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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人传之安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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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4-16 08:12:0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正文 第一章

  

  天朝昭瑞五年正月元日,那一天,我的荣耀到了极致。

  年轻的皇帝在漫天飞雪中迎娶了他的新娘,当朝宰相唯一的女儿,安雪怜。

  一直都觉得我的名字好,令人一听便充满怜惜,是故我一直都被人宠如至宝。就连我出嫁的这一天,上天也似乎特别眷顾,下了这不常见的一场大雪,白茫茫一片铺满了路。

  典礼华丽隆重,喧嚣的气氛仿佛把这满世间的雪都渲染上了七彩丽色。

  想起出阁前母亲对我说,很多皇帝继位的时候只是将原先的太子妃立为皇后,而今,我却是被当今圣上用天朝皇帝的身份迎娶进的皇后,女人的荣耀,恐怕已经到了极致……

  女官引导着我前行,艳丽的红纱覆着我的脸,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朦胧,满眼满眼只有这嚣张到极致的红。

  路不长,可我却似走了差不多半生,隔着盖头隐约看见对面人影走动,一个人牵住了我的手。

  只是轻轻地握着,寒天冻地里我还是感到了温暖,隐隐透过手指传了过来。

  看不清他的脸,但我知道,是了,就是他了,我下半辈子将与之牵绊的人,天朝的皇帝,轩辕崇贤。

  那一年,我19,而他,年仅18。

  荣耀向来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我独自一人端坐在龙凤床边直至半夜时,我便知道自己华丽的剧目已经结束。

  拿下头上的喜帕,随手招了个宫女,“替我卸了。”这个凤冠还真不一般的重。

  那人有一瞬间的迟疑,但毕竟是深宫大院里见多了世面的,很快便照我的吩咐做。我知道不等皇上来揭喜帕我是不应该擅自随便动的,但我更不想就这样枯等一个可能永远也不会来的人。

  打一开始便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为了天朝的江山,为了父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我就是变相的人质和棋子,用来换取表面暂时的平和。

  早知道会这样,可还是没想到皇上会如此不顾情面,大婚之夜连看我一眼的敷衍也不愿意。毕竟小,有时候他还嫌稚嫩了些。

  挥退了下人,我不想看到他们眼里流露出的怜悯。

  自己和了衣躺在床上,本来经过一天的折腾已是极累,倒也很快便睡了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塌实,兴许是换了地方不习惯,脑子总是昏昏沉沉似醒非醒,不过睁开眼时天边已经大亮。

  整个大殿空空荡荡,我躺在床上,头有些疼。门外传来细微的说话声。

  “谁在门外?”我扬声问道。

  一时间的寂静,然后便听得一个尖细的声音,“奴才李德常参见皇后娘娘。”

  “原来是李公公,请进。”说话间我已下了床,在梳妆台前坐定。

  门开了,鱼贯而入一批宫人,伺候我梳洗装扮。

  透过镜子看着一直站在身后指挥众人的李德常,虽然脸上非常光洁,但我知道他年岁已经不小,也算是服侍过两代君王,现在担任宫里的太监总管。

  “皇后娘娘果真国色天香,雍容华贵,贤明慧德,能有您这样的皇后真是圣上之福,天朝之福,百姓之福。”

  甫装扮停当站起身,李德常一番话说得我禁不住轻笑。真不愧是在宫里摸滚打爬那么多年的人,想为昨天晚上皇上的行径圆场么?

  “李公公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兴许想不到我会如此直接,李德常不禁微怔,不过多年磨练出的工夫令他马上接了下去,“皇后圣明,最近朝政吃紧,加上大婚时积压下了不少奏折,皇上为此颇伤神,昨儿个夜里边关又送来十里加急公文,故……但皇上一直心念娘娘,特命奴才守在此服侍娘娘,娘娘有何吩咐尽管差遣奴才。”

  说穿了,就是皇上他忙,忙得连大婚之夜也故不上,而我又必须识大体,不然就不“贤明慧德”,那我这样的皇后就不是“圣上之福,天朝之福,百姓之福”。

  “那就有劳公公了。公公也请放心,本宫不会让皇上为难,让公公为难的。”

  端起下人奉上的银耳燕窝粥轻轻舀了一口,含在嘴里,微微蹙了蹙眉。

  “换下。端一份再热一点甜一点的上来。”一旁尖细的嗓音响了起来,让我有些惊讶。怪不得他能爬到今天的地位,确实不简单,连我口味偏甜,喜欢吃热的这点小事他也一早摸了透。

  搁下手里的青玉瓷碗,我看向李德常,“李公公,本宫还有个不请之请,不知可否?”

  “奴才向来听主子吩咐,请之一字不敢当。”

  “这皇宫里没半个熟识的人好生不习惯,不知公公能否允许本宫自娘家讨个丫鬟来使唤?”

  “娘娘请放心,奴才这就去办。”

  觉得好笑,不知我这样算不算要挟?如若平时这样明目张胆从自家要个丫头定是不许的,暂且不谈奸细眼线之说,单单人员混杂管理不便就是一大困扰,皇宫毕竟不同外头。可如今就不同了,是皇上负我在前,这样一个大好的事由如果让有心人知道的话,呵,可就有一段好戏可看了。而那些个有心人,除了我安家的人不做外人想。

  菱儿来的时候也不过过了一个时辰,我真是打心底里赞叹李德常的办事效率。

  “小姐!……菱儿参见皇后娘娘。”

  瞅见我身边站着的一众人,菱儿原本兴奋的小脸立马严肃起来,有模有样地行了大礼。

  “自家人,不必如此拘礼,起来吧。”

  挥退了其他人,拉着菱儿坐了下来。

  “来,让我好好看看胖了还是瘦了,没你在身边我还真不习惯。”

  菱儿扑哧笑了出来,“小姐,我们才一天没见而已。”

  “一天没见也是没见,怎么,你不想念我?”

  “菱儿怎么会不想念小姐,不只我,府里每个人都很惦记小姐……夫人昨天都哭了一夜。”

  “娘……”我有些黯然,“你来的时候夫人有让你带话吗?”

  “有,不止夫人,老爷和两位少爷都让我问一声小姐,过得好吗?皇上……皇上有没有欺负小姐?”

  “欺负?真亏大家想得出来,他哪敢欺负我啊,怎么说我都比他大一岁,他还得尊称我一声姐姐呢。”

  “小姐!”菱儿有些惊慌地起身到门口听了听。“小心隔墙有耳,这皇宫可不比府里,小姐切不可再这么由着性子说话。”

  有些哑然失笑,这丫头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小了?

  “行行行,谨记菱儿小姐教诲。好久没作画了,菱儿,这次我画你可好?”

  菱儿有些气极地跺了跺脚,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气鼓鼓地出门找人准备笔墨纸砚去。

  极想安静闲适地作画,尤其是这精雕玉琢般的雪景,上天给我的嫁妆,我也只能通过画将它留下来。

  可是我的身份不允许。

  三日之内,宫中大小嫔妃已按品级轮流来这凤临殿参见过我这位皇后娘娘。坐在高首,面前是望不尽的衣香鬓影,姹紫嫣红。四妃中的淑妃,九嫔里的昭仪,修容个个皆是人间绝色。以天下养一人,果然是不同凡响。这些绝色的女子,只因太多,便失去了被珍视的资格。轻言浅笑,娇嗔微颦,无一不是费尽心机来留得一时圣眷,也只是一时。

  我端坐高堂之上对她们轻轻颔首,赐赏,然后挥手示意她们退下。并无多言。

  不是我高傲得看不起人,只是不愿趟进这浑水,后宫里的争权夺势不比朝堂上弱,今日的一言一行也许就成为他日别人的把柄或凭仗。

  “娘娘累了,要歇着了。”

  帮我送走又一个来参见的人,菱儿毫不客气地关上了门,也不管外面的惊惶。

  “小姐,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吧。”

  人前喊我娘娘,人后喊我小姐,也只有菱儿这丫头会如此做了。

  “什么怎么回事?”

  “别跟菱儿打哈哈,小姐知道我要问的是什么。皇上为什么从来没来过?”

  我哑然,想不到她还挺上心的,本以为这两天应付那么多事她应是忙得头昏脑涨,却还注意到了这事。

  “小姐要是什么也不说,那菱儿也只好向老爷夫人如实禀告了。”

  居然学着要挟我,我不禁摇头。“就像你看到的这样,皇上从来没来过。”

  “从来没来过?那大婚之夜呢?”

  “也没。”

  “什么?!”

  极富震惊的一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发生了什么骇人听闻的大事,其实也不过一件小小事实而已。

  “小姐你怎么还能这么悠闲镇定?!”

  “那我该如何?痛哭?大闹?自哀自怜?还是带着大批人马去兴师问罪?”

  “起码……起码也该告诉老爷夫人,让老爷为小姐做主。”

  失笑地摇摇头,“菱儿,有些事不是你看起来的那么简单。就像你说的,这是皇宫,不比寻常人家,那皇家的事自然也不能与寻常人家的相比。这是简单的婚姻吗?不是。其中的关系复杂盘根纠结不是一两句话就说的清的。罢了,说这些你也不懂,我只想让你明白,对于这些我并不怨恨,那就够了。”

  “小姐……真的不怨恨?”

  “我为何要骗你?”

  “……既然小姐这样想,那菱儿也无话可说,只要……只要小姐觉得好就可以了……”

  “菱儿?”

  “小姐想必也饿了吧,想吃点什么,桂花元宵如何?菱儿这就给您去弄。”

  瞧着飞快跑出去的身影,我微微叹口气。这丫头,眼睛红红的,想是去找地方抹眼泪了吧。

  摊平张纸,拿起搁在架上已久的笔,蘸了墨,思索了阵,画什么呢?窗外的雪经过几天都已融化大半,班驳地露出大地原貌,画银装素裹已是不可能了。

  微微侧头,终还是落下了一笔,慢慢勾勒。我不是画匠,学不来浑然天成,也不懂什么意境隽永,只知道把眼前的景物一笔一画地揣摩下来。末了,在左下方题字——残雪。

  终于冷清下来是在两个月后,嫔妃们终于知道皇上从未来过凤临殿,我这皇后不过是个摆设,她们既不能从我这探得任何关于皇上的消息也无法拉我进她们任一个团体。

  我乐得清净,本想干脆大方的颁旨,各嫔妃不必每日前来问安,可被菱儿一瞪眼给否决了。说起来真是好笑,我这一个堂堂天朝皇后居然怕一个丫鬟。但她说得也有理,只怕我这样做迟早会有风声传到父亲耳里,到时候会出现的状况并不是我所乐见的。

  李德常依旧每天会来问候几句,顺便再表达一下皇上的无奈,谨慎地维护着这脆弱的平衡。他也算是忠心,相信他所说所做的一切皇上并不知晓。

  “小姐,今天想梳个什么样的髻?”

  “简单点就行,要不用根丝带绑一下也成。”

  菱儿咬了咬唇,却也照做而不再说什么。早些日子她是决计不同意的,一定要把我打扮的鲜艳亮眼,现在她心里也清楚,皇上是真的不会来了。

  带了琴到院子里,天已开始转暖,菱儿还是不放心地在亭子里的桌子凳子上铺了层厚厚的毯子。

  调好琴弦,信手拂来。

  “小姐最近总弹这首,是什么?”

  “是《凤求凰》,当年司马相如弹与卓文君的。”

  “凤求凰?”菱儿细细琢磨了下,又深深看了我一眼,便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轻叹着摇摇头,知道她又想多了。

  “小姐……其实,其实你不必为了安慰菱儿而强颜欢笑的……”

  我微愕,轻笑,“菱儿,怎么又这么说了呢,我不是说过么,我不怨恨的……”

  “好一个不怨恨。”一个清朗的男声忽然响起。

  我转身看过去,当今天子正从院门外走来,之所以知道他是天子,是因为他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是我在这后宫中除了菱儿唯一熟识的李德常。

  菱儿早已跪在当场,我也赶紧起身,行了大礼,“臣妾参见皇上。”

  “怎敢劳驾安皇后行此大礼,起吧。”

  心底暗暗皱了皱眉,为这句话明显的火药味,特地加重的‘安’字。

  “臣妾向皇上行礼乃是天经地义,又怎会有劳驾之说。”

  “恐怕有些人不这么想吧。”

  极轻的一句话,却让我微微吃了一惊。

  “诶?皇后怎穿得如此素雅?难道真是皇家亏待皇后?德常。”

  “奴才在。”

  “吩咐给皇后多做几身衣裳,要选那种明亮点的颜色,另外再拨点珠宝首饰,我天朝的皇后打扮如此寒酸说出去有失体面。”

  “是,奴才这就去办。”

  我有些懊恼地看了看身上的衣裳,纯白的缎子只在领口袖口绣了些盘花,头发也只是用根同色的缎带轻束,未施半点脂粉,这样的自己看起来恐怕还真是素雅的很。

  “皇后,请坐。”

  崇贤已在亭内坐定,指了指侧对面原本我坐的位置。

  “不知皇上此次前来有何事?”我已尽量让声音柔和,让意思表达地婉转一些,但似乎效果不大。

  “当然是来看望朕的皇后。”

  对于这样的回答我真不知说什么好,明摆着假话,却又不能说什么。

  “皇后刚才似乎在抚琴,接着弹下去。”

  面对这样的命令,我只得遵从。

  拂了一阵,却发现皇上根本没在听,只是撑着头望着亭外的天空发呆。于是干脆停了下来。皇上并没有发现,兀自想着自己的心事。突然发现这个年轻的帝王其实很好看,俊朗的五官隐隐透出一丝青涩,但毫不抹杀他的那份尊贵傲气,尤其是飞扫入鬓的剑眉,英气十足。

  非凡的地位已给他带来了无数的尊荣,偏偏上天又给了他如此好的皮相,真要慨问苍天,何为众生平等?禁不住叹了口气。

  “唔?弹完了?”他突然回过神,望了过来。

  “弹完了。”

  “哦,那朕也该走了。”

  微愕地看着皇上果真站起走人,有些不能反应。

  “臣妾恭送皇上。”

  终于想起来应尽的职责,我毕恭毕敬地行礼。

  走至门口的步子却突然停了下来,崇贤回转头,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只是看了我一眼,又转过身大踏步地离去。

  对于很难猜的事我一向懒得去想,所以皇上一踏出这个院,我便已整个放松,再不留半点心思在那个人身上。

  回转头,却发现菱儿一脸沉默地站在那一动不动。

  “菱儿?”

  “小姐……菱儿对不起你。”

  我微叹,“就知道是你。”

  “小姐责罚菱儿吧,想怎么罚都行。菱儿下次再也不自作主张了,菱儿……菱儿只是看不得小姐苦,菱儿……”

  “天冷,进屋去吧。”

  “小姐?”

  “我知道,不怪你,真的。”

  只怪我不该画什么残雪,弹什么凤求凰,生生让你担心了。只是你也不该拿着我安家的名义去要挟李德常,那样的人又岂是你这样的小丫头应付得了的?

  也罢,回头看了看没动的人,“菱儿,我想吃红豆粥,就罚你去亲自做吧。”

  “小姐吃的那些个点心哪次不是菱儿亲自做的?”小丫头嘟了嘟嘴,不过也算是从刚才的自怨中回复过来,赶紧着向院外跑去,就怕晚了饿坏了我。

  望着那个背影,禁不住微笑。这偌大的皇宫中,终于还是有个可以信任的人。
 楼主| 发表于 2009-4-16 08:12:20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文 第二章

 

  三月本是桃花怒放的季节,可惜我却终日躲在自己的院子里错过了。所以当菱儿一大早兴冲冲地跑来说御花园中梨花开得正盛时,我便唤人稍稍准备然后携着菱儿跑去游园。

  园中景致美则美矣,只是人工雕琢的气息太浓,不及京城郊外的那一大片林子。每年母亲都会带着我去赏花,沏上一壶碧螺春,在众花环绕的小亭中聊聊闲话,惬意的很。

  那种日子,我想是再不会有了。

  “娘娘,皇宫里为什么会有这些平常的花儿呢?”

  慢慢沿着湖散步,我回头望了眼菱儿。

  “因为一个传说。”

  “传说?”

  “恩,天朝史上最美的传说,年轻的帝王为他最心爱的人……”

  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因为我看见我的帝王正沿着花径缓步踱来。

  一阵风起,扬起片片花瓣,一瞬间有些恍惚,看不清漫天飞舞的花瓣中那个浅笑盈盈的男子究竟是这个王朝的帝王还是传说中的痴情人。

  “臣妾参见皇上。”

  “皇后?请起。”

  他诧异于和我的狭路相逢,我却看到他甫看向我时一瞬间的惊艳,只是很快便没了。说起来也好笑,这算是他第一次见到盛装下的我吧。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一个温懦的声音拉了我的视线,刚才竟没注意到皇上身边的她,佟淑妃。

  “淑妃请起。”

  漂亮的脸蛋却有些过于怯弱,兴是不太高的家世使然,怀里抱着襁褓,应就是那位传说中的长公主,皇上目前唯一的后嗣,也是她一步登上四妃的权仗。

  “皇上,臣妾为了赏花刚好带了些糕点茗品,不知皇上和淑妃是否赏脸?”我望着他微笑。

  崇贤自始至终用着莫测的目光注视我,没有说话,终了,微一颔首,便转身向水榭走去。

  格外的安静。

  淑妃一直抱着怀中的婴孩,尽着做母亲的职责逗她玩。皇上自坐下后便看着湖面没有说话。

  湖中零散地漂浮着落下的花瓣,深幽衬着粉白,却又是一种美,落寞寂静的美。

  有些无聊,早知如此尴尬,真应该拜见完后就各走各的。

  常说人间四月天,可为了简便,我连琴也没有带出,不然此时拂上一曲既可解围也算是不辜负如此美景。

  “小公主真是可爱,淑妃好福气。”

  探过头去,我也逗起了粉嘟嘟的小娃,淑妃羞赧一笑,红了脸,那神情连我看了也不禁一窒,想必这孩子长大后也会如她母亲般是一倾国倾城的美人。

  “小公主起名了没?”

  “皇上给起了。”佟淑妃朝崇贤那瞥去一眼,“单名一个滟。”

  “滟……”水光粼粼的,还真符合了女孩家,只是不够贵气,可一想到我的名字便又笑了,“好名字。”

  初次见面应该赏些什么,可眼神从菱儿那瞄到我自己身上,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东西。想了想,还是从脖子上拎起一根红绳,下面吊着个通体碧翠的佩玉,里头雕刻着一只引颈高飞的凤凰,栩栩如生。

  “匆忙间也没准备什么,这个算是本宫对小公主的一点心意,还望淑妃不要嫌弃。”

  “娘娘!”后头的菱儿眼尖地惊呼起来。

  淑妃一时惊讶,“这个……太贵重,臣妾不敢……”

  “诶,哪的话,这个——”

  “你哪来的?!”一旁一直沉默的人不知何时注意到我们这,眼睛盯着我手里的佩玉突然问道。

  一时之间有些怔住,言语间不觉有了些迟疑,“这个……是臣妾自小带在身上的……”

  “你的?”

  虽然年岁不大,但他隐隐透出的气势仍是让我有些透不过气。

  “是的……呃,也不全是,是幼时的……玩伴赠与臣妾的。”从不知道一句话会说得如此痛苦,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措辞。

  “玩伴?是男是女?长何模样?”

  “是个男孩,具体长何模样由于年久臣妾已记不清。”只是记得他哭着拉着我的衣裳唤我“小姐姐”。

  崇贤有些怀疑地盯了我一会,最后竟站起,一甩袖子而去,只是临出水榭时说的话让我惊讶了半晌。“佩玉你好好保管,不要随便送给他人,那是天朝皇后的象征。”

  捅了那么大篓子,我和淑妃也都没了心思再呆在水榭,各自领了下人告别离去。

  只是一路上我都有些恍惚,一些隐约的记忆在脑中翻腾。

  “娘娘,为何皇上说这佩玉是天朝皇后的象征?这明明……”

  我只是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何原本只是普通的贴身饰玉转眼就成了国之稀宝,权势的象征。

  那一年我才多大?7岁吧。当那个小男孩将它塞到我手上时,我只是权当一种对离别的留念和对那段儿时最美时光的见证而将它挂在了我的脖子里,一挂便是十二年。

  顿了顿脚,“去朝阳殿。”

  朝阳殿,天朝天子的寝宫。

  去时皇上并不在,我仗着皇后的特权独自进了殿。

  天子的寝宫毕竟不同,饶是凤临殿的雍华也比不上此处的恢弘。粗粗打量了下,信步朝临门的几案走去。

  堆放整齐的奏折,华丽的笔架,雕龙刻凤的宫灯,以及,正中央一块小小的佩玉。

  与我那块一般形状,一般大小,只是中间的凤凰换了腾云驾雾的龙。

  龙凤珏,龙凤配。

  不禁苦笑,如此明白的事为何早没想到?

  “你怎么来了?”

  转身,对上门口逆光立着的人,一笑。

  “臣妾只是来看看皇上,看看皇上是否安好,是否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好为皇上分忧解愁,这也是臣妾应尽的本分。”

  “哦?你现在倒也知道皇后的本分了?”虽然话还是有些冲,不过语气与以前不多的几次会面而言已经算是好了很多。

  “那佩玉……真的是你的?”

  他进了几步,几乎立在我的近身前。

  “是的,臣妾怎敢欺瞒皇上。”

  怕是让他失望了,居然是我,这个让他惟恐避之不及的人。

  “十二年了,我一直在想,那个藤萝树下有着春风般笑颜的女孩不知在何方……”

  听到他如此煽情的话我不禁莞尔,真是到了这一步还不望求证。“是啊,臣妾也一直在想,那个流着眼泪傻忽忽喊着‘小姐姐’的人到底是谁?”

  “你竟然敢说朕傻?!”

  “不是么?”

  佯装歪着头思索了下,还是扑哧笑了出来,却突然发现他一直看着我,那是一种近乎眷恋的目光。

  “皇上?”

  “果然是你……你笑起来还是没变……”

  感觉到一只手抚上我的脸,我本能地想侧过头躲开,却又想到彼此的身份。

  “……朕还不知道朕的皇后叫什么。”

  “雪怜,安雪怜。”

  “雪怜……”

  “皇上?”

  “叫我崇贤。”

  “臣妾……”

  “叫我崇贤。”

  仿佛被催眠,望着他的眼睛,我轻轻叫了声,“崇贤……”

  “……为什么……”

  什么?我疑惑地辨听他的轻语,不知何意。

  “雪怜有什么愿望么?”

  “愿望?臣妾没什么愿望,只是……进宫这么多月,很想念家人,皇上……”

  “叫我崇贤,也不要说什么臣妾不臣妾的,你我本不该这么生分。”

  “……崇贤……能不能准许臣,我回家探望父母?”

  “好。”

  我一下怔了住,本以为是极困难的事,至少也该考虑一下,他却立马回我,“好。”

  望着他的眼睛,一时竟有些不真起来。

  第二日下午,便由菱儿服侍着上了回家的皇辇。

  大批的侍卫拥着,整个队伍壮观得嚣张。行人纷纷避之路旁,用着一种顶礼膜拜的崇敬眼神望着这皇辇。

  安相府坐落在城东繁华处,这里府衙林立,每一家都是深宅大院,俨然一个机要中枢。

  父亲开了中门,身着官服跪在那里迎接。母亲,一身的正红色礼服,戴着凤冠,诰命夫人的装扮,跪在父亲身旁。哥哥已有了功名,自然也是一身官服,弟弟则是一身的锦衣玉带。

  “臣安永毅恭迎皇后娘娘。”

  不过数月之隔,犹记得出嫁时父亲对我语重心长的嘱咐,可今天回来却已是君臣之别。

  “安相请起。”

  然后又虚扶起了母亲,家人一一来参拜,之后步入正堂。

  遣散了下人,我站起,欲朝父母叩拜,却被拉住。“娘娘这样岂不折煞我们。”

  “父亲……”说话间竟觉得有些凝噎,“女儿永远是您的雪怜……”

  “好孩子,好……”父亲说不下去,母亲也早已泪水涟涟。

  “妹妹好不容易回家一趟,父亲难道希望妹妹伤心离去?”哥哥出声打破唏嘘,一旁的大嫂轻抚着母亲的背,帮着拭去泪水。

  那么孝顺贴心,我也算放了心。

  “对,对,雪怜啊,你先陪你母亲说会话,呆会来我书房,晚上留下来吃顿饭再走,如何?”

  含笑点了点,便随母亲到了后园。

  母亲拉了我进她的屋子坐下,“皇上……对你如何?”

  “好,挺好的。你看他不还特许我出宫看望爹娘么?”

  “那就好,那就好……”

  “那……房事呢?”

  我一愣,随即感到脸烫得如火烧般,“娘……”

  “怕什么羞,又不是大姑娘,难道……?”

