了自己的愤怒情绪,把朝堂搞成了屠宰场,

    闹得鸡犬不宁,鲜血四溅,代行皇帝职权的朱祁钰也被结结实实地威胁了一把,弄得狼狈不堪。

    大臣被打死,代理皇帝被威逼,居然还是发生在朝廷议事之时,这样的乱像在明朝历史上可谓是绝无仅有。

    所以,当群臣们恢复正常,整理自己的着装,检查自己的伤势(大部分是误伤),并走出大殿时,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真是彻底疯狂了一把。

    但有一点大臣们是很清楚地,打死马顺之后,锦衣卫已经磨刀霍霍,如果不是于谦在那一刻挺身而出拉住朱祁钰,为他们正名的话,能不能活

    着走出大殿来还是一个未知之数。

    多亏了于谦啊。

    当于谦走出左掖门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对他抱以敬佩的目光,如果说在五天前他们对这个怒吼的人还有什么疑虑的话,现在他们已经有了新的

    共识:

    这个人一定能够独撑危局,力挽狂澜。

    吏部尚书王直也感触万分,他十分激动地握住于谦的手,对他说道:“国家全靠你了,今天这种情况,就是有一百个王直也处理不了啊!”(

    国家正赖公矣,今日虽百王直何能为)

    王振的罪行彻底得到了清算,他的家产被查收,而他的家人也被杀得一干二净,其中还是王山先生最惨,他被割了上千刀才死,这是因为大臣

    们提议,虽然王振已经死了,但还需要找个人来替代他受刑,方可有个交待(够狠)。

    于是,从千里之外投奔王振的王山便替他的好亲戚受了此刑,七年富贵换了个凌迟,真是亏本买卖。

    [445]

    说实话,从法理学的角度上来讲,王山、马顺等人并没有明显的罪行,被活活打死似乎没有理由,如果从程序上来说,大臣们的行为应该属于

    故意伤害致死,绝对算不上是正当防卫。

    但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这些人都是十恶不赦之徒,正是因为他们,朝纲才会如此不振,国家才会如此混乱,数十万士兵才会送命,所以在我

    看来,当他们出于义愤,打死这些王振同党的时候,他们已经实现了正义。

    因为真正的正义,就存在于人们的心中。

    最后一个麻烦

    军队开到了,粮食充足了,王振的余党也彻底清除了,在于谦的努力下,很多棘手的问题都得到了解决。

    但他还有最后一个麻烦,这也是最大的一个麻烦:

    皇帝还在人家手里呢

    很明显,也先把朱祁镇当成了一张信用卡,把大明帝国当成了提款机,只要人还在他手里,他就会不断地刷这张无限额的金卡,直到把银行刷

    倒闭为止。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想一个解决的方法。

    于谦清楚地认识到,朱祁镇之所以会成为也先手中的王牌,不是因为他是朱祁镇,而是因为他是皇帝。

    朱祁镇就是论斤卖也卖不到几个钱,但皇帝的这个名分却重如泰山。

    其实解决方法很简单——再立一个皇帝。

    因为皇帝不是你朱祁镇的,而是大明帝国的,这个名分可以给你,也可以给别人。

    换句话说,朱祁镇是不是皇帝,不是朱祁镇说了算,也不是你也先说了算,而是我们说了算。我说你手上的皇帝是假的,就一定是假的。

    就算不是假货,也是个过期产品。

    天下唯一的皇帝权威认证机构在我这里,想定期领工资?也先,你就别做梦了!

    方针已定,那么立谁呢?

    最先被考虑的是朱祁镇的儿子朱见深,不过这位仁兄当时只有三岁,别说处理朝政,话都说不好,字也认不全,立他当皇帝就是抓瞎。

    唯一可能的人选只有朱祁钰。

    于是,大臣们纷纷上书,要求立朱祁钰为皇帝。

    皇太后倒是没有什么意见,毕竟朱祁钰也算是他的儿子(非己出),立刻就同意了。

    但意想不到的是,朱祁钰推辞了,他说自己不想干这份工作。

    这套把戏我们也见得多了,但与以往不同的是,我们可以肯定,朱祁钰先生确实不是虚情假意,他真的不想当皇帝。

    太危险了。
 楼主| 发表于 2009-6-26 12:54:19 | 显示全部楼层
[446]

    当皇帝要率队出征,路途辛苦,运气不好还可能被人家抓去做俘虏,几年回不了家。

    这些且不说,八月二十三日那天发生的事情,更是让他心有余悸,自己手下的这帮人根本不听使唤,而且似乎对斗殴很有兴趣。要是哪天重新

    来这么一次,没准挨打的就是自己了。

    况且目前敌军随时可能攻过来,京城万一不保,这个皇帝也干不了多久,灭国的责任却要担在自己头上。

    安全第一,安全第一,这个皇帝,不做也罢。

    可是事情已经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不做不行!

    于谦不由得他不做皇帝了,国家到了这个地步,必须立一个皇帝,你朱祁钰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必须要做!

    而于谦的理由也很充分:“臣等诚忧国家,非为私计。”

    后来的事实证明,他说的是真话。

    于是,在于谦和其他大臣们的坚持下,朱祁钰终于“自愿”了。

    正统十四年(1449)九月六日,朱祁钰正式即大明皇帝位,定年号为景泰,第二年为景泰元年。

    而朱祁镇先生的皇帝身份自即日起失效,改为太上皇。此后凡新旧皇帝冲突者,均以新皇帝为准。

    坐在皇位上的朱祁钰想必是不太安心的,他这才明白,皇帝也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要你干你就要干,不干也不行。

    要处理政务,要承担风险,要对大明帝国负责,千头万绪的事情摆在眼前,不能偷懒、不能怠慢,即使做对了很多事,但只要在一个问题上出

    现纰漏,就可能前功尽弃,遗臭万年。

    这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活啊。

    从朱祁钰先生推辞干皇帝的行动上看,他是认识到了这些的,但同时,他也忽略了一点,那就是皇位的魔力。

    如果干皇帝这么不好,为什么从古自今,还有那么多的人不惜性命,积极参加竞争,要做这份工作呢?

    因为做皇帝虽然辛苦,却也是世界上最有成就感,最有权威的工作,天老大,我老二,君临天下,谁敢不服!

    事实证明,封建皇权是一种容易让人上瘾的东西,且成瘾性极大,一旦尝试,极易形成药物性依赖,无有效方法自动根除,易复吸。

    唯一的戒除方法是死亡。

    朱祁钰和他的哥哥一样,也是个温和的人,兄弟俩人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很好,如果没有意外,朱祁镇会一直做他的皇帝哥哥,朱祁钰则是安

    心作一个藩王弟弟,逢年过节弟弟会登门给哥哥拜年,互致问候。

    但历史的机缘巧合,将兄弟俩人推到了十字路口。

    447

    朱祁钰带着不安的心情登上了皇位,并尝试了皇权的第一口滋味。

    奇迹并没有发生,他毫无例外地进入了成瘾者的行列。

    从此,任何敢于触碰他权威的人都将成为他的敌人,朱祁镇也不例外。

    无论朱祁钰将来变成什么样子,至少在目前,于谦终于解决了这个最棘手的问题,他可以把全部的精力放在了防守北京的任务上了。在他的努

    力下,京城人心渐渐稳定下来,军队的素质装备有了很大的提高。

    此时,无论是京城的大臣还是老百姓和士兵,都已经有了对抗强敌的勇气和决心,他们开始相信,即将到来的这个敌人并非不可战胜,获得这

    场战争的胜利并非只是幻想。

    这种信心和勇气来自于站在他们背后的那个人——于谦。

    从一盘散沙到众志成城,于谦的威望达到了顶点,所有的人都相信,这位兵部尚书有能力带领他们击败任何敌人。

    谦之所在,必胜!

    从八月到九月,于谦不断地忙碌着,大到粮食储备,军队训练,小到城内治安,修补城墙,所有的问题都要他来处理,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

    他没有休息日,没有假期,因为他很明白,现在他正在和时间赛跑,多争取一点时间,多做一点事情,胜利的把握就大一分。

    到了九月下旬,京城的防卫基本完善,各大小关隘,要塞据点,都安置了人员防守,所有抽调军队经过严格训练,已经有了与也先的精锐骑兵

    决战的能力。士兵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等待着也先的到来。

    惊慌失措,士气全无的景象已不复存在,勇气又回到了城内士兵们的身上,他们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握着手中的武器,期待着也先的到来,

    期待着为土木堡死难的人们复仇。

    也先,来吧,我等着你!

    试探

    也先最近比较烦。

    近几天,他经常会到弟弟伯颜帖木尔的营帐去转转,当然不是看他的弟弟,而是去看那个人质——朱祁镇。

    每次看到朱祁镇的时候,也先都会意识到,这是一个无价之宝。

    有了这个人,就能不断从大明帝国那富庶的国库中拿到金银财宝,因为这个人是大明帝国的皇帝,为了赎回他,大明会交出所有的财富,但他

    却不会把朱祁镇还给大明。

    有这么好的一张长期饭票,干嘛要一下子兑现呢,整存零取不是更好吗?等到钱不够花了,就去找对方要,而他们是不敢不给的,今后就不用

    再为钱发愁了。

    [448]

    所以,他经常会巡视这个叫朱祁镇的人,每一次的巡视都会让他十分开心,因为他明白,他正在巡视着自己的财宝。在他的眼中,朱祁镇不是

    一个人,而是一堆金灿灿地黄金和白花花的白银。

    定期拿钱,一呼百应,衣食无忧。

    这就是也先梦想中的幸福生活。

    当然,只是梦想中的。

    最初的生活是甜蜜的,他告知了人质家属,并且索取赎金,不多久,就有人送来了大批金银珠宝,他全部笑纳后,做出的反应自然不是放人,

    而是接着索要。

    在他看来,皇帝在自己手中,对方一定会乖乖听话,把大明的国库全部搬到自己这里来。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要求付赎金的要求提出了多次,却迟迟没有人来,别说金银财宝,连个铜钱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一天、两天、三天、也先就这样在树边不停地等待着,可那撞树的兔子就是不来。

    渐渐地,也先开始烦躁起来,他恨不得自己带着朱祁镇到边关去喊:“你们的皇帝在这里,拿钱来赎!”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也先的耐心也达到了极限,莫非他们不想要自己的皇帝了?

    不久之后,消息传来,大明帝国已经另立了皇帝,现在手上的这个已经过期作废了。所谓的皇帝朱祁镇已经有了新的称谓——太上皇。

    过期作废了?不能用了?

    也先并不一定知道所谓太上皇是怎样的一个设置,但从大明的态度来看,他很清楚,朱祁镇已经是个废物。他的生死也已经无关紧要,留在这

    里浪费粮食,要是杀了他,估计大明会比自己更加高兴。

    你要杀朱祁镇?好啊,正好给我们省事,就这么定了,您受累了,早点动手吧,我们都盼着这一天呢!

    虽然稍显夸张,但当时的情况确实如此。

    废物利用

    其实在也先向明朝索取赎金的同时,他还企图利用朱祁镇去骗开城门,具体操作方法是:

    兵临城下,并不开打,先叫守将在城头说话,然后把朱祁镇领出来给城内的人看,并传达所谓皇帝的意旨,打开城门。

    也先的如意算盘就是兵不血刃地攻克城池,反正有皇帝在手中,不用白不用。

    这一招十分狠毒。

    [449]

    要知道,边关的将领们平日和也先交道打得多,自然是不会乖乖投降的,但现在皇帝大人就在城门前训话,是听还是不听呢?打开城门自然是

    不行的,但如果不答应朱祁镇的要求,以后的处境就很难说了,要是这位俘虏兄将来回去继续作了皇帝,自己岂不是要背上个大不敬的罪名?

    正是抓住了这种心理,也先经常会带着朱祁镇四处叫门,企图打开一条通道。

    但同时要说明的是,这条计策并不是也先自己想出来的,而是那位叫喜宁的太监的主意,也先虽然在战场上十分狡猾,毕竟还是喜欢用武力

    解决问题,像这种阴谋诡计,他是不太精通的。喜宁的出现正好弥补了这一空缺。

    这也算是老传统了,无论哪个朝代,汉奸从来都不是稀有动物。

    也先对喜宁的意见十分赞赏,便准备把这一套用在他窥视已久的两个目标上。

    这两个目标分别是宣府和大同。

    有些细心的人可能已经发现,在我们前面的叙述中似乎有一个不太合乎情理的地方:也先在土木堡击败二十万明军,这一胜利已经彻底击溃

    了明军主力。可以说当时正是最好的进攻机会,因为明帝国短时间内已经不可能找出一支大规模的军队来对抗也先了。

    但奇怪的是,也先却没有继续进攻,而是收拾好东西回了家。

    这是为什么呢?

    其实原因也很简单,虽然明军主力被击溃,但通往京城的大门却始终关闭着,这就是宣府和大同。守住了这两个地方,就守住了京城的外围

    防线。

    宣府和大同有很多军队吗?

    没有,这两个地方的驻军并不多。但也先并没有乘胜进攻,一方面是因为他自己的部队也不多,而且这两个地方城防坚固,并不好攻,但更

    为重要的原因是,这两个地方都各有一名强悍的将领镇守。

    这两个连也先都怕三分的人,就是郭登和杨洪。

    其一、大同镇守者郭登

    郭登,智勇双全,小心谨慎,而且是个高干子弟,他的祖上就是大名鼎鼎的武定侯郭英,承继着祖先的光荣传统,他也一直干着武将这一危险

    的工作。事实证明,他确实不是等闲之辈,在他守护下的大同,是也先完全无法逾越的障碍。

    事实上,在土木堡事发的时候,郭登还不是总兵官,他是凭着自己的表现才获得大同最高镇守者的职位的。

    土木堡失败之时,大同也受到了极大的威胁,当时情况十分复杂,城内士兵慌乱,人心惶惶,加上还有也先军队不断地发动小规模进攻,大

    家都认定大同也守不了多久。时任总兵官刘安能力不足,无法处理防务,稳定军心。

    [450]

    此时郭登挺身而出,他亲自带领士兵整顿防务,慰问受伤士卒,鼓励他们继续作战。但当时的士兵们士气十分低落,郭登的这一行为并没有赢

    得多少人的信任,反而招来了不少风言风语。很多人认为,像郭登这样有背景的人,就算也先攻下了大同,士兵们送了命,他还是能够活着回

    去接着当官。

    这些话也传到了郭登的耳中。

    不久之后的一天,郭登召集士兵们,神色严峻的注视着他们,并当众拔剑立誓:

    “请诸位放心,我誓与此城共存亡,要死我陪你们一起死!”(不使诸君独死也)

    在郭登的勇气感召下,士兵们众志成城,撑过了最为艰难的时刻。

    此后,郭登正式为任命为大同总兵,守护住了这道大明帝国最重要的门户。

    其二、宣府镇守者杨洪

    杨洪,人称正统年间第一智将,性格冷静镇定,屡出奇谋,作战之时极为狡诈,善用佯攻,经常用少量兵力搅得也先军鸡犬不宁。此外,他还

    擅长守护城池,也先进攻多次,都被他轻易击退,到后来,也先只要听到杨洪的名字就头疼,尽量避免与其交战。

    现在也先终于找到了一个理想的武器去制服这两位大将,他相信只要朱祁镇站在城下喊一声,这两座城池就会兵不血刃地归他所有。

    当然,这只是也先的想法而已。

    八月二十一日,也先挟持着朱祁镇开始了他的“撞门”计划。

    也先首先到达的地方是宣府,这也是他以前经常来的地方,当然,每次迎接他的不是擂石就是弓箭。有时杨洪还会站在城头,面带微笑,十分

    有礼貌地手持火铳发射子弹为他送行。

    但这次不同了,因为我手里有大明皇帝,杨洪,你还笑得出来吗?

    志得意满的也先胁迫朱祁镇,发出了命令,要宣府守军开门。

    开门自然是引狼入室,但皇帝(当时还是)下了命令,不开门似乎又于理不合。

    智将杨洪会如何应对呢?

    城内守军(实际上就是杨洪)的应答实在大出也先的意料。

    “天色已晚,不敢开门!”(天已暮,门不敢开)

    这就是杨洪的智慧,典型的外交辞令,管你是谁叫门,我只当不知道,反正政策规定晚上不能开门,如果有何意见,可以向本人上级部门(具体

    说来是兵部)投诉反映。
 楼主| 发表于 2009-6-26 12:54:43 | 显示全部楼层
     [451]

    也先气得鼻子冒烟,接着胁迫朱祁镇,命令杨洪亲自出面说话。

    这也是一招狠棋,杨洪无论怎么嚣张,真的见了皇帝,也不敢当面违抗命令。

    可是城里的回答差点让也先从马上摔下来。

    “杨洪出差了!”(镇臣杨洪已他往)

    我相信,此刻的也先是十分痛苦的,这种痛苦并不在于他没有能够攻克宣府,而是因为他又被杨洪耍弄了一番。

    杨洪真的出差了吗?自然没有,此时,他正手持宝剑,一边站在城下指挥城上的士兵答话,一边厉声对士兵下令:“出城者斩!”

    也先就此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出发,去大同!

    可是郭登也不是省油的灯啊。

    到达大同之后,也先吸取了教训,直接命令朱祁镇找郭登说话,朱祁镇在胁迫之下,只能让人传话,让郭登开门。

    郭登不开门。

    一来二去没了结果,朱祁镇只好派人传话说:“我与郭登有姻亲关系(朕与登有姻)《注,此处待查》,为何如此拒我啊。”

    朱祁镇也真是没办法了,估计刀已经架到了脖子上,连这样的话也说出来了。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郭登还能毫无反应吗?

    郭登确实有了反应,不过是个比较强烈的反应:

    “臣奉命守城,其他的事情不知道!”(不知其他)

    于是,也先又一次被无情地拒绝了。

    郭登,你好样的,算你狠,今天先回去,下次再来!