  “当然不是。”赶紧接道,却又怕过于抢急让母亲怀疑,“皇上……对我挺好的。”

  自然挺好,有礼的很,除了昨天他曾经抚过我的脸之外,再没什么更失礼的举动。

  “那可要加紧了,早点怀上龙种才可保住你的后位。”

  “娘……”

  “娘也是担心你呀,侯门深似海,将来万一发生点什么没个依靠可怎么办……”

  “……女儿明白。” 我明白的,一直都明白,自小学宫廷礼仪开始,我便已经明白自己将来会有怎样的路。

  母亲轻拽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的抚摸。“一转眼我的雪怜都已经那么大了,还当了皇后,还记得你小时候梳着小辫,最喜欢跟着你哥哥到处玩耍,那时候呀才这么高,都不及这桌子,现在……”

  说着说着,母亲声音凝噎,拿出了手绢拭泪。

  “娘……”我心里微酸。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你看我这人总是控制不住。你爹也惦记了你很久,别让他久等,去书房找他吧。”

  轻轻应了声,便朝书房走去。

  推开了虚掩的门,父亲正负手而立看着墙上挂的一副水墨画。

  “爹。”这副画父亲已欣赏了很多年,可每次还能看得很投入。

  “这是先王的墨迹,那时我年纪轻,还只是翰林编修而已,先王却对我说,以先生之才定当位极人臣。十年后我当上了内阁首相,十年啊,那是如何的光景。如今我不想看着自己辛苦来的一切化为乌有,还有一家人的性命,所以雪怜,辛苦你了……”

  “爹……这是女儿应该做的,女儿是安家的人,只有我还是一天皇后便保安家一天。”

  “好,好,有你这句话爹就够了,只要有爹在,你有什么委屈尽管说,爹定会为你做主,毕竟你是爹唯一的女儿啊……好了,大抵你哥哥弟弟他们也等急了,去和他们聊聊,然后一起吃晚饭。”

  我答应了退了出来。回眸,父亲立在书房中凝视着我。

  当上了权相又如何?权势滔天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枕着担忧入梦,熬白了双鬓,一切只为周全。

  晚饭刚吃罢,便有下人来传报说宫里的李公公来接我回宫。

  大家都一阵惊愕,待到门口迎人时更是震惊地发现那位李公公身前站着身着墨绿锦袍的崇贤。

  “臣安永毅……”

  父亲第一个反应过来准备跪下行大礼,却被崇贤制止了住。

  “朕只是来接皇后回宫,安相不必多礼。”

  自始至终无法想象天朝的天子竟会为了接他的皇后而在夜晚微服出宫。怔在原地,我忘了该如何反应。

  “雪怜,我们该回宫了。”崇贤过来牵起我的手,向门外走去。

  直至上了皇辇,当帘子放下的时候,我才惊觉抬头,只看见母亲被父亲搀扶着,看着我,眼里隐见泪光。

  于是对他们挥了挥手,心里默念,珍重。

  一路无语,崇贤一直靠着软枕垂着眼帘,我也不敢动,一只手仍握在他的掌心中,握得不紧,却让我想起了大婚那天,他也是这般轻轻地握着,穿过匍匐的众人,把我带上了帝后的宝座。

  明明只过了几个月,我却觉得仿佛过了半辈子,想起那天的一切都有些恍惚。

  “雪怜……”

  “恩?”

  “家中可还好?”

  “好,托皇上洪福,大家都很好。”

  “……雪怜……”

  “怎么?”总觉得他欲言又止地想说什么。

  “……有家人疼真好……”

  我怔了住。皇上幼年丧母,十四岁便丧父登基,手足之间又是勾心斗角不迭,他,想必是触景伤情了吧。

  下一刻居然想也没想,我伸手将他拥在了怀里,如孩时般,“不难过,不难过,有姐姐在,姐姐陪着你。”

  然后便听得怀里传出闷笑声。“你还真把朕当小孩呐。”

  “那又何妨,原本我就是你的‘小姐姐’呀。”

  “小姐姐?恩……其实当年朕更想喊她……”

  “什么?”

  皇辇停了下来,已到宫里,崇贤也从我怀里挣了开,脸上的脆弱早已被沉静所取代,他搀扶着我下了皇辇。

  送我到了凤临殿,原本以为他今夜会在此歇息,却没想到只是嘱咐了几句便离去。

  他到底什么意思呢?恭送完圣驾,我不禁有些疑惑。

  圣意难测,也罢,转过身看看空荡的殿堂,今后,这将是我生命的归宿。

  三天后,我终于知道崇贤欲言又止想说的是什么,而这时整个皇宫乃至整个京城都洋溢在一片喜气之中。

  “皇上居然又要大婚了!”面对菱儿的愤慨,说我不震惊那是骗人,但我却只能淡淡一笑。我能如何?我该如何?

  “这次皇上娶的是何人?”

  菱儿撇了撇嘴,“听说是文副相的女儿,进宫便是贵妃。”

  崇贤啊崇贤,何为人心不蛊,我算是明了。

  文意廷与我爹向来一左一右在朝堂上互相权衡,直至我入了宫当了皇后,而现在他女儿入宫虽只是贵妃,却也是极其尊荣。连后宫也不忘权衡吗?只是你至我何处,至我何地,与皇后大婚不过四个月,皇上便又迎入贵妃,这后宫今后恐怕我是无法立足了。

  自嘲地笑笑,想必现在爹一定气得在家破口大骂,母亲伤心垂泪吧。

  望向窗外,一片和暖。

  “春暖花开的,确实是办喜事的好时节。”

  “小姐?”

  方低首惊觉,手中毫管已将墨汁滴落宣纸之上,层层渲染了开去。

  大婚那天很热闹,听说虽不如我那日的华丽隆重,却也是极尽奢华,单是用来洒路的花瓣便用去了整整十大车。

  “矫揉造作!用了再多也顶不上小姐你,那可是上天赏赐的万里白雪!”菱儿一脸的不平,连带手里用来做女红的绸布也被扯得七零八落。

  我不禁笑着摇头,继续埋头看着手里的书卷。

  “小姐!”菱儿有些不饶不依,“你不该这样的。”

  “那我该如何?”

  “应该借酒浇愁。”

  “不好意思,我不会喝。”我还不想发酒疯出丑,凭白丢人。

  “那好歹也以茶代酒,或是拂个琴舞个剑,要不写首诗画幅画也成啊,只要表达出幽怨就行了。”

  微嗔地瞪她一眼,也不知这丫头从哪学来的这些,还真了解。

  “小姐!”

  “好好好,我陪你喝茶,我陪你拂琴舞剑,我陪你写诗画画,这总行了吧?”

  “不是小姐陪我,是我陪小姐!”

  “行行行,我的菱儿大小姐。”

  无奈认命地起了身,也罢,虽已入春但晚上还是清冷,就当是为了除却这幽夜中的清寒吧。
 楼主| 发表于 2009-4-16 08:12:45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文 第三章

  

  第二天一早我便看到了昨天风光一时的女子。

  有些骄矜,却毫不掩盖她百里挑一的容貌,杏眼柳眉,顾盼间水波流转。

  好一个美人,连我也禁不住赞叹。

  坐在上座,看着她请安、叩拜,虽不情愿但也做的得当有礼。禁不住暗想,兴许她比我更适合当这皇后。

  照例赏赐打发了事,兴是我表现得没有半分气势,临出门时她投来一眼,含着嘲讽和挑衅。

  我哑然。

  菱儿是反应最为激烈的那个,之前一直冷着张小脸,最后文贵妃那一撇挑起了她全部怒气,抓起桌上茶杯扔了出去,砰地砸在地上摔个粉碎。

  “小姐,你当有这样的气魄!”

  我一脸惊愕,然后又看着她气憋憋地去收拾残局。

  不禁失笑。这个脾气发得又如何,既没捞得半点好处,还徒给自己留下烂摊子,费心费力。

  傍晚时分崇贤竟来了。

  “皇上大婚,应多陪陪文贵妃。”

  手下没停,继续勾画一朵牡丹的枝叶。

  “雪怜是在生朕的气吗?”

  生气?真不知该为哪桩。我不禁停下思索,却惊讶地发现发生了这些事后我心中竟然没半点不悦,真不知是真雍容大度还是太冷漠无情。于是轻笑着微微摇了摇头。

  “雪怜……”

  不经意间,已被他从身后轻轻拥住。微微一颤,毛笔上的墨汁滴落下去,在花心处留下一团大大的污渍。

  半天的工夫白费了。

  蹙了蹙眉,轻叹口气搁下笔。

  “皇上有何事?”

  “说了叫我崇贤。我就不能来看看我的皇后么?”

  “崇贤……”

  “嘘,别说话,让我靠会,就只是靠会。”

  于是静静地,我们都没有再动弹,夕阳透过门框照射进来,斜斜拉了道长长的人影,在地上印下相依偎的印记。

  “雪怜。”

  “恩?”

  “……我心里一直只有你,从那个时候便只有你了,真的,你相信么?”

  不禁苦笑。崇贤啊崇贤,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骗我,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明白么?那么久远的事,又是那么年幼,不论当初如何的懵懂之心,也早已随着如水岁月流个干净,剩下的不过是朦胧的记忆罢了。骗我,不过是为了稳我,怕惹了安家而已。

  “雪怜?”

  “相信,雪怜一直都相信崇贤。”但从不相信皇上,你是皇上还是崇贤?恐怕连你自己都已分不清,早就融为了一体的血脉,皇家尊贵而又虚伪的血脉。

  闲时也会在宫中走走,顺着长廊到御花园,再沿着幽径绕着庭院,只是宫女太监的跪了一地,有些扫了兴致。

  “那是什么地方?皇宫里怎么会有如此残败的庭院?”菱儿有些好奇地看着不远处。

  “那是冷宫。”

  不自觉地竟然晃到了冷宫。

  “冷宫?!娘娘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吧,省得沾了晦气。”

  却没听她的,我举步向前走去。

  “娘娘!”

  我挑眉望向紧拽我衣角的小手。

  “都是些可怜人,看看何妨。”更何况不知将来我会不会也来此处,当是早些熟悉环境也好。

  “不行!”

  难得菱儿一脸严肃,我试图软化不见效果,只好舍弃回宫。

  再回首,已是烟雨蒙蒙,都远了。

  没几日家里托人告之哥哥新添一子,于是向崇贤求得允许回家参加侄儿生庆,却没想崇贤也说同去,宰相家的长孙自是享受圣恩眷顾。

  与皇上同乘皇辇,我再一次大张旗鼓地回家。

  家里自是宾客不断,只是崇贤与我下皇辇时周围跪了一地。

  这就是皇威,天家的权势。

  用着威仪的目光环视了一圈,宣了起身,此时的崇贤令人侧目,那种与身俱来的王者气势让我有些失神。很难想象,他才只有18岁,一个半大的孩子而已。

  恍惚间突然听得周围一片惊呼,尚未反应过来,一道黑影已向我和崇贤袭来。

  近旁的侍卫已经和别的黑衣人打斗起来,其他人都惊得面色苍白,远水救不了近火。

  “小心!”

  情急之下,我猛地将崇贤推离了原处。一切仿佛是慢动作,旋起的衣袖,惊讶的脸庞。双手离开他身体的刹那看到他身子一震,伸起的手却只来得及与我手指相触,下一刻我便被身后一股力道拽了过去。

  猛回头对上的只有一双眼睛,他一半的脸都隐藏在黑纱中,唯有那双眼睛像稀世的宝石,晶亮的吓人。

  看起来他的武功不弱,我寻思着脱身的几率有多大。

  当我被人腾空抱起飞掠至半空的时候我才发现他们的目标根本就是我,当我一被掳到手所有黑衣人竟都不恋战,一同飞身而出,向城外方向掠去。

  无奈地苦笑,何谓自己送上门,我倒是做了最好的诠释。

  耳边的是风声,速度应当极快,扬起的衣摆打在脸上生疼。有些心悸,等终于落地时才发现那人胸前衣襟已被我揪得满是褶皱。

  有些无措地松了手,镇定了下,昂起头却正对上那人含笑的眼眸。

  微眯了眼,有些恼怒,想想处境又只得作罢。转身环视此时身处何地,竟发现面前是一荒废的寺庙。

  “这是何处?”

  问了方觉愚蠢,他既掳我又怎么可能告之行踪。果不其然,他眼中多了些讥讽,“一直以为国母聪慧过人,今日一见才知是人间绝色,倾国佳人。”

  居然暗指我空有外表,当下气极,却隐忍着没有发作,只是咬了咬牙,冷哼着撇过头。

  “恐怕要委屈皇后娘娘今夜在此地过夜了。”

  “这里?”

  我微愕地望了望四周,除了这座破庙便是荒山野岭。

  “不错。”

  他挥了挥手,十几个黑衣人咻地分别向四处散开,不一会便不见了踪影。真是武功高强兼之训练有素,一看便知定不是普通宵小。

  然后看得他向破庙走去,只得跟了上。

  庙里和庙外看起来是一样的,果真残破不堪,抬起头,竟能看见大片大片被夕阳染红了的云彩。

  他稍稍整了整庙堂,然后指着角落一堆干草,“你就睡那吧。”

  瞠目,这么大来何曾有过如此对待。“不必了,我只需坐着便行。”

  走到他不知何处翻到的残破椅子前,小心翼翼坐了上去,吱呀一声吓得我立马把身子往外挪了挪。

  “你坐不了一夜的。”

  “我坐得了。”

  不知何处来的坚定,我直视入他的眼睛。

  “真是执拗的女人。”他耸了耸肩,不再管我,径自用些干草在另一边地上铺了铺,然后躺了上去。

  皱了皱眉,我没再说什么,转头看向门外的荒凉景色,两个人就这样无言地僵持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我发现自己脖子已经僵硬地无法动弹,迟缓地转了转脖子,半天终于缓过劲。转过头却发现那人不知何时竟然睡着了,面纱也已经除了,胸膛微微起伏着,看起来还挺安适。

  真不知该说他是对我有信心还是对他自己有信心,竟然也不怕我趁着逃走。

  不过就算我逃能逃得出去吗?暂且不要说他是否假寐,门外周围定是有很多人监视的,而且深山野林,我不觉得我有那个能力保证自己平安回到京城。

  苦笑。唐唐天朝皇后竟然沦落至此,真不知是不是该哀叹我命不好。

  抬起头,却不想对上他的眼睛,幽幽亮亮。

  “你醒了?”

  掩饰受到的惊吓,我下意识地问出了口。

  “只是闭目养神了会。”

  “哦。”

  突然发现他有着精致的五官,俊美的脸庞,举手投足隐约带着风雅的气质。

  “公子好气质,定是出身不凡,为何要做这掳人行当?”

  “哦?这也看得出来?只可惜在下只是一介江湖草莽,娘娘高估在下了。”

  “既是江湖中人怎又插手庙堂之事?”

  “只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罢了。”

  “庙堂中人?定是允下了高官厚禄,不然你们怎会冒此大险?看来此人颇有来头。”

  “娘娘也是聪明人,有些事当是明白就好,何必非要求个印证?”

  看他滴水不漏的样子,我有些恨得牙痒。这时门外传来声音,一道身影落了地,捧着些东西,竟是食物。

  “耽误了娘娘参加喜宴真是心有惭愧,本该好好赔罪,可是这荒郊野岭,只有些山味野果,招待不周还望娘娘不要嫌弃。”

  狠狠瞪了一眼,肚子也确实饿了,只得无奈地挑了些野果将就着咬了几口。

  “你们要把我带向何处?”

  “哪也不去,只是一晚,明天便送娘娘回朝。”

  “哦?”

  暗一挑眉,我心里却明了大半。只是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已经等不住,不过我安家如果这么简单就会被打垮,那就不是宰相府了。

  既然知道自己没有生命危险,也就整个人放松了下来,这才发现腰酸腿软,想是过于紧绷而致。苦笑了下,原来我安雪怜也会害怕。

  抬头时发现庙里已经换了个黑衣蒙面人看守,原本那人不知去向。这人显然很是紧张我的动作,稍抬个手他也会死盯着,想必是怕一不留神我自尽了事,届时他可就负最大责任,指不定就得自裁谢罪。

  坐累了站起来踱个步,这里瞧瞧那里看看,然后再坐着歇会,如此往复,看他一会屏住呼吸一会松口气,没松到一半又瞪大眼睛的样子,我心里暗笑,原来耍着人玩是如此有趣。

  正玩在兴头上原本那人回来了,挥退了那个已经流了一身冷汗的人,望着我,“玩得很有趣?”

  愣了住,想不到这点小把戏被他一眼就看了穿。没有接话,只是转而看向他手里拿着的东西,居然是一把靠椅和一条薄毯。

  “做什么?”我指着问道。

  “刚刚下山寻来了,太偏僻也找不到什么更好的,你就凑合着吧。”

  “给我的?”

  有些不知其意,我莫名看着他把椅子放好,把毯子递给我。

  “我还不想过两天便听说举国哀悼皇后娘娘的消息,而且这娘娘还死于一种全身肌肉僵硬的怪病。”

  有些哑然,只得接过东西走至椅子旁坐下,终于可以坐个安稳,舒了口气,只是这薄毯……皱了皱眉,已经陈旧的看不出原来颜色,而且还隐隐散发出一种怪味。再看看他微微眯起的眼,没法子,只好凑合搭在腿上将就了事。

  “你做这些也是于事无补的,当你掳我时便已置我死地。”

  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我自己听。

  不过他显然听了进去,半挑眉毛。

  摇了摇头,我没有再说话。很多事不是他们这些堂外人所能明白的,尤其这还是皇家私事。

  山上风大,尤其是半夜时,春寒料峭,就算裹了薄毯还是隐约发抖,真不知他们这些江湖人怎么挺得住,还是那件黑衣,就这么躺在干草堆上竟觉无碍。

  庙顶一个大大的窟窿,往上看便是一穹星空。牛郎织女,北斗七星,我第一次那么努力地寻找它们的所在。想起小时候每逢七夕时母亲便跟我讲的故事,那时始终不明白织女为什么要舍弃天庭舒适的生活跟着牛郎受苦,就像不明白王母为什么没事干偏偏要去拆散人家一样。只知道天庭是个很美的地方,有着无数的神仙飞来飞去,于是总是向往着什么时候能到天庭去走一遭,看一看瑶池美景,听一听仙乐飘飘。这个时候母亲总会摸着我的头说“会的,会的,我们雪怜一定能到那最高的地方去,你注定要站在高处俯视苍生。”。

  一直都不明白母亲的意思,直到现在也是。我并不是神仙,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今后也成不了,我注定是个凡夫俗子,我如何能上得天庭?

  “夜空很美吧。”

  突然响起的男声吓了我一跳,那个我以为已经睡着的人不知何时已站到了我跟前。

  “‘我志在寥阔,畴昔梦登天。摩娑素月,人世俯仰已千年。’只可惜没有酒,不然来个‘酌酒援北斗’倒是很不错。”

  我睁大了眼,望着眼前这个人,很是意外。

  “看星空不该如此看法。”他微笑望着我。

  “那该如何?”

  他倒也不回答,只是一笑,随后转身向门外走去。不知意欲何为,想了想,我也起身跟了出去。

  门外很是寥阔的一片空地,他径自走到场中,竟就这样双手枕着头仰面躺了下去。

  我站到他身旁,俯视他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

  “这就是你所说的看法?”

  “不错。”

  看着他一脸笑意盈盈的样子,我当下觉得自己很愚蠢,竟然真信了他。

  “这样看真的很不错,不试试?”

  “不必。”

  “怕什么?有辱身份?”

  “只是不想被人当猴耍。”

  “你今天不是耍人耍得很开心么?”

  “报复?想不到你们江湖中人原来都这么小气量,算是领教。”

  “好利的嘴。你总是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吗?”

  “看是什么人了,对阁下就只能如此。”

  “我有什么地方不好?”

  “你什么地方好?”

  “最起码我给你吃的,还帮你特地下山找了靠椅和薄毯。”

  “难道阁下忘了是你掳我来的吗?”

  两个大人竟就些小事在这边没风度的争了起来,更甚的,其中一个还是当朝皇后。意识到这点,我一阵愧色,幸亏夜黑,想是别人也看不出来。

  看向他,发现他已经坐起却只是看着我半晌不说话,黑暗中只有他的眼睛灼灼如星辰般。

  心一紧,不自觉往后退了步,却不想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拽了下去。

  跌坐在地上,身子倒在了他怀里被他拥住,挣了几次没挣脱,我怒望向他。

  “放开本宫!”

  “本宫?娘娘现在倒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刚才不知是什么人跟在下如小孩般吵个不休。”

  一阵大窘,不禁低了头。复又想起这根本就不是我的错,遂又抬起头瞪过去,却发现他根本不在看我,径自仰着头望向苍穹。

  赶紧又挣扎了一下,却换来他拥得更紧。

  “你动一次我便紧一分。”一句话说得我不敢再动,只得僵着身子任自己靠在他怀中。

  半晌寂静无声,终忍不住抬头看他在做什么,发现他仍是望着夜空。也不知什么有这么好看,我也仰起了头。

  “发现了吗?那些星星乍看起来永远都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准时在太阳升起的时候消失,千百年来不变,其实它们一直在动,缓慢而又坚定地,从来不曾为某个人某件事而停过……”

  “……斗转星移大抵说得便是如此吧……”

  “……小时候我最大的愿望便是能飞上星空俯瞰夜色下的苍茫大地,然后采下最亮的那颗星送给我心爱的人,所以我拼命练轻功,以为这样迟早有一天我能达成所愿,现在我才发现我错得有多离谱,那么高那么远,那不是凡人所能达到的境界……”

  低低的呢喃在夜空中盘旋,飘散。我静静地没有插一句话。浓重的夜色下天空如黑色丝缎般滑腻而深邃,旋旋转转,如漩涡般吸引着人的神魄。

  感受着他胸腔些微的震动,汲取着他手臂传来丝丝的温暖,我竟感觉有些许的不真。这个人,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你叫什么?”

  他望着我,半晌没有说话。

  不禁笑了,我也真是,哪有匪人相告名讳的,这岂不自投罗网?

  “算了,当我没问。今夜星空似乎格外辽阔,看来明天会是个好天。”明天……明天我便会回到那个地方,这个人,今生也不会再见了吧,问了名讳又如何,相见……争如不见……

  昏昏沉沉,发现自己已是困极。想了想,终还是决定信他一回,放任自己陷入睡眠。

  朦朦胧胧间似听得一声喟叹,“你还真是相信我……”又一个带着温热的东西覆在了我的嘴角,只是一瞬,蜻蜓点水般,然后便回归空寂。
 楼主| 发表于 2009-4-16 08:13:08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文 第四章

  

  再醒来时自己已躺在了庙里,身上盖着那条薄毯,身后靠的是一具温暖的……胸膛?

  我被自己的发现吓了一跳,昨晚发生的事随即浮上眼前。我不禁微微红了脸。自己居然跟一个陌生男子相偎了一夜。

  “醒了?”

  顶上方传来低沉的嗓音,带着调侃,微微有些暗哑。

  不敢看他,赶紧从他怀里挣了开,站起。看看衣裳,还算整齐,浑身除了睡得较少有些无力外并没什么特别的不适。暗暗舒了口气。

  抬起头发现他十分好笑地望着我。

  “笑什么笑。”不禁有些气恼,“该送本宫回去了。”

  “你这么想回去?”

  “那是我的家,我本就该在那。”

  他半晌没有说话,只是望着我,我有些无措,不知他是否后悔就这样放我回去。

  “你想出尔反尔?”

  “好。”

  什么?我愣了住,不知何意。

  “我送你回去。”

  下一刻我被他打横抱了起来。“闭上眼睛,抓紧了。”

  下意识地照他的话去做,我紧紧把头埋在他胸前。他的身上有股特别的味道,说不清楚,只是让人觉得安心。

  风又响在了耳边,这一次却不快,至少没来时快,衣摆只是随风扬在身后,划出优美的弧线。

  “去哪?皇宫?”

  “不,去安府。”

  他把我放在了安府侧门旁的小巷里。

  站定,整了整华服和头发,我向着那个熟悉的大门走去。

  “无极,仲孙无极。”

  顿了顿,转过身,那人却已离去。

  仲孙无极……默默念了念,终只是一笑。再会了,仲孙无极。

  “娘娘回来了!”

  一阵喧哗,周围蜂拥奔来众多的人。

  我,安雪怜,从此后还是天朝的皇后。

  面对众多表情不一的脸庞,我暗暗叹了口气。

  “菱儿,备水,本宫要沐浴更衣。”

  扔下堂上众人,我向后院走去。

  水气氤氲缭绕,我整个人埋在热水中,拿起片水面漂浮的花瓣端详了番。

  “应该让父亲引温泉入府,那样就不必换水那么麻烦。”

  “小姐……”

  “恩?”

  “你……”

  “吞吞吐吐的做什么,要说什么直说。”

  “你……还好吧。”

  “这个嘛……除去昨夜腰酸背痛地坐了一夜,吃了两口野果,被人平白损了些之外其他应该都还好。”

  “真的?”

  “骗你做什么。”

  “那就好。”

  菱儿长长舒了口气,我不禁莞尔。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想必外头那些人也在害怕,而且比她更甚,帝王家的尊严,不是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沐浴装扮完毕,又唤人传了些甜品吃了果腹,便向大堂走去,那里,许多人等着我的交代。

  “通知皇上了么?”

  “还没,想听娘娘意见如何。”

  “也好,呆会再去禀告。你们……要问什么就问吧。”

  在上座坐定,抬眼扫视了一圈,人其实并不多,只有父亲,母亲和两位兄弟,其他人想必是被父亲清场了吧。

  一夜不见,父亲竟苍老了许多,母亲两眼红肿,定是一夜未睡,哥哥和弟弟也一脸憔悴,想必朝堂上的官员让应付得格外费力。

  “雪怜,娘害了你,娘害了你啊!”

  一个不及,母亲竟哭着扑了过来将我抱住。

  “娘,雪怜没事,娘不要再哭了,哭坏了身子女儿会内疚的。”

  “不,是娘害了你,娘为何要把你生做女儿身,为何要同意将你送入宫中,为何啊为何……”

  “娘……”

  “湘怡,哎,你别再哭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就不能静下来让大家商量对策么?”

  父亲也有些焦头烂额。

  “对策?现在还有什么对策好商量的,都是你要把雪怜送进宫的,说什么她是皇后的命,现在如何,眼看连命都不保还做什么皇后?!”

  母亲冲着父亲怒吼,眼眶红得似可滴出血来。

  “夫人,可小姐昨夜并没发生什么呀,没有坏了清白。”一旁的菱儿有些不明白地插了话。

  “你懂什么!就算没坏清白又如何,宫妃一旦出宫被找回来就是一个死。怜儿,你又何必回来,何苦回来呢……”

  周围一阵抽气声,我苦笑地闭了闭眼。

  “小姐!”

  我隐隐叹了口气,“记的前朝有一个宠妃也是被歹人掠去作了人质,回来后有人进言,说是人回来了难保清白,有辱帝尊,不如赐死对外面就说是娘娘自己一死以证清白。”这个事没几人知道,也算是宫里的隐讳。

  “那后来呢?”

  “开始皇帝也是不忍,可是难敌幽幽众口开始疏远那个娘娘,最后那个娘娘自己上吊自杀了,一尺白绫……回来了还不如不回来,最少在外面还可以活著。”

  “什么?!小姐,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这就是帝尊,皇家的清白。”

  “那,那可如何是好?小姐,现在咱们就收拾细软,赶紧离开了吧。”

  “晚了……你想我连累安家么?”

  “那,那……”

  “既然我回来,定是有万全之策的。”

  “万全之策?怜儿你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父亲眼中隐隐有了希望。

  “是的。”

  微叹一口气,只是又要你们伤心了。

  慢慢抬起手,除去了额上的额饰。

  “什么?!”母亲震惊地望着我。“你……你的砂记为何还在?!”

  守宫砂,标志着女儿家的纯洁,成年那天母亲亲手点在了我的额中,平日都由额饰掩了去。

  “自是因为它还在的理由。”

  “那,那皇上……”

  苦笑了下,微微垂下眼睑。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父亲,这未尝不是好事,至少现在这是证明我清白的唯一方法。那边定是没料到我到现在仍为女儿身,他们……注定失败了。”

  “他们?怜儿也想到他们是谁了?”

  “除了文家还能是谁。我一除,她文媛茹便是后宫之首,皇后的最佳人选。计谋不错,只是过于急躁了些。”

  “文意廷,我让你三分,你便要开染坊,真是太甚!”

  “父亲,不要急,现在不是挺好么,先让他们得意去,然后,他们便会自乱阵脚的。好了父亲,派人通知皇上吧,我要回宫了,一切,才刚刚开始。”

  我退一尺,你竟然要进一丈,为何苦苦相逼呢?我本不想争的,只是,千不该万不该,你们不该存着害我安家之心,文媛茹,毕竟,你还只是贵妃。

  早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可当真正面对时我还是禁不住地害怕。

  今天,是我的告别,对过去十九年天真少女的告别。我,自此将成为真正的女人,天朝崇贤皇帝真正的皇后。

  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子中云鬓高耸的丽人,一瞬间我有些分不清,她是谁,我又是谁?

  “小姐真漂亮,哦,不,今后该称娘娘了。”

  “无妨,还是称小姐吧,这么多年都听习惯了。”

  “恩。”

  菱儿柔顺地点了头,放下手中的梳子,拿起一件华丽的宫装,鲜艳的颜色,覆着层薄纱。

  “皇上今晚过来?”

  “是的,李公公刚刚来传旨了。”

  伸手穿进了宽袖,任菱儿将丝带轻轻拢了打个结。

  “小姐。”

  “恩?”

  “今天在您穿回来的宫服里找着这个东西,您看……”

  一条微微闪着光的金链静静躺在菱儿手心里。

  “在哪找着的?”

  “系在衣裳一侧的宽带里。”

  极细的链子上坠着一只展翅翱翔的雄鹰,鹰通体也是用金子打成,只有眼睛碧绿,那是一种幽深的绿,仿佛千年寒潭。

  我笑了笑,倒是很符合他。仲孙这个姓本就不多见,当今武林盟主算是一个。本只是怀疑,现在见着这飞鹰堡的标志,再算算年纪,不出意外,他应该是飞鹰堡的少堡主,当今武林盟主的儿子,仲孙无极。

  也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了。

  “小姐?”

  “帮我收着吧,放在夫人给我的锦盒里。”

  “是。”

  门外传来了宫人的喊道声。

  终于还是来了,我摒退了菱儿,独自一人坐在床沿,等着,等着我年轻的王。

  天渐渐热了起来,转眼已进入六月。

  “皇后,看这朵莲花开得多漂亮,要不叫人采了送你宫中如何?”

  我笑望眼前这个英俊的男人。“不了,皇上,还是让它开在这吧,采了只会加快它的枯萎。”

  “也好,那朕天天陪皇后来看如何?”

  “好。”笑着点头,眼神若有似无瞥过一旁早已气白了脸的文贵妃。

  那次的皇后被掳事件果然引了一番风波,从内宫到朝廷,一左一右两派吵个热火朝天,有上折请求皇上废后的,也有说请求废后之人居心叵测的,最后更是从此扯到了什么官匪勾结,结党营私,很是闹了一番。

  最后崇贤一道圣旨,若谁再提此事,以污蔑皇家天颜为罪,株灭九族。终息了事。虽然很多人恨得牙痒痒的,却还是只得把气往肚里吞,例如眼前这位文贵妃。当初她天天在崇贤面前哀叹我的不幸,宣讲皇家体面,帝王尊严,却更是惹起崇贤怀疑而已。

  而我,自始至终什么也没做,对于被虏那夜发生的事我也算是如实禀了大半,除了仲孙无极,我只说未曾见得歹人面目。其他的,闲来只是弹琴,画画,陪着崇贤批折,偶尔聊聊天而已。自那日起,崇贤几乎每日都在我凤临殿中过夜。

  女人,还是应该聪明点,尤其是做帝王的女人。

  突然婴儿的一声啼哭拉了我们的注意。

  “滟儿乖,不哭。”佟淑妃有些无措地哄着孩子。

  今天是赏莲宴,也算是家宴,不过只有四妃以上的嫔妃有资格参加。

  “我看看,兴是饿了吧。”探过头去,我伸根手指逗着小公主玩。

  经过上次那一闹,后宫众人也隐约发现了我与文贵妃的不和,于是整个后宫大致分了两派,淑妃算是我这边的,至于文贵妃那——

  “哎呀,康贤妃,你怎么了?肚子痛了?要不要叫太医看看?”

  对了,康贤妃,一个月前还应称呼康昭仪的人,已经凭着身孕爬上了四妃的位置。

  笑着微微摇了摇头,这么做作,也不怕丢人显眼。文贵妃,有时候我真不知该如何说她才好,初次见面她给我那点微弱的好印象已经破坏殆尽。

  “爱妃怎么了?身体不适?要不先回宫歇着朕叫太医到你宫中诊治一下如何?”

  “不用了,臣妾没什么大碍。”

  “还是小心为好,康贤妃不管怎么说也该为肚子里的龙种着想啊。”我笑着接了话头。

  “是啊,还是给太医查一查吧,龙种出不得差错。妹妹也别惊慌,姐姐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淑妃很是尽责地劝慰。

  康贤妃一脸哀怨,临走前瞥了文贵妃一眼,不情不愿地离了开。

  也是,这赏莲宴才刚刚开始,都还没来得及跟皇上讲上几话就只得匆匆回宫对着四面墙壁,任谁都会哀怨非常。怪谁呢,只怪她康家得仰仗文家撑腰,怪文家的这个贵妃太小,事理明得还是少了。

  “皇上尝尝这桂花莲子羹,是菱儿亲手做的。”我递上杯盅。

  “菱儿做的?……恩,果然滑而不腻,唇齿留香,菱儿的手艺朕向来都很赏识,不错。”

  菱儿闻言赶紧作福谢恩,“多谢皇上夸奖。如果皇上喜欢就多来凤临殿,菱儿保证多做些让皇上吃个够。”

  “菱儿。”我笑着低叫了声,菱儿朝我吐了吐舌头,一脸调皮。

  “呵呵,皇后调教的人果然都心惠手巧,机灵得很。”

  “哪里,皇上谬赞了。”

  望了望边上一脸怨毒的人,暗想不知她会忍到何时。

  “皇上要是真喜欢,臣妾今后可以让菱儿做了给您送过去,晚上批折子饿了可以充饥提神。”

  “也好。”

  “皇上,臣妾也有带糕点哦,皇上要不要尝尝?”

  “哦?文贵妃也有带?来来来,大家都来尝尝,菱儿,你也来尝尝,看你尝不尝得出这个配料与你做的有何不同。”

  转头低笑着看向当真举箸的菱儿,再看看文贵妃,这下已经脸色铁青了。

  “文贵妃是不是身体不适?为何脸色这么难看?我看顺便也找太医看看如何?”我非常好心地提议。

  “哦?怎么文贵妃身体也不好?那怎么还能硬撑着,太不爱惜身子了,绿莹,扶你家主子回宫,德常,去喊陈太医看完康贤妃后到永福宫给文贵妃看看。”

  “是。”

  也不管文贵妃微弱的拒绝,一众下人拥着她离开了水榭。

  没一会佟淑妃以滟儿困乏为由也告了退。

  偌大的水榭里一下便没了几人。

  挥退了下人,崇贤起了身。

  “天气不错,邀雪怜一同游湖可好?”

  被他自身后轻轻拥了住,我笑着偎进他的怀抱。“好。”

  就知他耐不住性子,应是早就想了好久,所以刚才顺着我意屏退了旁人。

  一壶清酒,一盘棋,两个人。

  看着他拿着撑杆兴奋地跑来跑去我不禁哑然失笑,周围已围了好几条小船,可都不敢近前。谁敢忤了皇上的好兴致。

  “雪怜,怎么样,我撑的不错吧。”

  阳光下他粲然一笑,黑如午夜的长发衬着英秀的面容,当真神采飞扬。

  我不禁有些失神,像是蛊惑了般。“很好……真的很好……”

  突然一阵摇晃,我抓紧了面前的棋桌,周围一片惊呼。

  “雪怜,雪怜,要不要紧,有没有吓着?”

  他倒不顾自己打湿的衣裳,径自跑了过来。

  “不碍事,倒是皇上……”

  “现在又没什么外人,叫我崇贤。”

  已是纠正了多次,我仍是改不过口,只好笑笑。

  “崇贤还是先将衣裳换了吧,待会吹风着凉了可不好。”

  “不碍事,不碍事,说好了要陪雪怜在此下棋的,君子岂可食言?”

  “崇贤当以龙体为重,不如先去换了衣裳,雪怜在此等候便是了。”

  “不要,等一会日头便西了,我们还是趁现在多下盘棋吧。”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雪怜说要陪我的,雪怜怎可言而无信?”

  堂堂天子竟说出如此孩子气的话,我不禁哑然。

  “好,那崇贤先喝点酒暖暖身子可好?”

  这回他倒听了话,边品清酒边执起了黑子。

  我们两个落棋的方式截然不同,他的每一着都非常狠,竭尽所能地封杀对手每一条路,而我则是绵延的,以退为进,每一着都为自己留着后路。

  “啊,不行不行,雪怜撤了那子,我不走那步了。”

  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举手无悔大丈夫,更何况你是当今圣上,这子让不得。”

  “真的不让?”

  “不让。”

  “确定?”

  “确定。”

  “朕是皇上,怎就让不得?”

  哑然,想不到他竟用着身份在这事上压我。

  “是皇上就更让不得,金口玉言,一律千金,更何况是已经落下的子。”

  “雪怜……”

  他可怜兮兮地望着我,那神情仿佛母亲许久前养的小狗,我不禁忍着笑。

  “阿嚏!”

  突然一个大大的喷嚏,我们俩都愣了住,彼此面面相觑,等反应过来时周围已是一阵沸反盈天。

  “快接皇上回宫,传太医!”

  最近船上的李德常早已指挥着忙了开,无奈相视一笑,崇贤颇为感慨,“唉,又要被折腾了。朕要到凤临殿,朕要皇后娘娘亲自照料。”

  为着他这孩子气的话,我非常荣幸地和他一道也被拥着回了宫。

  夜凉如水,饶是白天有多么温热,夜晚的寒意还是有些沁人。

  望着塌上已熟睡的人我微微呼了口气,之前喝药的那一番折腾还真是令人心悸,想不到堂堂天子喝药时竟如临大敌。

  步出大殿,制止了宫人的跟随,我独自向宫院一角走去。

  沿着幽径转个弯,一泓池水出现眼前。

  拿出金链在月色下细细端详,衬着波光粼粼那只翱翔的鹰竟也显得有些柔和。

  “你一直随身带着?”

  转过身,夜色下是熟悉的眼眸,就如这鹰眼上璀璨的寒玉。

  “很符合你,不是吗,仲孙少堡主。”

  “就知道瞒不了你。”他苦笑。

  “白天我还以为是错觉,你怎么来了?看来皇宫这三千侍卫真是无用,竟只是摆设。”

  他笑,“不要摆出愤慨的样子,能这样无声无息进出皇宫的天底下也不过两人。”

  “有一个也是有,事关天子身家安全,马虎不得。”

  他没有接话,径自望着我的眼神有些复杂。

  “你回宫那夜我跟来了。”

  “你都知晓了?”

  “是的,我后悔那天没有掳你而去。”

  “你想我恨你一辈子?”

  他别过头去沉默了半晌,“那日你没有供出我。”

  知他是指的崇贤询问我关于歹徒事时我只说由于过于慌乱所以不清楚。“只是为着我自己的名誉着想而已。”

  “你……还真无情……”

  撇过头望着池水没有接话。很多事情等牵扯多了便会纠结不清,还是早早拭去的好。

  “……他对你……是特别的,别人前他不会任性。”

  呵,连他也看出来了,我笑着微微摇了摇头,“真不知算大幸还是不幸。”

  “小姐?小姐?”远处传来菱儿的焦急呼喊。

  看我一眼,他一闪身到了假山后。

  “何事?”我扬声问道。

  “小姐你怎么到这来了?皇上醒了找不着您正在发脾气呢。”

  无奈叹口气,“知道了,你先回去,我马上过去。”

  菱儿疑惑地看了看我转身离了去,他复又走出来。“有事就拿这个金链到逍遥楼寻我,他们认得的,自会通知我,我会在京城待一阵子。”

  “好,保重。”

  “……保重。”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飞掠而去,只一瞬便已不见踪迹。如此轻功,大内侍卫能耐他如何?我暗叹口气。
 楼主| 发表于 2009-4-16 08:13:31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文 第五章

  

  甫一踏进殿门一个软枕劈头盖脸而来。“出去,朕只要雪怜,你们都给朕出去。”

  拾起软枕,我向那个发脾气的小孩走去。“崇贤是要赶我出去吗?”

  “雪怜?深更半夜的你跑哪去了?”

  沉着脸,他看起来相当不悦。

  “睡不着,出去走走。”

  将软枕放至他身后靠好,抽回的手却被他抓了住。“好凉,出去怎么不多披件衣裳,冻坏了怎么办?”

  扑哧笑了笑,“我没那么柔弱,而且现在已入夏季,外头已不是那么凉气逼人。”

  “那也不行,快来暖暖。”说罢他伸出手将我拉下抱了满怀。“这么冰,是不是在外头站了很久?”

  “可能露水重了。”

  他向里挪挪抱了我躺下,热热的气息拂在耳边,相距是如此近,近到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

  “雪怜。”

  “恩?”

  “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崇贤?”

  “答应我,永远都不要丢下我,好不好?这个皇宫好冷清,从我很小很小时便是那么冷清,没有什么人是真的,连父王也是那么疏离地望着我,只有雪怜,只有雪怜会那么对我笑,纯真和煦的,连人的心也跟着暖化了,雪怜……雪怜……我只有雪怜了。”

  抬手拂去他额头的刘海,望进他有些落寞的眼,此刻的他是如此的脆弱,是因为深夜的寂寞么?就像迷途中的羔羊,寻不到回家的路。

  “……好,我答应你。”

  落下的唇映在我的眼睑,嘴角,混着他的气息。

  一层层褪去的衣衫,交缠的手指,耳厮鬓磨。

  崇贤,我的王,为你,我献出了我的所有,只因你说,你只有我了。

  连着几日除了早朝崇贤都待在凤临殿没有离去,连奏折也让李德常搬了来在凤临殿批阅。

  窗明几净,玉色朱颜,专心埋首于奏折。微微蹙起的眉头,俊秀而又英挺的脸庞,他年轻的脸庞隐约带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沉稳。

  “雪怜,看什么呢?”

  对上他淡淡笑意,方惊觉自己竟看他看得失神,微微红了脸,低下头,手中的画还只完成了一半。

  “画什么呢?咦?是我吗?”他探过头,问道。

  “恩。雪怜不才,还只画了一半。”抬起头,脸颊柔柔擦过他的唇,我愣了住。

  “雪怜……为什么和你在一起总是让人觉得特别安宁?”

  低低的呢喃,他的眼睛渐近而迷离。

  “小姐小姐,明日便是十五,咱们……”

  菱儿掩着嘴呆站在殿门口,有些无措地望着我们,“菱儿,菱儿不是有意的,请皇上恕罪。”

  跪在那,菱儿仍隐隐有些发抖。

  崇贤有些懊恼地望着菱儿,我轻拉了下他衣袖。“起来吧,皇上没有怪罪的意思,菱儿你刚说什么呢?什么十五二十的?”

  菱儿偷偷瞥了眼崇贤,“回娘娘话,明儿便是十五市集了,奴婢是想,是想……”

  哦,市集,当真是好久没去了,自进了宫便不曾再带着菱儿到民间逛逛,想必她也是闷坏了。

  “市集?那是什么?有趣吗?”一旁那个人登时亮了眼,饶有兴趣的样子。

  “每月十五是民间市集,届时大街上会摆许多摊子,人山人海的,很是热闹。”

  “哦?真的?听起来似乎很好玩,不如我们去看看吧。”

  什么?我不禁诧异于他的心血来潮。“皇上去了怕是只会看到官府清场后的场景。”

  “那我们就微服好了,就雪怜和我,哦,再带上菱儿,德常就不必喊上了,他的样子和嗓音别人一听便觉有异。”

  “不行,太不安全,不如再叫上侍卫统领薛元,如何?”

  “不要,那样也会暴露身份的,认识薛元的人太多。”

  “那让他远远跟着,并命他不得泄露半点风声,这算是最低底线,否则皇上别想踏出宫门。”

  “好吧。”少年天子不得不应允,虽有些怏怏,可还是止不住地兴奋,已拉着菱儿迫不及待让她给自己讲历年的盛况。

  摇摇头,毕竟年少好奇,想必这还是他第一次微服去民间游玩吧。

  月白锦袍,紫金发冠,朗眉星目,眼前这人俨然一翩翩佳公子。

  “雪怜觉得如何?”

  “恩,不知要有多少姑娘失了芳心了。”我笑着打趣道。

  “那雪怜呢?”

  怔忪,忽觉唇上一热,再抬头时那人站在一旁笑得奸诈,身后菱儿红着脸佯装欣赏天上白云飘过。

  “雪怜今天好漂亮,真不想带出去让别人瞧。”

  我低头望望这一身民服,哑然,难不成平日宫装不比此更艳丽?

  “好,从现在起我是少爷,雪怜是少夫人,菱儿是丫鬟,薛元是护院,如何?”

  “好。”

  一行人在人群中穿梭,崇贤饶有兴趣地东张西望,很是好奇地问了不少问题。身后稍远处薛元紧张地盯着,就怕有个闪失项上人头不保。

  逛得久了有些累,大家决定找间酒楼歇息用膳,打听了下,原来京城最好的酒楼便是逍遥楼。

  竟是逍遥楼,我有些失笑。

  经过一个卖首饰处菱儿却停了下来,执意要看看,瞧着她高兴劲于是便由她去了,只让她到前头酒楼来寻我们。

  逍遥楼真不愧是京城第一楼,质朴中含着精细,每一处设计都可看出主人的独具匠心。要了二楼临街的雅间,我和崇贤凭窗而坐。

  点了菜边吃边等边观赏下头如潮的人流。

  “想不到我京城竟是如此繁华。”崇贤颇有些自得。

  “是是是,尤其是有这么好的皇帝,民居安乐的很。”

  他笑了,整个脸神采奕奕,映着阳光煞是夺人目光,“朕一定要当一世明君,创造天朝盛世,让天下人都记得朕。”

  “让我想想,后世便称‘昭瑞盛世’,昭瑞崇贤,定当千古流传。”

  “好啊,不仅如此,朕还要朕和雪怜也成为千古佳话,雪怜说可好?”

  “好,好,崇贤说什么都好。”

  “不要,雪怜敷衍我。”

  前一刻还一派豪迈,后一刻便又如小孩般任性起来,我不禁哑然失笑。

  “菱儿为何还不过来?我去看看。”

  站起身,也不管身后人的抗议便向外走去,拦了薛元的跟随,让他好生看着这个少年帝王。

  找着菱儿,发现她竟为几个铜板跟摊主磨起牙来,当真不知该说她什么才好。

  替她付了银子赶紧拉着往酒楼而去,一路上她还不停嘀咕埋怨我便宜了那个小贩。真觉得让她只做丫头真是辱没了她的才能,她应当去经商,当一个精打细算处心积虑敛财的商人。

  赶到酒楼时却突然发现崇贤竟不见了身影,大骇之后正好看到进楼的薛元,才知道刚刚崇贤凑热闹竟凑到别人抛绣球那去了。

  “然后呢?”我眯了眯眼,知道事情定是闹大了,不然薛元也不会如此灰头土脸。

  “少爷被绣球砸中了,现在人家正逼着少爷完婚。小的不知该怎么办,所以特地过来找少夫人想想法子。”

  哀叹,心中连连叫苦,早知这么多事今天真不该顺着他意出来。

  赶到那绣楼时正逢崇贤被那家人夹逼得坐在椅子上无所适从,大约从未碰到如此阵仗,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数张喋喋不休的嘴,一脸茫然。如若环境不对,我还真想大笑,这可是百年难见的奇景,当今天子被逼婚,说出去不知会让多少人跌落下巴。

  “相公,您怎么到这来了,让妾身好找。”

  说话间我已闪过几名阻拦的家仆,泰然地步入大堂。崇贤甫一看到我两眼一亮,跳起来拨开众人冲了过来,握住我的手。

  “娘子?!哎呀,娘子来得正好,快帮为夫跟他们说说,这家小姐我是决计娶不得的。”

  微一挑眉瞪了他一眼,他自知理亏心虚地低了头。

  转过头看向那边都一脸诧异望着我的众人,“想必大家都听得很清楚,我家相公说了你家小姐他是决计娶不得的,大家又何必强人所难?”

  “你……是他娘子?”那头的人显然答非所问。

  一挑眉算是同意,“实不相瞒,我家相公出身富贵,家中早已有数十位妻妾。我看小姐面容姣好,端庄贤淑,很是做正夫人的命,又何必委屈自己屈居侍妾?”

  “侍妾?!”一阵抽气声,大家面面相觑。

  “不错,这么说吧,府里美眷如云,像我这般姿色也只勉强算个中等而已,所幸家父与公公交情颇深,是故才勉强得到正室之座,而家父在朝中……算是正二品吧。”已经很明白了,美貌与家世,她能拿什么与人争抢?

  “这……”那家老爷有了些犹豫。

  “不管,女儿的绣球已被这被公子接住,京城里多少人亲见,如若毁婚女儿今后颜面何存?”

  那家小姐佯装抽泣着伏在她母亲肩头。“是啊老爷,柳儿的名声……”

  “这堂未拜,礼未成,夫人何来名声之忧?况且夫人是希望自家孩子找个好人家幸福地过下半辈子,还是希望她嫁入侯门终日争恩抢宠以泪洗面?”

  为人父母最大心愿终不过自己孩子幸福,那家夫人无奈叹了口气,拍着女儿安慰着。“柳儿,听娘话,这桩婚事还是算了,不如……”

  “不行,一女不事二夫,女儿认定他了。”

  看来真正麻烦的主是这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姐,想必是因崇贤俊秀的外表和隐约的气势暗许芳心了吧。注定的破碎。

  “相公,我看这位小姐心意已决,不如就做个顺水人情收个房应允了吧。”

  “不行!”崇贤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娘子又不是不知道家中规矩,反正这小姐我是坚决不娶的。”

  “也是啊,府中规矩甚多,尤其不许以下犯上,所以上头仗着身份欺人也是常事,而且家中三夫人已生了女儿,这四夫人也眼看着临盆在即,相公又怎有心思顾着别人?”

  “什么?你,你已有了儿女?”那老爷显然无法相信这看起来年少的公子竟已是做爹之人。“柳儿,不行,这婚事爹决不答应。”

  “爹……”

  我知道事情大致已摆平,剩下的便是他们自家事了。“那小姐还多牢烦老爷夫人规劝了,雪怜在此代夫君拜别各位。”

  转而拉了那个还不知怎么回事的人步出了大堂。

  “雪怜雪怜,你听我说……”

  不理他,径自往着城边而去。

  “我也不是故意的,只是看着大家都往那赶以为会是什么好玩的事,谁知道……我发誓,我真的没去接那绣球,也不知它怎的就朝着我飞来了,我也躲了,可是人太多我没躲过……”

  越说越小声,最后他扯着我的衣袖可怜地看着我,“雪怜,朕知错了,朕赔罪好不好?雪怜要怎么罚我都行,只是别不理我……雪怜答应过我的,永远都不会丢下我,可是雪怜现在就不要我了,我好可怜……”

  圣明天子越说越像没人要的小孩,我无奈地停下回头看他。“真的知错了?”

  “知了。”

  “决不再犯?”

  “决不。”

  “好吧。”我长叹口气,“我原谅你。”

  圣明天子一扫满脸阴霾,灿烂地笑了,“我就知道雪怜最好。看,我买了东西送给雪怜哦。”

  摊开的手掌上俨然是一支紫晶簪,很是简单的式样,只在簪头缀了一个小小水滴般的吊坠,阳光下摇晃着如同女子幽然滑落的泪滴。

  “我一看到便觉得很适合雪怜,想雪怜知道了一定很高兴。怎么样,喜欢吗?”

  “喜欢。”

  “来,我帮你插上。”

  静静靠在他怀里,感觉他的手滑过我的发丝。

  “雪怜。”

  “恩?”

  “朕怎么从不知道雪怜的姿色在宫中勉强只算中等?也不知道原来安相只是正二品?”

  我笑,这崇贤还真是该听的没听进去,不该听的都记了住。

  “雪怜……”

  “什么?”

  “嫁到宫中……真的会不幸?……雪怜会以泪洗面吗?”

  抬头望进他凝睇的眼中,“不会,只要崇贤记得雪怜,雪怜便不会。崇贤会忘了雪怜吗?”

  “不会,永远不会。”

  “那雪怜也永远不会。”

  “瞧咱们撞见了什么,小俩口在这亲热呢。”

  突然一个令人极其不舒服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响起,回转头,一个华服男子在一群家卫簇拥下向我们走来。

  “哟,小娘子长得挺漂亮的嘛。”男子轻佻地眯着眼一手抚着下巴。

  “大胆,你是何人,竟敢如此无礼。”

  崇贤伸手将我揽至身后。

  男子为着崇贤那种浑然天成的威严气势愣了愣,随即一阵大笑。“竟然问小爷我是何人?也不上京城去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康小爷的名号,我看你是外地来的吧,也不为难你们外乡人,把这小娘子留下来就放你走,如何?”