    之后的岁月对于也先来说是艰苦的,他带着朱祁镇四处旅游,却没有一个地方接纳,赎金也从此了无音信,而大明也新立了朱祁钰为皇帝,手

    上的这个已经过期作废不值钱了。

    难道就此了事?

    哪有那么容易!也先决定,即使手上的这个皇帝不值钱,毕竟还有威信,对边关守将还是有一定的威慑作用的,继续带着他去撞门!

    郭登的大同他是不敢再去了,毕竟这位仁兄已经撕破了脸,所谓“不知其他”言犹在耳,去了无异于自取其辱。

    还是去宣府吧。

    可是事实证明,杨洪也是个软硬不吃的人,前后去了三次,都被赶了回来。到后来,也先便胁迫朱祁镇写信给杨洪,让他开门。

    可是杨洪做得更绝,他收到信之后,连看也不看,就加上封印,派人送给京城的朱祁钰,而朱祁钰给他的答复是:“这些都是假的,今后收都

    不要收!”(伪书也,自今有书悉勿受)

    说你假,你就假,真的也是假的。

    [452]

    攻击!攻击!

    也先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一个多月的时间,他没有拿到多少赎金,喜宁的计策又完全行不通,被人像傻子一样赶来赶去,实在是面子丢尽了。

    他已经对身边的这个喜宁失去了信心,事实证明,他所说的这些方法完全行不通。

    既然行不通,那就用我的方法!

    战争的意念冲上了也先的大脑,他的血液开始沸腾。

    不就是拔剑出鞘吗!?不就是冲锋陷阵吗!?

    他鄙视地看着那个叫喜宁的叛徒,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个卑劣的小人而已。

    不需要再耍什么阴谋诡计,不需要再靠投机取巧!

    要恢复大元的天下,还是要靠我们自己!

    集中所有的士兵,备好行囊,整装上马,拔刀,冲锋!

    目标,京城!

    也先并不是傻瓜,他没有带领军队去攻击宣府和大同,郭登和杨洪这两位猛人他是惹不起的,于是他决定绕路走。

    他已经选好了突破口,他相信,从这里他能够打开通往京城的大门。

    也先选择的突破口,正是当时王振所放弃的行军目标——紫荆关。

    正统十四年(1449)十月一日,也先率领所有精锐兵力,向着最后的目标挺进。

    当然,他不会忘记带上朱祁镇,虽然他已经不是皇帝,但毕竟还是太上皇,起码还可以用来挡挡刀剑,做个掩体。

    也先的军队十分强悍,骑兵以猛虎下山之势直扑紫荆关,在喜宁的引导下(所以说叛徒最为可恨),也先仅用了两天时间就攻破了这座关口,

    守备都御史孙祥战死。

    这里要插一句,按说孙祥死后,应该追认荣誉,就算评不上什么光荣称号,起码也该是因公殉职,但他却在死后被草草火化(焚之),什么也

    没有得到,英雄得到如此下场,全拜我们前面提到过的一位老朋友所赐,这位老朋友就是言官。

    孙祥战死之后,有一些言官不经过调查研究,就胡乱发言告状,说孙祥是弃关逃跑,结果在战后,不但没有给孙祥开追悼会,反而直接把他的

    尸体烧掉,就此了事,实在是比窦娥还冤。

    一年之后,孙祥的弟弟上书为哥哥辩解,朱祁钰这才了解到真实情况,给他的家人补发了抚恤金(诏恤其家)。

    在大明王朝的紧要关头插这么一句,不单是为孙祥讨个公道,同时还要告诉大家,那些以直言敢谏留名青史的御史们,绝对不能一概论之。

    说起御史大家可能会想起那些打死不低头,直言不讳的伟大人物,其实明代言官中有很多人品行极端恶劣,纯粹是为名而骂,为骂而骂。

    [453]

    这种败类言官并不少见,在后面的历史中,我们还会认识他们当中的很多人,并揭开他们脸上的面纱,显示他们的丑陋真面目。

    言官的问题以后再谈,还是先来看看风雨中飘摇不定的大明帝国吧。

    紫荆关是京城的门户,此关被破,震惊了京城,因为每一个人都知道,京城从此将无险可守。

    兵临城下

    正统十四年(1449)十月十一日,北京城头的士兵正在巡哨,突然,满天的尘土呼啸而来,随后传来的是急促的马蹄声和叫喊声。

    出人意料的是,城防士兵们并不惊慌,反而有一种放松的感觉,因为他们都十分清楚来的是什么人,以及来干什么。

    该来的迟早会来的。

    城外瓦剌军主营

    也先的情绪已经高涨到了极点,两个多月前,他在土木堡击溃了明军二十万大军,立下不朽奇功,还活捉了明朝皇帝,事后他才得知,这二十

    万大军已经是明朝的最精锐部队。

    既然明军最强部队都被自己轻易打垮,所谓的三大营也已经全军覆没,明朝还有什么能力和自己对抗?

    这次出征的进程更加增强了他的信心,此次他一路攻击前行,只用了十一天就打到了京城,此刻,这座宏伟的帝都已经完全暴露在也先的面前。

    在也先看来,进城只是个仪式而已,他不相信主力已经被击溃的明军还能做什么样的抵抗(视京城旦夕可破)。只要叫喊两声,吓唬一下,城

    内的人就会吓破胆,乖乖地出来办理城防交接。

    在攻击前的军事会议上,他自信地看着部落的其他首领们,用洪亮的声音告诉他们,眼前的这座城市不堪一击,大明的壮美河山,无数的金银

    财宝、古玩希珍都将归瓦剌所有,伟大的大元帝国将再一次屹立起来!

    “京城必破,大元必兴,只在明日!”

    据说以前曾有一些餐馆会在门前挂上一块牌子,写着“明日吃饭不要钱”七字。

    当然,这些饭馆绝对不是慈善机构,因为那块牌子上的日期永远都是“明日”两个字,而这个明日是永远不会到来的,如此做法不过是拿穷人

    开心而已。

    历史已经证明,也先的这个明日最终也没到来。他又被耍弄了一回,但这次耍弄他的不是杨洪,而是命运。

    六天后的也先可能会奇怪,自己的兵力强过土木堡之时数倍,且士气高涨,士兵强悍,最终为什么会失败?

    其实这个问题不用别人回答,他的祖父马哈木先生应该知道答案。

    决定战争胜负的最终因素,是人。

    [454]

    就在一个月前,也先眼前的这座城池还是那样的不堪一击,那样的柔弱,经常还有外逃的百姓和士兵,但仅仅过了一个月,这里又恢复了帝都

    的气势,守城的士兵已经为也先的到来等待了很久,他们的眼神中透露出很多东西,有仇恨,有兴奋,有焦虑,也有恐惧。

    但并没有畏缩。

    他们的眼神中透露的信息其实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

    我们不会后退。

    在这个月中,京城发生了很多变化,兵多了,粮足了,防护增强了,但最根本的变化却绝不是这些。

    真正的变化在人们的心中,透过失败的阴云,他们已经从开始的绝望中走了出来,并逐渐相信自己终将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这是意志和信念的力量。

    这才是那些守护京城的人们最为强大的武器。

    当然,当时的也先是意识不到这些的,毕竟到目前为止,他还是很有信心的,他绝对想不到,自己前进的步伐和恢复大元的梦想将在这里被一

    个人终止。

    一个有勇气的人。

    正统十四年(1449)十月八日,兵部尚书于谦下达总动员令。

    决战的信念

    得知也先进军紫荆关后,于谦敏锐地判断出,这次也先的目标是京城。

    虽然现在京城内的士兵数量已经将近二十万,但毕竟作战经验不足,为以防万一,他立刻下令派出十五位御史去各地征集士兵充任预备队。到

    十月八日,全部兵力集合完毕,总计二十二万人。

    勉强够用了

    可能有人会觉得奇怪,也先的兵力总计也不过几万人,为什么城内有二十几万人还只是勉强够用呢?

    这是由具体情况决定的,绝不是于谦的能力不行,当年的朱文正能够以数万人马挡住陈友谅六十万大军,是因为洪都城池不大,陈友谅虽然兵

    多,但在同一时间内无法全部展开,只有一批批地上,其实际攻击效果并不好。

    但现在于谦守卫的是京城,是大明王朝的首都,这是真正的大城市,并不是比较大的城市(比如铁岭)。

    也先攻击的目标是北京外城九门,此九门分别是:

    德胜门、安定门、东直门、朝阳门、西直门、阜成门、正阳门、崇文门、宣武门

    这九门的位置大致相当于今天北京市的二环到三环之间,当年的北京虽然远远比不上今天北京市的规模,但也是相当大的。

    [455]

    简单做一个除法会发现,每个门的守卫兵力也就在二万人左右,而也先的兵力在单一攻击其中一门时是占据优势的。更大的问题在于,也先的

    士兵素质要强于明军,而且几乎全部是骑兵,机动性很强,一旦打开缺口,就能够立刻集中兵力攻击。

    军队的战斗力并不单单决定于人数,还有机动力。

    所以明军虽然在总的人数上占优,但平均到每个门的防守却是不折不扣的劣势。

    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只要一平均就会原形毕露。

    这就是于谦所面临的形势,敌军十分强大,己方兵力虽然也不少,但并不占据优势,形势并不乐观,但与此同时,于谦也找到了一个得力的助

    手,这位助手将帮助他完成防御北京的任务,并成为他的亲密战友,并肩作战。

    当然了,于谦绝对想不到的是,他的这位助手在八年后还会做出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致自己于死地。

    从战友到敌人,从朋友到对头,那位完成这一戏剧性转变的亲密助手,就是石亨。

    石亨,陕西渭南人,父亲就是武官,他承袭父业,也干了这一行,此人自幼好勇斗狠,极为骁勇,被称为正统第一勇将,与杨洪并称。

    据说在石亨年青时,一次去街上玩,被一个算命的盯上了,那位算命先生抓住他仔细端详,以极为惊讶的口气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如今太平盛世,你怎么会有封侯的面相!”

    且不说这个故事是真是假,算命先生有没有收费,但起码他总结出了一个规律:

    乱世方出英雄。

    话虽如此,但正统十四年七月身处阳和的石亨却绝对不能算是个英雄,因为那个时候,他正在逃跑。

    数万大军全部覆灭,主将被杀,也先的骑兵肆无忌惮地踩踏着明军的尸体,这一切的一切全部发生在石亨的眼前,可是他无能为力,因为他还

    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逃命。

    作为统兵的将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统领的军队被敌人歼灭,士兵被残杀、被俘虏,而自己却无能为力。对于一个武将而言,这是最大的侮辱

    和折磨。

    窝囊,真是窝囊啊。

    窝囊的石亨活着回来了,然而等待着他的并不是安慰和抚恤,由于他也是军队主将之一,根据军令,他要负领导责任。于是他被罢免职务,贬

    为事官。

    在他人生最为失意的时候,于谦帮助了他。
 楼主| 发表于 2009-6-26 12:55:04 | 显示全部楼层
[456]

    在于谦看来,这个失败的将领并不是无能之辈,只要能够善加使用,他是能够成就大器的。

    事实证明,于谦的判断是正确的,石亨将成为一柄锋利的复仇之剑,插入瓦剌的胸膛。

    也先的军旗在城外飘扬,蒙古骑兵们在城前骑马来回驰骋,向城内的明军显示着他们的军威,八十多年过去了,他们终于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他们中的很多人都相信,在不久之后,他们将再次成为这里的主人。

    也就在几乎同一个时刻,城内的于谦正在召开他战前的最后一次军事会议。

    参加会议的包括朝廷的主要大臣和石亨等防卫北京的武将,这是一次气氛压抑的会议。因为与会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他们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现在敌军已经兵临城下,只有战胜敌人,才能保住帝都,才能挽救国运,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会议就在这样的气氛下开始,首先讨论的是如何退敌的问题。

    石亨发言认为,在目前的局势下,敌军的实力要强于明军,要想退敌,最好的方法就是坚壁清野,等待敌军疲惫,自然就会退军了。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很好的方法,因为也先的士兵并不是机器人,他们也要吃饭,只要坚守城池,等到他们吃光了所有的粮食,自然是要走人

    的。

    石亨深通兵法,他的这个提议也是行得通的。

    大多数人支持

    只有一个人反对

    按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石亨的提议应该是会获得通过的。但这次,即使赞成的人再多也没有用,因为这个反对的人手中掌握着否决权。

    此人正是于谦。

    于谦是兵部尚书,也是会议召集人,在这个会议上虽然谁都可以说话,但只有他说了才算数。

    他站起来,说出了自己的观点:

    “也先率大军前来,气焰已经十分嚣张,如果坚守不出,只会长他们的气焰,我大明开国至今已近百年,昔日高皇帝布衣出身,尚可纵横天下

    ,横扫暴元,我辈岂惧小小瓦剌!”

    他环顾周围众人,停顿了一下,厉声下达了他的第一道命令:

    “大军全部开出九门之外,列阵迎敌!”

    众臣鸦雀无声。

    确实也不用说话了,反正我们说了也不算,你看着办就是了。

    于谦接着下达了他的第二条命令:

    “锦衣卫巡查城内,但凡查到有盔甲军士不出城作战者,格杀勿论!”

    [457]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文臣们万万想不到,平日看上去温文尔雅的于谦竟然如此强悍,军令之严厉,前所未闻,甚至连战场杀惯了人的石亨也

    感到心惊。

    还没等他们喘过气来,于谦那沉稳又富含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

    “九门为京城门户,现分派诸将守护,如有丢失者,立斩!”

    “安定门,陶瑾!”

    “东直门,刘安!”

    “朝阳门,朱瑛!”

    “西直门,刘聚!”

    “镇阳门,李端!”

    “崇文门,刘得新!”

    “宣武门,杨节!”

    “阜成门,顾兴祖!”

    他停了下来。

    这不是一个寻常的停顿,因为所有的人都知道,还有一个门他没有说,这个门就是德胜门。

    德胜门是最为重要的门户,因为它在北京的北面,且正面对着也先的大军。一旦开战,这里必然是最为激烈的战场。

    这里实在不是个好去处啊。

    众人并没有等待多久,因为于谦很快綳x隽苏蚴卣撸?

    “德胜门,于谦!”

    他用坚定的眼光看着每一个人,这种眼光也告诉了众人,他没有开玩笑。

    文武大臣们又一次吃惊了,可让他们更吃惊的还在后面,因为于谦马上要颁布的是一道他们闻所未闻的军令。

    “凡守城将士,必英勇杀敌,战端一开,即为死战之时!”

    “临阵,将不顾军先退者,立斩!”

    “临阵,军不顾将先退者,后队斩前队!”

    “敢违军令者,格杀勿论!”

    这就是明代历史上著名的军战连坐法,此后的明代名将大都曾采用过这一方法。

    听到这杀气腾腾的语言,众人仿佛不认识这个正在说话的于谦了,就在一个月前,他还是一个从未指挥过战争的书生,还是儒雅的文官,是一

    个言谈温和,脸上始终保持着沉着镇定的表情的人。

    此刻的于谦依然沉着镇定,却似乎变了一个人,他已经成为了一位意志坚定,果断严厉的战场指挥官。

    在残酷的战场上,弱者是无法生存下去的,只有最为坚强、刚毅的强者才能活下来,并获取最后的胜利。

    于谦就是这样的强者。

    看起来会议要谈的问题已经谈完了,似乎也该散会了,正当众人庆幸从于谦那令人窒息的军令中解脱出来的时候,于谦下达了他的最后一道命

    令。

    最后一道命令

    于谦把手指向了兵部侍郎吴宁,下达了他的最后一道命令:

    “大军开战之日,众将率军出城之后,立即关闭九门,有敢擅自放入城者立斩!”

    [458]

    听到这道命令,连石亨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武将也被震惊了,这就意味着但凡出城者,只能死战退敌,方有生路,如果不能取胜,必死无疑!

    真的豁出去了

    所有的人都惊讶地看着于谦,他们这才意识到,于谦这次是准备玩命了,不但玩他自己的命,还有大家的命。

    于谦毫无惧意地看着这些惊讶的人,对他们说出了最后的话:

    “数十万大军毁于一旦,上皇被俘,敌军兵临城下,国家到了如此境地,难道还有什么顾虑吗,若此战失败,大明必蹈前宋之覆辙,诸位有何

    面目去见天下之人!”

    “拚死一战,只在此时!”

    于谦是对的,这是一场不能失败的战争,如果失败,北方半壁江山必然不保,大明的国运也将从此改变。

    这场战争,于谦输不起,大明也输不起。

    所以于谦为守护城池的人和他自己留下了唯一的选择:

    不胜,就死!

    与会众人终于散去了,于谦也回到了他的住处准备出发作战,之前那坚定强硬的讲话已经成为过去,现在他要做的,是实践他许下的承诺。

    自古以来,发言演讲是容易的,但实干起来却是艰难无比。很多人口若悬河,豪言壮语呼之即来,能讲得江水倒流,天花乱坠,但做起事来,

    却是一无是处,瞻前怕后。

    古代雅典的雄辩家们口才极好,擅长骂阵,指东喝西,十分威风,但马其顿的亚历山大长枪一指,便把他们打得东倒西歪,四散奔逃。

    辩论和演讲从来不能解决问题,因为这个世界是靠实力说话的。

    下命令是容易的,但最终的目的是要击败敌人,如果不能达到这一目的,无论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所以对于于谦而言,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于谦看着房中准备齐备的盔甲,他知道,不久之后,他就要脱下身上的公服,穿上这套只有武将才会穿的铠甲,第一次走上战场。

    于谦,你真的毫无畏惧吗?

    不,我畏惧过,我并不是武将,我没有指挥过战争,没有打过仗,没有亲手杀过人,在过去二十余年中,我的工作只是在文案前处理公务和政

    事。

    那你为什么要站出来挽救危局,指挥战争?

    在我看来,这是我应尽的责任。

    你真的准备好了吗,走上战场,去指挥你从未经历过的战争?