  “放肆!”崇贤气得有些浑身发抖。

  “放肆?这就放肆了?呵呵,我康小爷更放肆的还没做呢。”

  一只手突然横过崇贤抓住了我的胳膊。“小娘子陪我康小爷玩玩,高兴了带你回府让你当少夫人如何?啧啧,这么漂亮人还真是少见,比我那妹妹还美上三分。”

  怎么办?刚才崇贤特地命菱儿和薛元在林外等候。早知道就不该来这树林,当真是气昏了头脑才走到这。

  “放开她!”一声怒喝,伴随着一个手劈,崇贤竟将那人甩到一旁。

  对了,皇上从小都是要习武防身的,可是两手难敌众拳,刚才被甩出去的男子已经气急败坏地吆喝着家卫将我们团团围住。

  “崇贤……”

  “莫怕,朕会保护你的。”紧紧将我搂在胸前,他低声安慰我。

  旋身一个扫踢,最近的一个人被崇贤踢了出去,摔在他身后几个人身上,哼着跌落成一团。

  “饭桶!你们这群饭桶连个人都对付不了,养你们有什么用?!”

  坏人果然总是喜欢嚣张地叫嚷,不过为着他这一喝骂,那些人确实动作迅敏了起来,之前想必因为是看着只是公子哥而有些轻敌。

  崇贤本就不是专门习武之人,而且还带着我这么一个累赘,渐渐力气有些不支,动作也迟缓下来。

  眼看他背后空门大开,有人趁势出手时,我大叫了出来,下意识地想推他至一旁,这一次却被他抓了住。“你以为这一次朕还会放手?”

  一时之间周围都模糊了,我看着他,想从中发现什么,却只望进他一眼的深幽。

  “皇上,臣护驾来迟,罪该万死。”

  回头,却是薛元跪在一旁,边上是已被撂倒的几个人。

  “替朕收拾了他们。”崇贤冷冷下了命令,抱着我掠至一旁。

  “雪怜有没有哪里伤着?刚才他抓你疼不疼?”

  “不碍事,倒是崇贤……”

  “那些饭桶想伤着我还得再练几年。”顺起一脚又踢了个袭近的人。

  “皇上?你是皇上?哈哈哈哈,我还是国舅爷呢。敢如此大逆不道,来人呀,都给我抓了押送衙门治罪!”

  这时我才发现林子外头正有更多侍卫打扮模样的人向这里靠近。心下一惊,刚刚还只是些家卫现在这些可是正式侍卫,单靠薛元怎么可能斗得过?

  四下看了看,却正好瞧得远处菱儿飞跑过来,赶紧拿了丝绢在空中挥了个图案。

  瞧见那头人影收了奔跑的势头愣了愣,然后转身朝外飞奔而去。

  幸亏这丫头聪明,不白费这么多年跟在我身边。

  “雪怜在做什么?”崇贤一边对付着来人,竟还看得我的动作。

  “只是一种暗号,以前在家中为了应付一些突发情况我们主仆特地暗下商量的。”那时候经常偷溜出府玩或者做些恶作剧什么的,为了掩藏我们的行径串通说辞或是再搞些突发情况转移父母的注意力,我和菱儿费了好多脑筋,终于想出了一套暗语,借着些小动作互相传递消息。

  “雪怜,如果朕受伤你会伤心吗?”

  “会。”

  更加紧地拥住他的腰,整个人埋在他怀中。

  “所以请皇上一定要保重,千万……千万别伤了自己。”

  下一刻冲出他的怀抱,抽了边上一人的剑极快地扑到不远处一直在叫嚣着躲闪的人身旁,剑,抵在了他的喉咙口。

  “叫他们住手。”冷冷地看他,剑向前递了下。

  “住,住手。”

  紧盯着他,防他有何动作。崇贤他已体力透支,我现在需要的只是时间,只要能捱到菱儿带了人来就好。

  “别乱动!”又把剑递进了下,我手心渗着涔涔冷汗。

  “好,好,我不动,我不动。”

  他规矩地站着,望着我的眼神有些闪烁。

  “雪怜!”

  崇贤焦急的声音劈空而来,等我意识到有异样时已来不及,剑被人用小石子格了开,下一刻我被人甩向了半空。

  感觉着发丝飘扬,我等待落地刹那撞击的疼痛。

  黑影闪过,下一刻我落入了一个怀抱。

  “你没事吧?”

  抬起头,一双晶亮的眼睛,我心里默念……仲孙无极。

  放我落地,他笑望我。“胆子很大,也有谋略,只是缺了很重要的东西,经验。”

  转而遥望那头,话语已变得非常阴冷。“久闻康二少爷仗势欺人,想不到连太岁头上也敢动土,佩服。”

  “你,你知道我康小爷?那更好,把那女子速速送来,我就不予计较。”

  “哼,找死。”

  剑影穿梭,衣袂翻转,转眼已是数人倒在地上,剑气如虹,直指康二少而去。

  穿过肩胛又抽出,伴随一阵惨叫,血如泉般涌出。

  一阵眩晕,我极是怕血。

  “雪怜?”

  “崇贤?我不碍事。”

  靠在身旁人的怀中,我微微闭目休息。

  再睁开眼时,仲孙无极已与薛元一道把人都收拾了干净。抬起头却发现崇贤一动不动地盯着无极,我不由地心一凛。

  “你……没事吧?”仲孙无极执剑缓步而来,望着我。

  “奴家在此代夫君谢过公子出手相救,大恩大德铭记在心。”

  我微微欠身,感觉到搂在身侧的手一紧。

  低垂的头看不见任何人的表情,只知无极步子顿了顿,没有再近前。

  远处传来渐渐喧哗,佩刀摩擦铠甲伴着阵阵脚步,我知道是菱儿找着人了。

  “呵呵,江湖儿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大恩不言谢,后会无期。”

  只一瞬,人已不见踪影,远处隐隐飘来苍凉的声音,“我志在寥阔,畴昔梦登天。摩娑素月,人世俯仰已千年。有客骖鸾并凤,云遇青山、赤壁,相约上高寒。酌酒援北斗,我亦虱其间。少歌曰:神甚放,形如眠。鸿鹄一再高举,天地睹方圆。欲重歌兮梦觉,推枕惘然独念,人事底亏全?有美人可语,秋水隔婵娟……”

  “……这个人很不错……雪怜认识他?”崇贤望着他远去的方向,嗓音有些低沉。

  “并不认识。”

  “说谎!”

  我一震,望见崇贤的眼神暗暗波动,似是隐了怒气。

  “臣等护驾来迟,罪该万死。”

  “万死万死,你们确实都该死!”

  崇贤拂袖而去,只留黑压压跪着的众人惶恐不已。

  “皇后娘娘……”

  我冷眼瞧着一旁早已惨白了脸的康二少,刚刚无极那一剑并未要了他的命。“康小爷……哪个康家?康贤妃吗?”

  冷哼一声,我也转身而去。只听得身后传来一个重重的耳光声,“逆子!我康家今天竟要亡在你的手中!”

  康家……岂止康家,怕是我这皇后也要毁在你手里了吧。
 楼主| 发表于 2009-4-16 08:13:57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文 第六章

  

  自那次出宫后崇贤再也不曾到凤临殿来,宫中流言四起,我这皇后遭冷落已是不争的事实,文贵妃也时不时地来冷嘲热讽一番,可毕竟我是皇后,她终究放肆不得。

  康家后来被如何办了我不清楚,但我知道最近父亲和哥哥所办的政务总会被崇贤挑出条条不妥是千真万确的事。

  “小姐,老爷又派人来问了,该如何回?”

  “如何回?据实回,我这皇后已是个摆设。”

  “可是小姐……”

  “菱儿我累了。”

  门轻轻掩上,我睁开眼,幽幽叹了口气,随手从桌上拿起本书来读,可眼睛却是透过这书,看到了窗子外面的天空上去了。

  冠着皇后的名号,深宫禁院,独自守着青灯,慢慢了此一生。这不就是原本我打算的吗?可如今为何要叹息?拥有了太多果真不好,人心终不得满足。

  从一叠书卷画稿中抽出一张,柔柔的宣纸上是一副未完成的人物肖像,只有大致的轮廓,没有五官,没有发饰,他那日竟认出了是他,当真不知该说究竟是他聪慧异常还是自信异常。

  拿笔蘸了墨,想着他的怒,想着他的笑,想着他的威严,想着他的任性,终还是无法落笔。只因想着太多,反倒无所适从。

  叹口气,将画纸收了起来,想想,又折了放进母亲给的锦盒里。

  “小姐。”菱儿推了门进来。

  “何事?”

  “……今夜是七夕,按例,您应该率领后宫嫔妃拜月乞巧。”

  “哦?谁知会你的?”

  “李公公。”

  “那……皇上会去吗?”

  “菱儿不知,七夕佳节,皇上一向是赐宴皇宫的,不过听李公公口气大约皇上会在宴后赶去吧。”

  我愣了片刻,“那我没进宫时后宫是怎么做的?”

  “由各宫各自进行。”

  “那就照旧……我不想见他。”

  “小姐?”

  “去传旨吧。”

  不想见他,只因相见争如不见,徒惹伤心而已。

  七夕之夜果真是热闹的,各个院落隐隐传来丝竹欢笑声,待在房内也能感受到那股欢跃。

  “小姐。”

  “恩?”

  “菱儿布置好了。”

  “布置什么?”我很是惊讶。

  “过七夕呀,以前在府中不也是如此的吗?”

  我一笑,“就我们两个还这么麻烦做什么。”

  “不行不行,哪怕只有小姐一个人也要过,不能亏待自己。”

  我愣了片刻。不能亏待自己……

  宫灯隐绰,临池的亭中白纱低垂,随风而动,桌上摆着些酒菜。

  “小姐觉得如何?”

  “有些意思。”

  “菱儿忙活了半天只是如此评价,小姐真是薄情。”

  笑笑,步入亭中,给自己斟了一杯清酒,拈着杯子望着池水,有些失神。

  “小姐。”

  “恩?”

  “……又在想皇上?”

  “想他?不,只是在想我自己。”

  “自己?自己有什么好想的。”

  “很多……过去,现在,将来。”

  菱儿歪了歪头,“不明白。”

  “不明白?不明白也好,明白多了会累,还是当个糊涂人吧。来,菱儿,今朝有酒今朝醉,我敬你,跟我那么多年也委屈你了。”

  “不不不,菱儿不敢当,跟着小姐是菱儿的福分,又怎会委屈。小姐还是不要醉了的好,咱们还要放莲花灯呢。”

  “莲花灯?”是啊,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可我忘了扎。”

  “菱儿已经准备了些许,小姐看够不够?”

  一侧身,一大箱堆在脚边,不禁哑然失笑。“够,够,这么多估计可以把这池子给铺满。”

  蹲在池边,慢慢将莲花灯放了进去,点着红烛,顺水而飘,远远亮成一片。

  “这池水跟别的地方相通?”

  “是的,这皇宫里大小湖水池塘都是从运河引得进来,自然又会向运河流去。”

  烛光映在脸上,光朦朦的一片。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一朝入宫门,便是深宫禁院,长伴青灯,用一生的寂寞换取一时的荣耀,值得吗?只是……由不得人啊……菱儿还是找个寻常人家嫁了吧。”

  “小姐?”

  “找个真真正正疼爱你的人,过平凡幸福的一生,连着我的那一份,一起过了吧。”

  “小姐……”

  “皇后是说嫁入我轩辕家不好吗?”

  突然的清冷男声,含着隐隐的怒气。

  “皇上!”菱儿惊呼。

  苦笑着摇头,“臣妾没有那个意思,皇上怕是多想了。”

  “多想?就像朕多想了你与那日那人的关系?”

  “皇上?”

  “深宫禁院,长伴青灯,皇后是不是后悔了?后悔没有与那人一同比翼双飞,好做对人人称羡的神仙侠侣?”

  “皇上!”

  “怎么,生气了?因为被朕说中了心事所以恼怒?”

  被攫住的胳膊在他的手掌中隐隐疼痛。

  “皇上请自重,臣妾并没任何后悔的意思,也不像皇上所说那般有过有失本分之想,我与他只有一面之缘,从何谈起比翼双飞,又何来神仙侠侣之说?!”

  “自重?你叫朕自重?!当日还对朕说不认识他,现在又说是一面之缘,你要骗朕到何时?那日他望你的眼神中那份柔情你当朕瞎了眼看不出吗?!安雪怜,朕真错看了你!”

  狠狠的甩手,我跌坐地上,紫晶簪从头上滑落,簪身与吊坠断了开。

  看了我一眼,一甩身,他竟决绝地大步走出了院门,只是最后那一瞥,我看见了心痛和失望。

  抬手止了菱儿扶我起来,望着夜色中那个苍茫的院门,心中有些空了。

  “小姐不要哭了,看见小姐流泪菱儿心都碎了,菱儿……”

  哭了吗?我?抬手碰碰脸颊,果真濡湿一片。

  原来我哭了,多久都不曾流过的泪,还以为已经忘了如何流泪,时至今日,我安雪怜,却又尝到了这咸涩的味道。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远处仍是传来细细丝竹声,莲花灯顺着池水飘走了大半,剩下的燃着燃着,渐渐烧尽,终于熄了下去。

  池畔重归一片黑暗。

  入秋时已称臣的突厥送入第一份贡礼,其中一件便是传说中的突厥第一美人,思玉公主。

  当她在殿上旋然起舞时,那份迷离,连我也为之动容。

  崇贤当场赐了众多珠宝,并封为德妃,择日行册封大典。

  四周嫔妃轻声议论,最终的视线竟都落在了我身上。

  不禁失笑,我不过一个过了气候的皇后,还能怎般。以身体不适为由告了退,穿过长长的殿堂,我看到文贵妃失望的目光,康贤妃怨恨的眼神,佟淑妃关切的注视,以及,身后那灼人的胶着,一直到我转出了大殿。

  册封大典那日,我与文贵妃一左一右端坐着,中间是崇贤搂着那位昔日的公主,如今的天朝德妃。

  当真是宠爱非常。看着她冷俏的脸偶尔展开的笑颜,我终于明白为何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竟烽火戏诸侯,换了我,大抵也会那么做吧。

  更多时候喜欢拿着本书坐在庭院里发呆,看着树叶一片片的落,花瓣一片片的凋零,突然发现自己的伤感与脆弱,遂唤菱儿将盆花统统搬了走,只留风中仍傲然的菊花,看着它,觉着还是一片生机盎然。

  断了的簪子又唤工匠接了上,只是改穿个洞用根丝线连着,倒也看不出什么,仍是那么灵动,幽然如泪滴。

  我天生畏冷,偏竟是冬天出生,出生那天下了场大雪,满眼满眼白茫茫一片,母亲见了感慨说这是上天怜惜这孩子,于是便起了名字,雪怜。

  长大后母亲更是觉得自己起对了名字,如雪般清丽,如雪般漠然,又如雪般燃烧着白色炙热的火焰,更是如雪般让人怜惜。雪怜,你注定受上天恩宠,要到那最高的地方去,站在高处俯视苍生。

  崇贤生辰那天群宴百官。

  一左一右,仍然是我与文贵妃,倒也是平静相处,如今她的全部注意力已转移到了另一个人身上,那个现在正偎在崇贤怀中的女子。

  对外人一概冷漠,只有对着崇贤才会露出她泠然的笑容。这女子,真是人间极品,文贵妃,只有望尘莫及的份。

  轻晃的螓首,突然发现她那如丝缎般滑亮的发上,插着的大多是紫晶饰品。

  怔了一下,遂苦笑,悄悄抬手拔下了头上那根紫晶簪,断了就是断了,唯一已不再,终是留不得。

  “臣安元思参见皇上,愿吾皇龙体安康,万岁万岁,万万岁。”

  竟是大哥,我抬眼望去。他望见我时微微笑了笑,随即又唤人搬上了贺礼,一株兰花,珍珠兰。

  殿上一片哗然。

  隆冬中的兰花,在宫灯下闪着柔和的光。

  珍珠兰,大哥竟还记得我曾经说过极爱它的柔和,像极了夜色下的白雪。

  “安卿有礼了,这珍珠兰……德常,搬到皇……”

  话头说了一半,大殿上一片寂静,大家都看着突然顿住的圣上,不明原由。

  “就赏给德妃吧。”

  看见大哥愕然的眼神,我闭了闭眼。

  早知会是如此,珍珠兰,不会属于我的,哪怕曾经我对他说,我极爱它,哪怕我说希望能在生辰那天收到它,哪怕今天……也是我的生辰。

  先是父兄被参,家道中落,而后又被一外来女子争了宠,气急攻心,康贤妃在这个隆冬季节早产了。

  本着皇后的职责,我应在产房中掌控全局,可偏偏我极是怕血,所以也只好在外房中等待,和不可进血房的崇贤一起。

  听着里头阵阵凄厉的惨叫,我不禁心悸,这便是生孩子么?那么痛苦,连我都禁不住拽紧了衣摆,寒冬中手心硬是出了涔涔的冷汗。

  崇贤不断地来回踱着步子,竟也跟着两天没有合眼,偶尔小憩一下,刚一闭眼里头一阵惊呼便又让他跳了起来。

  门一开一合,清水不停地往里运,端出来的全是红艳艳的血水。忍着颤抖我抓了个又端一盆血水出来的嬷嬷。

  “贤妃娘娘如何了?”

  “难产,小孩头朝上,都两天了,再这样下去……”她怯怯地望了眼崇贤。

  “说。”

  “怕是小孩大人都难保,还请皇上早做定夺,该保哪个?”

  这话已不是第一次听,崇贤还是失神跌坐在靠椅上。

  “该保哪个……”

  上一次他是命全保,否则让那些个太医人头落地,这一次……

  “……实在不行……就保小孩,毕竟……”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只是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明知会是这样的抉择,我还是忍不住心惊了下,有些失神地走至门口,推开了那扇紧闭的房门。

  “娘娘?”

  “雪怜?”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我顿了顿,“我去看看……”

  屋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这里忙乱的景象更是真切地看在我眼里。

  床边围了许多的人,接生的嬷嬷不停地对着贤妃喊“用力”,那个可怜的女子喉咙早已喊哑,只剩枯涩的嗓音苦苦支撑。

  拂开她床头的一人,我坐在了床边,她似是意识到了这些,无神的大眼上翻看着我。

  “不要怕,我来陪你,皇上也外头在陪你,他让我来看你,皇上挂念你的安危,非常挂念……”

  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是如此苍白,冰凉。

  强忍着没有眩晕,我紧紧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说着话,说着皇上是多么想她,说着皇上多么希望能进来陪她,说着她与皇上曾经在一起美好的回忆。天荒地老,我眼前只有这女子苍白憔悴的容颜。

  “贤妃娘娘昏过去了!”

  “康敏珞!你给我醒过来,不许睡!不许睡!听见没有,本宫命你不许睡!太医!太医!”

  “娘娘,贤妃身子太虚弱,恐怕已是到了极致,臣已禀过皇上,皇上说……”

  “不管他怎么说,我都要你把她救过来!否则本宫抄你家!”

  “娘娘,这……”

  “这什么这,还不快去拿参汤和参片来!”

  “是。”

  “敏珞,不能睡过去知道吗,快醒来,不要让皇上伤心知道吗,不能没有你,皇上不能没有你,快点醒来啊。”

  强灌了参汤,又掐了人中,扎了穴道,她终于幽幽转醒。

  “皇上,皇上……我刚刚听见皇上对我说话了,是不是皇上来看我了?他在哪里?我要见他,皇上……”

  “是,皇上来看你了,他要你好好活着,生下你们的孩子,一起看着孩子长大,教他读书习字,所以敏珞,一定要活下去,把孩子生下来,不要让皇上担心,好么?”

  她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润,带着少女般的羞涩,“孩子……我们的孩子……我要生下来……我们的孩子……”

  “敏珞……”

  “……我要生下来,我们的孩子……唔……”

  又是一阵阵痛,她紧紧咬住了我的手臂。

  好痛!我咬着嘴唇,看着她,血丝沿着她的嘴角滑落,我也在自己口中尝到了咸咸血腥味。原来血,就是这种味道……

  “哇——!”

  一声洪亮的啼哭,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是个皇子!娘娘,是个皇子!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揉了揉眉心,“抱出去给崇贤看看吧。敏珞,不要睡,我去叫皇上进来看你好不好?”

  怕她一松懈便整个垮掉,我站起身出去唤崇贤,血房已被收拾干净,他也可以进来了。

  “……雪怜……谢谢你……”

  回过头,她躺在床上柔柔地看着我,苍白的脸毫无血色,但那眼睛是如此漂亮,闪着光辉,直视着我对我说,“谢谢”。

  我一笑,转过头径自走了出去。

  外头崇贤已高兴地抱着小皇子逗弄起来,瞧见我出来把小皇子递给了一旁的嬷嬷。

  “雪怜……”

  “去看看她吧,她很虚弱。”

  “可是你……”

  瞧了瞧自己身上,满身的血污,“我不碍事,又不是我生孩子,这血不是我的。”

  “……”

  “怎么了?看着我做什么?”我笑问。

  “没,没什么……”

  “崇贤……”

  “什么?”

  他站住了脚,回头望我,眼眸中满是关切。

  “没什么,进去看她吧,她在等你。”

  原本想问的话终究还是没问出口——如果是我,躺在里面的那个人是我……你会如何抉择?

  他没有动,于是我笑了,很是柔和的一笑。

  看着他走进去的身影,我转身向外走去。

  下雪了,竟然下雪了,这漫天的大雪……今天,正是正月元日,原来,我进这皇宫已经整一年了,一年的光阴,便在这红墙黄瓦,高屋崇檐中过去了……

  突然周围暗了下来,听得有人惊呼,然后便是漫天的黑暗将我的意识吞噬。
 楼主| 发表于 2009-4-16 08:14:18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文 第七章

  

  醒来时外头正黑,香炉里暗香幽然而出,袅袅盘旋着散去。

  “小姐终于醒了!有没有哪里不适?伤口疼不疼?肚子饿不饿?菱儿已熬好了桂花粥,这就去端来。”

  看着她欣喜异常地奔了出去,我不禁失笑。

  “娘娘。”

  “李公公?”

  我这才发现屋里原来还有一人。

  “奴才奉皇上旨意在此等候娘娘醒来,听候娘娘差遣。”

  听着,心思却转过千百回。

  “皇上?皇上……好吗?”

  “好,倒是娘娘要保重身子,皇上天天挂念的紧,可又不能时刻待在这,所以特命奴才守在此,娘娘一醒马上禀报上去。”

  天天?“我睡了多久?”

  “回娘娘,由于心悸,失血再加上过度疲劳,娘娘已经昏睡两天了。”

  “两天了?那贤妃那……”

  “娘娘放心,贤妃娘娘和皇子母子平安。”

  “那就好。”

  闭上眼倚靠床头。屋里静得出奇,都可听得熏烟穿过炉口的嘶嘶声。

  “皇上……天天都来?”

  “是的,娘娘昏睡这两天皇上除了上朝和探望贤妃娘娘外都是在这守着娘娘,连折子也命奴才带到凤临殿来批。”

  “哦。”

  顿了顿,李德常又似想起了什么,“那天娘娘昏过去了也是皇上抱回宫的。”

  “……知道了。”

  窗外黑幽幽的一片,只有隐约的宫灯亮着微弱的光。

  “雪停了?”

  “回娘娘,雪只下了半晌便停了,都没能积起来,这两天阳光好的很,等娘娘身子好了可以到御花园走走,梅花开得正艳呢。”

  点了点头。

  “雪怜!雪怜!”

  一阵叠呼,便只看见明黄色的身影冲到了床边。

  “雪怜可终于醒了,有没有觉着哪里不舒服?手臂还疼么?”

  这才发现我手臂上缠了纱布,隐约是敏珞咬的地方。

  “你都昏睡两天了,饿不饿?菱儿呢?怎么不见在这伺候着,德常……”

  “不用了皇上,菱儿去端桂花粥了,臣妾不碍事,让皇上挂心了。”

  “……雪怜……”

  “皇上?”

  “雪怜是不是在怪朕?在生朕的气?”

  “臣妾岂敢。”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雪怜……”

  “皇上,您抓着臣妾的伤口了。”

  “啊,传太医!快传太医!朕该死,雪怜痛不痛?让朕看看。”

  瞧着他仔细审视的样子,我禁不住心口有些酸。皇上……崇贤……

  “小姐,粥来了。皇上?”

  菱儿愣了片刻,粥被崇贤端了去。

  “让朕来吧。”

  他小心舀了小勺,轻轻吹了吹,递到我唇边。

  “雪怜?”

  微微张口含了点,吞下。

  “烫么?”

  “不烫,正好。”

  “好吃么?”

  “恩。”

  “那雪怜多吃点,这些日子你都瘦了。”

  “……”

  “雪怜……对不起。”

  惊望向他,不可置信。

  “原谅我好么?”

  崇贤……

  “当看到你晕倒的时候我的心里好害怕,害怕雪怜就这样离开我,可我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紧紧地把你抱在怀中不让你离开,雪怜……我是不是很没用?”

  抬手轻抚他垂在肩上的发。“不,崇贤是最伟大的圣明天子,是世上最强的人。”

  “可是我连雪怜也照顾不好,只会让雪怜伤心,我还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我……”

  “不用说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还提了做什么。”

  “不行,朕明天就去德妃那把那盆珍珠兰搬过来,那本来就是要送给雪怜的。”

  我哑然。“恩赐的东西岂可再收回转送?不过是一盆花而已,送了就送了吧。”

  “可是那是……”

  我淡淡一笑,“不碍事的。”

  “皇上,陈太医来了。”李德常恭敬地垂手立在门口。

  “宣。”

  把脉,号诊。我一直偎在崇贤怀里听着他强健的心跳。

  我不知道什么海枯石烂,也不相信什么天荒地老,我只知道这个人他曾经紧紧地拥着我,曾经小心翼翼地喂我喝粥,曾经放下他帝王的尊严对我说“对不起”,我想,这就够了……

  小皇子百日时,全国大庆两日。宫里一片欢腾,宫人们欢天喜地忙着张灯结彩,崇贤也宴请了百官,宴上为小皇子赐名,恒雪。

  听了,我一笑。恒雪,好名字。

  还是有人不高兴的,比如文贵妃眼中的怨恨,德妃脸上的哀愁。

  几日不见,那异族女子更见清瘦,原本削弱的身子益发单薄,冷俏的面容带着几许忧郁,却又强自撑着,自始至终的孤傲。

  这后宫中如今我访的最多的便是康贤妃的长乐宫。自分娩后康贤妃对我已不再那么敌视,虽谈不上贴心倒也有些亲近。

  “小恒雪乖,娘娘抱抱。”

  抱在怀里,感觉他如一只小猫,呵欠连连双眼紧闭,着实有趣的紧。

  “为何每次我来他总是睡着?”