    是的,我已经准备好了,少年时,我曾立志做一个像文天祥那样的人,无论寒暑,我在孤灯下苦读不辍,踏入仕途,我曾青云直上,也曾郁不

    得志,曾经登堂入室,也曾身陷牢狱,经历了数十年的磨砺和考验,我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我已无所畏惧。

    [459]

    于谦实践了他的抉择,穿上了那套沉重的铠甲,离开了他的住所,向德胜门走去。

    在那里,他将获得他人生中的最大光荣。

    十月十一日,北京保卫战前锋战开始。

    西直门前锋战

    也先原先认为,京城已经是个空架子,只要兵临城下,自然会不战而胜,可当他来到北京城下,整兵出战时,才惊奇的发现,那些他认为绝对

    不堪一击的明军已经摆好阵势,在城外等待着他。

    也先是一个有着丰富军事经验的人,单从气势上,他就已经看出,守在门前的这帮人是来拼命的,实在不好惹。

    但既然已经来了,就不能不打,于是他决定先试探一下。

    他选择的目标是西直门。

    在他的命令下,上千名瓦剌士兵挟持着俘获的百姓向西直门发动了试探性进攻。

    西直门的守将是刘聚,他迅速作出了反应,派遣部将高礼、毛福寿迎敌。

    瓦剌士兵还没有从土木堡的胜利中清醒过来,他们依然认为眼前的明军会像土木堡的那些人一样任他们宰割。

    其实在战争中,恶狼和绵羊的角色是经常替换的,这一次,主演恶狼的是明军。

    在土木堡之战中,他们很多人都失去了自己的战友甚至亲属,满腔怒火正无处宣泄,现在这些杀戮自己同胞的仇人竟然还敢找上门来,真正是

    岂有此理!

    此仇不报,更待何时!

    于是他们抽出腰刀,睁着发红的眼睛,大呼“杀敌”,以万钧不当之势向瓦剌兵冲去。

    瓦剌兵惊呆了,在他们的想象中,这其实是一个美差,那英明神武的也先派他们前来是接受投降的,他们可以优先进城抢夺一番。

    可是到了这里,他们才发现,迎接他们的是一群杀气腾腾的人和他们的大刀。

    瓦剌军一触即溃,四散奔逃,数百人被杀,挟持的百姓也被明军救走。

    当也先看到逃回来狼狈不堪的瓦剌士兵时,他已经明白,眼前的敌人不是牛羊,而是虎狼。

    对付这样的敌人,如果硬拼是十分危险的,正在他踌躇之时,超级卖国贼喜宁出场了。

    他向也先建议,目前不要与明军开战,应该躲避其兵锋,自己已经想好了一条计谋,必能不战而胜。

    喜宁的计划是这样的,首先在城外扎营,然后派人通知明朝大臣,就说太上皇(朱祁镇)在这里,要他们派人出来迎驾。

    这条计策的毒辣之处在于,有意把朱祁镇放在显眼的位置,并公开通知对方前来迎接,如果对方来接,就可以谈条件,索要钱财和利益,如果

    不来的话,明朝就会理亏,从礼法上讲也是一件丢人的事情。

    卖国贼更为人所痛恨,实在不是没有来由的。

    [460]

    一道难题摆在了于谦面前,他会怎么应对呢?

    这个在我们看来很难的问题,在于谦那里却十分简单,他立刻派出了两个人去办这件事。

    这两个人一个叫赵荣,另一个叫王复。

    值得注意的是这两个人的官职,王复是通政司参议,赵荣是中书舍人,在去谈判之前临时才分别提升为右通政和太常少卿。

    这是一个意味深长的人事升迁和派遣决定。

    奥秘在哪里呢?

    只要分析一下他们的官职就明白了,通政司参议和中书舍人是多大的官呢?一个是正六品,一个是从七品,也就是说,王复和赵荣这两个人都

    是芝麻官,这种人在下层官员中一抓一大把。

    那么他们升迁后的官职有多大呢?右通政和太常少卿一样,都是正四品。

    正四品,也就是个厅局级干部。

    于谦的意思很清楚,他压根就没有把也先说的话当回事,派这么两个小官出去,无非是做做样子,应付一下而已。

    也先同志在城外苦苦等待着朝廷大员来和他谈判,来恳求他放回朱祁镇,然后拿到大批的金银珠宝,风光一把。

    可他等来的是什么呢?两个六七品的小官,临时给了四品级别,跑来和他谈判。

    这不是谈判,这是调侃,是侮辱。

    更可笑的是,也先对于明朝的官制和人员并不清楚,他还一本正经的要和对方谈判,因为在他看来,这两个人应该是大人物。

    而王复和赵荣也是一头雾水,他们本就默默无闻,别说代表国家出来谈判,平日他们连上朝面圣的资格都没有,在高官云集的京城,说他们是

    官都是抬举了他们。

    这两位仁兄估计不久之前还在大堂坐班,瞬息之间就被告知自己官升四品,并被派任驻瓦剌代表,即刻出行。

    即未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更谈不上什么空乏其身,忽然就天降大任了。

    谈判双方一个心里没底,一个自以为是,这谈的是个什么判。

    眼看也先就要成为外交史上的笑柄,死太监、卖国贼喜宁先生又出场了。

    他十分清楚这两个所谓的谈判代表不过是两个小人物,便告诉了也先,回报王复和赵荣,拒绝和他们谈,并表示他们的谈判对象仅限以下四人

    :

    于谦、石亨、胡濙、王直。

    除此四人之外,其他人不予考虑。

    于谦对此的答复是:不作答复。

    你嫌小,大爷我还不伺候了!

    他撂下了一句十分凶狠的话,算是给了个回复:

    “我只知道手上有军队,其他的事情不知道!”(今日只知有军旅,他非所敢闻)

    也先,别废话了,你不是要打吗,那就来吧!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楼主| 发表于 2009-6-26 12:55:32 | 显示全部楼层
     [461]

    出战!

    也先真的愤怒了,他曾经天真地以为城里还会派人出来,并满怀诚意地站在土坡上张望,但时间慢慢地过去,别说人,连狗也没一条。

    他的心灵又一次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因为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又被忽悠了。

    他自己也应该为多次上当被骗负一定的责任,我查过也先同志的年龄,正统十四年,他已经四十二岁了,所谓四十不惑,到了这个年纪,性格

    竟然还这么天真,被骗也实在不算冤枉。

    要说到打仗,也先算是一把好手,但要论搞政治权谋,他和明朝那些久经考验的官吏们比,水平还差得太远。

    到了这个地步,玩手段玩不过,退回去也不可能了,只剩下了一条路。

    攻击!用武力去征服你们!

    北京保卫战正式打响。

    此刻的于谦穿戴整齐,跃马出城,立于大军之前。

    在他的身后,德胜门缓缓地关闭。

    于谦面对着士兵们惊异的目光,斩钉截铁地用一句话表达了他的心意:

    “终日谈论忠义,又有何用,现在才是展现忠义之时!报国杀敌,死而不弃!”

    士兵们这才明白,这位京城的最高守护者,兵部尚书大人,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出战的,他根本就没有打算活着回去。

    此刻的于谦已经不仅仅是一位指挥官,对于战场上的士兵们来说,这个瘦弱的身影代表着的是勇气和必胜的信念。

    秉持着信念的军队是不会畏惧任何敌人的,是不可战胜的。

    也先失败的命运就在这一刻被决定。

    瓦剌大军终于发动了进攻,他们的目标是德胜门。

    圈套!最后的神机营!

    这是个大家都能预料到的开局,攻击的最短路径往往也是最有效的,作为京城北门,德胜门必然会首当其冲。

    也先并不是傻瓜,他明白德胜门已经有了准备,于是他派出了小部队伍前往探路,他的如意算盘是先探明形势,如果该门坚固难攻,就改攻他

    门,如果有机可趁,再带领大军前来攻击。

    在这种指导思想下,探路骑兵出发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还没有到德胜门就发现了明朝骑兵,而且神色慌乱,装备不整,他们跟踪追击,发

    现一路都是这种情况。于是他们立刻回报也先。

    也先听到这一军情,立刻作出了他的判断:明军还没有做好准备,只不过是在虚张声势而已。

    [462]

    在也先正确的战术指导思想的引导下,瓦剌派出了一万大军进攻德胜门,带队的主将是也先的弟弟博罗茂洛海,这支军队是也先的精锐,他派

    出主力作战,表明其志在必得的决心。

    大军由也先主营出发,骑兵驰骋争先,烟尘四起,向德胜门杀去。

    踌躇满志的博罗茂洛海万万没有想到,他连德胜门的边都没能摸到。

    因为在前方等待着他们的,是一支复仇的军队——神机营。

    早在几天之前,于谦就和石亨分析了战场形势,他们一致认为,如果正面交锋,明军是不占优势的,要想战胜敌人,必须用伏击。

    那么由谁来伏击呢,他们又一次把目光投向了神机营。

    要说明的是,神机营主力部队已经在之前的战役中全军覆没了,剩下的这些人只是神机营的二线部队,一线全都死完了,二线自然就变成了一

    线。

    作为京师三大营里战斗力最强的部队,神机营有着极强的自信心和求胜的信念,但就是这样的一支军队,在土木堡没放一枪一炮,就被人像切

    菜一样干净利落地解决掉。

    神机营就此覆灭,覆灭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这样一个窝囊的结果是这支光荣部队所不能接受的,因此在所有的京城守军中,他们的求战欲望最强,复仇心理最重。

    把任务交给他们,实在是最为合适的抉择。

    最后的神机营此刻正埋伏在前往德胜门的必经之路上,他们隐蔽在沿路的民居中(设伏空舍中),当探路的瓦剌骑兵趾高气昂地经过时,他们

    并没有动手,因为他们明白,这不过是个诱饵,真正的大鱼在后面。

    没过多久,远方道路上扬起了漫天的灰尘,马蹄声伴着风声传来,神机营的士兵们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火铳。

    来了,终于来了。

    博罗茂洛海率队飞奔在最前面,既然明军不堪一击,那还是跑快一点好,去晚了功劳就没有了。

    他已经隐约看到了德胜门,只要越过前方的民居,京城就唾手可得!

    目标近在咫尺!

    其实他想的并没有错,他的目标确实就在前方,只是最后的目的地有点不同。

    不是京城,而是地府。

    博罗茂洛海,到此为止吧,这里就是你的坟墓!

    [463]

    当瓦剌骑兵冲入这片空旷的民居时,突然从前方两翼冲出大队士兵,堵住了瓦剌前进的道路。与此同时,大队士兵在瓦剌军后面出现,切断了

    他们的退路。

    这种情形在兵法上学名叫做围歼,民间称之为打埋伏,通俗说法是包饺子。

    奇怪的是,这些士兵并没有发动进攻,他们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博罗茂洛海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等待,也不想知道,但他清楚,如果不赶紧冲出去,等待着自己和万人大军的命运只有一种——死亡。

    他亲自率领骑兵对围堵的明军发动了总冲锋,希望能够突围。他相信凭借自己骑兵的冲击力,足以击退这些伏兵。当然,这需要一些时间。

    但可惜的是,他没有争取到突围的时间。

    因为等待着他的,是神机营复仇的火枪。

    经过长时间的等待和煎熬,神机营的士兵们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他们将用手中的火枪痛击这些入侵者,为之前死去的战友复仇,并赢回这支

    精锐部队的荣誉。

    一霎间,原本平静的民居突然发出巨响,万枪齐鸣,神机营的士兵们发扬了地道战的精神,以民房为据点,开凿枪眼,贯彻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不放空枪的原则,从各个方向射击瓦剌骑兵。

    瓦剌骑兵如同陷入地狱之中,因为他们大部都是骑兵,在民居之间根本无法行动,站在高处的神机营把他们当成了活靶子,从容地装药,瞄准

    ,发射。瓦剌骑兵抓狂了,他们疯狂地挥舞马刀,却找不到目标,完全无法进攻,马虽然跑得快,但并不能上房揭瓦,很多人当场就被击毙。

    个别聪明的已经开始丢弃马匹,拔脚逃跑。

    博罗茂洛海被这突然的袭击打晕了,不过他并没有晕多久,很快就被神机营乱枪打死。他没有能够成为第一个攻进京城的人,却很不幸地成为

    了第一个在京城被击毙的瓦剌高级将领。

    主帅被击毙,一万大军立刻崩溃,几乎被全歼,至此德胜门之战结束,也先完败。

    此刻的也先正在大营等待着胜利的消息,可他等来的却是全军覆没的结果。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青年起,他继承父亲伟业,四处征战,灭兀良哈,平女真,统一蒙古,横扫天下,无人可挡!

    而土木堡之战,他又击败了最为强大的敌人——大明。甚至连对方的皇帝也抓了过来,如此武功,连自己的祖父马哈木也无法比拟,他似乎已

    经看到,这座宏伟的京城即将归为己有,而恢复大元的梦想也会在自己手中实现,并开创帝国基业,自己的名字将与成吉思汗,忽必烈一起名

    留青史!

    然后于谦给了他一闷棍,将他彻底打醒,并在他的耳边大声喊道:

    也先,醒醒,快点起床吧,打仗的时间到了。

    [464]

    也先的愤怒

    我不会输的,更不会输在这里!

    也先终于清醒了,他开始认识到自己眼前的这座城池不是那么容易攻克的。

    但已经无法回头了,一万骑兵被全歼,弟弟博罗茂洛海也被打死了,就此撤回,有何面目见天下人!

    再赌一把!我亲自动手!

    也先失去了他的耐性,他下达了总动员令,命令所有骑兵对京城九门同时发动总攻,其实此时也先心里应该明白,他已经不太可能攻占这座城

    池了。

    但这是个面子问题。

    就算走,也要赢一把再走!

    自古以来,无数赌徒就是这样倾家荡产的。

    也先骑上马,亲自指挥骑兵发动了最后的冲锋,之前,他经过仔细考虑,为自己这次表演选定了目标——安定门。

    安定门的守将是陶瑾。此人名气不大,没有什么卓著的战功,而安定门与德胜门一样,也是京城向北的城门,路途较短,十分适合军队进攻,

    也先选择安定门为目标,似乎是想找个软柿子作为突破口。

    随着他一声令下,精锐的瓦剌骑兵倾巢而出,向着京城最为薄弱的安定门发动了冲锋。

    当然,与之前一样,所谓最为薄弱的安定门,只是也先自己的判断。

    他万万想不到的是,一位老朋友正在安定门外等待着他,并将带给他意想不到的惊喜。

    当然这位老朋友并不是软柿子,而是一块坚硬的石头。

    也先带领着他的精锐主力向安定门扑去,但他比他的弟弟要谨慎得多,一路上他都小心翼翼,唯恐中埋伏。

    但让他吃惊的是,一直到安定门前,都没有遇到过任何麻烦,也没有任何伏击者出现,这更让他确定了安定门是京城防守的弱点所在。

    可就在他准备向城门发起冲锋的时候,却惊奇地发现城门守军竟然放弃了防守,主动向自己冲杀过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

    也先实在是摸不着头脑,虽然他已经看清对方也是骑兵,但明朝骑兵并不是瓦剌骑兵的对手,这几乎是大家公认的事实,可现在这支骑兵竟然

    放弃防守,主动向自己发动进攻,其中缘由实在让人费解。

    原因其实并不难找,还是引用我们之前曾反复说过的那句老话:

    凡事总有例外。

    [465]

    瓦剌骑兵的整体素质固然要比明朝骑兵强,但并不排除某些例外情况的出现。一个优秀的将领加上合适的用兵方法,足以培养出优秀的骑兵部

    队。

    驻守安定门的正是这样一支优秀的部队,而他们的指挥官就是也先的老相识石亨。

    石亨和也先算得上是老朋友了,石亨原来做边将的时候,就经常和也先打交道,当然,他们打交道所用的道具是刀剑,地点则是战场。在他们

    之前的交往之中,双方互有输赢,但在后来的阳和之战中,石亨输掉了他所有的一切。

    那是一个让石亨刻骨铭心的时刻,全军覆没,四周布满了手下士兵的尸体,自己孤身逃离,背后是紧追不舍的瓦剌士兵。失败的痛苦和被人穷

    追不舍的耻辱交织在他的心头,但石亨没有时间去体会这些,当时他最重要的任务是逃命。

    成功逃回去的石亨不但没有得到任何安慰,还被削去了官职,并且终日生活在旁人鄙视的眼神中,因为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个人是战场上的失

    败者,抛弃了他所有的属下和士兵,独自逃走并活了下来,这实在不是一件光荣的事情。

    从此石亨在他的心中深深地刻下了自己仇人的名字——也先。他无数次地告诉自己,正是这个人带给了他失败和耻辱,让他无法面对那些死去

    将士的亲人,让他背负着苟且偷生着的恶名。

    他很明白,要想洗刷自己的耻辱,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到也先,并在战场上彻底击败他,赢回属于自己的荣誉!

    但残酷的事实摆在眼前,自己不但是一个失败者,还是一个被罢了官的人,复仇从何谈起?

    就在此时,于谦出现了,他不计前嫌,提拔了石亨,并且给了他一个机会。

    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石亨仔细研究了瓦剌骑兵的特点,他利用这仅有的一个月时间加紧训练手下的士兵,教导他们作战方法和战术。很快,他就拥有了一支具有相

    当战斗力的骑兵部队。

    在战前部署时,石亨与于谦一致判定,也先的进攻重点必然是德胜门和安定门,所以他们进行了分工,德胜门由于谦镇守,并安排神机营设伏

    ,而石亨则率领骑兵在安定门外迎敌。

    当看到也先那熟悉的旗帜出现在安定门外时,一股强烈的兴奋感冲击着石亨的大脑,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等待已久的复仇机会终于到来了。

    安定门外的骑兵们抽出了马刀,准备向眼前的入侵者们发动进攻,可出人意料的是,还没等到下达军令,一个人就单枪匹马冲了出去,而且十

    分滑稽的是,这个不守军令率先出击的人竟然就是军队的先锋主将!