  “回娘娘话,刚出生的小娃都是如此嗜睡,一天不见得能醒多少时辰。”

  点点头,把恒雪交给了回话的嬷嬷。

  “敏珞觉得怎么样了?身子有没有好点?太医开的药可不能忘了吃,现在可是要紧时期,落下什么病根就不好了。”

  “恩,谢娘娘关心,敏珞记着了。”

  已是春暖花开的季节,院子里几株桃花开得正艳,想必御花园又是落英缤纷。望着满簇满簇的嫣然有些失神,却瞧得千万粉红中一抹明黄向此而来。

  “爱妃,今儿个身子如何?吃药了没?哦,雪怜也在?”

  “臣妾参见皇上。”

  “免礼免礼,雪怜在得正好,朕一直想给恒雪打个长命锁,工匠送了好些个图样过来,看得朕眼都花了,来来来,帮朕参谋参谋看看哪个样式好?”

  “这个……还是皇上和贤妃娘娘定夺吧。”

  “哪儿的话,雪怜可是看着恒雪出生的,怎么说也算恒雪半个娘亲呢,是吧,敏珞。”

  “是啊,要不是有皇后娘娘又怎么会有今日的敏珞和恒雪呢。”

  “那……臣妾恭敬不如从命。”

  这长命锁也是有讲究的,祥云和麒麟图腾自是不可少,还有些字样,花饰等,倒也费了我们一番时间,等完全敲定时天也有些暗了。

  我看了看天色,“起风了,贤妃现在这身子吹不得风,还是赶紧进屋。这时候也不早了,臣妾……”

  “雪怜不用急着回去,留在这用膳吧,待会朕送你回宫,如何?”

  崇贤期盼地看着我,贤妃却是望着面前一簇桃花枝没有说话,表情甚是平静,只是眼里隐隐闪过一抹黯然,快得让我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不了,刚臣妾已吩咐菱儿回去准备了,如果臣妾不回去那丫头今夜定唠叨个没完。”

  淡淡一笑,盈盈拜别,领了下人回凤临殿。

  回到凤临殿时菱儿当真准备了晚膳。

  “知道小姐不喜欢在别处用膳,所以菱儿早就准备好啦。”

  一副邀功讨喜的样子,我不禁点了点她的额头。

  “要等皇上么?”

  “不了,他在贤妃那。”

  “哦。对了,今儿个小路子送了份奏折过来,菱儿放在了案桌上。”

  “恩,我自会跟皇上讲的。”

  现在崇贤俨然把凤临殿当成了他的御书房,命了下人有何奏折统统往这送。

  “对了,明儿个再拨两个宫人到贤妃那,我看她那里人手不是很足,她身子现在那么差,还是多点人照顾比较好。”

  “是,菱儿明一早就去办。小姐对贤妃娘娘真好,想当初他们康家还……”

  “算了,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她现在也挺可怜的,家中发生了那么大的变故,如果不是生了皇子我怕她也难逃一劫。”

  用罢晚膳闲着无事,随手拿起案桌上那份奏折。虽说自古后宫不得干政,但平日里崇贤批折时也会询问我讨些想法。

  “菱儿,你说这是谁送来的?”抿了抿唇,我望着奏折上的字,压下隐隐怒意。

  “小路子啊。”

  “小路子?就是负责御书房事物的那个小路子?”

  “是啊,小姐,怎么了?”

  “……没什么。”挥了挥手,止了菱儿探究的目光,又将折子合上原样摆了回去。

  “……大理寺卿安元思,身为皇亲国戚,奉旨巡视江南冬灾,不但没有安抚百姓,反而横征暴敛,逆反天常,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只求春兰冬开,天怒人怨,现今更是用敛来之财在德州大肆兴建土木,……”

  安元思,我的哥哥,弹劾我的哥哥,难道连徐相也倒向文意廷了么?

  有些头痛地揉了揉眉心,这折子想必不是第一封了吧,不然言辞也不会如此尖刻,定是之前遭了崇贤的驳斥,争执后的结果。徐耀,一直是如此的顽固。

  崇贤,他又做何想?现在对我的这十二分宠爱为了什么?为了证明他对我安家的偏袒和宠护还是……只为了稳住我?

  “菱儿,最近家中有没有人带话进来?”

  “没有啊,小姐,发生什么事了么?”

  “没什么,只是……我有些想家而已。”

  起身踱至窗口,推开,冷风呼呼地灌了进来,我瑟缩地抖了抖身子。

  “小姐你这是做什么呀,小心冻坏了身子。”

  菱儿尽职地又替我关了上。

  门外有些响动,菱儿走了出去,不一会又返了回来。“小姐,李公公带话过来说今夜皇上不过来了,让小姐早点歇着。”

  “是么……”坐在靠椅中望着跳动的烛火有些失神,“我知道了。”

  “菱儿,帮我喊那个小路子过来,不要让太多人知道。”

  “小姐? 是,菱儿这就去。”

  纵使疑惑,主子的命令不得违抗,菱儿还是知晓分寸的。

  小路子带来的时候带着几许惊慌,清秀的脸上隐隐有些无措。

  “奴才小路子叩见皇后娘娘。”

  不似李德常的尖细,他的嗓音带着尚未变声的清稚。

  我端坐高首,摒退了其他人,“你就是小路子?知道本宫叫你来所为何事吗?”

  “奴才不知。”

  “真不知假不知?”

  “奴才真不知。”

  “大胆,竟敢欺瞒本宫,该当何罪?!”

  一拍案桌,他竟吓得趴在了地上。

  “娘娘开恩,娘娘开恩,奴才真不知娘娘叫奴才来所谓何事,奴才……奴才……”

  “这个知道吗?”

  顺手一扔,奏折啪地摔在他面前。

  “这个……这个是下午奴才呈来给皇上的。”

  “知道里面写的关于什么吗?”

  “奴才不知,就是给奴才九个胆奴才也不敢看啊。”

  “真的?”

  “奴才不敢欺骗娘娘。”

  “有些事只要察言观色,费点耳朵就知道了。小路子,你进宫多久了?本宫没记错的话,你似乎还有个妹妹是吧,叫什么冬儿?小姑娘一个人在宫外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

  “娘娘……奴,奴才……”

  “什么?”

  “奴才该死,奴才不该瞒着娘娘,这折子跟大理寺卿安大人有关……”

  “哦?”

  “徐大人跟皇上参过两次了,皇上都说‘暂缓’,皇上还说……还说……”

  “没别的人,说吧。”

  “皇上还说,现在不能打草惊蛇,安家已经交了皇后娘娘,怎么说也要给点情面……”

  烛火在空气中劈啪一爆,急剧摇曳闪烁着,而又平静下来,流下红色的泪痕。

  “娘娘?”

  “……皇上还说了什么么?”

  “奴才听到的就这些,其他的奴才就不清楚了。”

  “恩……今夜的事对谁也不能提起,知道吗?”

  “奴才知道,就算把刀驾在奴才脖子上,奴才也绝不会提起今夜的事。”

  “你退下吧。还有今后有什么事机灵点,本宫不会亏待你的。好了,下去领赏吧。”

  “谢娘娘恩典,小路子定当竭心尽力为娘娘效劳。奴才告退。”

  窗外风更大了,只听得刮过时的呜咽。明明已是春天,夜晚却还是如此寒冷,我不禁搓了搓冰凉的手。

  一件外套披在了身上,菱儿站在一旁责怪地望着我。“小姐你身子本就比较弱,还这么不当心,万一受凉了怎么办?”

  朝着她微微一笑,“我不碍事。”

  她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案前捡起了地上的奏折。“小姐,是不是……安家出事了?”

  微怔,旋即笑了,“怎么会,谁敢动安家,菱儿你想多了。”

  “小姐……”

  “不碍事,这不还有我么,只要我还是皇后安家就不会有事,好了,不要再那么幽怨地望着我,我还真怕了你了。”

  “……菱儿会永远跟着小姐的,不管发生什么事。”

  望着她,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隐隐觉得酸涩,却只是撇过头,轻轻说了声“傻丫头”。

  安家,崇贤,该来的终归要来,只是我该何去何从?

  “菱儿,去安排一下,我现在要出宫。”

  “现在?”

  “是的,回安家一趟,该如何你明白了吧。”

  “菱儿这就去。不过小姐……”

  “放心,我会带上你的,顺便也解解我小弟的相思之苦。”

  冲她眨了眨眼,菱儿红着脸一跺脚转身跑了出去,还真是小女儿家脾性。

  裹着披风,低着头,菱儿领着我从偏门出了皇宫,只掏个腰牌简单问了几句侍卫便放了行。皇后宫里的人谁敢得罪?

  到安府时,除了由于体弱早早睡下的母亲和正照顾侄儿的大嫂,其他人听闻我回府都急急忙忙赶到了厅中,在见到我如此装扮后更是吃了一惊。

  “怜儿,你这是……?”

  “爹,女儿也没时间闲话家常就直说了吧,爹知不知道徐耀弹劾大哥的事?”

  “什么?弹劾我?”一旁刚刚赶到的大哥一听此话吃了一惊。

  “大哥来了,正好,小妹只想问一句,大哥是不是真做了?”

  父亲与哥哥相视一眼。

  “不知怜妹此话从何讲起?什么做不做的,大哥不是很清楚。”

  只这一句,我便已明白了大半。

  “到现在了你们还不相信我?既然大家把我当外人,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枉我费了这么大周折出这趟宫,菱儿,咱们走。”

  “哎,怜儿你这又是说的什么话,我们怎么会把你当外人呢,你可是爹的宝贝女儿啊,关于你说的事……”父亲使了个眼色,管家领着一帮子下人都离了开。“为父也有风闻,只是圣上对此没有任何动静,我们也只好静观其变。”

  “哼,动静?等崇贤有了动静恐怕安府就要移主他人了。”

  “什么?事态有如此严重?”父亲显然有些惊讶。

  “借南巡之际横征暴敛,逆反天常,用敛来之财在德州大肆兴建土木,天怒人怨,怎么看罪名都不小啊。”

  “大肆兴建土木?怎么又会多了这么一条?”大哥皱眉寻思,“之前不是一直都参我逆反天常,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只求春兰冬开的么。”

  “哦?那大哥是知晓的喽?”

  “恩,之前只是想这徐耀真是自找麻烦,那珍珠兰还是圣上特地嘱托我培育的,圣上又怎会因此治我的罪?”

  “是……崇贤嘱托你的?”想起了那日我在病床上他着急的模样,禁不住有些失神。

  “……怜妹?”

  “恩?怎么?”凛了凛神情,“那德州兴建土木一事呢?”

  “这个……”哥哥望了眼父亲。

  “咳,怜儿,其实是这样的,为父寻思过几年也该告老还乡,所以决定先将德州老家修缮一番,也好方便今后搬回居住。”

  “告老还乡?爹你……?”

  父亲长叹口气,背对我们负手立于窗前,“怜儿你也看到了,这朝堂就是龙潭虎穴。权臣,说穿了,就是皇帝手中最大的一颗棋子。这棋要是走好了它便是最有利的宝,可要是没走好那就是废子甚至是坏子,与其因它而失了全局,还不如尽早除去,伴君如伴虎啊。”

  “爹……”

  “所以怜儿你一定要谨记,不要奢求帝王的情义,帝王家,本就是最无情的地方。”

  低垂着眼睑,胸口隐隐有些疼痛。一直都明白的事,只是……又一直不愿去明白……

  回到宫中换上宫装,菱儿和我一直都没有再说过话。我知道她为了那个事实难过,为我难过。

  接过她递来的茉莉花茶,借着杯子传递来的温度暖着有些冰凉的手。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的。”突然说的话,也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我自己听。“记得我跟你提过的天朝史上最美的传说么?”

  菱儿终于抬起头望着我。

  “那真是令人神往的故事,最美的人与最痴情的人……”

  “那他们……最后有善终么?”

  “善终?”我不禁轻笑了起来,“什么样的结果叫善终?其实结局如何并不重要,只要曾经相爱过,幸福过,彼此相惜也就够了,一辈子终究还是太长,谁又能见红颜白头?”

  “小姐……这些话菱儿不爱听,小姐还是不要讲了。时候不早了,小姐还是歇着吧。”

  “好好好,我不讲,不讲就是了。”

  任她替我宽衣,眼睛却望到了窗外。

  那必定是非常美丽的光景,仙子般的人偎在盈盈浅笑男子的胸前,一起相看旭日夕阳,泛舟四湖,嬉笑人间,如诗如画,如梦如幻,滞留天边……
 楼主| 发表于 2009-4-16 08:14:46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文 第八章

  

  一夜睡得不是很安稳,第二天一大早便醒了过来,头有些隐隐作痛。

  唤了菱儿梳洗装扮,镜中的人脸色有些苍白,我不禁抚了抚自己的脸颊。

  “菱儿,帮我多打些胭脂。”

  “是。小姐还在担心么?”

  担心?是啊,想到昨夜父亲和哥哥的闪烁其辞。修缮老家,很好的名目,只是那银子是从何而来?

  长长叹了口气。

  菱儿又帮我在额间点画了颗泪滴砂。自从守宫砂去了后我便让人如此画饰,看着它,往昔的生活便还如近在眼前,让人怀念。

  换上宫装,让人传了早膳。

  有些无味的吃着,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

  “菱儿,昨夜的事没人知道吧?”

  “除了菱儿和小姐,不会有第三人知道了。”

  点点头,那又会是什么事?

  “娘娘!娘娘!大事不好了!”殿外一阵慌乱的奔跑。

  哐当一声,珠光玉瓷碗砸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是什么人?菱儿,你出去看看。”

  菱儿应着声跑了出去,不一会带进了一个中年宫妇,一进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娘娘!出事了!大事不好了!”

  “何事如此惊慌?”拿起桌上茶盏,暗自掩饰不安。

  “小皇子,小皇子他——”

  “怎么了?”眉头一跳,我不禁心惊。

  “小皇子不行了!”

  “什么?!”

  杯落茶泼,碎瓷一地。

  匆匆赶到长乐宫,这里已是围了众多的宫人和太医。

  随手拦了个宫女,“到底怎么回事?”

  “禀娘娘,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今儿个一大早皇上发现小皇子不太对劲,唤了太医来查,发现……发现小皇子中了毒。”

  “中毒?”

  一阵眩晕,摇晃的身子被身后的菱儿扶了住。

  挥退了那宫女,我进了房门。屋里贤妃已哭得跟个泪人似的,整个人虚弱地依偎在崇贤怀里,目光有些无神。崇贤则紧盯着一干太医,额上隐见青筋跳动。

  轻轻走了过去,“皇上。”

  崇贤转过头见着我,竟一下红了眼眶,“雪怜……”

  “到底……怎么了?”

  “下毒,太医说恒雪被人下了毒,而且有些日子了,是慢性毒……是谁,究竟是谁,为什么那么做?!他还只是个不足半岁的孩子啊……”崇贤的眼里盈满了悲伤。

  “小恒雪他吉人自有天相,他会好的,皇上不用担心,怎么说他也是我天朝的龙子,上天会庇佑他的。”

  “恒雪……”耳畔传来敏珞梦呓般的喃喃自语,而后又一头埋进了崇贤的怀里,一手抓着他的衣襟,隐隐的抽泣着。

  微叹口气,我向床榻走去。

  恒雪正躺在床中央,小脸青白交错,眼睛紧紧地闭着,两只小手无意识地紧拽着,整个人微微蜷缩起来。

  床边一干太医急得满头是汗,把脉的,扎针的,查看舌苔眼球的,每个人都使尽所学只求能保皇子过此一劫。

  “如何?”我轻问。

  微微叹息,太医院首陈礼祥晃了晃他一头的花白,“臣等已尽力,只是这毒实是积聚已久,加之小皇子本就体弱,恐怕……”

  “没有什么恐怕,如若小皇子有何不测,本宫就拿你太医院首治罪!”

  “皇后娘娘,臣也只是一介凡夫,并无回天之力,臣只能说只要有一丝希望臣定当尽力,但天命……”

  “什么是天命?!天家血脉便是天命!不要找任何违推借口,陈太医,你的职责便是全力保住小皇子的命,保不住,那本宫看你这太医院首不过是虚有其位,留着又有何用?!”

  “这……臣定当尽力……尽力。”

  可怜这年届不惑这人,擦了把额头冷汗,又全心诊治恒雪去了。

  中毒……可怜的恒雪,可怜的孩子……为何你要生于帝王家?

  闭了闭眼,回转身,却正对上崇贤深幽的眼眸。

  相视着,谁也没有说话。

  突然觉得莫名的哀伤,崇贤,当年你又是如何走来的?你又遇到了多少这样的“礼遇”?是否,每个尊荣都是用无数的血与泪堆砌而成?一将功成万骨枯,你又是踩了多少人的尸体而登上了现今的宝座?

  一夜风吹,屋外桃花落了大半,残败的景象,一片狼籍。

  再回得凤临殿已是三日后的事。

  万分疲惫的将自己陷入躺椅中,明明已是累极,神明却异常的清醒起来。

  恒雪终是吉人天相,三天的极力诊救保住了一命,只是留下了永难磨灭的后遗症——怕是要一辈子神智不清了。

  贤妃已哭晕了过去。崇贤自始至终的镇定,除了初见我时红了的眼眶,我知道他一直隐忍着心中的伤痛,只因他是皇上,天下的帝王,他,不能悲伤。

  多么残忍的事,却又是多么无奈。他是天下百姓的,是万里江山的,是全堂朝臣的,却独独不是他自己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他没有哭泣的权利。

  “小姐,菱儿端来了参茶,您喝了暖暖身子先上床歇着吧,有什么事菱儿替您守着,您可把自己累垮了啊。”

  抬眼望向菱儿,想说什么终只是嘴唇嗫嚅了下,没出声。

  垂下眼睑,只望得椅下菱儿拖曳在地的衣摆,半晌没有动。轻轻一声叹息,菱儿无奈地取来了锦被覆在我身上。

  好累,真的好累,今后恐怕……我也将不再是我的了……

  依稀人影的晃动,阳光透过窗洒在身上,碎了一地的金。意识浮浮沉沉,四肢酸软无力,偶尔一阵心惊,睁开眼,外头日头正高,再闭上却是怎么也静不下来,脑子里乱得很。

  “小姐,菱儿替你推拿一下吧,兴许是这几日绷得太紧了一时无法放松。”一直候在一旁的人垂手立在了椅边。

  “你会?”我微讶。

  “以前在府里跟红姐姐学的,还帮夫人推拿过。”

  点点头,任她用纤细的手指放松我的神经。

  “菱儿,想过嫁人么?”

  肩上手指微微一顿,“菱儿不嫁人,要一辈子伺候小姐。”

  “傻话,姑娘家怎么能不嫁人?改明儿我帮你留意一下,宫里出去的人他们自是怠慢不得。”

  “小姐这是要赶菱儿走么?”

  微怔,“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会赶你走呢?这不是为了你将来的幸福吗?女儿家当然是要找个好归宿了。”

  “菱儿最好的归宿便是跟在小姐身边,小姐高兴了,菱儿也会开心的。除非小姐不要菱儿了,那菱儿自然二话不说自己便会自行离去。”

  “菱儿……唉,我也是为你好。”

  “菱儿不明白。”

  “不明白……”望向窗外,眼前闪过一丝黯淡,“我怕是力不从心了……”

  “小姐?”

  “恒雪中毒,你知道怎么回事么?”

  “应该是什么人暗中下的毒手。”

  “是啊,大家都如此想,那你又觉得会是谁下的毒手呢?”

  “不是查出来是小皇子身边的一个嬷嬷么?”

  “嬷嬷……”不禁轻笑摇头,“一个嬷嬷跟小皇子有什么深仇大恨到要毒害他?她做了这些对她又有什么好处?不过是棋子,棋子罢了。”

  “啊?那,那是?”

  “你想那嬷嬷是怎么进的长乐宫?”

  “是小姐说长乐宫人手不足让菱儿从内务府调派去照顾贤妃娘娘和小皇子的呀。啊!”

  “明白了?”

  “可,可那也不能说明什么呀,这,这人都是内务府选的。”

  “你再想想那天跑来咱们这宫报信的人是谁?”

  “是……啊!就是那个嬷嬷!”

  “是啊,报信这事怎么着也轮不到她吧,而她哪也不去就直奔咱凤临殿来了,你说这说明了什么?”

  “这,这明显的栽赃陷害,这,这肯定是文贵妃搞的鬼,她与小姐不和,定是想栽赃害小姐,定是这样!”

  “死无对证,人都服毒自杀了,上哪说这理去,况且证据呢?”

  “可,可……皇上那么圣明,又对小姐那么好,菱儿想……应该,应该……”

  幽幽一笑,“皇上?……怕是他早就疑心我了。”

  “怎么会?!”

  “怎么不会?太医说了,小皇子中这毒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有人打很久前便天天下毒,只是剂量少,这毒性又慢,所以才积聚到这会发作起来。想想这长乐宫谁去的最勤?谁才有那么多的机会?谁又能在不引起别人怀疑下安排这些事?谁……又最怕自己的位子不保?”

  “小姐,那,那怎么办?”

  “怎么办?……”我长长叹了口气,闭上眼,“我也不知道,静观其变吧……”

  屋外一片春光明媚,多么祥和的景色,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小皇子中毒,一时间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虽然康家在朝堂上已无何大势力,但以文相为首的那一派却竭力上折恳请皇上彻查此事,相对的,父亲和哥哥这一边却陷入一种尴尬的局面,本也应该恳请皇上抓出幕后真凶,却又害怕这事牵扯到我,反倒对自己不利。

  听到这些,我不禁摇头。父亲什么时候也这样糊涂起来,这实在不像他一贯的作风。赶紧修书一封,让雪鹰送了出去。

  雪鹰是大哥从小饲养的灵鹰,极通人性,大哥一向用它来传递紧急消息。自从上次知道徐耀弹劾大哥的事,雪鹰便被我带回了宫,以便不时之需。

  第二日,正当大家准备看安家出糗时,父亲和哥哥竟突然上书恳谏皇上彻底查清此事,定要将抓出真凶,株其九族,以儆效尤。言辞之激烈,态度之恳切,令朝堂上人大惊。

  一时间整件事变得有些扑朔迷离。究竟真相如何,众人心中一下没了底。

  “依小姐之见,会是谁指使的?”

  一抹影子闪过我的脑海,微一怔忪,随即又摇了摇头,“依我之见有何用,只有皇上是怎么想的才是最重要的,他觉得是黑那便是黑,他觉得是白那便是白,而真相……多半是没人在意的。”

  春末的阳光已有些热,却不刺眼,晒得人有些懒。坐在亭中,望着一院的群芳争艳却突然觉得有种惨烈的绚烂。

  自从发生了这些事后,我便不再常去长乐宫,因为敏珞的目光让我坐不下去,那是一种濒临支离破碎的脆弱以及深深的怨恨和恐惧。恒雪被救后我第一次踏入时便被她用茶杯砸了个正着,额头潺潺流出鲜红的血,触目惊心。她有些竭斯力底,哭着喊着向我扑来,我一下愣着忘了反应,任她在我脸上身上划出道道血痕,直至崇贤赶来喝止了她。

  那天我完全傻了,怎么回的宫我也不知道。等回过神的时候正躺在崇贤怀里,他望着我,哀伤而又温柔地望着我。于是我哭了,在他怀里无声地哭了,只是静默地流着泪,任凭他一遍又一遍的擦拭,却是怎么也停不了擦不完。

  第二日崇贤便下旨斩了一批人,宫女,太监,嬷嬷,长乐宫的下人,内务府的管事,有罪的,无辜的,连太医院首陈礼祥也被革了职。宫里一下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之中。

  整件事便这么不了了之,但阴影,我知道,已经种植在了每个人的心中,抹也抹不掉了。

  那夜后崇贤便不再在凤临殿过夜,准确地说,他已不曾再来看过我这皇后。

  因为忌惮所以失宠了么?暗自挑眉,却是对着天空一阵轻笑,起先还只是唇角微扬,慢慢一串笑声溢出,越来越大声,笑得我弯了腰,终伏在桌上不再动弹。

  “小姐……”

  “恩?”

  等了半晌却不见菱儿再有何动静,疑惑地抬头望去,却对上她担忧的眼眸。

  “以为我哭么?不,我不会哭了。”

  “菱儿希望小姐能哭,哭一哭便好了。”

  “呵呵……”禁不住又是一阵轻笑,“笑多好,为什么要哭呢?他们想看我的失落,我偏要活得惬意。”何苦要自怨自艾,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我是决计不会做的。

  “小姐?”

  “菱儿,我们出宫玩吧。”

  “出宫?!”菱儿禁不住拔高了音。

  “是啊,我们偷溜出去玩吧,就你和我,去散散心好不好?”

  “可万一皇上……”

  “你觉得他还会来吗?不会了……不用担心,我问过小路子了,明日皇上要宴请父亲和今科文武状元,委派职务,商讨上任事宜,他不会有分身之时的。”

  “老爷是今科学政?”

  “是啊。”

  “那太好了!”菱儿突然喜上眉梢,“这样朝堂上又多了咱们的人,小姐就不怕被欺负了。”

  心里一顿,望了望她,“菱儿你从哪知道这些的?”

  “没见过猪跑还没吃过猪肉啊,我这是在小姐身边耳濡目染熏陶出来的。”她一副沾沾自喜的样子。

  “哦?”皱了皱眉,我复又斜睨她打趣道,“那本小姐可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怎么没见你耳濡目染个什么道道来?”