    这位十分生猛,带头冲锋的仁兄名叫石彪,
 楼主| 发表于 2009-6-26 12:56:03 | 显示全部楼层
[466]

    石彪,是石亨的侄子,人如其名,他平素为人就十分彪悍,蛮横无理,属于那种无风要起几层浪,见树还要踢三脚的人,他没有什么业余的爱

    好,但对战争和杀戮有着特别的兴趣,一上战场就兴奋无比,经常口喊杀声,冲锋杀敌,其勇武善战连石亨也自愧不如。

    此刻,这位仁兄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见到敌人出现,便不顾一切,手舞兵器冲了过去。

    顺便说一句,石彪先生的兵器是比较特殊的,据史料记载,他用的是斧头,上阵杀敌当然不会用砍柴的斧头,至于到底是李逵的板斧还是程咬

    金的宣花斧就实在很难考证了,但是他用斧头这种笨重的武器作为随身兵器,起码说明了一点:这是个不好惹的人。

    眼见先锋石彪率先向也先军冲去,列阵的士兵纷纷醒悟过来,领导已经带头了,小兵还等什么!

    石彪挥舞巨斧以万军不当之势冲入瓦剌军阵,左冲右突,大肆砍杀瓦剌士兵,很快,明军也赶来助战,在瓦剌军中左冲右突,横冲直撞,搅得

    瓦剌大军混乱不堪。

    也先万万想不到,自己还没动手,就被人打得落花流水,他眼睁睁地看着石彪和明军在自己阵中势如破竹,砍人如切菜,他挥舞着马刀,想要

    稳住阵脚,无奈对方太过凶猛,瓦剌军前锋和中军简直不堪一击,纷纷四散奔逃,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也先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失败似乎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眼前的这些明军也绝不是土木堡的那支战败之师可以比拟的。他们是如此的善战,如

    此的不顾生死,是什么让他们变得如此勇猛呢?为什么自己的精锐骑兵竟然抵不住这些二流明军的冲击呢?

    其实原因很简单,守卫城池的明军单论战斗力绝对不是瓦剌士兵的对手,但他们有一样东西,是这些入侵者所没有的。

    这样东西就是信念,保卫自己家园的信念。

    保卫自己家园的人总是有着无尽的勇气的,因为他们明白,自己是为了保卫身后的父母亲人而战,他们的奋战和牺牲都是有价值的。

    当时的也先是否能够理解这一点,谁也不知道,但我们可以肯定的是,也先十分清楚,如果他再不撤军逃跑,就会全军覆没。

    眼看大军即将崩溃,也先无奈地下令全军撤离,石彪紧追不舍,跟着也先的屁股后面猛下黑脚,瓦剌军叫苦不迭,只顾逃命。

    逃跑中的也先十分狼狈,但他想不到的是,自己的厄运并没有结束,一个真正的对手正在他的退路上等待着他。

    [467]

    石亨此刻已经列好了队伍,正准备迎接也先的到来,在战前,他与石彪已经商定了计划,由石彪在安定门前布阵,石亨则带兵隐藏于也先的后

    路,等到也先大军发起进攻时,便开始前后夹击,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但事情的发展超出了石亨的预想,石彪竟然如此威猛,仅凭一己之力就击退了也先,这样也好,通常打落水狗总是容易的。

    而当也先上气不接下气地逃离石彪的追击,还没来得及庆祝一下时,就惊喜地发现了为他接风洗尘的石亨军队。

    终于可以报仇了,也先,你也有今天!

    石亨一点也没客气,亲自率队对也先军发动了最为猛烈的进攻,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斗,也先军毫无战意,一触即溃,勇猛的瓦剌军队将他

    们所有的气力都用在了逃跑上,而明军肆无忌惮地在后面追击也先,并杀死所有被他们追上的瓦剌士兵。

    奸商也先这次算是彻底亏本了,他虽然没有还清在土木堡和阳和欠下的所有债务,但至少还是付出了相当大的一笔利息。

    西直门孙镗的困局

    安定门和德胜门击退瓦剌军的同时,西直门守将孙镗却正面临着尴尬的窘境。

    也先的军队是骑兵为主,机动性很强,在德胜门和安定门吃了败仗后,他们立刻转向了京城西面的西直门。这可就苦了正在镇守此门的都督孙

    镗。

    德胜门和安定门虽然是京城北门,正对敌军,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其防卫十分森严,而西直门就没有这个待遇了,分配来的士兵战斗力和

    人数都十分有限,而也先军也发现了这一点,于是原先围攻德胜门和安定门的士兵们纷纷转向,他们似乎形成了一个共识:西直门易攻,同去

    ,同去!

    北京保卫战的主战场随即转移。

    孙镗是一个比较有能力的将领,他带队在门前迎战,率领守军主动冲击瓦剌军前锋,他本人武艺高强,勇猛异常,身先士卒,手持大刀亲自参

    加白刃战,斩杀多名瓦剌士兵(斩其前锋数人)。

    可是孙镗的勇猛并没有改变西直门被围攻的局势,他十分郁闷地发现,瓦剌军越杀越多,攻势越来越猛,守军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在经过仔

    细的思考后,他作出了一个决定——逃跑。

    临战退缩对于一个武将来说,实在是很羞耻的事情,但是对于孙镗本人来说,这个行为还是可以理解的。

    老子也是人,凭什么武将就该送死,不能逃跑?!

    [468]

    你能说他的想法不对吗?

    但武将孙镗很快发现,对于他来说,还有一个更大的难题摆在眼前——往哪逃?

    外面漫山遍野都是瓦剌军,肯定不能往城外跑,那是找死。

    最好的选择当然是退入城内,可问题是于谦大人发布了那条要人命的指令,所有的大门都是紧闭的。

    眼看局势危急,孙镗没有办法,只好退到城门前对着城头喊话:“我已支持不住,放我军入城!”

    此刻,守在城头的人叫程信。

    程信是一个文官,具体说来,他是给事中,属于言官,在我看来,这是一个十分有趣的人。

    他在城头看得一清二楚,也明白孙镗也并非贪生怕死,实在是支持不下去了,可是他军令在身,而且他也是一个比较死板的人,通俗说来就是

    认死理。所以他没有开门,而是站在城头,对孙镗喊了很长的一番话。

    这番话的大意是,虽然我知道你很辛苦,敌人很多,很想进城,我也可以理解,但是因为上级有命令不能放你入城,所以我不能违背命令放你

    进来,其实只要你打退敌人,就可以进城了,所以希望你多多努力,我会在城头为你呐喊助阵的。

    这番话说得孙镗目瞪口呆,要能打退敌人,老子还找你干嘛,不让进就不让进,说这么多废话干啥?

    找一个言官来做武将的监军,实在是很有意思的组合,在很多时候会造成极强的喜剧效果。

    孙镗明白,虽然这位城头的言官说了一些废话,但是主题意思是清楚的:

    能够进城的只有两种人,胜利者,或是尸体!

    他拨转马头,转向了激战正酣的战场。

    反正也进不去了,就战死在这里吧!也先,老子跟你拼了!

    人有时候必须有舍弃生命的觉悟,才能找到生路。

    孙镗抱着必死的决心,挥舞大刀向也先军杀去,士兵们被他的勇气(其实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所鼓舞,无不奋力死战,明军士气大振,稳定

    住了局面。

    而城头上的程信也算得上人如其名,他还是很够意思的,并没有说空话,除了指挥啦啦队为孙镗呐喊助威外,还组织了一批士兵,用火铳和弓

    箭攻击城外的瓦剌军队,用实际行动支持了孙镗。

    正在战局相持不下之际,石亨终于赶到,他之前已经把也先打得落花流水,便率领军队开始武装大游行,四处扫荡瓦剌军队,听说西直门被围

    攻,便立刻赶来支援,在这位猛将兄的指挥下,明军三两下就解决了进攻的瓦剌军,把他们赶了回去。

    [469]

    九死一生的孙镗终于摆脱了自己人生中的困境,由于坚守有功,他在战后还是接受了封赏。但是他不坚定的意图和行为,使得他经常成为其他

    武将暗地里嘲笑的对象,而很多的史书上都留下了“镗力战不支,欲入城”这样不光彩的记录,自此之后,他就一直在这样的尴尬下干着武将

    的老本行。

    但孙镗最终还是恢复了自己的名誉,在十二年后那个混乱的夜晚,他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勇气,挽回了声誉。

    也先的第二方案

    此时的也先正在逃亡的路上,在他的背后,是一群近乎疯狂的明军,这些人手持马刀,喊打喊杀,大有不把他碎尸万段誓不罢休的势头。

    他终于理解了石亨的痛苦,被人追着跑实在不是一件让人感觉愉快的事情。

    这里不能呆了,还是退回大本营吧。

    也先的大本营在京城外围的土城,这里距离京城还有一段距离,是也先牢固的进攻基地,当然,这是不久之前的事情。

    当也先再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他深刻地领悟到了屋漏偏逢连夜雨的痛苦,他惊奇地发现,在他逃跑的路上,很多沿途民居的居民纷纷爬上屋顶

    ,毫不吝啬地向他扔砖头(争投砖石击之),也先第一次体会到了被人拍砖的痛苦。

    土城也不能呆了,赶紧走人吧。

    也先彻底绝望了,他满怀希望前来,却落得这样一个结果,弟弟被乱枪打死,几万军队被打得溃不成军,自己也被当初的手下败将石亨打得到

    处跑,真是丢人啊。

    从开始的踌躇满志到现在的狼狈不堪,对于也先来说,这个世界变化得实在太快。

    其实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该收手了,此刻也先最明智的决定应该是率领他的军队撤走。

    可是这位也先同志是一个很有个性的人,自他领军以来可谓横扫天下,难逢敌手,在这里吃了如此大亏,就这么走了,面子往哪里摆,回去怎

    么见自己的手下?

    于是他决定再等五天,如果五天之内进攻无效,他将改变自己的计划。

    这五天对也先来说是十分难熬的,他利用手中的朱祁镇,想同城内的人谈判,其实他的要求也不过分,给点钱财让他有个台阶下,也就够了,

    可城内的于谦根本就不搭理他,于是他就武力进攻,可总是被打得落花流水,落荒而逃。

    打也不行,谈也不行,也先在城外就这样蹲了五天,十月的北京风沙大,也先足足喝了五天西北风,一无所获,忍无可忍之下,他决定使用第

    二套方案。

    [470]

    第二套方案仍然是以武力进攻为主,不过这一次,他的进攻方向不再是京城,而是居庸关。

    居庸关是北京的门户,只要占据了居庸关,就等于扼住了京城的咽喉,通过多日的试探和进攻,也先已经明白,想要占据京城已经是不可能的

    了,于是他决定转而求其次,攻击居庸关,这样进可攻,退可守,进退自如,不能不说是一个很好的战术考虑。

    也先重整了军队,集合所有兵力(史料记载约有五万),转向攻击居庸关。

    应该说也先的这个决策还是正确的,居庸关没有京城那么多的兵力,也没有坚固的城防,也先的军队虽然受挫,但战斗力仍在,正常情况下,

    居庸关是抵挡不住也先的进攻的。

    可也先想不到的是,当时的情况偏偏就不正常。

    守卫居庸关的将领叫做罗通,正如也先所料,他并没有足够的兵力和坚固的城防去抵挡瓦剌军队的进攻,但似乎是天不绝人,看似败局已定的

    罗通此时却迎来了一个帮手—天气。

    因为1449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来得早了一些。

    正统十四年(1449)的十月,天气已经十分寒冷,而罗通也充分利用了他的物理学常识,城下重兵压境,他却丝毫不乱,只是不慌不忙地命令

    城内守军不断往城墙上浇水,城外的也先看着守军的这一行为,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不知他们为何此举动,只是下令第二天全力破关。

    第二天一早,也先就找到了守军奇怪举动的答案,因为一夜之间,昨天还是砖土结构的居庸关已经变成了一块巨大的冰砖,别说攻城,连个搭

    手的地方都没有,在这种情况下,也先下令停止进攻,驻营城外。

    也先的意志已经接近崩溃,总结自己一个多月来的经历,他痛苦地发现,自己就如同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孩,被杨洪、于谦、石亨、罗通等人不

    断地耍弄,这些人都十分狡猾,很少正面交锋,却总是用各种诡计算计自己,可偏偏自己的脑袋不争气,屡屡被他们得逞,搞到现在这个打也

    不是,退也不是的尴尬境地。

    仗打到这个地步,也先早已不敢奢望什么攻进北京城恢复大元之类的梦想,因为现实已经击碎了他的梦想,在我看来,他需要的不过是个体面

    的下台阶的机会。

    进攻还是撤退,这是个面子问题。

    在这种理念的支持下,他在居庸关外痴痴地等待了七天,希望眼前的这座冰山能够融化,希望有人能够给他一个机会,给他一个说法,免得自

    己的这次庞大军事行动成为人们眼中的笑柄。

    可他的得到的只是城内射出的弓箭和火铳,以及守军无情的嘲笑。

    实在撑不下去了,还是收拾包袱撤吧。

    也先下达了撤退的命令,瓦剌的五万大军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可是罗通实在是一个好客的人,他似乎觉得把也先这位客人晾在城外几天不搭理有点过意不去,便不顾也先的反对,坚持派出全副武装的士兵

    去为也先送行,于是“三败之,斩获无算”。

    也先什么也顾不上了,他已经意识到,这次麻烦大了,如果再不逃走,连老命也保不住,他带着朱祁镇,准备撤回关外。

    在败退的路上,也先最后看了一眼那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北京城,叹息而去。

    似乎是为了怀念自己那最终未能实现的梦想,也先在离北京城外不远的地方扎营,度过了在京城的最后一个夜晚。

    估计也先的打算不过是好好的睡上一觉,再做个好梦,然后第二天走人。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于谦已经准备了一份厚礼,作为给他的离别礼物。

    也先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军事指挥官,他已经预料到了城内的守军可能会夜袭出击,所以他把军营设在了离京城有一定距离的地方,加上他的军

    队以骑兵为主,所以就算守军出城攻击,他也能够从容做出反应,将军队撤走。

    可是这次,上天又一次和他开了个大大的玩笑,由于在小时候没有接受过系统的科学技术教育,也先同志这次又要吃大亏了,吃没文化的亏。

    他什么都考虑到了,却忘记了于谦手中有一样武器,不需要靠近他的营地就能置他于死地,而这件可怕的武器就是大炮。

    明代的大炮自宋代和元代发展而来,经历长时间的改进,到了明永乐年间,大炮已经具有较远的射程和极大的威力,此时的于谦已经准备了数

    十门大炮,并把炮口对准了也先的营地,准备在夜里用这份意外的礼物给也先饯行。

    就在那个夜晚,也先带着无尽的遗憾和惋惜再次遥望了京城,事后证明,这也是他投向京城的最后一瞥,他始终无法理解的是,自己的军队装

    备精良,士气高涨,士兵强悍,而对手则是主力被歼灭,装备不全,士气低落,士兵也是临时召集的预备队,毫无经验可言,这样的实力对比

    ,无论用什么方法预测和计算,哪怕是搞民意调查,自己也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失败的。

    然而事实是,他失败了。

    他未必知道在这一个月里,京城发生了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但他可以感觉到的是,在那座看似岌岌可危的城池中,有一种力量在支撑着守军

    ,顽强地对抗着他,而击败自己,创造奇迹的正是这种力量。

    这种力量,我们称之为勇气。

    作为失败者的也先自然会有很多感慨,可是此刻的胜利者于谦却没有这样的空闲,此时,他正忙于调集大炮,并将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也先的营

    地,准备在夜里为也先组织一场盛大的焰火送行晚会。

    说到这里,可能有些细心的读者已经注意到了一个矛盾之处,既然于谦有大炮,为什么一开始不用,却非要等到也先夜间在城外扎营,准备撤

    退之时方才动手呢?

    这其中还是大有玄机的。

    在我们的印象中,于谦是一个正直勇敢的人,事实确实如此,但我们往往会忽略了这样一点,那就是于谦也是一个历经宦海,很有城府的人,

    他之所以在战斗的初始阶段不使用大炮,是因为在也先的队伍中有一个身份特殊的人—朱祁镇。

    朱祁镇虽然已经不是皇帝,但如果在战阵之中,众目睽睽,光天化日之下被大炮轰死,影响实在不好,舆论压力太大,所以不能轻易动手。我

    们之前也曾经说过,朱祁镇是死是活其实并不重要,这个人之所以重要只是由于人们知道他是太上皇。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战争的前期大

    炮并没有得到广泛的使用。

    但于谦也绝对不会因此放弃使用这种武器,他充分发挥了灵活处理问题的能力,解决了这个难题。

    既然不能在众目睽睽下使用,那就等你们走远了再用,就算把你轰死了也是眼不见心不烦;既然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那就等到晚上再动手,

    大炮无眼,黑灯瞎火的时候就算一不小心“误伤”或是“误杀”了太上皇阁下,那也是可以理解的。

    最后如果在打扫战场时发现朱祁镇先生的尸体,就追认一个名分,史书上写些“为国捐躯,英勇献身”之类的话,宣传一下朱祁镇先生奋勇杀

    敌,寡不敌众被敌军所杀的先进事迹,用以鼓舞后人,启迪后代,至此大功告成,功德圆满。

    于是就在那个夜晚,当也先的士兵们进入梦乡,营地一片寂静之时,远处的明军大炮开始了猛烈的轰鸣,数十门大炮齐放,也先营地顿时陷入

    火海,无数瓦剌士兵在睡梦中被击毙,余者四散奔逃,也先从梦中猛醒,拔刀出营准备组织抵抗,却惊奇地发现眼前并没有敌人,只有那不断

    从天而降的致命礼物。

    瓦剌军营地乱成一团,而远处的明军炮兵却是不慌不忙,把瓦剌士兵们当成活动的靶子,从容瞄准开炮,也算是结结实实地上了一堂炮兵瞄准

    训练课。

    仗打到这个地步,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瓦剌军营地陷入一片火海,损失惨重(发大炮击其营,死者万人),却连一个敌人也没有看到,也先

    同志带着他还没有做完的美梦,连夜离开了这片伤心之地。

    至此,北京保卫战结束,大明完胜。

    北京保卫战是中国历史上一次十分重要的战役,如果此战失败,中国历史将会改写,因为京城一旦失陷,北方将无险可守,半壁江山必然难保

    ,大明王朝的国运也将被改变,在这场决定历史的战争中,明朝政府在主力被歼,上皇被俘,兵力不足,士气全无的情况下,采用了正确的军

    事和外交方针,最终击败了来犯的蒙古军队,保住了帝国的北部领土,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从一盘散沙、行将崩溃到众志成城、坚如磐石,从满天阴云、兵临城下到云开雾散、破敌千里,大明帝国终于转危为安,北京保卫战创造了一

    个力挽狂澜的奇迹。而这个奇迹的缔造人正是于谦。

    当几乎所有的人都对现状绝望的时候,他挺身而出,担当重任,挽救国家危亡。

    当情况一片混乱,陷入绝境的时候,他一力承担,苦苦支撑,直至胜利的到来。

    无论局势如何复杂困难,前景如何黑暗,他始终没有放弃过希望,始终坚持着他的努力和抗争。

    所以,在我看来,北京保卫战绝不仅仅是史书上记载的某年某月某日某些势力之间的一场战争,以及那由成王败寇规则书写的胜负关系,在这

    些公式化的语言背后,隐藏着人性的光辉。

    这场战争真正向我们讲述的并不是王侯将相的丰功伟绩,而是一个关于勇气和决心的故事,是一个在绝境下始终坚持信念的传奇。

    无论在多么绝望的情况下,也不要放弃希望,坚持下去,就一定能够创造奇迹。

    于谦用他的行为为我们证明了这一真理。

    也先的第二个敌人

    也先退出了关外,却并不承认自己的失败,他希望重整军队,再次入关进攻京城,但就在此时,一个隐藏的敌人出现了,打乱了也先的计划,

    而这个敌人比明军更为可怕,因为他就出现在也先的身后。

    脱脱不花是黄金家族的传人,也是也先所推立的蒙古大汗,而也先不过是蒙古太师而已,换句话说,他是也先的领导,不过他的这个领导干得

    实在比较烦,因为他自己并没有足够的军事实力,所以在他的名字前面总会被人加上两个前缀字—傀儡。

    事实证明,成吉思汗的子孙一般都不是孬种,至少这位脱脱不花不是,据史料记载,他是一个十分精明强干的人,对于现在的这种地位他十分

    不满,但又苦于没有足够的资本和兵力与也先叫板,只能一直隐忍下来。

    无独有偶,瓦剌部落的第三把手知院阿剌也对也先不满,这倒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像也先这样强势的人,自然是老子天下第一,不把他人放在

    眼里。就这样,看似强大无比的瓦剌内部出现了严重的裂痕,对于这些情况,也先心中也是有数的,但他仗着自己兵多将广,不把脱脱不花和

    阿剌放在眼里,把他们当成跑龙套的,任意使唤,可他想不到的是,这道裂痕将彻底毁掉他的宏图霸业。

    瓦剌内部的这些斗争自然瞒不过明朝大臣们的眼睛,他们充分地利用了这一点,并扩大了他们之间的矛盾,而主持这一隐蔽战线工作的正是老

    牌地下工作者胡濙。事实证明,他的工作是卓有成效的。

    也先刚刚退出关外时还是有所期望的,因为在出发之前,他就下达了指令,命令龙套甲脱脱不花和龙套乙阿剌陈兵关外,一旦自己战况不利就

    立刻进关会师合战,可当他真正下达会师命令时,却惊奇地发现这二位龙套兄早已不见了踪影。

    原来这两位仁兄早在进攻前就打好了算盘,他们认为打胜了也是也先的功劳,自己捞不到什么好处,而如果战败自己却要损兵折将,这笔生意

    做不得(利多归额森,害则均受之),所以他们乐得听从也先的命令,表示自己甘愿做预备队,在关外等候。

    而当他们听说也先失败后,不禁喜上心头,大肆庆贺,再加上明朝政府在一边煽风点火,大搞策反工作,还没等也先退出关外,他们就变成了

    和平使者,派遣使者向明朝求和,并赠送了马匹

    这下也先同志有大麻烦了,被打得落荒而逃不说,逃出关外也无人接应,用狼狈不堪来形容实在一点也不过分,但这些还只是小问题,更大的

    难题在于,他只是瓦剌的太师,脱脱不花虽然是傀儡,但毕竟还是名义上的领导,现在领导都已经求和了,自己这个太师还怎么打?

    思来想去,毫无出路,众叛亲离的也先只好满怀悲痛地收回了自己出鞘的马刀,回家放牧,而他一统天下的梦想也就此永远破灭。

    历史已经无数次证明,挑起战争的侵略者终归是会失败的。

    孤独的抗争

    轰轰烈烈的北京保卫战结束了,于谦用他无畏的勇气击败了来犯的军队,从而留名青史,万古流芳,朱祁钰也由于这场战争的胜利获得了极大

    的威望,稳固了自己的皇帝地位,此外石亨、杨洪等人都因功被封赏,对于明朝的君臣而言,可谓是皆大欢喜,但就在他们弹冠相庆的时候,

    另一个人却正在痛苦中挣扎和抗争,只为了能够活下去,这位不幸的仁兄就是朱祁镇。

    从大同到宣府,再到北京,朱祁镇一直被挟持着来回奔走,堂堂的皇帝成了人质,这个角色的变化固然让人难以接受,但更让他难受的是,他

    已经得知,自己不再是皇帝,他的弟弟已接替了他的位置。

    对于这一变化,朱祁镇是有着亲身体会的,边关将领刚开始对他的到来还小心应对,到后来却变成了毫不理会,而京城的那些人明知自己身在

    也先营中,却仍然大炮伺候,这一切的一切都告诉他,对于大明而言,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而绑匪集团自然也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看,之前也先还能从他身上捞到点好处,可慢慢地他发现,大明王朝对赎回这个人没有多少兴趣,自己

    不但要背一个绑匪的名声,还要管朱祁镇先生的饭。历来不做赔本生意的也先逐渐失去了对这位过期皇帝的耐心,对他十分怠慢。

    朱祁镇就此陷入窘境,家里人不要他,不会再派人来赎他,绑匪集团也对他这个过期人质失去了兴趣,随时可能要他的命,而他独自一人身处

    异地他乡,狼窝虎穴之中,唯有每日随军四处漂泊。

    这是真正的绝境,身陷敌营,没有人可以信任,没有人可以依靠,也不会有专人来伺候他的起居,其实衣食待遇不好还在其次,对于朱祁镇而

    言,能否活到第二天才是他每天都要考虑的问题。

    每天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巨大的生理和心理压力足可把任何一个正常人逼疯,但出人意料的是,平日养尊处优的朱祁镇竟然坚持了下来,而

    且还活得不错,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应该说朱祁镇的处境确实十分困难,因为很多被派来看管他的蒙古士兵和蒙古贵族祖上都吃过朱棣和明军的大亏,很多人的亲人也死在明朝手

    中,所以对他怀有极深的仇恨,但朱祁镇用他的气度和风范征服了几乎身边所有的人,即使身处敌营,他也从未因为自己的人质身份向敌人卑

    躬屈膝,即使对于一些辱骂轻慢他的人,也能够以礼相待,不卑不亢,渐渐地,在他身边的那些原本对他怀有敌意的人都被他所感化。

    特别是也先的弟弟伯颜帖木儿,作为一个长期征战的武将,他原本十分瞧不起这个打败仗的明朝皇帝,但自从他奉命看管朱祁镇以来,这个看

    似弱不禁风的年青人却用自己的人格魅力不断地影响着他,即使在极为危险艰苦的环境下,这个人仍然镇定自若,待人诚恳,丝毫不见慌乱,

    渐渐地,他开始欣赏并喜欢这个人。

    他改变了自己的态度,对这个自己看管下的人质不但没有丝毫不敬,还对他礼遇有加,甚至还时常带着自己的妻子去看望朱祁镇,且态度十分

    恭敬(伯颜与其妻见帝,弥恭谨),如同见自己的上级前辈一般。

    伯颜的这种态度使得也先十分不满,他没有想到,这个囚犯竟然反客为主,不但没有吃什么苦头,反而过得很舒服,还让自己的弟弟对他服服

    帖帖。他想破脑袋也搞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对于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他唯一的情绪就是愤怒。

    这种情绪驱使着他,在他的内心催生了一个念头——杀掉朱祁镇。

    朱祁镇人生中的又一次危机即将到来。

    谋杀与策略

    在向北京进军的途中,也先的军队经过黑松林(地名),并在此地扎营,安排歌舞招待高级贵族,这其中也包括朱祁镇。然而就在这个宴会上

    ,又发生了一件让也先十分难堪的事情,促使他下定决心要杀掉朱祁镇。

    在宴会召开时,伯颜帖木儿居然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身为囚犯的朱祁镇礼遇有加,使得众人侧目,自己的弟弟竟然如此尊敬这个人质!置自

    己于何地!

    也先气得七窍冒烟,他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他下定了决心,宁可不要赎金和人盾,也要杀掉这个让他丢面子的朱祁镇!

    但公开杀掉朱祁镇影响太坏,于是也先便制定了一个周详的谋杀计划,由于朱祁镇住在伯颜帖木儿的营区,很明显,伯颜帖木儿是不会让也先

    杀掉朱祁镇的,而且他的营区距离也先的营区还有十几里,为了掩人耳目,也先决定在夜间派人潜入朱祁镇的帐篷,把他除掉。到时即使伯颜

    帖木儿有什么意见,也没有用了。

    可是就在夜深人静,也先决定动手之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楼主| 发表于 2009-6-26 12:56:38 | 显示全部楼层
     477

    原本平静的夜里突然下起雷雨,狂风大作,这还不算,天雷竟然震死了也先的马(会夜大雷雨,震死额森所乘马)!

    老天爷的架势一下子把也先吓住了,他自然不会把这场雷雨和积雨云、阴阳电极之类的玩意儿联系起来,在他看来,这是上天对他谋杀行动的

    愤怒反应。

    看来上天真的还在庇护着这个人啊,怀着这样的感慨,也先撤销了自己的计划。

    就这样,朱祁镇逃过了这一劫,但似乎上天还想要继续考验他,在他未来的道路上,有一个比也先更为可怕的敌人正在等待着他。

    在影视剧中,叛徒和汉奸往往更加可恨,而在现实中也是如此,那个比也先更加厉害,更难对付的人就是喜宁。

    不知这位仁兄到底有什么心理疾病,自从他成为也先的下属后,不断地出主意想要毁掉大明江山,想要除掉朱祁镇。

    在北京战败后,喜宁充分发挥了太监参政议政的积极性,在也先狼狈不堪,无路可走之时,他故作神秘地告诉也先,他已经找到了一条新的道

    路,可以绕开京城,攻灭明朝,横扫天下。

    喜宁的计划十分复杂,具体说来是由关外直接攻击宁夏,然后绕开京城,向江浙一带攻击前进占领南京,从而占据天下。

    我翻了一下地图,大致量了下距离,顿时感到这个世界上真是没有想不到,只有做不到,喜宁先生发扬大无畏之精神,竟然主动要求完成如此

    艰巨的任务,真可谓是身残志坚。

    当然了,与以往一样,他仍然向也先建议,要带着朱祁镇去骗城门兼当人盾。

    如果这个计划真的付诸实施,且不说最终能否实现那宏伟的目标,至少朱祁镇先生很可能在某一个关口被冷箭射死或是被火铳打死,而沿途的

    军民也会大受其害。

    朱祁镇又一次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滑稽的是,他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幸运的是,这一次他的身边多了两个人,帮助他闯过了这一

    关。

    其中一个就是我们之前提到过的袁彬,而另一个人叫做哈铭。

    袁彬,江西人,在此之前,他的身份仅仅是一个锦衣校尉,根本没有跟皇帝接近的机会,但机缘巧合,这场战乱使他不但成为了朱祁镇的亲信

    和朋友,还用他的忠诚与坚毅书写下了一出流传青史,患难与共的传奇。

    478

    而另一个哈铭则更有点传奇色彩,因为这个人并非汉族,而是蒙古人,但从其行为来看,他似乎并没有趁着战乱,站到自己的同胞一边以邀功

    ,而是对朱祁镇竭尽忠诚,其行为着实可让无数所谓忠义之士人汗颜。

    正是有了这两个人的帮助,朱祁镇才得以战胜一个又一个敌人,克服无数的难关,最终获得自由。

    朱祁镇是一个政治嗅觉不敏锐的人,听到喜宁的远征计划后,他没有看出喜宁的险恶用心,拿不定主意,便去询问袁彬和哈铭,两人闻言大惊

    ,立刻告诉朱祁镇:此去极为凶险,天寒地冻不说,大哥您还不会骑马,就算没饿死冻死,到了边关,守将不买您的帐,您怎么办啊(天寒道

    远……至彼而诸将不纳,奈何)?

    这一番话说得朱祁镇冷汗直冒,他立刻下定决心,无论如何,绝不随同出征!

    打定主意后,朱祁镇坚定态度,对喜宁的计划推脱再三,还请出伯颜帖木儿等人多方活动,最终使得这一南侵计划暂时搁浅。

    就这样,朱祁镇在袁彬和哈铭的协助下,赢得了这个回合斗争的胜利。

    经过这件事情,朱祁镇与袁彬哈铭的关系也更加密切,他们已经由君臣变为了朋友,要知道,在那个时候,和朱祁镇做朋友可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在瓦剌军中,朱祁镇的身份是囚犯,他的待遇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帐篷和车马(所居止毡帐敝纬,旁列一车一马),况且这位仁兄已经不是

    皇帝了,还随时有被拖出去砍头的危险,而根据相关部门统计,自古以来,被俘的皇帝能够活着回去的少之又少,跟着这位太上皇大人,非但

    捞不到什么好处,反而很有可能搭上自己的性命。

    如果要搞风险投资,大可不必找朱祁镇这样的对象,因为风险太大,而收益却遥遥无期。

    袁彬和哈铭十分清楚这一点,但他们仍然坚持自己的操守,把自己的忠诚保持到了最后一刻。在朱祁镇人生最为黑暗的时刻,他们一直陪伴在

    他的身边,上演了一幕幕流传青史,感人至深的场景。

    在沙漠中,昼夜温差极大,白天酷热难耐,晚上却寒气逼人,很明显,朱祁镇先生并没有独立生活的经验,也缺少自理能力,而他的身边也

    没有太监和宫女伺候,只有单薄的被褥,夜幕降临,气温下降时,他就冻得直哆嗦,每当这个时候,袁彬都会用自己的体温为朱祁镇暖脚(以

    胁温帝足)。

    可能有人会觉得袁彬的这一行为只能表现封建社会臣子的愚忠,那么下面的事例应该可以证明,至少在这段时间内,他们是亲密无间的朋友。

    479

    在行军途中,袁彬不小心中了风寒,在当时的环境下,这几乎是致命的,瓦剌也不可能专门派人去照料袁彬,朱祁镇急得不行,也想不出别的

    办法,情急之下,他紧紧地抱住袁彬,用这种人类最原始的方法为袁彬取暖,直到袁彬汗流浃背,转危为安(以身压其背,汗浃而愈)。

    在那艰辛的岁月中,几乎所有的人都背弃了朱祁镇,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瞎子也看得出来,如果没有什么奇迹发生,这位朱祁镇先生就只能

    老死异乡了,但无论情况多么险恶,袁彬和哈铭始终守在他的身旁,不离不弃。

    这种行为,我们通常称之为患难与共。

    自古以来,最难找到朋友的就是皇帝,但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次朱祁镇先生确实找到了两个朋友,不为名利,不为金钱的真正的朋友。更为难

    得的是,朱祁镇并没有走他先辈的老路,演一出可共患难不可共享乐的老戏,在之后的岁月中,虽然他的身份有了很大的变化,但他始终牢记

    着这段艰辛岁月,保持着与袁彬和哈铭的友情。

    就这样,朱祁镇、袁彬、哈铭团结一致,在极其困难的环境下坚持着与命运的抗争,但他们逐渐发现,要想生存下去,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因为有一个人十分不愿意让他们继续活着,非要置他们于死地。

    这个人还是喜宁。

    喜宁十分厌恶朱祁镇,也十分讨厌忠诚于他的袁彬和哈铭,这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在背叛者的眼中,所有人都应该是背叛者,而袁彬和

    哈铭违反了这一规则。他多次向也先进言,希望杀掉朱祁镇,但由于有伯颜帖木儿的保护,加上也先的政治考虑,这个建议很难得到实施,于

    是他灵机一动,希望拿袁彬开刀,可又苦于没有借口,正好这时一件事情的发生几乎促成了他的阴谋。

    事情是这样的,也先为了缓和与明朝的关系,也是为了将来打算,决定把自己的妹妹嫁给朱祁镇,但不知是他的妹妹长得不好看,还是朱祁镇

    不想当这个上门女婿,反正是一口回绝了,但毕竟自己还是人家的囚犯,绑匪愿意招人质做女婿,已经很给面子了,万一要是激怒了也先,那

    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于是朱祁镇想了一个很绝的理由拒绝了这门送上门的亲事。

    朱祁镇说:很荣幸您愿意把妹妹嫁给我,我也很想娶她,可问题在于我现在还在外面打猎(即所谓北狩,史书中对于被俘皇帝的体面说法),

    虽然想娶您的妹妹,但礼仪不全,实在太过失礼,等我回去之后,一定郑重地来迎娶您的妹妹(驾旋而后聘)。

    480

    朱祁镇打了个太极拳,所谓驾旋而后聘,要想让我聘您的妹妹,先得让我“驾旋”一来二去,又推到了也先的身上。

    也先虽然粗,却并不笨,听到这个回答,立刻火冒三丈

    等你朱祁镇回去再说?那得等到什么时候?老子还不想放你呢!