  “小姐又取笑菱儿了。”她微一跺脚,“菱儿还是去准备东西好了,省得老被小姐欺负。”一转身,人影跑得飞快。

  呵,小丫头似乎已经开始懂事了呢。

  现如今这境况连菱儿也不能像以往般大摇大摆从宫门出去,于是两人换了太监服,又让小路子弄了两个腰牌,由他把我们带了出去。

  “想不到小路子这么讲义气,真好。”换上新买的女装,菱儿神清气爽地跟在我身后。

  我只是轻笑,却没告诉她我已将小路子的妹妹收进了安府。

  久违繁华的京城街道,菱儿兴奋地拉着我东瞧西看,然后又发挥她那商人潜质,买东西买得那些个小贩沮丧着脸。

  “不晓得的人还以为你主子我刻薄你。”我无奈摇头。

  菱儿嘿嘿一笑,转而又向下一个倒霉的摊主下手。

  沿着街道竟又晃到了逍遥楼,京城第一楼,飞鹰堡在京城的产业。

  还是那般清雅,殷勤的店小二领着我们上了二楼。

  一样的酒楼,一样的雅间,一样的桌椅,一样的菜色,连我和菱儿也是一样的,可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浅浅品着这上好的碧螺春,眼睛从窗口望到了天边。

  曾经,有个人坐在这里对我说要当一世明君,创造天朝盛世,承诺要与我成为千古佳话。那时的他如沐着阳光的神祗,灼着我的眼,令人不敢正视。

  可是如今他又在哪里?还是不一样了……物是人非大抵说得便是如此吧。

  “这位小姐,此物可是您所遗落?”一个陌生的声音响在稍近处,侧过头,却是一中年人,看他身着和身后恭敬的小二想必应是这逍遥楼的当家掌柜。而他手中躺着的,则是一条坠着一只碧眼金鹰的金链。

  “咦?小姐这不是……”

  我轻轻抬手止了菱儿的话。“的确是小女子所有,多谢掌柜拾得,如若丢失了小女子还真不知有何颜面对故人。”

  伸手去拿,他却微微向后缩了缩,手下一空,我疑惑地望向他。

  “既是贵重物品小姐还是要收好,切莫再如此大意。”

  一颔首算是知晓,我拿回了那根链子。等了一会却不见这掌柜的有要离开的意思。

  “请问掌柜还有事么?”我侧首疑问。

  “呃,这个……小姐是否知晓此物来历?”

  暗暗思索了下,“应是信物之类的,不知掌柜有何指教?”

  “如若在下没有猜错,此物应是飞鹰堡历代相传的信物,据说都是历代飞鹰堡当家主母所有,此物也算是堡主夫人的象征,难道小姐不知道?”

  什么?我微惊。原本只是猜得它不寻常,却没想到还有这层涵义。

  “咳,在下多言了,还望小姐见谅。小姐请慢用,在下不打扰了。”他慢慢转身出了雅间,留下一脸震惊的菱儿和我面面相觑。

  “小姐这……”

  “别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吃着菜,心思却转过了千百回。

  东西的确是我故意遗落在酒楼楼梯口的,原本只是希望能让飞鹰堡的人认出后通知仲孙无极,只是却没想到竟牵出了这链子如此重大的意义。堡主夫人……仲孙他为何要这样做?他明明知道我的身份的。

  忽然间手中的链子分外重了起来,滚烫地灼着手心。
 楼主| 发表于 2009-4-16 08:15:16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文 第九章

  

  吃完饭步出逍遥楼,遥远地仍能感觉到那注视打量的目光。飞鹰堡,果真非池中之物,只是一个掌柜便已如此敏觉,更遑论他人。

  “小姐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随便逛逛吧,许久未出来过了,下一次还不知是何时。”

  “也是,可不能亏了,好歹要逛回本。”

  菱儿煞有介事地点着头,下一刻目光一凛便向路边一个玉器店走去。我一脸惊愕,这丫头,当真本性难改。

  闲闲坐在一旁喝着店主命人奉上的茶,由着菱儿在那挑三拣四,陪着的卖家则不停地掏出帕子擦汗,想是被菱儿杀价杀得心头滴血。

  “大少爷求您高抬贵手放过燕儿吧,她才十四岁,还是半大的孩子。大少爷,只要您放过燕儿我愿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大德,我给您磕头了,磕头了……”

  一声声凄厉的呼声引得我向街中看去,一个老人正跪在一华服男子面前不住地磕头,粗糙的街石磨破了他的额头,血迹斑斑。

  “怎么回事?”我望向那头也停下观望的菱儿和店主。

  一声长长的叹息,店主无奈地摇着头,“可怜人啊,竟然得罪了周家。”

  “周家?”我和菱儿互望了下,“周家是什么人?”似乎没听说朝廷四品大员之上有周姓之人啊。

  “怎么,您不知道?”店家一脸诧异地望着我们,“这周家可是京城有名的大商贾,而且周老爷可是跟宫里的人结了亲的。”

  “哦?”微讶,跟宫里的人结亲?那岂不是皇亲国戚?“不知周家进宫的主子是何封号?”

  店家更是诧异地望着我,满脸狐疑。

  “哦,我们主仆二人是外乡人,来京城投奔亲戚,对这些都不了解,这不还望先生指点一二,让我主仆也好心里有个醒,省得今后不小心犯事。”

  “原来如此。”他拈了拈他那小撇胡须,“宫里总管李公公不知你是否听说过?那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跟随过两代君王,也算是有些头脸的人物,只可惜是个阉人。”

  提他做什么?我有些莫名,望望菱儿,她更是一头雾水。

  “当年这李公公在宫外领养了一个不足周岁的婴儿作养子,嘿嘿,也有传闻说是先王在外头风流的种,李公公暗自奉旨照看着。当然啦,真相哪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知道的,不过虽然说是传闻,倒也有模有样很像真的,我看哪还真说不准,这宫里头啊——”

  “店家麻烦你说重点,重点!”菱儿有些不耐烦。

  “哦,对对对,瞧我这人就是多嘴。这周家小姐便是嫁给了那李公公的养子,所以说周老爷跟宫里的人结了亲,虽然说这李公公只是个太监,但是不管怎么说也是皇上跟前的人哪,想啊,像我们这种人一辈子都见不上皇上几眼,他可天天能见着,你说要得罪了他,他跟皇上那么一说,那还能有什么活头?所以我说这穆老头算是完了——哎哎哎,小姐你们怎么走了?我还没说完呢?!还有这玉呢,小姐你们买不买啊?……”

  算是见识了何为嘴碎,有些无奈地摇头,把那呼唤声甩在身后,不予理睬。

  被那店家一番闲扯,这头情况又发生了变化。老人家被一群家丁模样的人围殴了起来,边上一个小女孩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只是挣扎的身形被人困了住。

  “老家伙,竟敢撞本少爷,真是活得不耐烦了,给我打!”那个华服男子一脸阴沉,正被人从地上扶起,显然之前发生过一场争斗。

  那老人家已被众人拳打脚踢得鼻青脸肿,嘴角血溢个不停,眼神开始呆滞,却还是死死盯着华服男子,一脸的愤怨。

  围观的人数多,却没人出手制止。

  救人?不救?我拿什么救?该如何救?

  正思付间,一个清脆的嗓音高高扬起,“住手!”

  人影一晃,下一刻菱儿已经冲到了我面前,怒瞪着那个大少爷。

  有些头痛地揉揉太阳穴,这丫头还真是够大无畏的,只是似乎有勇无谋。

  “你是什么人,敢命令本少爷?!”那人眼神在菱儿身上兜了个转,“看不出来还是个小美人么,算了,本少爷向来怜香惜玉,你对本少爷的冒犯本少爷就不究竟了,随本少爷回府伺候本少爷如何?”

  “呸!凭你也配?!”

  “你!臭丫头,不要给脸不要脸,来啊——”

  “慢着。”

  我无奈地从后头走出,将菱儿揽到身后,沉着脸将众人逐一扫视了番。

  那头的人愣了愣,随即笑开了花,“想不到这里还有个大美人,本少爷今天还真红运当头。不知美人有何指教?”

  冷冷撇了瞥嘴,“指教不敢当,只是有一事不明,不知这祖孙犯了何事要受如此重的刑罚?”

  “欠债不还,撕毁合同,拒不履约,还有以下犯上,挑衅滋事,扰乱治安,不知这些够不够?”

  隐隐皱了皱眉,大致明白了原由。“不知是何契约?”

  “穆老头欠我周府白银二十两,限期三个月内还清,否则将穆燕卖入府中为奴为婢。”

  “胡说!爷爷明明只借了五两银子!”

  “臭丫头,这哪有你说话的份!掌嘴!”

  “慢着。不就是银子么,菱儿,拿二十两给他们。”

  菱儿狠狠瞪了眼周大少爷,从衣兜里掏出几锭纹银。“拿去!快放了人!”

  “放人?嘿嘿,我想这位美人还不清楚情况吧,我周府真会缺了这二十两?这么说吧,这小姑娘我是要定了。”

  “欠债还钱,现在钱已还了就互不相欠,难道你想毁约?”

  “毁约?哈哈,我周家人可是生意人,这毁约之事怎可能做的出来。只是三个月期限到今早便到期了,如今已是过期之时。”

  “周少爷这么步步逼人,难道你周府就缺这么个丫头?”

  我这一问不打紧,一边横躺在路上原本紧瞅着我的穆老转望向那个少爷紧抖了起来,“畜生,畜生,你们周府都不是人!燕儿才十四岁,你们竟然要她嫁给那个半入黄土的老色鬼!你们——”

  “住口!给我打!往死里打!”男人气急败坏起来地吆喝着。

  家丁再次一拥而上,拳头如雨点般落下,老人家大大吐了几口血。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我禁不住想冲过去拨开那些人,胳膊一紧,转头却发现那周府少爷扯住了我。

  “放手!”

  “美人何必生气,跟我回了周府吧,保你锦衣玉食,决不怠慢。”

  笑嘻嘻的脸近在眼前,我冷冷看着他,一字一顿,“做,梦!”

  “放开我家小姐!”菱儿不知何时冲了上来,却被那人一挥跌坐在地上,旁边有家丁上前制住了她。

  “美人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还是尽早从了我省得受苦,看你装扮想必家中并不非常显贵,跟了我我定不亏待你。”

  我这才顿悟,难怪他如此嚣张,我和菱儿为了方便只是随便买了衣裳,料子样式甚是普通,发式也是临时扎的,他定是当我们无何家世。

  停了挣扎,我斜睨他,“哦?只怕周大少爷养不起我。”

  他一听这话大笑了起来,“想我周府富甲一方,又怎会连个弱女子也养不起?!”

  刚想出言讥讽几句,却听得那头小女孩惨呼一声“爷爷”,赶紧望去,发现那老人家已昏死过去,俨然出气多入气少了。

  “住手!不要打了!你放开我!”从没像现在这般气恼自己的体弱,我有些焦急。

  “好,只要你答应从了我我便放了他祖孙俩如何?”

  凑近的嘴脸,甚至感觉到他的气息拂在脸上。突然觉得一阵恶心,脸上血色尽褪。

  “混蛋,离我远点!”

  “啧啧啧,美人果然是美人,连生气也这般迷人。”

  “你!”

  “我如何?”

  “光天化日强抢民女,殴打良民,滋扰生事,你该死。”突然一个清悠的声音插了进来,不是怒吼,却听着极有分量。

  “什么人?!”周大少爷有些恼怒,望向从人群中走出的白衣男子。

  望着他我算是知晓了何谓白衣飘飘如谪仙。云般高洁,水般温柔,莲般明净,长身玉立,那份轻逸灵秀真非常人能及,如不是环境不对我还真想赞叹几句。

  “不忍见不平之人。”他轻笑,“我看这位公子锦冠玉带出身不凡,为何所作所为如地痞流氓一般?”

  “你!”周大少爷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明明怒气滔天偏偏又隐忍着。我不禁嗤笑,当真是势利之人,见着人家气度不凡,衣着光鲜便不敢妄动。京城毕竟不同别处,王公贵族诸多,他想必是怕得罪了自己得罪不起的人。

  “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这人变脸还真快,前一刻还泼皮无赖样现在俨然一位有涵养的贵家公子。

  “不敢当,不过一介书生罢了。”

  “书生?”他眯着眼打量了对方一番,“书生不在家里读圣贤书,跑来管这闲事做什么?!”

  “就是因为读了圣贤书才知道什么是礼仪廉耻,更见不得这种嚣张跋扈的无耻小人行径。”

  “你!好你个书生,给你三分颜色便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了,来人,给我好好教训教训,让他今后眼睛放亮点,别碍着本少爷的道!”

  一声轰应,一帮子家丁向那人围了过去。

  有些不忍心地撇过头,我不想再见血淋淋的场面。

  “美人不忍心了?没关系,我这就带你走,不会让你见到血腥场面的。”很是柔声,只是让人怎么听了怎么反感。他拉着我便往后拽,我拼命站住不动,却是敌不过他的力气。

  “既然人家小姐不愿意,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突然一道清越低沉的男音响在耳边,还没反应过来,下一刻眼前一花,抓着我的手松了,周大少爷摔了出去,我也到了另一个人怀中。

  “小姐受惊了,没事吧?”

  扶着我站定,他松开了手,人也退了开去。我这才看向他,赫然是刚才那位白衣书生。有些吃惊地望了望他身后被他甩了开的众家丁,感叹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没事。啊,公子小心!”他身后的众人再次虎势汹汹地扑了过来,却瞧得他嘴角轻扬,人影翩转,只见一道白色身影在众人间穿梭自如,弄得他人晕头转向,他却分毫未伤。

  好厉害的移形换影,只是似乎这不是攻击性的武功,只看见他躲并不见他攻。

  “住手!”又是一道洪亮的男声,今儿个我听到最多的恐怕就是这两个字了。

  人群突然分开了条道,一个青年男子带着队卫兵快步走来,原本混乱的众人马上停了下来,那个被摔得龇牙咧嘴的周大少爷马上一脸谄笑地迎了上去,“原来是严大人,许久不见,严大人今天怎么亲自带兵出来,是出了什么事么?”

  那个严大人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径自向那个白衣书生走去,“文弟,才一会不见你怎么就和人打起来了呢。”

  “呵呵,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书生讪笑道。

  “就凭你?就会点轻功和移形换影勉强自保的人?”严大人有些气结,转而望向周大少爷,目光严厉,“周缇,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

  “他强抢民女,殴打良民,滋扰生事,目无法纪,应该抓起来严处。”

  “哦?有这事?周缇。”

  “啊,严大人不要听这小人乱讲,我……”

  “大胆,什么小人,他是——”

  “哎,严兄还是把他抓回去审问为好……”

  不管那头三个人还在讲什么,我径自走到躺在一边没人理的老人家身边蹲下,之前被抓的小姑娘正扑在他身上痛哭。

  伤势太重,怕是无力回天。看见他胸口大滩的血我又是一阵眩晕,强自镇了镇神,望向他一直紧盯着我的眼,“老人家,您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么?”

  “燕……燕儿……”他抬起颤巍巍的手伸向那个小姑娘。

  “爷爷……”

  “老人家放心,燕儿我会妥善安排的,一定让她好好的,不给人欺负了。”

  “……谢……谢谢……”

  他又移眼望向燕儿,眼眶中亮了亮,嘴唇抖动着,终,抬起的手落了下去,一大滴泪顺着眼角滴落下来,死不瞑目。

  “爷爷!爷爷醒醒啊,燕儿不要您走!爷爷!”

  一阵心酸,颤抖地伸过手阖上了他的眼。

  “唉,还是晚了一步。”

  回转抬起头望去,却是刚才那书生,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那严大人已经带了周府的人离去。

  缓缓站起身,“刚才多谢公子。”

  “哪里,倒是小姐的勇气令在下佩服万分。”

  微微扯了扯嘴角,我又看向燕儿,“这小女孩身世可怜,我本已答应这老人家好好照顾她,可是……我有个不请只请,不知公子能不能答应?”

  “但讲无妨。”

  “能不能请公子收留她?”

  见他没有答话,我暗暗叹了口气,“其实我是很想将她留在身边,但事有无奈,哪家没有个难言之隐呢,只怕她跟了我并不好过,所以……”

  “无妨,我就收她进府做个小婢好了,小姐不必担心。”

  我冲他一笑,“多谢公子。”

  他竟然有些怔住,然后看我看他,微红了脸,忙低头清咳,“小姐不用客气。”

  我莞尔,转身向菱儿走去。那丫头自刚才起便老老实实站在一旁,话也没一句。

  “丫头,回神喽,咱们要回去了。”

  “啊?回去?哦,回去。”

  见她那懵懵懂懂的样子,我不禁笑了开来,“怎么跟丢了魂似的?”

  她也不答我,眼梢瞄了不远处,又低了头,却是脸色晕红,似喝了酒般,连脖子也红粉绯绯。

  我顺着她目光望去,只看得同样有些呆呆的那书生,当下明了大半,看来这小妮子动了心了。

  微微摇了摇头,“再不走可就来不及回去了。”

  转身离开,走了一段眼前白影闪过,那书生竟挡在了我面前,“还未请教小姐芳名,不知在下能否有这荣幸?”

  有这样问的么?我一愣,想了想,随即笑了,“冷惜,我叫冷惜。”

  
 楼主| 发表于 2009-4-16 08:15:45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文 第十章

  

  “小姐,你为何要骗人家?”

  坐在亭子中看着书,听到问话愣了愣,憋了两天菱儿这丫头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骗?何必说的那么难听,那叫善意的谎言。”

  “菱儿不管什么善意恶意的,骗人就是骗人,小姐为什么骗那公子说叫‘冷惜’?他不过一介书生,又不会知道皇后名讳的。”

  斜睨菱儿一眼,我打趣道,“怎么,看不过去心上人被欺骗,寻理来了?”

  “小姐!”菱儿被我踩着痛脚,满脸通红,只一下又变得哀怨起来,“可是那公子喜欢的是小姐……”

  “菱儿,不要胡说!”我沉着脸低声喝道。

  “菱儿说的可是实话,难道小姐自己没发觉?”

  没发觉?怎么会没发觉,只因我不是别人,我是安雪怜,这天朝的皇后,所以很多事都只能装不知,碰不得,想不得。

  “菱儿,这事今后不要提了,尤其在外人面前,知道么?”

  她望了我一眼,只得点了点头。

  和风暖暖,四周安静得只听到风过树梢沙沙作响。

  过了半晌,我无奈地把视线从书上移到身旁那个反常的丫头身上,叹息,“菱儿,我知道你怨我,可你知道我的苦衷么?”

  她没有答话,我兀自说了下去,“知道那书生是什么人吗?”

  她望着我,迟疑地摇了摇头。

  “那你知道那个带着兵来的严大人是什么人吗?知道在街上我为什么躲着他?”

  她又摇了摇头。

  “他是刑部侍郎严正修,见过我的,现在你明白了吗?”

  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叹口气,“严正修是什么人,能与他称兄道弟的又能是什么人,而且他称那书生为‘文弟’,这京城里文姓家数得上来的又有几家?而且还通通与文意廷那老狐狸有瓜葛,你说如果我自报家门,会有什么后果?”

  看她一副顿悟的样子,我无奈地摇摇头,“菱儿,趁现在心还没完全放进去赶紧收了吧,他不是你能喜欢的人。”

  一听这话,她泫然欲泣,“可是……”

  “没有可是,要是别人欺负了你伤了你我还能替你讨公道,可是他文家的人……忘了他吧,就当不曾见过这个人。”

  “……小姐觉得……这说忘就能忘吗?明明见过,明明印在了心上,又怎么可能当做没见过呢?小姐……菱儿,菱儿做不到……菱儿并不求能有什么结果,只求曾经有过那么一个人让菱儿想着,念着,也不求他能为菱儿做什么,只要能夜夜伴我入梦,至少……也是快乐的……”

  傻丫头,真是好傻。我别过头,望向池边一片绿柳,不忍让她见我眼中的伤痛。

  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余,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

  什么叫爱,什么叫情,让人千百回的吟哦不已。哪个女子不怀春,谁不希望能有个自己思念的“君”,只是现实太残酷,残酷到连梦也做不得,只怕梦醒花落终是一场空。

  夜凉如水。

  遣退了下人独坐亭中。

  “明月斜,西风冷。今夜故人来不来?教人立尽梧桐影。”把玩着手上酒杯,波光粼粼的池水映在眼中,迷离了起来,今夜又空等了么?

  “皇后好兴致,对月临水吟诗词,只是莫使金樽空对月,皇后为何不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扑哧笑了出来,这人好贫,把个词串成这样。

  回过头对上那个卓然的身影,依然一身黑衣,犹如初见的那日,只是未蒙面,面容比当初更见清瘦,只有那双眼眸一如往昔,在夜色中灼灼其华。

  “这不为了等仲孙少堡主么。”笑着在对面位上斟了杯酒。

  “皇后娘娘这话可折煞无极了。”他笑着步入坐下,端起酒杯浅尝,“竹叶青,果真清冽。”

  一笑,“我这宫一向没有储备酒,今儿特地让人去别宫讨了点来。”

  “承蒙娘娘如此厚待,无极真是荣幸之至。”

  半晌的无言。

  空有夜风撩起长发,望着他,突然觉得悲哀。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轻问,也不知是问他还是问我自己,亦或都不是。

  “……这不是娘娘想要的么?”

  一愣,随即笑了,带着些许的孤寂,“是啊……这的确是我想要的……我只想问,我们还算故人么?”

  “故人?”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些失神,然后一抹清绝的笑容绽出,只是带着些苦涩,“是啊,故人……此刻还面对面,却已变成故人……”

  他的眼眸黯淡着,噙着那抹笑容垂眸望向一波池水,“安雪怜,我真不知该说你无情还是冷漠,也不知该说我是痴还是笨。明明知道你利用我,我还是放不下心自个儿跳了进来,我仲孙无极竟然也有今天?!……说吧,希望我为你做什么?”

  他望向我。为着他这神情,我竟然怔了住,突然有种错觉,仿佛下一刻他便会忍不住落下泪来。

  “仲孙无极,我……”

  “喊我无极。”

  “我……”

  “喊我无极。”

  数度张了张口,见着他的目光,终一声叹息,“无极。”

  他的眼神数变,交杂着各种复杂的情感,仿佛积压了许久在这一刻一起浮了上来,摇曳出明灭的不真,慢慢沉淀,最后化为一片平静。

  “是要我保你家人么?”他长叹一口气,轻问。

  果真是明白人,我微一点头,“想必你也已经知道这宫里的是是非非,圣意难测,我怕这一切只是个开始,我也不知道我和安家能存到何时,我只希望到了万不得已之时无极能看在我面上出手保我家人性命。大恩大德,无以为报,雪怜在这里拜谢了。”

  站起,我盈盈施礼,却被人拦了住。

  “你这又是何必。”他扶着我,“就算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你终究还是不相信我……”

  “不是的。”望着他,我竟有些心痛,“我一直都相信你,只是你做与不做和我说与不说是两回事,我只求能有个心安。”

  “那你呢?”

  “我?”微愕。

  “你在这宫中又该如何自处下去?为了安家你牺牲那么多值得吗?你知道么,你之前已被人下过多次毒了,要不是,要不是……恐怕我现在见到的只是你的一具尸体!”

  “下毒?”我惊讶了半晌,终回过神,望着他,“你派人监视我?”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

  “那你确实派人监视我了?这宫里有多少是你飞鹰堡的人?你究竟想要做什么?逼宫夺天下?”

  “安雪怜!”他有些怒意,望着我眼睛带着些狂乱。“是,我承认这宫里有我的人,可是你们朝堂又何尝不是在我江湖中安插了许多人手呢?庙堂江湖,本就互相牵制着。逼宫?夺天下?我仲孙无极在你心里就如此不堪么?!我可以告诉你,这天朝江山,我仲孙无极不稀罕!”

  那是怎样一种决绝的目光,我望着禁不知该如何言语。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么?我安雪怜原来也不过如此浅薄,何时我竟变得如此?

  微微垂了眼睑,不敢直视他那明亮的眼眸。

  一片寂静,静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和他长长一声喟叹。

  “……雪怜,为何会如此?上天为何要让我遇见你,为何……明明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如果一切不曾发生,不曾遇上你,不曾见过你,想必都会不同了吧。你做你的皇后,我做我的少堡主,桥归桥,路归路,又何来如此的辛苦?情之一字,终是折磨人……”

  “不错,我是在你身边安排了人,我又图了什么,我又为了谁?只是担心你,只是想知道你在宫里过得好不好……我奢求的不多,只是单纯的想知道你的生活,你的每一天,你的快乐与悲伤,其他的我从不妄想,只要你过得好,记不记得我是不是跟我在一起又有什么关系?……雪怜,你可以不爱我,但你不可以剥夺我爱你的权利,我剩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那么哀伤的眼睛,直直落到我心头,成了一道无法磨灭的伤痕。

  “雪怜,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好么?如果你不在了,我不知我是否可以独活于世,我……唉,也罢,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今朝有酒今朝醉,雪怜,陪我醉一回如何?”倒满的酒杯递到我面前。

  是否这就是所谓的万事俱休?苦笑,低垂的眼帘挡住了万般心思。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为君沉醉又何妨,怕是酒醒时分断人肠。

  月正中空,明亮亮得如水荡漾。

  “月光如水水如天,当真说得不错。”仰望亭外,朦胧清辉一片,不知为何,却又想到了我与他初见的那夜,辽阔的星空是我在皇宫从不曾看到的——我志在寥阔,畴昔梦登天。摩娑素月,人世俯仰已千年——那是如何的气魄,那夜的他,今夜的他,我望着,不禁有些失神。

  “雪怜?”

  “恩?”

  “你怎么了?”

  怎么了?我挺好啊,只是有些晕,“大约是醉了吧。”原来我酒量如此之小,不过数杯便已看不清他的面容。

  “雪怜?”他有些疑惑地望着我,忽地怎么面容一整,“不对!”

  感觉到身子突然腾空,头一斜,心头一阵翻腾,隐隐带着疼痛。

  “你要做什么?”

  他却不答我,一阵飞掠,转眼间已到了屋门口。心下微惊,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襟,却惊觉自己的无力。

  他顿了顿,低下头,望着我,朦胧中只看得那深幽的眸子,“你相信我么?”