    也先这才感觉到,这个貌似文弱的年轻人其实十分之狡猾,他很想砍两刀泄愤,可考虑到政治影响,又只好忍了下来,正在此时,喜宁抓住了

    这个机会,向也先告密,说这些话都是袁彬和哈铭唆使朱祁镇说的。

    这个小报告十分厉害,也先正愁没有人出气,便把矛头对准了袁彬和哈铭,开始寻找机会,想要杀掉这两个人,所幸朱祁镇得到了消息,便安

    排袁彬和哈铭与自己住在一起,时刻不离,也先碍于面子,也很难在朱祁镇面前动手,袁彬和哈铭的命这才保住了。

    但朱祁镇毕竟不能二十四小时和袁彬哈铭呆在一起,他也有外出的时候,虽然这段时间很短,却也差点酿成大祸。

    一次,朱祁镇外出探访伯颜帖木儿回来,发现袁彬不见了,他大吃一惊,询问左右人,得知是也先派人把他叫去了,朱祁镇顿感不妙,顾不上

    其他,问清袁彬出行的方向,立刻追寻而去。

    朱祁镇不会骑马,只能一路小跑,虽然汗流浃背却也不敢有丝毫停歇,因为他知道袁彬此去必定凶险异常,如果赶不上就只能看见他的人头了。

    好在上天不负有心人,体质虚弱的朱祁镇紧跑慢跑,终于还是追上了袁彬,不出他所料,也先派来的人正准备杀掉袁彬,此时的朱祁镇体现出

    了他强硬的一面。

    他眼见袁彬有难,便跑上去怒斥也先派来的人,以死相逼,绝不允许他们杀死袁彬,那些人看到这个平时文弱不堪的过期皇帝竟然拿出了玩命

    的架势,也都被他吓住了,便释放了袁彬。

    就这样,朱祁镇用他的勇气从也先的屠刀下救回了他的朋友,但他们同时都意识到,如果不除掉头号卖国贼喜宁,这种事情还会再次发生,到

    时结局如何就不好说了,为了能够解决这个心头大患,朱祁镇经过仔细思考,与袁彬、哈铭密谋,订下了一个完美的计划。
 楼主| 发表于 2009-6-26 12:56:57 | 显示全部楼层
     481

    朱祁镇的圈套

    景泰元年(朱祁钰年号,公元1450)元月,朱祁镇突然一反常态,主动找到也先,表示愿意配合他去向京城要赎金。

    也先闻言大喜过望,他正缺钱花,这位人质竟然主动要求去要钱,实在是出乎意料之外,他连忙询问派何人前去,何时动身。

    朱祁镇却不慌不忙地告诉他,什么时候动身都可以,但有一个条件,就是派去的使者需要由他来指定。

    这个条件在也先看来不算条件,只要你肯开口要钱,就什么都好说,他立刻答应了。

    于是,朱祁镇便看似漫不经心地说出了他早已准备好的两个人选,一个叫高斌(下有金字),另一个我不说大家也能猜到,正是喜宁。

    朱祁镇提出了他的条件,等待着也先的回复,而也先似乎早已被喜悦冲昏了头脑,他哪里还在乎派出去的是谁,别说喜宁,就算是喜狗,只要

    能把钱拿回来就行。

    他满口答应了,并立刻下令喜宁准备出发。

    喜宁倒对这一使命很感兴趣,他原本在宫里当太监,之后又当走狗,现在居然给了他一个外交官身份,威风凛凛地出使,实在是光宗耀祖的好

    事情,但他绝对想不到的是,他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

    而此时的朱祁镇则是长舒了一口气,当他看见也先满脸喜色地不住点头时,他明白,自己的圈套终于奏效了。

    在之前的几个月中,为了除掉喜宁,朱祁镇与袁彬和哈铭进行了反复商议和讨论,最终决定,借明军之手杀死喜宁,但问题在于,如何才能把

    喜宁送到明军手中,很明显,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喜宁派去出使明朝,但这必须要也先的同意。

    如何让也先听从自己的调遣呢?经过仔细思考,他们找到了也先的一个致命弱点——贪钱,便商定由朱祁镇主动提出去向明朝要赎金,并建议

    由喜宁出使,而也先大喜之下,必然应允。

    事情发展和他们预想的完全一致,也先和喜宁都没有看破其中的玄机,圈套的第一步圆满完成。

    接下来的是第二步,而这一步更加关键,就是如何让接待使臣的明朝大臣领会朱祁镇诛杀喜宁的意图。

    要知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如果不说清楚,明朝是不会随便杀掉瓦剌使者的,而要想互通消息,还需要另一个使者的帮助,于是,他们为此

    又选定了一个人充当第二使者,这个人就是高斌(下有金字)。

    482

    高斌(下有金字)具体情况不详,在被俘明军中,他只是个不起眼的低等武官,但朱祁镇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他,说明此人已经深得朱祁镇

    的信任,事实证明,他并没有辜负太上皇对他的这份信任。

    为保密起见,高斌(下有金字)事先并未得到指示,所以他一直以为自己真的是出去索要赎金的,直到临出发前的那天夜里,趁着众人都在忙

    于准备之时,袁彬暗地里找到高斌(下有金字),塞给他一封密信,高斌(下有金字)看过之后,才明白了自己所行的真正目的。

    信的内容十分简单,可以用八个字来概括:

    俾报宣府,设计擒宁!

    当然,这些工作都是秘密进行的,也先和喜宁对此一无所知。

    就这样,喜宁带着随从的瓦剌士兵趾高气昂地朝边关重地宣府出发了,他有充分的理由为之骄傲,因为这是他第一次以外交官的身份出使,当

    然,也是最后一次。

    他更不会注意到,在自己的身后,高斌(下有金字)那冷冷的目光正注视着他。

    使者一行人日夜兼程赶到了宣府,接待他们的是都指挥江福,正如朱祁镇等人所料,江福并不清楚这一行人的目的,以为他们只是来要钱的,

    应付了他们一下之后就准备打发他们走,喜宁自然十分不满,而高斌(下有金字)却另有打算,他找了个机会,将自己所行的真正目的告诉了

    江福,这时江福才知道,这些人其实不是来要钱的,而是来送礼的。

    这份礼物就是喜宁的人头。

    于是,江福突然态度大变,表示使者这么远来一趟不容易,要在城外请他们吃饭,喜宁以为事情有转机,十分高兴,便欣然赴宴。

    可是他刚到地方,屁股还没坐稳,伏兵已经杀出(至其地,伏尽起),随从的瓦剌士兵纷纷投降,喜宁见势不妙,回头去找高斌(下有金字)

    ,想和他一起逃走,却不料高斌(下有金字)突然大喊“擒贼!”并出其不意地将他紧紧抱住,使他动弹不得(直前抱持之)。众人一拥而上

    ,抓获了这个卖国贼。

    此时,喜宁才如梦初醒,他的外交官生涯也到此为止,往日不同今时,他也指望不了什么外交豁免权,等待他的将是大明的审判和刑罚。

    至于喜宁先生的结局,史料多有不同记载,有的说他被斩首,有的说他被凌迟,但不管怎样,他总算是死了,结束了自己可耻的一生。

    喜宁的死对时局产生了重大的影响,从此也先失去了一个最为得力的助手和情报源泉,他再也无法随心所欲地进攻边关,而朱祁镇则为自己的

    回归扫除了一个最大的障碍。

    所以当喜宁的死讯传到朱祁镇耳朵里时,他几乎兴奋地说不出话来,而袁彬和哈铭也是高兴异常,他们似乎已经认定,自己回家的日子不远了!

    喜宁死了,不会再有人处心积虑地要加害朱祁镇,也先似乎也对他失去了兴趣,屡次表示,只要明朝派人来接,就放他回去。并且已经数次派

    遣使臣表达了自己的这一愿望,看似朱祁镇回家之事已经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使者不断地派过去,明朝那边却一直

    如石沉大海,了无音信。

    朱祁镇知道,自己的弟弟祁钰已经取代了自己,成为了皇帝,这些他并不在乎,因为他明白,以他在土木堡的失败和现在的身份,就算回去也

    绝不可能再登皇位,而他的弟弟取代他也是顺利成章的事情。

    说到底,他只是想回家而已。

    他不断地等待着家里的人来找他,来接他,哪怕只是看看他也好,可是现实总是让他失望,他逐渐明白:

    他想家,但家里人却并不想念他。而他当年的好弟弟,现在的皇帝朱祁钰似乎也不希望再次见到他。

    也先固然已经不想再留着他,可是他的弟弟朱祁钰也不想要他回来,朱祁镇成了一个大包袱,没有人喜欢他,都想让他离得越远越好。

    在我看来,这才是朱祁镇最大的悲哀。

    面对这一窘境,袁彬和哈铭都感到十分沮丧,但出人意料的是,朱祁镇并没有屈服,他依然每天站在土坡之上,向南迎风眺望,无论刮风下雨

    ,日晒风吹,始终坚持不辍。

    袁彬和哈铭被朱祁镇的这一行为彻底折服了,他们佩服他,却也不理解他。他们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在支持着这个人,使他在绝境中

    还能如此坚守自己的信念。

    “为什么你能一直坚持回家的希望?”

    “因为我相信,在那边,还有一个人在等着我回来。”

    孤独的守望者

    千里之外的京城确实有一个人还在等着朱祁镇回来,即使全天下的人都背弃了朱祁镇,但这个人仍然在这里等待着他。

    她就是朱祁镇的妻子钱皇后。

    在土木堡失败,朱祁镇被俘后,朝廷上上下下忙成一团,有的忙着准备逃跑,有的忙着备战,有的忙着另立皇帝,谋一个出路,没有人去理会

    这个失去了丈夫的女人。

    这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在这场巨大的风暴前,一个女子能有什么作为呢?朱祁镇都已经过期作废了,何况他的妻子。

    但在这个女子看来,那个为万人背弃的朱祁镇是她的丈夫,也是她的唯一。

    她只知道,自己什么都可以不要,只求能换回她的丈夫平安归来。

    她不像于谦王直那样经验丰富,能够善断,也没有别的办法,听说能用钱换回自己的丈夫,便收集了自己几乎所有的财产派人交给也先,只求

    能换得人质平安归来。可是结果让她失望了。

    我是随便无所谓

    之后发生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于谦主持大局,朱祁钰成为了新的皇帝,朱祁镇成了太上皇,朝廷上下都把他当成累赘,再也无人理会他,更

    不会有人花钱赎他。

    政治风云的变幻莫测就发生在这个女人的眼前,在这段日子中,她充分体会了人情冷暖和世态炎凉。面对着这些让人眼花缭乱的变化,她没有

    办法也没有能力做些什么去换回自己的丈夫,于是她只剩下了一个方法——痛哭。

    哭固然没有用,但对一个几乎已经失去一切的女人而言,除了痛哭,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呢?

    整日除了哭还是哭,白天哭完晚上接着哭,所谓“哀泣吁天,倦即卧地”,孟姜女哭倒长城只不过是后人的想象,在由强者书写的历史中,历

    来没有眼泪的位置。

    痛苦没有能够换回她的丈夫,却损害了她的身体,由于长期伏地痛哭,很少活动,她的一条腿变瘸了(损一股),到最后,她不再流泪了,不

    是她停止了哭泣,而是因为她已哭瞎了眼睛,再也流不出眼泪(损一目)。

    她已经无能为力,唯有静静地等待,等待着奇迹的发生,等待着丈夫在某一天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这个已经瘸腿瞎眼的女子就此开始了她孤独的守望,虽然前路茫茫,似乎毫无希望,但她始终相信:

    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因为他也知道,这里有一个人等着他。

    钱皇后希望自己的丈夫回来,朱祁钰却不希望自己的哥哥回来。

    作为领导了北京保卫战的皇帝,朱祁钰的声望达到了顶点,而相对于他打了败仗的哥哥而言,此刻的朱祁钰早已是众望所归,大臣们向他顶礼

    膜拜,百姓们对他感恩戴德,而这种号令天下的快感也使得他终于明白了皇权的魔力,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的人要来争夺这个位置。

    他倚在龙椅上,看着下面跪拜着的大臣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和舒适感。

    是的,这是属于我的位置,属于我一个人的位置,我不再是摄政,不再是代理,现在,我是大明王朝至尊无上的皇帝,唯一的皇帝!

    至于我的好哥哥朱祁镇,就让他继续在关外打猎吧(北狩),那里的生活虽然艰苦,但我相信他会喜欢并习惯这种生活的。当然了,如果他就

    这么死在外面自然更好,那就一了百了了。

    哥哥,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就此永别吧。

    在权力面前,从来就没有兄弟的位置。

    随便无所谓
 楼主| 发表于 2009-6-26 12:57:17 | 显示全部楼层
[485]

    在我们的印象中,建立不世奇功的于谦此刻应该风光无限,万众归心,事实也是如此,但与此同时,他的烦恼也来了。

    所谓树大招风,人出名后总会有很多麻烦的,古人也不例外。

    在北京保卫战胜利后,朱祁钰感念于谦对国家社稷的大功,给了他很多封赏,授予他少保(从一品)的封号,还打算给他的儿子封爵。

    于谦独撑危局,力挽狂澜,朝廷上下心里都有数,给他这些封赏实在是合情合理,理所应当,但于谦却拒绝了。

    他推掉了所有的封赏,说道:让敌人打到京城,是我们大臣的耻辱,怎么还敢邀功(卿大夫之耻也,敢邀功赏哉)!但朱祁钰执意要他接受,

    无奈之下,他只接受了少保的职衔,其他的赏赐仍然不受。

    朱祁钰无奈,只得依从了他。而于少保的称呼就此流传下来,为众人传颂。

    于谦这样做是很不容易的,明代官俸很低,于谦是从一品,但仅凭他的工资也只能糊口而已,他为政清廉,又不收礼受贿,家里比较穷,后来

    被抄家时,执行的人惊奇地发现,这个位极人臣的于谦竟然是个穷光蛋(及籍没,家无余资)。

    但就是这样一个德才兼备的于谦,竟然还有人鸡蛋里挑骨头,找借口骂他。

    第一个来找麻烦的是居庸关守将罗通,他向皇帝上书,说北京保卫战不过尔尔,且有人谎报功绩,滥封官职,文中还有一句十分有趣的话——

    “若今腰玉珥貂,皆苟全性命保爵禄之人”。

    这位仁兄很明显是一个心理不平衡的人,他的目的和指向十分清楚,连后世史官都看得明明白白——“意益诋于谦、石亨辈”。

    于谦万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这样骂他,便上奏折反驳,表示北京保卫战中被封赏者都有功绩录可查,且人数并不多,何来滥封之说,他十分气

    愤,表示如果罗通认为官职滥封,大可把自己的官职爵位收回,自己去干活就是了(通以为滥,宜将臣及亨等升爵削夺……俾专治部事)。

    罗通的行为激起了大臣们的公愤,他们一致认为“谦实堪其任”,这才平息了一场风波。

    可不久之后,翰林院学士刘定之又上奏折骂于谦,而这篇奏折的目的性更为明确,文中字句也更为激烈,摘录如下:

    比如“德胜门下之战……迭为胜负,互杀伤而已,虽不足罚,亦不足赏”。

    还有更厉害的,“于谦自二品进一品,天下未闻其功,但见其赏”

    [486]

    就这样,于谦先生危难之中挺身而出,力挽狂澜匡扶社稷,才换来了京城的固守和大臣百姓们的生命财产安全,事成之后还拒绝封赏,只接

    受了一个从一品的虚衔,可这位刘定之却还是不满,硬是搞出了个“天下未闻其功,但见其赏”的结论。

    刘定之先生战时未见其功,闲时但见其骂,观此奇文共赏,我们可以总结出一个定律:爱一个人不需要理由,骂一个人也不需要借口。

    而后代历史学家则看得更为清楚,他们用一句话就概括出了这种现象出现的原因——“谦有社稷功,一时忌者动辄屡以深文弹劾”。

    于谦开始还颇为激动,上奏折反驳,后来也就淡然处之了。

    其实于谦完全没有必要激动和愤怒,因为这种事情总是难免的,树大招风这句话几千年来从未过时,绝无例外,屡试不爽。

    不管于谦受到了多少攻击,甚至后来被政敌构陷谋害,但他的功劳和业绩却从未真正被抹煞,历史最终证明了他的伟大。

    因为公道自在人心。

    于谦因声名太大为人所垢,而另一重臣王直的境遇也不好,他也被人骂了,但不同的是,骂他的不是大臣,而是皇帝,被骂的原因则是因为他

    太天真。

    到底他们干了什么天真的事情,惹了皇帝呢,答案很简单,他们提出了一个朱祁钰十分不喜欢的建议——接朱祁镇回来。

    原来也先自战败之后,屡次派人求和,时任吏部尚书的王直便有意趁此机会接朱祁镇回来,其实他的本意并不是要让朱祁镇回来复位,只是觉

    得太上皇被俘在外是个很丢人的事情,现在如果能够让朱祁镇回归,也算是为国争光。

    可惜他们的这番意见完全不对朱祁钰的胃口,这位新皇帝皇位刚刚坐热,听到朱祁镇的名字就头疼,只希望自己的这位哥哥滚得越远越好,如

    果可能,最好把他送到外星球去,永远不要回来。于是他对此置之不理。

    可是王直偏偏是个一根筋的人,他误以为朱祁钰不理会自己,是他没有拿定主意,尚在犹豫之中,便公然上奏折表达了自己的观点,本来上奏

    折也没什么,可偏偏这位直肠子仁兄写了一段比较忌讳的话,搞得朱祁钰也暴跳如雷,把事情闹大了。

    他写了一段什么话呢,摘抄如下——“陛下天位已定,太上皇还,不复莅天下事,陛下崇奉之,诚古今盛事也”。

    其实王直的这段话还是经过仔细思考才写出来的,他已经察觉,朱祁钰不想朱祁镇回来,就是因为皇位,所以他特别声明,就算朱祁镇回来了

    ,也不会抢你的皇位,你就安心吧!

    这样看来,这段话似乎没有问题,那怎么会让朱祁钰生气呢?

    因为王直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一点:这件事情虽然众人皆知,却是朱祁钰埋藏最深的心事,帝王心术鬼神不言,你王直竟然捅破,真是自作聪

    明!

    果然,朱祁钰看过之后十分气愤,认为这是在揭他的短,竟然也写了一篇文章来答复王直!文中表示,他之所以不去接朱祁镇,是因为也先太

    狡猾,怕对方趁机进攻,故而迟迟不动,希望大臣们能够多加考虑,然后再做这件事情。

    这明显是一招拖刀计,其实就是不想去做这件事情,而很有意思的是,他在文章里还写了一段十分精彩的话,估计可以看作是他的辩护词:

    “你的奏折我看了,说的都对,但这份工作不是我自己想干的(大位非我所欲),是天地、祖宗、宗室、你们这些文武大臣逼我干的。”

    王直十分惊讶,他这才发现自己踩到了皇帝的痛处,无奈之下,他也只好闭口不提此事。

    事情就这么平息了下去,可是仅仅过了一个月,也先就又派出了使臣前来求和,表示愿意送还朱祁镇,可是朱祁钰却态度冷淡,丝毫不予理会

    ,这下子朝臣议论纷纷,连老牌大臣礼部尚书胡濙也表示,如果能够迎接朱祁镇回来,又何乐而不为呢?

    面对这一境况,朱祁钰终于坐不住了,他决定召开一个朝会,狠狠地训斥一下那些大臣。

    朝会公开举行,王直、胡濙、于谦等人全部到会,会议开始,朱祁钰就一反常态,以严厉的口气数落了瓦剌的恶行,并表示与瓦剌之间没有和

    平可言。

    还没等大臣们回过神来,他就把矛头对准了王直,语句之尖锐刻薄实在出人意料:

    “你们这些人老是把这件事情拿出来说,到底想干什么?!”(屡以为言,何也)

    话说到这个地步,大大出乎王直的意料,但这位硬汉也真不是孬种,他居然顶了皇帝一句:“太上皇被俘,早就应该归复了,如果现在不派人

    去接,将来后悔都来不及!”(勿使他日悔)

    要说这王直也真是猛人,竟然敢跟皇帝掐架,但他的这种冲动不但对解决事情毫无帮助,反而彻底激怒了朱祁钰,使他说出了更加惊世骇俗的

    话。

    朱祁钰听到王直和他顶嘴,更加火冒三丈,大声叫道:“我本来就不稀罕这个位子,当时逼着我做皇帝,不就是你们这些人吗?!(当时见推

    ,实出卿等)怎么现在跳出来说这些话!”

    王直真的傻眼了,他没有想到皇帝竟然如此暴怒,现场大臣们也不敢再说什么,一时气氛十分尴尬。

    此时,一个冷眼旁观的人打破了这种尴尬。这个人就是于谦。

    [488]

    事实上于谦也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他早就看清了形势,也明白朱祁钰的心理变化以及他震怒的原因,经过仔细思考后,他站出来,只用了一

    句话就化解了僵局。

    “天位已定,宁复有它!”

    这句话真是比及时雨还及时,朱祁钰的脸色马上就阴转晴了,于谦见状趁机表示,要派遣使者,不过是为了边界安全而已,还是派人去的好。

    于谦的这一番话说得朱祁钰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只要皇位还是自己的,那就啥都好说。

    他一扫先前脸上的阴云,笑逐颜开,对于谦连声说道:“依你,依你。”(从汝)

    我每看到此处,都不由得自心底佩服于谦,不但勇于任事,还如此精通帝王心术,实在不简单。

    计划已定,大明派出了自己的使者。

    这个使者的名字叫做李实,他当时的职务是礼部侍郎。

    在这里特意指出此人的职务,是因为其中存在着很大的问题,大家知道侍郎是副部长,三品官,外交人员也要讲个档次的,这样的级别出访按

    说已经不低了,似乎可以认为朱祁钰对于这次出使是很重视的,但我查了一下资料,才发现别有玄机。

    就在几天之前,这位仁兄还不是礼部侍郎,他原先的职务仅仅是一个给事中!(七品官)直到出发前,才匆忙给他一个职称,让他出使。

    既然出使,自然有国书,可这封国书也有很大的问题,其大致内容是:你们杀了大明的人,大明也能够杀你们!我大明辽阔,人口众多,之所

    以不去打你,是怕有违天意,听说你们已经收兵回去,看来是已经畏惧天意,朕很满意,所以派人出使。

    大家看看,这像是和平国书吗,估计都可以当成战书用了,而且其中根本没有提到接朱祁镇回来的问题,用心何在,昭然若揭。

    当李实看到这份国书,发现并没有接朱祁镇回来的内容时,不禁也大吃一惊,马上跑到内阁,他还比较天真,以为是某位大人草拟时写漏,谁

    知在半路上正好遇到朱祁钰的亲信太监兴安,便向他询问此事,兴安根本不搭理他,只是大声训斥道:“拿着国书上路吧,管那么多干什么?!”(奉黄纸诏行耳,它何预)

    李实明白了皇帝的用意。

    就这样,一个小官带着一封所谓的和平国书出发了。在我看来,这又是一场闹剧。

    而千里之外的朱祁镇听到这个消息后,却十分兴奋,他认为这代表着他回家的日子已经不远了,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叫李实的人其实并不

    是来接他的,恰恰相反,这个人是来骂他的。

    此时,刚刚天降大任的李实估计也不会想到,他这个本来注定寂寂无名的小人物会因为这次出使而名震一时,并在历史上留下两段传奇对话。

    [489]

    传奇的对话

    景泰元年(1450)七月十一日,李实抵达也失八秃儿(地名),这里正是也先的大本营,然后由人带领前去看望朱祁镇。

    君臣见面之后,感慨万千,都流下了眼泪,不过从后来的对话看,他们流泪的原因似乎并不相同。

    双方先寒暄了一下,然后开始了这段历史上极为有趣的对话。

    朱祁镇:太后(孙太后)好吗?皇上(朱祁钰)好吗?皇后(钱皇后)好吗?

    李实:都好,请太上皇放心。

    朱祁镇:这里冷,衣服不够,你带了衣服来没有?

    李实:不好意思,出门急,没带。

    朱祁镇:……

    李实:臣和随从带了自己的几件衣服,太上皇先用吧。(私以常服献)

    朱祁镇:这里吃的都是牛羊肉,你带吃的来了吗?

    李实:不好意思,没有。

    朱祁镇:……

    李实:臣这里随身带有几斗米,太上皇先吃着吧。

    朱祁镇:这些都是小事情(此皆细故),你来帮我料理大事,我在这里都呆了一年了,你们怎么不来接我啊?

    李实:臣不知道。

    朱祁镇:现在也先已经答应放我走了,请你回去告诉皇上,派人来接我,只要能够回去,哪怕是只做一个老百姓(愿为黔首)!哪怕给祖宗看

    坟墓也行啊(守祖宗陵寝)!

    说到这里,朱祁镇再也忍耐不住,痛哭起来。

    身为太上皇,竟说出这样的话,看来朱祁镇确实是没办法了,他只想回家而已。

    朱祁镇开始了见面后的第二次哭泣,但这一次,哭的只有他一个人,因为李实并没有哭

    李实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并最终问出了两个令人难以置信的问题。

    问题一

    李实:太上皇住在这里,才记得以往锦衣玉食的生活吗?

    问题二

    李实:太上皇有今日,只因宠信王振,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要宠信这个小人?

    如此之态度,如此之问话,若非载于史书,实在让人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信。

    真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啊,一个小小的芝麻官竟然敢用这种口气去嘲讽太上皇,朱祁镇那仅存的自尊和威严就此彻底消散。

    朱祁镇听到这两个问题,心中百感交集,他无法也不能回答这两个问题,唯有失声痛哭,并说出了他唯一的辩词:

    “我用错了王振,这是事实,但王振在时,群臣都不进言,现在却都把责任归结于我(今日皆归罪于我)!”

    [490]

    到了这个地步,也没啥可说的了,李实结结实实地把太上皇训斥了一顿,便离开了他的营帐,去见也先。

    作为外交惯例,也先与李实又开始了一次对话,而这次对话也堪称经典。

    也先看完了国书,倒也不怎么生气,看来脾气总是由实力支撑的。

    他很奇怪地问李实:怎么国书中不提接朱祁镇回去的事呢?

    李实没有回答也先,因为他不知道,即使知道,他也不能回答。

    也先接着说道:你回去告诉皇帝,只要派几个太监大臣过来,我就马上派人送去,这样可行?

    李实仍然是唯唯诺诺,毕竟他只是个芝麻官,哪里有这样的发言权!

    也先看李实没有什么反应,急得不行,说出了这段对话中最为经典的一段话:

    “太上皇帝留在这里又不能当我们的皇帝,实在是个闲人,你们还是早点把他接回去吧!”

    堂堂一代枭雄,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着实让人哭笑不得。

    可怜的也先,他实在也是没办法了。

    一个不知所谓的使者,一个哭泣的太上皇,一个无奈的部落首领,这场闹剧般的出访就此结束。

    朱祁镇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他的帐篷里,他终于明白,自己回去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

    李实倒是相当高兴,他本是一个芝麻官,这次不但升官,还出访见了回世面,骂了一把太上皇。

    也先却并不糊涂,他从李实的反应中发现这个人并不是什么大人物,而朱祁镇除了在这里浪费他的粮食外,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作用,于是

    他决定再派一批使臣出使大明,务必把这个累赘丢出去。

    此次他派出的使臣名叫皮勒马尼哈马(这个名字很有特点),但估计也先本人对这次出访也不抱多大希望,因为这已经是第六批使臣了,指望

    外交奇迹出现,似乎也不太现实。

    可偏偏就是这位名字很有特点的仁兄促成了一位关键人物的出场,并最终将朱祁镇送了回来。

    奇迹的开始

    皮勒马尼哈马受命来到了京城,可他到这里才发现,根本就没有人把他当回事,草草找了个招待所安排他住下后,就没人管他了,别说皇帝、

    尚书接见,给事中也没看到一个。

    皮勒马尼哈马心里发慌,他虽然读书不多,倒也有几分见识,明白这样下去回去交不了差,冥思苦想之下,竟然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上访。
 楼主| 发表于 2009-6-26 12:57:42 | 显示全部楼层
     [491]

    这位先生在无人推荐的情况下,自己找到办事的衙门,表示要找礼部尚书胡濙,礼部的办事官员看到这位瓦剌人士,倒也不敢怠慢,便向领导报

    告了此事,最后胡濙终于得知此事,感觉闹得太不像话,便立刻去见朱祁钰,希望再派一个使臣出使瓦剌。

    朱祁钰给他的答复是,等李实回来再说。

    此时,从土木堡逃回的知事袁敏上书,自告奋勇要带衣服和生活必需品去瓦剌监狱探望朱祁镇(携书及服御物,问安塞外)。

    朱祁钰表扬了他的想法,然后不再理睬。

    李实回来了,告知了也先想要退还人质的想法和要求,朱祁钰耐心听完,慰问了李实,还是不再理睬。

    王直等人实在看不下去了,坚持要求再派使者,朱祁钰无奈之下只好同意,便随意指派了一个官员充当大明使臣出使。

    胡濙表示,上皇在外缺衣少食,希望能够让使者带去一点,免得他受苦。朱祁钰表示他的意见很好,但仍然不再理睬。

    朱祁钰非但不理睬这些人,连这批使臣的基本费用都不给足,甚至连给也先的礼物也少得可怜,而朱祁镇所需要的食物衣服更是分毫没有。在

    朱祁钰看来,让也先勃然大怒杀死自己的哥哥或是让哥哥活活饿死冻死,都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

    朱祁钰还故伎重演,又给了这个所谓使团一封国书,当然和上次一样,这封国书也压根没提接朱祁镇回来的事情。

    做兄弟做到这个份上,也真是够意思。

    朱祁钰用他的行为告诉了我们一个权力世界的常识:

    兄弟情分,狗屁不如。

    一个见面礼少得可怜、连路费都不充裕的使团,一个被随意指派的官员,带着一封莫名其妙的国书,向着瓦剌出发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

    似乎又是一场闹剧。

    可是奇迹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朱祁钰为使团的出访设置了他所能想到的所有障碍,不给钱,不给礼物,甚至不给一个正当的出使名义,这些障碍中的任何一个都可能成为此

    次出访失败的重要原因。

    但要想做成一件事情,往往只要有一个成功的因素就足够了。

    而在这个使团中,就存在着这样一个成功的因素。虽然只有一个,但却是决定成败、创造奇迹的关键。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个最为重要的因素竟然是朱祁钰自己造就的,因为成功的关键就是那位被他随意指派出使的官员。

    [492]

    这位官员的名字叫做杨善,时任都察院右都御史,他虽然是个二品官,却并不起眼,算不上什么人物,这也正是朱祁钰挑选他去的原因之一,

    可惜朱祁钰并不知道,这位杨善先生是一个身怀绝技的人,而他的这项绝技即使在整个明代历史中所有同类型的人里也可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

    杨善的这项绝技,就是说话。

    明代最佳辩手登场

    战国时候,张仪游说各国,希望找个官做,却经常被打得遍体鳞伤,他的妻子心疼地对他说,为什么要出去找官做,现在得到教训了吧。

    张仪却问了她一个问题:“我的舌头还在吗?”

    他的妻子回答,当然还在。

    “只要舌头还在,还能说话,就有办法。”

    杨善就是一个只要舌头还在,还能说话,就有办法的人。

    杨善,大兴县人(今属北京市),此人出身极为特别,他官居二品,但我查了一下他的履历,才惊奇地发现,这位二品大员非但不是庶吉士(由

    前三甲科进士中选出的精英),甚至连进士都不是!这在整个明朝三百年历史中都极为罕见。

    明代是一个注重学历的年代,要想在朝廷中混到一官半职,至少要考上举人,而想做大官,就非进士不可,所谓“身非进士,不能入阁”,在当时的三级考试制度中,如果说进士是大学毕业,举人是高中毕业,那么杨善先生的学历只能写上初中毕业,因为他只是一个秀才。

    所谓秀才,也就算个乡村知识分子,根本就没有做官的资格,在假文凭尚未普及的当时,杨善是怎么混到二品大员的呢?

    看过他的升迁经历就会发现,他能走到这一步,并没有半分侥幸。

    建文元年(1399)十月,李景隆率大军进攻北平,也就在此时,年轻的秀才杨善参加了燕王的军队,不过他并没有立过战功,而是专门负责礼

    仪方面的工作。

    杨善是一个合格的礼官,他干得很不错,但由于他的学历低,当与他同期为官的人都纷纷高升之际,他却还在苦苦地熬资格,博升迁。

    就这样苦苦地熬了三十多年,他才升到了鸿胪寺卿(三品),实在很不容易。宦途上的坎坷,使得他历经磨砺,为人圆滑,学会了一套见人说

    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他算得上是个人精,无论政治局势如何复杂,都能做到左右逢源,不管是三杨执政还是王振掌权,这位仁兄一直稳

    如泰山,谁也动不了他。

    有很多人都瞧不起他的这种处世方式,羞于和他交往,但他却我行我素,到了正统年间,他已升任礼部侍郎。

    不久之后,正统十四年的远征开始了,此时已经六十多岁的杨善也随军出征,要说他还真不是一般的厉害,战乱之际,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无

    数年轻且身体强壮的大臣丧命其间,而他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竟然还逃了回来,不知道是不是每天早上坚持跑步锻炼的结果,着实让人叹服。

    之后他调任都察院,被任命为右都御史,并充当使臣出使瓦剌。

    杨善不像李实那么天真,他很清楚隐藏在出使背后的玄机,也明白朱祁钰根本就不想让他的哥哥回来,事实也证明了他的预想,这个所谓的大

    明使团一没钱,二没物,甚至连个出使的具体说法都没有。

    没有人支持,也没有人看好,在大家的眼中,这又是一次劳而无功的长途旅行。

    但杨善还是满怀信心地上路了,他决心创造奇迹,即使什么都没有,他也要把朱祁镇带回来。

    凭什么?

    就凭他的那张嘴。

    牛是吹出来的

    杨善带领着使团来到了瓦剌的营地,见到了也先派来迎接他的使者,可就在为他举行的欢迎宴会上,杨善经历了第一次严峻的考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派出的使者受到太多的轻慢,也先对这个杨善并没有多大好感,所以在他的授意下,宴会之上,接待人员突然以傲慢的

    语气问了杨善一个极为让人难堪的问题:

    “土木之战,你们的军队怎么这么不经打?”

    正在埋头大吃的杨善听见了这个故意找麻烦的问题,他抬起头,直视对方那挑衅的眼神,开始了紧张的思索。

    为了处理好这一复杂局面,即不丢面子维护国格,又不跟对方闹翻,杨善决定吹一个牛,虽然他之前可能吹过很多牛,但这次吹牛我认为是最

    完美的。

    杨善突然愁眉苦脸起来,他叹了口气,说道:有些事情我原本不想说的,但到现在这个时候,还是告诉你们吧

    这句话说得对方一愣,连忙追问原因。

    杨善这才看似很不情愿地接着说了下去:“土木之战时,我们的主力部队不在京城,全部出征了(壮者悉数南征)。王振率军轻敌而入,才会失败,现在南征的部队已经全部回来了,有二十万人啊。再加上新练的三十万军队,全部经过严格的训练,随时可以作战!”

    听完这番话,也先使者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可他们万想不到,下面他们听到的话将更为耸人听闻,因为杨善先生吹牛的高潮部分即将到来。

    六十多岁的杨善此时摆出了老奶奶给小孙子讲鬼故事的架势,绘声绘色地为瓦剌人描述了一幅可怕的景象。

    “我们在边界准备了埋伏了很多火枪和带毒的弓弩,你们被打中就必死无疑(百步外洞人马腹立死),而且我们还在交通要道上安放了很多铁锥(隐铁锥三尺),你们的马蹄会被刺穿,根本无法行动。”

    估计杨善还是一个擅长编恐怖故事的人,他最后还煞有其实地对脸都吓得发白的瓦剌人说:“实话告诉你们,每天夜里你们睡觉的时候,我们

    派了很多刺客窥视你们的营帐,来无影去无踪,你们还不知道吧!”