  微怔,终是放任自己散了全部的力气,彻底陷入黑暗。

  醒来时天边微明,屋里静悄悄的,转过头只看见菱儿伏在床边。

  抬了抬手,除了有些酸软并没什么异样。

  “小姐你终于醒啦!”细微的声响还是惊醒了浅眠的菱儿。

  “我到底怎么了?”让菱儿扶着我坐了起来,靠着软枕,脑子里有些乱,依稀只记得最后那一双幽黑的眼眸,还有那句……你相信我么……

  “小姐你中毒了。”

  “中毒?怎么会呢?”

  “是那酒。” 菱儿脸色微沉。

  “酒?”我一惊,“那无极……”话头突然打了住,想了想,“菱儿你怎么会在这?”

  “小姐,菱儿正要问你怎么回事,小姐这几天都的在等他么?他是什么人?为什么不能让菱儿知道?难道小姐不放心菱儿?”

  “你这是盘问我?”

  “菱儿不敢,菱儿只是觉得小姐不像从前那般信任菱儿了,菱儿……菱儿难过……”

  她撇过头,微红的眼眶。心下叹息,伸手拭了她眼角的泪珠。“菱儿说的什么傻话,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一直以来我最相信便是菱儿了,不然为何我独独要了你进宫陪我?为何昨夜独独留了你守凤临殿?”

  她望着我,半晌,终垂了眸,“菱儿担心小姐,那人……小路子似乎很听他的话。”

  “小路子?”听到这个名字心里顿时明了大半。“不碍事,他……不会害我的。”

  “……菱儿也相信,要不他也不会那么救小姐了。”

  “他救我?那他有没有事?那酒他也喝了的。”我有些着急。

  “他应是不碍事,只是脸色有些不好,替小姐除了毒后他还在这边陪了小姐许久,天快亮时小路子领着他走了。”

  “哦。”点点头,看来还是问小路子知道的比较多些,“那有没有人看见他?我是说除了你和小路子。”

  她想了想,摇摇头,“菱儿也很奇怪呢,昨夜这凤临殿的宫人都跑哪去了?怎么就我和小路子守着?小路子不是御书房的吗?”

  “菱儿,去把小路子带来。”

  “是。”

  小路子应是早料到我会喊他,一进殿示意我摒退了旁人,便把事情告诉了我,只是该说不该说,都极有分寸。

  其实与我所想也差不多,他是无极派进宫的那批人其中之一,任务便是暗中保护我。不禁苦笑,原本还当是自己收了他,却没想到原来是自己被算计了进去。

  叹息,“他可还好?”

  “少爷无何大碍,那毒对少爷影响并不大,只是救娘娘时费了点神气,可能要花上点时日修养。”

  “没事就好。”闭上眼,靠进软枕里,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又挥退了他,一个人静静坐着。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我隐隐蹙了蹙眉,那酒是之前命菱儿去佟淑妃那取的,难道她想对我不利?又觉着不对,她佟家不过四品官员,在朝廷上依靠父亲,自身并无什么势力,就算除了我,她也成不了什么气候,更遑论当上皇后了,更何况以她那怯懦的性子不像是会做这事的主,那又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来人,摆驾临月阁!”

  临月阁,名之所来,就是因为它毗邻水月洲。

  水月洲,天朝开国皇帝为他心爱的人所特地建造的一大片亭台楼阁,四面环水。对于这个地方天朝历代皇室总是闪烁其辞,仿佛藏了很大的隐讳,也从不安排任何宫妃居住,却还是每天命人打扫,保持其纤尘不染和超然脱俗的幽雅。

  遥遥望着那个地方,我有些失神。如此美丽,又如此凄凉,犹如亘古的神话,又如千年幽怨的仙魂。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定是如仙子般飘然,孤月般清冷,流水般潋滟,悠云般安宁,樱花般绚烂。

  天朝最美丽的传说,她,我好羡慕。

  “娘娘?”望着我的驻足不前,菱儿有些疑惑。

  “没事,走吧。”

  到临月阁时,佟淑妃正在门口迎着。

  这就是皇后的威仪,其他宫妃所望尘莫及的。

  微微勾起嘴角,进了临月阁。

  “滟儿呢?”

  不知为何,我特别喜欢这小丫头,才一岁半,已是能说得完整的句子,虽不流畅却已是让人颇侧目,将来定当是个聪慧女子。

  淑妃让嬷嬷把小公主抱了过来,一岁半的娃娃还不会走路,却是我授意的。让嬷嬷成天抱着,不要放她下来走路。小孩子走得太早,会变成罗圈腿。我不希望她有任何缺憾。

  小丫头一看到我就奶声奶气咿呀喊了声“娘……娘……”。

  “滟儿乖,娘娘抱抱。”从嬷嬷手里接过滟儿,小家伙一到我怀里便咯咯笑着往我身上蹭。

  “滟儿很喜欢皇后娘娘呢。”佟淑妃笑望着小娃。

  “是啊,就是不知道长大后会不会异心。”

  “娘娘?!”淑妃有些震惊地抬眼望我。“臣妾不知娘娘何意?”

  “怎么,不明白?”示意嬷嬷抱走了小公主,又打了眼色让菱儿带着一众宫人离开。“好,看在你我姐妹一场的情份上本宫就明说了吧,那竹叶青可是淑妃赠与本宫的?”

  她茫然地点了点头。

  “酒是好酒,就是料多了点,味杂了。”

  “什么?”她原本还满是雾水的脸一下雪白,扑通一声从椅子跪到了地上,“臣妾不知道,臣妾什么也没做过,娘娘一定要明查,还臣妾一个公道,臣妾,臣妾对娘娘绝无二心!”

  看着她跪在地上的身子如秋风中落叶般一个劲地颤抖,我也缓了语气,“好了,起来吧,我又没说是你,我相信以瑾月为人绝不会做那等事的。”

  淑妃隐隐松了口气,一下整个人瘫软在地上,我过去将她扶了起来,笑望,“瑾月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本宫的?”

  “瑾月不知,瑾月不知怎么回事,那竹叶青,竹叶青……”她的目光有些散乱,努力回想着什么。

  我不急,慢慢又踱回了上座,端起杯香茗轻品。

  “这竹叶青放眼宫里就妹妹这的最纯最清,到底是秘方特酿的,就是不一样。要是真查起来,本宫还真不知该如何为妹妹开脱,这可真难啊。”

  “娘娘,臣妾真的不知啊,还请娘娘为臣妾作主,那酒,啊,臣妾想起来了,除了臣妾这,文贵妃那也是有竹叶青的!”

  “文贵妃?这宫里有这酒的主多了,总不能个个都怀疑了吧。”

  “不,臣妾的意思是说文贵妃曾经给臣妾送过几坛过来,说是让臣妾尝尝与臣妾家自酿的有何不同。”

  “哦?然后呢?”我皱了皱眉。

  “后来臣妾尝了一点,算得上等,但称不上极品,于是命人放了起来,就再没开过。”

  “你放哪了?”

  “臣妾就——难道前日宫人取错了?怎么会?!臣妾明明命人在坛子上做了记号区分了开来。”

  我微一挑眉,“让人取来看了不就知道了。”

  唤了菱儿去把昨日的酒坛取来,又望向佟淑妃。

  “瑾月与贵妃娘娘似乎走得颇近嘛。”

  “瑾月不敢,是文贵妃找上瑾月,说姐妹间应该多亲近些。”

  “哦?后宫嫔妃间确实该多走动走动,她文贵妃倒是想的周详。难道她就不曾说过什么?”

  “瑾月不敢隐瞒,文贵妃曾经怂恿瑾月到玉灵宫闹事,瑾月没有答应。”

  “到玉灵宫闹事?哼,像是她文媛茹会做的事。幸亏你没听了她的挑拨,河蚌相争,渔翁得利,她这算盘倒打的好。”

  “瑾月是娘娘的人,只为娘娘办事,娘娘放心,瑾月决不会做出任何会损害娘娘的事。”

  微点了头,不再说话,边喝茶边等着菱儿。

  不一会儿菱儿便抱着个小酒坛进了来,坛里还剩了许多,一进屋酒香便溢了满屋。

  “这酒……”淑妃目光一凛,快步走了过去查看了番。

  “娘娘,这酒并不是臣妾的。臣妾自家的酒坛在这封口处都会做记号,这坛并没有。”

  “哦?可这酒确实是菱儿从淑妃这取回去的,难道淑妃怀疑是菱儿……”我拖长了尾音。

  “小姐,菱儿怎会做这事?!”菱儿整了整神色。

  “臣妾不敢怀疑,这酒确实是从临月阁取出,却不是臣妾的。”她想了想,朝外喝了声,“翠衣,去把文儿带来!”

  我轻轻笑了笑,怕是迟了。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那个叫翠衣的丫头惨白着脸跌进了屋,“娘娘,大事不好了,文儿,文儿在她屋里自缢了!”

  “什么?!”佟淑妃也一下脸色苍白,颓然跌坐在椅子上。

  我知道她怕什么,连唯一能证明她清白的人也死了,她这下更是说不清了。

  “死了个丫头惊慌什么,这宫里每天不明不白死的人还少么,照例处理不就行了,还不快去!”我低低喝了声。

  翠衣终回过了神,唯唯诺诺地跄踉跑了出去。

  “回来,记得不要声张。”

  交代完了此事,我望向一旁花容失色的佟淑妃,“瑾月不必担心,我一直都相信瑾月的,今儿这些不愉快的事瑾月就不要放在心上,我本就是过来看望你和滟儿的。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本宫也该走了。”

  站起身,领着菱儿出了屋,到了院门口,又停下回看佟淑妃,“淑妃可要好好保重身子,本宫可少不了你这样的好姐妹,那些伤神的事就不要多想了,啊?”

  看见佟淑妃盈盈拜了拜,我微颔首,领了下人离开。
 楼主| 发表于 2009-4-16 08:16:14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文 第十一章



  离临月阁有些远了,我推说想在宫中逛逛,于是唤了其他人先行回凤临殿,只留菱儿陪我。

  “菱儿怕我么?”我拈过一枝柳条端详着。

  “怕……又不怕……”

  我莞尔,“怎么说?”

  “刚刚的小姐让菱儿很怕,但平时的小姐菱儿又不怕。”

  扑哧笑了出来,回转头,“什么刚刚平时的,不都是我么。”

  “不一样的,怎么说呢,就是,就是气势,刚刚小姐的气势好摄人的,菱儿觉得有好浓重的压迫感,觉着连气也喘不过来了。但平时就不一样啊,平日里小姐都很亲切的,对菱儿也很好,就像,就像自家人一样。”

  “我们本来就是自家人啊,只要菱儿一心做我安家人,我便永远会护着你的。”

  “菱儿一直都是安家的人,从没想过别的,菱儿对天发誓永远忠于小姐,绝无二心,否则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哎,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这话以后不要讲了。”望了望前面有些纷扰的地方,“这里今儿怎么这么多人?”

  菱儿也伸了脖子张望了番,“咦?这不是文贵妃的永福宫么?咱们怎么走到这地来了?”

  “菱儿你去看看怎么回事,不过不要告诉别人说我在这。”

  挑了个树阴后背对永福宫眺望了下远处水月洲的亭台水榭。当真很美,在皇宫的任一处地方都能望到那隐绰的楼阁,精雕玉琢,缥缈隐约,真如天宫般岿然华宇,那种浑然天生的神圣之感让人不自觉地崇仰。

  禁不住地叹息。

  “小姐。”

  “恩?如何?”

  “今儿是内务府安排的文贵妃的家人进宫探望,所以人多了些。”

  “这样啊,他文家的人怎么突然想到进宫了呢。”我暗付着。

  “听说是文贵妃的二哥不日前从京外回来了,所以特地进宫来看望文贵妃的。”

  “她二哥?”好象以前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就是那个从小送到外戚家养大的文家二少爷?”

  “是啊,菱儿一直不明白好好的干吗要把自家孩子送出去呢,又不是养不起,奇怪。”

  我莞尔,菱儿当然不明白,这可牵扯到上一辈的恩怨,复杂着呢。

  “你有看到什么人么?文相大人在不在?”

  “菱儿没瞧见,也没敢问,怕让人起疑了。不过菱儿倒是见到了一个人,小姐猜猜是谁?保证猜不着。”

  菱儿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我不禁笑道,“既然你都说我猜不着了,我又怎么会知道呢,说吧。”

  “是燕儿。”

  “燕儿?”脑子一时没转过来,“哪个燕儿?”

  “哎呀,小姐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就是那日我们在街上救的燕儿啊。”

  “她?”我愣了愣,“她怎么会在这呢?她不是……菱儿,咱们回宫。”

  突然明白了过来,那飘然如谪仙的“文弟”竟是文府的人。他不认识我,又与我年纪相当,如若我想的不差,那他便是那个长年寄养在外戚家的文家二少爷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巧的事,我怕是想不出来了。不禁苦笑,当真是天意弄人。

  甫回得宫中便瞧见殿中面上隐有急色的李德常。

  没想到他会来,我心下微讶。

  “李公公?”

  “哎呀,娘娘让奴才好等。”

  “李公公有什么事么?”

  “哦,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皇上传旨今儿中午到凤临殿用膳,奴才特地过来看看是否有什么需要奴才张罗的。”

  “这个交给下面就可以了,哪能劳烦李公公呢。菱儿,去准备准备。”

  进了屋,给李德常看座,“李公公,皇上最近可好?”

  “让娘娘惦记了,皇上龙体安康,除了一些朝政有些什么烦心外别无他事了。”

  “真的?”

  “奴才怎么敢欺瞒娘娘。”

  “那就好。”安了口气,端起下人刚沏的菊花茶轻啜。

  “……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公公有什么就直说吧,不碍事。”

  “其实……皇上一直很挂念娘娘,皇上对娘娘的心我们这些奴才看了都心疼,娘娘……娘娘能否多想着点皇上?”

  手中一顿,茶水泼在了衣襟上。“李公公哪的话,为人臣妾心里又怎会不想着皇上?”

  “唉,娘娘应是明白的,其实……皇上很多事都明白在心里,只是不说罢了,哎,话多了,话多了,奴才这去看看准备的怎么样了。”

  他恭敬地退了出去,徒留我一个坐在位置上半晌没动。

  我明白?我如何明白?原本以为我看的很透,却发现不过自欺欺人罢了,超然世外的人本就不存在,更何况在这盘根错节的皇家,犹如一盘棋,步步为营,错一子便是输全局,我输不起。

  颓然叹口气,突然觉得疲惫。究竟是我变了,还是别人变了?亦或是大家的心都变了?

  “小姐。”

  抬头,“菱儿?有什么事么?”

  “皇上刚刚差人来说午膳不过来了,李公公也被召去了御书房,急的很,所以来不及跟小姐告辞,菱儿特来禀告小姐。”

  “不来了?”一瞬间的怔忪,随即苦笑,“知道了。”

  “小姐?”

  “菱儿……菱儿你先退下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小姐……”

  “下去吧。”

  看着门在面前慢慢掩上,所有情绪都溃败,面上的粉扑扑地掉下来。

  从脖子上取出那块代表天朝皇后的佩玉,里面的凤凰仍旧那么生意盎然,高振着翅膀,睥睨四方。

  龙凤珏,龙凤配。

  可为何总是物是人非?

  那个在漫天飞舞的花瓣中盈盈浅笑的崇贤,那个在夕阳下与我相依偎的崇贤,那个撑着船杆阳光下粲然一笑的崇贤,那个落寞地对我说“我只有雪怜”的崇贤,那个玉色朱颜专心埋首奏折的崇贤,那个神采奕奕说要创造天朝盛世与我成千古佳话的崇贤,那个为我插紫晶簪说永不放手的崇贤,那个小心翼翼对我说对不起的崇贤,那个替我温柔拭泪的崇贤,你又在何方?

  半夜突然惊醒,觉着眼睛酸涩难耐,睁不开,却是腮边微凉。

  一声轻微的叹息,然后一只手抚上我的脸庞,婆娑,拭去泪痕。

  是谁?!一下睁开眼,对上双忧柔的眼眸。

  “崇贤?”

  “你又哭了……每夜你都哭……雪怜告诉过我,只要我不会忘记雪怜,雪怜便不会以泪洗面,可是我现在没有忘记雪怜啊,雪怜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的眼泪?”

  “崇贤……”

  “为什么?……明明,我还记得雪怜啊,明明,雪怜还在这里啊……”他握着我的手按在了他的胸口,透过衣料,隐隐传递出心跳,一下,一下,灼着我的血液。

  突然眼角更酸涩了,别过头,让它滑落。

  “雪怜,我该拿你怎么办,怎么办呢?……”他轻轻将我抱起,拥在怀中,下颚顶着我的发丝,轻轻揉着。

  “如果我不是天朝的皇帝,雪怜不是天朝的皇后,我们只是对平凡的夫妻,每天日出而耕,日落而息,是不是就不会这样?是不是就可以携手相看夕阳,直至永远?如果能放下这江山,如果能忘记这社稷,带着雪怜远走高飞,那该多好,多好……”

  “为什么我要是皇帝,为什么我不能放下这一切,为什么……为什么……”

  轻轻的吻落在我的发丝,带着无奈和悲伤,他深邃的眼中似有银光闪烁。

  “崇贤……”

  “嘘,不要说话,今天夜里我不是皇帝,你也不是皇后,我们只是这世上最平凡的夫妻,我只是崇贤,你也只是雪怜,现在这一刻我的心里只有你,你的心里也只有我,好不好?”

  望着他期盼的眼眸,我点了点头,搂着我的手更紧了,热热的呼吸落在我的颈间。

  “雪怜,知道么,我好爱你,爱到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我好怕,怕有一天你终会离我而去,我舍不得,却又不能不放手,我不想雪怜伤心,更不想雪怜落泪……”

  “崇贤,不会的,不会的,我不会离开崇贤的,我会永远陪着你,哪怕上碧落下黄泉,我都会陪着你,永远永远……”

  “不要,我不要雪怜陪我死,你应该好好地活着,代我更好地活着,抚养我们的孩子,告诉他他的父母是多么的恩爱,让他知道自己有多么出色的双亲,他也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孩子……雪怜,我想要孩子,继承我们共同血脉与生命的孩子,在我们化为黄土之后依然在世间证明我们曾深深爱过的孩子,好么?”

  流着泪笑望他,“好,我们的孩子,崇贤和雪怜的孩子。”

  手指纠缠相扣,躯体相叠厮磨,呼吸亲密纠结,还有眼泪,那么多的眼泪,他的,我的,混合着流淌入柔软的枕头里,只余斑斑痕迹。

  那一夜极尽的缠绵,仿佛已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给彼此打上自己的烙印,好在下辈子茫茫人海中认出彼此。

  “小姐,看这件怎么样?好不好看?”

  抬头望了眼拿着件小衣裳一脸笑意盈盈的菱儿,“恩,好看。菱儿手果然巧,比我做的可好多了。”

  “小姐谦虚了,小姐这才叫好呢,毕竟是娘亲亲手做的,意义不一样哦。”

  我但笑不语。

  也许是直觉,也许是我内心的盼望,那日后我便觉得腹中已有了个小生命,小小的鲜活的生命,联系着我和崇贤的生命。于是我开始跟菱儿学着做小孩衣物,一针一线,裁裁剪剪,倒也觉得分外幸福。

  “看到小姐这样高兴菱儿便也放心了。”

  突然一声喟叹,我笑嗔了她一眼,“说什么傻话呢。”

  “小姐,有没有想过给小皇子起个什么样的名字?”她双眼晶亮的望着我。

  我不禁哑然失笑,“这个……似乎太早了吧。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真怀了孩子,你就已经知道是个皇子了?难道说……你是送子观音?”说到后来我也禁不住斜睨她打趣。

  “送子观音?菱儿也想啊,可惜老天不让我当,要是我是送子观音,就给小姐送好多好多的小皇子小公主,呵呵。”她一个劲地咧着嘴傻笑,神情似是已想到了自己当送子观音的情形。

  “好多好多?难不成你把我当母猪不成?我呀不奢求太多,一子一女足矣。”扯下最后一根线头,又一件宝蓝色绸衣做好了,摊开在手上看看,忍不住又笑上眉梢。“真好玩,这么点大的衣裳,刚生的孩子真就这么大么?感觉就像小猫穿的。”

  “是啊,当初林嫂生琴儿的时候,我见过小琴儿,真的很小哦,猫儿都不及。”林嫂是府中的厨娘,菱儿因经常到厨房替我做些吃的,所以与其关系极好。

  “恩。”微点了头,又抬头望望窗外,当真是盛夏了,蝉鸣个不停,倒越发衬得宫中的安静。“菱儿,去看看冰镇梅子汤好了没有,这天真是闷热,再叫人在屋里添块冰。”

  菱儿领命退了出去。

  在这皇宫中当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这一个月来我更是连这凤临殿也不出了,天天捞个悠闲,看看书,抚抚琴,作作画,兴致好时还会边抚琴边唱然后看菱儿在殿中乱舞。最喜欢的还是和崇贤即兴合奏,他拨一声我弹一下,倒也编出了不少曲子,常引得两人相视而笑,感慨自己音律天分果真不错。

  有些事倒也不再去想,想了徒增烦忧,只会伤神罢了。

  有时候,有些事有些人,真能改变自己。

  转眼已是夏末秋初,树叶也开始黄了。

  我一个人安心地呆在宫中,家中传雪鹰来说一切安好,我想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毕竟父亲是当朝宰相,这么多年也不是白过的,权臣自有权臣的手段,很多方面可以说的上是只手遮天,想想自己当初为了一份奏折而担心真是多余。

  无声地笑了笑,拎起桌上搁着的小鞋玩了起来。这些活计都不曾让崇贤知道,怕被他笑话,有时候跟菱儿两人遮遮掩掩的就像做了贼似的,他也不是不曾怀疑过,但终究只是一笑便不再追究。

  说起来最近崇贤已好些时日不曾来凤临殿,怕是又被什么事缠着了吧。

  笑了笑,觉得自己像个怨妇,当真因为闲的了么?遂决定出去走走,顺道看看菱儿做个葡萄圆子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

  凤临殿很大,单单一个宫院便像花园般,我独自漫步其间。因不喜人打扰,所以凤临殿下人甚少,看起来很有些冷清,为此崇贤还颇有微议,觉得辱没了我皇后的名衔。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看着地上的落叶不知怎的突然想到了这词句。明明秋高气爽,却想到如此伤感的诗句,怕是闷在屋里闷得多愁善感了吧。遂一笑。

  转个弯,却瞧得眼前那个背影甚是眼熟。

  “菱儿?”我一愣,走上前,她竟没有发觉,兀自贴着墙根背对我,似是在听什么,“菱儿你在这做什么呢?”

  哐当一声,她手中捧着的玉瓷碗砸到了地上,圆子洒了一地。

  “小姐?!”她惊慌地望着我,显然是吓坏了。

  “做什么呢,这么惊慌?”我皱了皱眉。

  菱儿还没来的及开口,就听得前方不远处扑通两声,望了去,却发现是两个宫女跪在了地上,连声喊着“娘娘恕罪”。

  “这是怎么回事?”我望了望菱儿,她微微低了头。

  微微眯了眯眼,我向那两个宫女走去,“说,到底怎么回事?!”

  “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有心隐瞒,是李公公命奴婢们不得向娘娘透露半点消息的,娘娘饶命啊!”两个宫女兀自不停地磕着头。

  心下更是疑惑,“李公公?到底什么事?”

  “是……是……”两个人相视一眼,又磕了起来,“请娘娘恕罪,奴婢不敢说,李公公特别交代过的,如果奴婢们敢泄露了半句定严惩不待,奴婢,奴婢……”

  “那你们就不怕本宫对你们的责罚了?!”

  “娘娘开恩!娘娘饶命!……”

  “小姐,让菱儿来告诉您吧。”身后传来个声音,极是冷静。

  望了她半晌,点头,“好,那菱儿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小皇子死了。”

  “小皇子,死了?”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又反复念了几遍。“你是说小皇子死了?谁的?康贤妃?”

  菱儿深深点了点头。

  康贤妃……小皇子……脑子中有些乱。“怎,怎么会呢,不是已经救过来了吗?怎么会呢?他不过就是伤了脑子,不至于死的呀,怎么会这样呢?不可能,不可能啊……到底怎么回事,菱儿?”

  “具体情况菱儿不知。”说完望了眼那两个宫女。

  想了想,我望向一旁仍跪着不敢抬头的两人,“好了,现在你们可以告诉本宫到底怎么回事了,也不算是你们泄露的事情。”

  又等了一会,右边那个一咬牙,抬头对上我的视线,“反正左右是死,奴婢豁出去了。大约三日前长乐宫那头突然传出小皇子殡天了,听说是被人扼在摇篮中,等人发现时早已没了呼吸。奴婢们本是要禀告娘娘的,结果当天李公公便急匆匆过来严命我等不许泄露半些风声给娘娘,所以奴婢们一直瞒着不敢报,没想到……没想到……”她偷偷瞄了眼菱儿,“没想到今儿我姐妹俩在这谈话被菱儿姐姐听了去,也算是天意……奴婢知道的就这些了。”

  点了点头,“那可知小皇子是被何人所害?”

  “奴婢不知,也不敢妄猜,只是听说……那日德妃曾去探望过贤妃和小皇子。”

  德妃?我心中一凛。“知道了,你们下去吧,对于你们瞒而不报本宫就不予追究了,你们好自为之吧。”

  看着两个宫女磕了头拜谢退下,我转身对上菱儿,“菱儿,你现在马上到玉灵宫瞧瞧,然后到长乐宫来找我,知道么?”