    就这样,杨善终于结束了他的牛皮,微笑着抬起头,看着对面那些吓得目瞪口呆的瓦剌人。

    可光吓人是没有意义的,于是杨善继续了他的表演。

    他脸色突变,换上了一幅悲天悯人的表情,发出了一声叹息:

    “唉,可惜这些都没用了。”

    瓦剌人刚刚被这位仁兄那诡异可怕的语气吓得不行,突然又看他态度转温,搞不懂他玩什么花样,便追问他为什么。

    杨善这才说出了他最终的用意:

    “我们已经讲和,彼此之间就像兄弟一样,怎么还用得上这些!”

    瓦剌人笑了,他们终于不用担心那些火枪、铁锥和刺客了,虽然这些东西并不存在。

    杨善也笑了,因为他又成功地讲了一个动人的故事。

    结束了这场饭局上的较量后,杨善动身去见也先,在那里等待着他的将是一场真正的考验。

    最后的考验

    杨善终于来到了也先的面前,他明白,最后的时刻到了,他没有丰厚的礼物,也没有体面的国书,但他要让眼前的这个一代枭雄心甘情愿地与自己和谈,并且免费(他也没钱给)把朱祁镇交给自己。

    他要实现这个不可能的任务,要征服也先这个雄才大略的征服者,而他唯一的武器就是他的智慧。

    果然,谈话一开始就出现了问题,因为也先发火了。

    也先之所以愤怒,是情有可原的,毕竟开战以来,他吃了不少亏,此刻他抖擞精神,采用先发制人的策略,向杨善提出了一连串的责难。

    “为什么你们降低马的价格?”(削我马价)

    “为什么你们卖给我们的布匹都是劣等货?”(帛多剪裂)

    “为什么我们的使者经常被你们扣留?”(使人往多不归)

    “为什么你们要降低每年给我们的封赏?”(减岁赐)

    问完之后,也先杀气腾腾地看着杨善,等待着他的回答。

    虽然也先的态度咄咄逼人,但他提出的这些问题也确实都是事实,而杨善作为一个只管礼仪的官员,这些国家大政根本就没他的份,更不用说

    对外发言了。

    但是现在他必须回答。

    面对这样的局面,杨善却并不慌乱,他稳定住自己的情绪,表现得神态自若,脑海中却在紧张地思索着一个得体的答复,在过去五十多年的宦

    海生涯中,他已经历过无数的危机和困难,但他都挺住了,眼前的这个难关应该也不例外。

    片刻之间,他已胸有成竹。

    杨善笑着对也先说道:“太师不要生气,其实我们并没有降低马的价格啊,太师送(要收钱的)马过来,马价逐年上升,我们买不起却又不忍

    心拒绝太师,只好略微降低价格(微损之),这也是不得已的啊,您想想,现在的马价比最初时候已经高了很多了啊。”

    “至于布匹被剪坏的事情,我们深表遗憾,也已经严厉查处了相关责任人员(通事为之,事败诛矣)。您送来的马匹不也有不好的吗,这自然

    也不是您的意思吧!”

    也先连忙答道:“当然,当然,我可以保证,这绝对不是我的安排。”

    此时最佳辩手杨善已经进入了状态,他神采飞扬地继续说了下去:

    “还有,我们没有扣留过您的使者啊,您派来的使者有三四千人,这么多人,难免有些人素质不高,偷个窃或是抢个劫的也是难免,我们也能

    理解。而太师您执法公正,必定会追究他们,这些人怕被定罪就逃亡了(归恐得罪,故自亡耳),可不是我们扣留他们的啊。其实岁赐我们也

    没有减,我们减去的只不过是虚报的人数,已经核实的人都没有降过的。”

    “您看,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正方辩手杨善的辩论题目“明朝到底有没有亏待过瓦剌”就此完成。

    反方辩手也先瞠目结舌,目前尚无反应。

    在战场上,也先往往都是胜利者和征服者,但这一次,也先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子彻底征服了,被他的言语和智慧所征服。

    在这场辩论中,杨善状态神勇,侃侃而谈,讲得对手如坠云里雾里,针峰相对却又不失体统,还给对方留了面子,实在不愧明代第一辩手的美名(本人评价,非官方)。

    而在这个过程中,也先表现得就很一般了,史料记载,他除了点头同意,以及不断说几个“好”、“对”之类的字外(数称善),就没有任何

    表示了。

    杨善再接再厉,发表了他的最后陈词:

    “太师派兵进攻大明,太师也会有损失,不如把太上皇送回大明,然后大明每年给太师赏赐,这样对两国都好啊。”

    也先被彻底说动了,他已经被杨善描述的美好前景打动,决定把朱祁镇送回去。

    可当他喜滋滋地拿起大明国书仔细察看时,却发现了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你们的国书上为什么没有写要接太上皇呢?”

    这确实是一个重要的问题,你不说要接,我干嘛要送呢?

    杨善却早有准备。

    终究还是发现了,不过不要紧,有这张嘴在,没有过不去的坎!

    他沉着地说:“这是为了成全太师的名声啊!国书上故意不写,是为了让太师自己做这件事,您想啊,要是在国书上写出来,太师您不就成了

    奉命行事了吗?这可是大明的一片苦心啊!”

    听到这段话,也先作出了他的反应——大喜。

    也先被感动了,他没有想到明朝竟然如此周到,连面子问题都能为自己顾及到,确实不容易。于是他决心一定把朱祁镇送回去。

    可是此时,又有一个人出来说话阻挠。

    也先的平章昂克是个聪明人,眼看也先被杨善忽悠得晕头转向,他站了出来,说出了一句十分实在的话:“你们怎么不带钱来赎人呢?”

    杨善看了昂克一眼,说出了一个堪称完美的答复:

    “我们本来是带钱来的,但这样不就显得太师贪财了吗,幸好我们特意不带钱来,现在才能见识到太师的仁义啊!”

    然后他转向也先,说出了这次访问中最为精彩的话:

    “太师不贪财物,是男子汉,必当名垂青史,万世传颂!”(好男子,垂史册,颂扬万世)

    我每次看到这里,都会不由得想找张纸来,给杨善先生写个服字。杨善先生把说话上升为了一种艺术,堪称精彩绝伦。

    而也先更是兴奋异常,他激动地站了起来,当即表示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兄弟你先安顿下来,回头我就让人把朱祁镇给你送回去。

    他还按捺不住自己的高兴,不断地走动着,一边笑一边不停地说着:“好,好!”(笑称善)

    奇迹就这样诞生了。没有割让一寸土地,没有付出一文钱(路费除外),杨善就将朱祁镇带了回来,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立功了,杨善立功了,他继承了自春秋以来无数说客、辩手、马屁精的优良传统,深入大漠,在一穷二白的情况下充分发挥了有条件上,没有

    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敢死队精神,空手套白狼把朱祁镇套了回来,着实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可是杨善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立下此不世奇功,得到的唯一封赏竟然只是从右都御史升为左都御史,应该说以他的功劳,这个封赏也太低了

    ,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带回来了一个当今皇帝不愿意见到的人。

    这些且不说了,至少朱祁镇是十分高兴的,他终于可以回家了。

    但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有一个人出来阻挠朱祁镇回去。
 楼主| 发表于 2009-6-26 12:57:58 | 显示全部楼层
[497]

    其实在瓦剌,很多人仇视明朝,不愿意放明朝皇帝回去,这并不奇怪,但这次不同,因为朱祁镇做梦也没有想到,阻止他回家的人,竟然是伯颜帖木尔。

    伯颜帖木尔阻挠朱祁镇回去,但原因却实在让人啼笑皆非:

    “必须保证朱祁镇回去后能够当上皇帝,才能放他走!”

    从伯颜帖木尔和朱祁镇的关系看,他不想让朱祁镇就这么回去,很有可能是怕他回去后被自己的弟弟(朱祁钰)欺负,会吃亏受苦,而事实也证明他的这种猜测是对的。

    伯颜帖木尔是很够意思的,他决心把友情进行到底,最后再帮朱祁镇一把。于是他找到也先,提出把使者扣押起来,等明朝承诺恢复朱祁镇的皇位后再送他回去。

    也先表示,自己已经答应了杨善,男子汉一言九鼎,决不反悔。

    于是,朱祁镇还是被送了回去,而送行那一天发生的事情,也让人不得不感佩伯颜帖木尔的深厚情谊。

    为表郑重,也先率领全体部落首领为朱祁镇送行,送君千里终需一别,大家都陆陆续续地回去了,可是伯颜帖木尔却一直陪着朱祁镇,走了一天的路,一直到了野狐岭才停下。

    野狐岭离居庸关很近,伯颜帖木尔送到此地停止,是因为他已不能再往前走了,因为这里已经是明朝的势力范围,他随时都有被敌方明军抓住的危险。

    伯颜帖木尔在这里下马,最后一次看着他的朋友,这个在奇异环境下结交的朋友,想到从此天人永隔,竟不能自己,号啕大哭起来,他拉住朱祁镇的马头,声泪俱下言道:

    “今日一别,何时方得再见,珍重!”

    然后他掩面上马向瓦剌方向飞奔而去,从此他们再未见面,四年后(1454),伯颜帖木尔被知院阿剌所杀,这一去确是永别。

    穿越那被仇恨、偏见纠缠不清的岁月,我看到的是真挚无私的友情承诺

    居庸关守将出城迎接朱祁镇的归来,这些边关将领对朱祁镇还是十分尊重的,但奇怪的是,他们也并不急着送这位太上皇回去,而是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他们等待的是京城的迎接队伍。

    我国素来是礼仪之邦,就算是杀人放火的事情也要讲个体面,更何况是太上皇打猎归来这么光荣而重要的事情,自然应该大吹大擂一番,以扬我国威,光耀子孙。

    可这一次却极为反常,京城的人迟迟不到,令这些等待的人疑虑丛生,唯恐京城里出了什么事。

    京城里确实出事了。

    [498]

    朱祁钰万万没有想到,他设置了如此之多的障碍,那个不起眼的老头子竟然还是把朱祁镇带了回来,这可怎么好?

    朱祁钰很不高兴,礼部尚书胡濙却很高兴,他趁机提出了一整套迎接的仪式。

    这套仪式十分复杂,具体说来是先派锦衣卫和礼部官员到居庸关迎接,然后在京城外城由文武百官拜迎,最后进入内城由现任皇帝朱祁钰亲自谒见,然后将太上皇送往住所,大功告成。

    朱祁钰仔细听完了这个建议,然后给出了他的方案:

    “一台轿子,两匹马,接他回来!”

    厉行节约,简单易行,对亲哥哥一视同仁,朱祁钰先生也算为后世做出了表率。

    给事中刘福实在看不下去了,便上书表示这个礼仪实在太薄,朱祁钰反应很快,立刻回复道:“我已经尊兄长为太上皇了,还要什么礼仪!刘福说礼仪太薄,到底是什么用意!?”

    这话就说得重了,不得已,胡濙只得出面,表示大臣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皇帝能够亲近太上皇,前往迎接罢了。

    这个理由确实冠冕堂皇,不好反驳,但朱祁钰却不慌不忙,因为朱祁镇在归途中曾托人向他表示希望礼仪从简,有了这个借口,朱祁钰便洋洋得意地对群臣说:“你们都看到了,这是太上皇的意思,我怎么敢违背!”(岂得违之)

    想来朱祁镇不过是跟朱祁钰客气客气的,但朱祁钰却一点都不客气。

    就这样,光荣回归的朱祁镇坐着轿子,在两匹马的迎接下,“威风凛凛”地回到了京城,在这里,没有百姓沿路相迎,也没有文武百官的跪拜,这位昔日的皇帝面对着的是一片寂静,几分悲凉。

    朱祁钰还是出来迎接他的哥哥了,他在东安门外和这位太上皇拉了几句家常,便打发他去了早已为太上皇准备好的寝宫——南宫,在那里,他为自己的哥哥安排了一份囚犯的工作。

    然后他回到了一年前自己哥哥住的地方,继续做他的皇帝。

    兄弟二人就此分道扬镳。

    朱祁镇不是傻瓜,从迎接的礼仪和弟弟的态度,他已经明白,自己不是一个受欢迎的人,而所谓的寝宫南宫,不过是东华门外一处十分荒凉的破房子。

    但他并不在乎,大漠的风沙,也先的屠刀,喜宁的诡计,他都挺过来了,对于经历了九死一生的他来说,能够回来就已经是老天开眼了,毕竟很多和他一起出征的人已永远留在了土木堡,相比之下,他已经很满足了。

    他带着急促的步伐向荒凉的南宫走去,虽然已经物是人非,今非昔比,但他相信,还有一个人正在那里等待着他,等着他回来。

    他并没有失望,当他打开大门的时候,他看见了这个人。

    [499]

    开门的声音惊动了里面这个坐着的人,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便站起身来,摸索着向发出声音的方向走去,她看不清来人,因为在漫长的等待岁月中,她已经哭瞎了自己的眼睛。

    我答应过你,我会等你回来的。

    当一切浮华散尽的时候,我还会在这里等待着你。

    朱祁镇释然了,他的亲信大臣抛弃了他,他的弟弟囚禁了他,他失去了所有的权势和荣华富贵,从一个君临天下的皇帝变成了被禁锢的囚徒。

    但此刻,他笑了,因为他知道,自己才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他终于确信,在这个世界上,还有用金钱和权势买不到的东西,即使他不是皇帝,即使他失去了所有的一切,这个人依然会在他的身旁,一直守候着他。

    此情可流转,千载永不渝。

    是的,其实我们不需要刻意去寻找什么,因为最宝贵的东西,往往就在我们身边。

    从此,荒凉的南宫迎来了新的主人——太上皇朱祁镇和他的妻子钱皇后,说他们是主人也并不贴切,因为事实上,他们都是当今皇帝朱祁钰的囚徒。

    朱祁钰对这个意外归来的哥哥有着极大的戒心和敌意,虽然朱祁镇已经众叛亲离,失去所有的一切,只想过几天舒坦日子,朱祁钰却连自己哥哥这个最基本的要求也不愿意满足。

    景泰元年(1450)十二月,胡濙上书要求带领百官在明年元旦于延安门朝拜太上皇朱祁镇,希望得到朱祁钰的批准。

    朱祁钰的答复是不行。

    然后他还追加了一条,“今后所有节日庆典都不要朝拜!”(今后正旦庆节皆免行)

    为了确实搞好生活服务和安全保卫工作,他还特意挑选了一些对朱祁镇不满的宦官来服侍这位太上皇,派出锦衣卫把南宫内外严密包围。同时,朱祁钰也周到地考虑到了环境噪音问题,为了让自己的哥哥能够不受打扰地生活,他命令不许放任何人进去看望朱祁镇,他的所有生活必需品都由外界定期定时送入。

    王直、胡濙曾来此看望朱祁镇,被这些忠实的保卫者挡了回去。他们这才意识到,这位所谓的太上皇实际上只是一个囚犯。

    朱祁钰把事情做绝了。

    他虽然迫于压力,没有杀掉自己的哥哥,但也做了几乎所有不该做的事情,给他的哥哥判了一个终身监禁。

    那个原本和气亲善的好弟弟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六亲不认,心如铁石的陌生人,这虽然是悲剧,却也是皇权游戏的必然规则。

    [500]

    住在里面的朱祁镇反倒是十分平静,对他而言,活下来就已经很满足了,他老老实实地过着弟弟给自己安排的囚徒生活,从来也不闹事,唯一的问题在于朱祁钰割断了他和外界的联系,甚至连他的日常生活必须品也不能保证。

    朱祁镇并没有去向朱祁钰提出要求,因为他知道,就算提也是没有用的,可是他又没有其他的经济来源,无奈之下,钱皇后只能像普通民妇一样,自己动手做手工活,托人拿出去换点吃穿用品。(钱后日以针线出贸,以供玉食)

    只要不是黑牢,即使是囚犯,吃饭也应该不是个问题,逢年过节加个餐,没事还能出去放放风透透气,可是朱祁镇连这种基本待遇都没有,他每天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抬头看天,和自己的妻子说说话。

    所谓的太上皇沦落到这个地步,也算是千古奇闻。

    可就是这样的生活,他的好弟弟也不愿意让他过下去。

    南宫没有纳凉的场所,所以每逢盛夏,朱祁镇只能靠在树阴下乘凉,这也算是他唯一的一点可怜的奢侈享乐。

    不久后一天,他如往常一样,准备靠在树下避暑,却惊奇地发现,周围的大树已不见了踪影,他询问左右,才知道这是他的好弟弟所为。

    他苦笑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有说,便回到了酷热的住所。

    他已经失去了一切,现在连自己的一片树阴也保不住。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朱祁钰之所以要砍掉那些树,是因为大臣高平对他说,南宫的树木太多,便于隐藏奸细,这一说法正好合乎朱祁钰的心意,他立刻下令砍掉南宫的所有树木,以便监视。至于朱祁镇先生的树阴,当然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朱祁镇终于明白,他的好弟弟是一个比也先更为可怕的敌人,也先虽然文化不高,行为粗鲁,但还算是个比较讲义气的人,说话算数,而自己的这个好弟弟却为了巩固皇位,一心一意要把自己这个已经失去一切的人往死里逼。

    朱祁钰,你太过分了!

    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继续这么过下去,毕竟能活一天就是一天。

    所以他默默地忍受了下来,依然以他诚恳真挚的态度去对待他身边的人,慢慢地,那些被安排来监视他的人也被他的真诚和处变不惊打动,成为了他的朋友。

    这其中有一个人叫做阮浪。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小黑屋|手机版|Archiver|

GMT+8, 2025-8-4 05:19 , Processed in 0.063989 second(s), 16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4

Copyright © 2001-2021, Tencent Cloud.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