  “可是小姐……”

  “我没事,快去快回。”

  她看了我一眼,转身朝玉灵宫飞奔而去。

  一片落叶冉冉而下。事情为何会走到这一步?真的……没有安宁么?
 楼主| 发表于 2009-4-16 08:16:56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文 第十二章

  

  到长乐宫时一片寂寥怔得我顿了顿脚步。何时竟变得如此了?曾经的繁华似锦已不见踪迹,有的只是梦一般的回忆。

  走了大半个院子,竟只遇到寥寥数个宫人,都沉默得麻木着张脸,毫无表情。随手拦了个小太监,问他话却只是摇头,最后竟惶恐地跑了。

  满腹疑虑地推开屋门,一股浓重的中药味扑面而来。

  一样的安静,甚至已是沉寂的地步,只听得我的裙摆拖在地上发出阵阵沙沙声。

  站在厅口,里间的床上躺着个女子,昔日绝世的容颜已渐槁枯,紧闭着双眼,颤抖的睫毛显示她睡的并不沉。床边,坐着个宫妇,见着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垂下眼睑,又慢慢退出了屋子。

  秋风扫落叶,我站在一株已荒芜的桃树前。曾经,我在这里笑看桃花,听着他爽朗的笑声,看着她盈盈的微笑。曾经,她在这里唤我“雪怜”,我在这里喊她“敏珞”。曾经,我们一同在这抱着恒雪,和崇贤一道谈笑风生。

  曾经不在,将来又如何?

  “给皇后娘娘请安,不知皇后娘娘大驾,有失远迎。”

  转过身,却是刚刚那个宫妇。

  “你是?”

  “老奴是贤妃娘娘的奶妈,贤妃进宫时便跟了进来。”

  如此。我微颔首。

  沉默了半晌,我却是犹豫着该如何开口。“敏珞她……还好么?”

  那宫妇抬起头深深望了我一眼,又垂下眼睑,声音带着丝冰冷,“回娘娘话,诚如娘娘所见贤妃娘娘最近过得并不如意。”

  “不如意?是不是伺候的宫人少了?我这就叫内务府多派些人手过来……”

  “谢皇后娘娘好意,怕是贤妃娘娘无福消受。”

  我怔了住,望着她有些窘迫。

  “请恕老奴直言,如果不是当初皇后娘娘的一番‘好意’,贤妃何至于此?如果不是皇后娘娘后来的袖手旁观,贤妃又何至于此?”

  “我……”声音哑了住,我竟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实话跟皇后说了吧,贤妃娘娘现在已病入膏肓,早就神志不清,整日恍恍惚惚,这宫里人多半是被吓了走,看着他人的指指点点,老奴心中何其难过,所以干脆都遣了,老奴独自照顾娘娘就行了。”

  “敏珞她……竟如此的重?”

  她眼神黯了黯,没有答话,只是一径垂着头。

  尴尬地沉默着,突然屋里传出一阵响声,宫妇眼神变了变,随即连礼节也不顾了转身朝屋里奔去。

  我一惊,赶紧也跟了进去。

  屋里的人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我们赶进去时,她正摔坐在地上,两眼茫茫无焦点地巡视,嘴里不停地念叨四个字,“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我刚想伸手去扶,那宫妇比我更快一步已将她扶上了床。“娘娘,小皇子在睡觉呢,待会等他睡醒了奶妈去把他抱过来好不好?娘娘您先睡一觉,睡醒了小皇子也就醒了。”

  “奶妈,恒雪在睡觉?”

  “是啊。”

  “恒雪在睡觉,恒雪在睡觉……睡觉……睡觉……啊!!”梦呓般的呢喃突然变成凄厉的尖叫,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了一跳。

  “不要啊——!不要睡!不要睡!”敏珞在宫妇的怀里死命挣扎着。

  “好好好,不睡不睡,奶妈这就把小皇子抱来,娘娘乖乖的才可以见小皇子哦,要不然小皇子就不来了。”

  敏珞当真渐渐安静了下来,期冀地望着奶妈,“我乖乖的,恒雪就会来见我吗?”

  “会的,小皇子是个乖巧孝顺的孩子,他不会丢下娘娘一个人的,他会来看娘娘的……”

  敏珞歪着头想了想,露出一个纯真的笑容,咯咯地笑了起来,“恒雪,娘亲来看你了哦。”说着爬到了床头,抱起枕头轻轻摇拍了起来,边摇边哼着听不出什么调子的曲子,一脸的幸福。

  我不忍心看下去,别过头,慢慢向外走去。

  门口不知何时来的菱儿迎了上来,“小姐……”

  我摆了摆手,万分疲惫地步出了长乐宫。

  捧着一杯茉莉花茶,淡淡的清香一下盈满了屋,盯着杯子里袅袅而出的热气,我有些出神。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敏珞,曾经那么艳丽的人儿,竟变到了如此……

  “小姐……”

  抬头对上菱儿关切的眼眸,淡淡扯了个笑容。“我没事……玉灵宫那边怎样了?”

  “菱儿去的时候德妃已把自己关在屋里三天了,除了皇上谁也不见。”

  “这样啊……那你有听到什么消息么?”

  “没有,玉灵宫的人个个都板着张脸,见了谁都不理不睬,谁问都不答话。”

  “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都那么心高气傲,只怕这傲气会害人不浅……那你就没个熟识的小姐妹?”

  “有是有,可今儿个菱儿去的时候没找着,要不明儿菱儿再跑一趟问问?”

  “也好。”

  从窗外望去,屋外日头已斜,洒红了大半个天际,颇有夕阳如血的味道。

  明天,又会如何呢?

  半夜惊醒,喘着气坐了起来。

  “小姐!”听到动静,菱儿奔了进来,掏出帕子替我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小姐做噩梦了么?要不要菱儿去给小姐泡杯菊花茶定定神?”

  感觉到自己手脚冰凉,我点点头。

  多久不曾做过的梦了。梦里满是敏珞,目光支离破碎朝我扑来的,声嘶力竭哭喊的,无神如木偶般的,凄厉尖叫的,纯真微笑的,最后都糅合成一张满是血污的脸,嘴角噙着一抹诡异的笑容,伸出一只已是白骨的手向我抓来,“我要你陪葬,我要你们安家的人陪葬!”

  怎么会这样?!

  我将脸埋入手掌中,忍着隐隐的颤抖。

  “小姐?”

  抬起头接过菱儿递来的茶杯,端在手里暖着。

  “菱儿……你说我会遭报应么?”

  “小姐在说什么呢,菱儿不懂。小姐怎么会遭报应?又不是做过什么亏心事。”

  垂了头,不去看菱儿的表情,凑上杯口轻轻啜了口。“人活在世上哪能不做亏心事呢,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自己啊……菱儿,我没事了,你下去吧。”

  把杯子递了给她,我径自拉着被子躺了下,闭上眼睛,不再看。

  待听得门咯哒关上,又幽幽睁开眼,望着窗外,直至天明。

  坐在院中,桂花香飘了满院,小小的黄色花瓣落了满桌,拾起一朵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着,又凑了近去闻,一股清香渗透心脾。

  “小姐!”等了半晌,菱儿终于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如何?”

  “问到了,原来……原来那日……”

  “先坐下喝口茶歇会,等喘过了这口气再说。”

  看着她一通牛饮,我真为这进贡的紫笋感到叹息。

  “小姐,原来德妃去长乐宫的前一日文贵妃曾经到过玉灵宫。”

  “文贵妃?怎么又是她。”我不禁皱眉,“然后呢?”

  “没了。”

  “没了?你去这半天就问了这么多?”

  “小姐,就这点可也是菱儿磨破了嘴皮子套来的,玉灵宫的人不知什么脑筋,都嘴严的很,真不知这样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只是为了那点傲气罢了。”

  “傲气?”

  “那德妃原本就是多么孤傲的女子,陷入这样的境地已让她难堪非常,更遑论别人的探究,她受不了那样的目光,只怕……唉,万事皆看造化了。”

  “啊?!”

  “啊什么,嘴巴别张那么大,口水都流下来了。”

  菱儿赶紧用袖子擦拭了番,“哪有,小姐你骗我!”

  我一笑,“好了,不闹了,休息好了便随我到永福宫走一趟吧。”

  “永福宫?!”

  我微微点了点头,“不错。”

  迟早要面对的,文媛茹,该是我们摊牌的时候了。

  到永福宫时明明先前没有通传,却发现那里的宫人似是早已料到我会前来,恭敬地等着,我人一到便被迎进了暖阁。

  文贵妃正半倚着躺椅手里执着一只白子,她面前是一盘下了一半的棋局。一如往昔的艳丽,慵懒而又妩媚,顾盼间水波流转。

  “姐姐可来了,妹妹可等了姐姐好些时日了。”她盈盈开口,声音婉转如夜莺。“姐姐请坐,妹妹近日身子不适,不能行礼,还请恕罪。”

  微颔首,在棋盘的另一端坐下。

  文贵妃轻轻挥了挥手,那个带我进来的宫人便退了下去,关上了门。

  “妹妹觉得有些话还是适合关起门来私语,姐姐觉得如何?”

  “不错。”

  此刻暖阁里只剩了我们两人,菱儿早在我来暖阁时便被拦了下。

  “姐姐你看我这白子该如何落?”她状似烦恼地望着棋盘,“这白子已是大势已去,落哪都是陷阱,如何才能起死回生?”

  我仍望着她,顺手拿起一白子,径自落下,“至之死地而后生。”

  “哎呀,姐姐好聪明,妹妹可想了好久,想不到姐姐一子便道破,真不愧是我天朝的皇后。”她径自欢喜地拍着手笑道。

  我脸一沉,“文媛茹,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今儿个来的意图想必你也清楚。”

  “清楚?我清楚什么?姐姐真是会开玩笑,妹妹又不是姐姐肚子里的蛔虫,又怎会猜得姐姐的心思呢?”她娇笑道,纤纤玉手掩着嘴,艳丽的红蔻衬着碧绿的玉镯,分外勾人神思。

  眯了眯眼,我压下心中隐隐的怒意,“我只想问你,那下了毒的竹叶青和小皇子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

  “哦?”她欣赏着自己美丽纤长的指甲,“我还当姐姐要问的是小皇子被下毒一事呢。”

  “文媛茹!”

  “哎呀,姐姐怎么生这么大的气?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来,喝杯茶消消气可好?”她笑着倒了杯茶递来。

  原本气极想一手打翻了那茶盏,转念一想,又硬生生压下了那念头,也微笑着接过了那茶杯。她兴是没想到我会如此,微微讶异,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满脸娇媚笑容的样子。

  “妹妹真不知姐姐在说什么呀。”

  我冷哼一声,“别再装了,你不觉得这样很假么?明眼人一看便知,更何况你我心知肚明,我也不想挑破,只是奉劝你今后可要注意了,别什么时候掉进了自己的陷阱也不自知。”

  “哦?”她一挑眉,“姐姐这话就有趣了,说得好似妹妹做过许多坏事似的,这陷阱恐怕不止妹妹一人挖了吧。”

  暗暗咬了咬牙,不管真相如何,我愿一并承担。“不错,我也挖了一个,可是并没逮到要逮的人,可总比不上你挖的那么深,那么狠毒!”

  “姐姐这哪的话,妹妹只是把姐姐挖的那坑填了起来而已,斩草要除根,姐姐应是知道的。”

  “那为何要牵扯他人?尤其牵扯了个碰不得的人?”

  “碰不得?她有什么碰不得的?不过是个番邦公主罢了,说穿了,还不是个人质。”

  “当真无知!文媛茹,你迟早会为你现在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代价?我?呵呵,真是笑话!姐姐说我的时候何不想想自己,你的手上又干净到哪去?买通宫人下毒又杀人灭口还想嫁祸于我,不错啊,一举两得,瞧瞧外头的风声,哪个不是针对我,想必你满意了吧,既除了我又保了你皇后的地位——”

  “住口!”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可是真相和这又有何差别呢?我一样是个罪人……

  “住口?姐姐还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你所做的事提不得,别人做的就可提了么?你当我真愿意做那些事?不错,那坛酒是我一早便下了毒的,知道你曾问淑妃讨过竹叶青,所以收买了文儿那丫头,让她给你了那坛我一早备下的。小皇子也是我让人杀的,和德妃约好了去探望贤妃,然后我爽约,让她成为千夫指。为什么,我为什么?只因为我恨,恨崇贤那么信赖你,恨崇贤那么怜爱她,我文媛茹哪里比不上你们了,为什么他从来不正眼瞧我?为什么他就从来没把我放在心上?就因为我是文家的人么?可明明你是安家的人,安相的女儿,他为什么一直那么疼你?为什么?安雪怜,你告诉我,为什么啊?!”

  “文媛茹,你疯了!”

  “疯了?不错,我是疯了,我为他而疯,只要能换来他半点怜惜的目光,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你不明白的,安雪怜,你永远都不会明白这种感受!”

  “……”

  “我累了,安皇后,请回吧,不送。”她突然颓然地倒向身后的躺椅中,闭上眼,一手揉着眉心。

  望着她,却是找不到只言片语,站起,脚步竟突然变的沉重起来。

  走到门口顿了顿,“放手吧,不要再错下去了,真的。”

  推开阁门,一股冷风迎面扑来。真是到了秋天,那漫天的枫树红遍了眼,晃得我的眼睛生疼生疼,直欲落泪。

  廊角衣鬓一闪,我一惊,望去,却是遍寻不到踪迹。

  心下微凉,明明早已吩咐的不许人接近暖阁,这人只怕……

  回到宫中,只叫了菱儿泡了杯桂花蜜,捧在手中,望着出神。

  “……小姐?小姐?”

  “恩?什么?”茫然地抬起头。

  “小姐,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上床歇会?”

  “是么?”伸手摸了摸脸颊,却只感到手指的冰凉。“不用了,我坐会就可以了。”

  “菱儿……”

  “恩?小姐有什么事么?”

  “不,没事,没什么……”

  “小姐?”

  “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这皇后,没有这些权势,无法护着你,你怎么办?”

  “怎么会呢?小姐不要说这些丧气话,不吉利。”

  “我是说如果,如果有这么一天呢?”

  “在菱儿心中,小姐永远都是菱儿的主子,不管小姐发生什么,菱儿都会一直陪在小姐身边照顾小姐,绝不会离开小姐的。”

  “是么……”我明明笑了,却感觉到一阵酸涩,垂下眼睑,“菱儿不应该陪着我的,菱儿应该有更幸福的生活,因为……菱儿是个好女孩,上天会垂爱你的……”

  “小姐……”

  “好了,不说这些了。”深吸了口气,我笑抬起头,“我们今天还没做东西呢,今儿个做什么?小衣服还是小鞋子?要不我们来做香囊如何?”

  “……”

  “菱儿?”

  “好,就做香囊吧,小姐画画,菱儿来绣,这个香囊一定是最漂亮的!”

  我笑望着她跑去拿裁剪的东西。如果永远都这么平静多好,如果不曾错过多好……

  “娘娘!”

  屋外惊呼由远及近,抬头望去,却是昨日碰到的宫女其中之一。

  “什么事?”

  “娘娘,不好了!德妃,德妃娘娘她在寝宫自缢了!”

  手中一颤,茶杯跌落,碎了一地。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楼主| 发表于 2009-4-16 08:17:49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文 第十三章

  

  真希望一切只是个梦,一个噩梦。当梦醒来时一切便烟消云散,所有的事又恢复到那个暖暖的春日,那个落英缤纷的花径,一抬眼,那个盈盈笑脸落入眼帘。

  可我知道,一切只是如果,事实既已发生,“如果”又有何用?

  所以我踏入了玉灵宫,对上一张憔悴的脸。不过才几日不见,他已见消瘦,眼中夹杂着沉重的悲伤。

  “雪怜?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这是我的职责,不是么?”毕竟我是皇后,后宫中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我怎可能还袖手旁观,你也不该凡事都瞒着我,让我活在一个虚幻的安宁幸福中。

  他深深地望了我一眼,伸出手握住我。“有我在,雪怜不用担心。”

  不担心?我怎能不担心。她可是突厥的第一美人,思玉公主啊。她这么一死,突厥怎可能善罢甘休,好不容易的和平又要开始风雨飘摇,那是鲜血,尸体,硝烟,战火组成的噩梦,所有百姓的噩梦。

  房中悬梁上一尺白绫兀自飘零,惨白地刺痛了我的眼。

  “我想见她最后一面,行么?”只是最后一面,我想见见这个冷傲的女人,她何其忍心置天下百姓于不顾,只为了她的傲骨。

  崇贤稍稍犹豫,便放开了握住我的手。

  她躺在床上,一身白衣胜雪,脸上覆着同色的帕子。

  我伸手去揭,手却被一人拉了住。抬头望去,对上崇贤深邃的眼眸。只是望着,我和他沉默地对视,终他别过头,松开了手。

  帕子下是一张扭曲的脸,曾经孤梅傲雪的姿态,寂寞高华的神情,如今都消失怠尽,只有那凝脂般苍白的脸庞还隐然显示出她昔日的风华。

  思玉,你何其的傻,你选择这样的方式来解脱,又该置生者如何?天遥地远,万水千山,梦中君分明,一死,便真能解脱么?没有活下去的勇气,又如何承受生死茫茫的悲苦?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只是美人迟暮,色衰而爱弛,爱弛而恩绝,到时又该如何自处?

  转身向外走去,甫到门口扒着门框一阵干呕。

  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一只手抚上我的脸颊,回转头,是崇贤。

  “别哭了,雪怜。”

  哭?我么?指尖覆上眼角,沾下一滴晶莹。果真,我竟然哭了,那么苍凉的眼泪,为着她,为着我,为着这深宫中所有绝望寂寞的幽魂。

  不过数月,发生了那么多,经历了那么多,心还会那么真么?不再相信我,却又装着信任我的样子,然后隔了我和外界,隔了我的讯息。

  望着他,明明心痛地无法呼吸,却还是笑了,“崇贤,我们还能回到过去么……”

  眼前骤然一黑,呼唤声渐渐远去,我一头栽倒在他的怀里。

  耳畔听着宫人进进出出,太医惶恐而来,欣喜而去。我闭着眼,不想睁开。好累,莫名的疲惫。

  下一刻,我被拥入一个怀抱。“雪怜,太好了太好了,你有喜了,有我们的孩子了!”

  幽幽睁开眼,“是么。”

  他疑惑地望着我,“雪怜早就知道了?那为何不告诉我?”

  喟叹,“原本只是希望能给崇贤惊喜罢了,却没想到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倒真是没机会说了。”

  他的脸上闪过一抹哀伤,“那么多事……当真是多事之秋么?……雪怜,知道么,思玉是我害死的,是我……”

  一阵惊讶,“崇贤……”

  “我原本只是问她那日的情况,她却问我当初为何不曾怀疑你,如今却要质问她?那时她脸上的表情好悲伤,透着绝望,我,我……”

  “不要想了,不要想了。”我伸手紧紧搂住他的腰。

  “雪怜,难道我当真错了?我只是想知道真相而已,我也是为了还她清白啊,雪怜,她为何要与你比?你毕竟是与她们不同的啊……”

  “崇贤,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雪怜,他们一个个的都丢下我走了,母后,父皇,如今连思玉也走了,为什么?是因为讨厌我么?还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

  “不,不是的,崇贤没有做错什么,他们也不讨厌崇贤,只是厌倦了这个尘世而已,他们累了,想休息了……崇贤不要想太多,答应我,不要做伤害自己的事,崇贤还有我,还有我们的孩子啊,崇贤……”

  “孩子……”

  听着他的喃喃自语,我心一紧,更是用尽地抱紧了他,用尽所有的力气,只怕下一刻他会离我而去。

  为何世上要有那么多的凄苦无奈,要有那么多的不尽如意,要有那么多的伤害失望,为何?!天下之大,何处才是我的清明世界?

  德妃被风光大葬,却仍是无法平息突厥大汗的愤怒,一封修书,风云变色,突厥与天朝边境屯兵日渐增多,战事一触即发。

  这一切对于我却是遥远的。我身处离边关遥远的京城,身处皇宫大院,身处凤临殿这样的深宫中。

  得知我怀了孩子,崇贤显得格外小心,专门配备了太医定居宫中,还在凤临殿加派了人手,天天看着宫人川流不息,我有些烦,却被崇贤理解成初次怀孕时理应的心浮气燥,还命太医开了诸多的安神安胎药。

  “小姐,该喝药了。”

  一碗黑乎乎的药汁端到了我面前。

  “放一边吧。”

  我继续着手下的练字没有停。

  “可是……”

  “每天喝那么多的药我都要成药罐子了,这些药不喝不要紧的。”

  “谁说不要紧的?!”一道清朗的男声突然响起。

  “崇贤?”

  “雪怜乖,来把这药喝了,不苦的,真的,朕已经命人特地加了蜂蜜。”他接过菱儿手上的药碗走了过来。

  扑哧笑了出来,“蜂蜜?我可不像崇贤那么怕药苦。还说我,崇贤怎不试试一天喝上三四碗药?”

  “喝那么多?!”他皱了皱眉,“朕不要,好难喝的。”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况且这药不过为了安神,我画画,抚琴,练字一样可以的。”

  “真不喝?”

  “真不喝。”

  他想了想,“好吧,那就不为难雪怜了,省得雪怜发愁,要是肚子里的孩子一生下来也老愁着脸就不好了。”

  抑制不住地笑,为他的想象力和不必要的担忧。

  “不过那样也是有好处的,至少就可以起名叫‘愁’,轩辕愁,轩辕愁,诶,蛮不错的,朗朗上口,而且还符合气质。”

  这下我更是笑出了声,“崇贤莫不是忘了,这一辈是‘恒’字辈,轩辕恒愁,亏崇贤想得这样的名字。”

  “有何不可?虽然说与‘很丑’有些同音吧。”说着,他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话说回来,的确是该给孩子想个名字了。”

  “这么早?”才不过三个月而已。

  “不早了,这叫未雨绸缪。来来来,我们一起来想一个,既得好听,还要有新意,更重要的是要有涵义。”

  “那该如何取呢?”倒真是有些难度。

  两人陷入沉思中。

  “有了!”崇贤突然双眼亮了起来,看得我一怔,“我们来抓阄吧。”

  “抓阄?!”

  “不错。刚刚雪怜是不是在练字?写什么呢?”

  “正在写《锦瑟》。”

  “《锦瑟》?好诗!雪怜正写到哪句?”

  我低头望了望,“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好,就这句!”他兴冲冲拿起笔,把这句诗又写了一遍,只是每张纸只写一个字,然后把纸团了起来,又混了混。“好了,抽吧。雪怜抽,还是朕抽?”

  “崇贤吧。”

  他煞有其事谨慎地选了番,终拿起一个纸团,摊开,“玉”字跃然纸上。

  “玉,恒玉,轩辕恒玉,不错嘛,雪怜觉得呢?”

  我哑然失笑,这样就取出了既好听又有新意还有涵义的名字了?却只能点头,“崇贤觉得好便是好了。”

  “那好,恒玉,男女均适合,可万一是两个呢?再抽一个再抽一个,雪怜你来吧。”

  我失笑摇头,想想便也陪他玩了起来,随手拿起一张,摊开,却是愣了住。

  “是什么是什么,让朕看看。”他凑过了头,“泪?”

  他望了望我,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神色,却又马上换上一副孩子气的模样将纸抢了过去,“这个不作数,再抽一个,雪怜再抽一个。”

  失笑,便又拿了一个,“烟。”

  “烟?恒烟?好,就这个了,恒玉,恒烟,呵呵,啊,万一还不够怎么办?再抽再抽。”

  “事不过三,已抽三回,不可再抽了。”

  “啊?朕还没玩够,要不我们再将以后的孩子名字全取了好不好?”

  就知道他是在玩,我当真气结,轻轻一瞪,他万般委屈地垂了头,“好吧,事不过三,朕不抽了。恒玉,恒烟,嘻嘻,来,让父皇抱抱。”

  一声尖叫,我竟被崇贤抱了在空中转了一圈。

  被放下地,我微嗔地瞪了他一眼,他倒也不介意,兀自笑得狡黠。

  “启禀皇上,兵部尚书万大人,内阁学士徐大人求见。”门外李德常垂手恭立。

  崇贤身形一顿,随即脸上隐隐浮现烦躁和疲惫。“有何事明日早朝再说,帮朕打发了他们。”

  “是。”李德常应声退了出去。

  崇贤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忽而停下来思索一阵,然又叹息。

  “崇贤?”我疑声唤道。

  他听得,抬头望了我一眼,“让雪怜担心了,没什么。雪怜为朕抚琴可好?”

  听他这么说,不好拒绝,于是唤菱儿取了琴来,信手抚了起来。

  琴声铮铮,我却发现崇贤听得心不在焉,只手支颐,垂下的眼睑遮了大半的心思。

  轻叹,停了下来。过了半晌,他终发觉,诧异地望向我,“雪怜为何不弹了?”

  “弹琴最大忌讳便是心杂,所以雪怜不弹了。”

  “雪怜有何烦心事,不妨说予朕听,朕替雪怜排忧解烦可好?”

  “雪怜自知过得安适,也不敢有何抱怨,现如今唯一挂念的也就只有一人,想着他是否安好,是否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期望着自己能替他分忧解愁,可那人却是紧紧封锁着自己的心,什么事都自己抗,崇贤说雪怜怎能不担心?”

  他望着我,终是长长一声叹息,“让雪怜挂心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是不是因为与突厥的战事?”

  “箭在弦上,本应共同御敌,可他们居然还搞党派之争!为了一个大将军人选争执不休,朕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原来如此,我微微垂了眼帘。“原先的黎大将军呢?”

  他无奈地叹息,“朕本也属意于他,可有人说黎将军年迈,不再适宜出征。这本也没什么,关键是黎苍威他居然自己也称自己年老眼花行动不便,惶恐影响对敌,向朕举荐他人!”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我轻嗤了声。

  “现在一边是兵部尚书万衡季和内阁副相文意廷,一边是大将军黎苍威和内阁学士徐耀,朕真头疼啊。”

  崇贤闭着眼,只手轻轻捶了捶额头。我走过去,轻轻帮他揉按起太阳穴。

  “现在就不知安相会做何决定了……”

  崇贤轻语,我心头一颤。竟是套我话么?

  不禁垂下眼睑。

  如何决定?我暗暗寻思,父亲会是何种意图?

  屋里一片寂静,只听得两人轻微的呼吸,阳光透过窗棂落了进来,光束里瞧得见尘埃细细飞舞。

  忽而笑了,轻轻地,嘴角微扬。怕是父亲对他们不会做出任何决定的,战争不同儿戏,不到最后一刻谁也猜不得结局,谁敢拿这天朝江山做赌注?父亲定是对这两边人选都不放心。到底,他还是这天朝宰相,到底,他还是心系社稷。

  “父亲……会做出令崇贤满意的决定的。”

  我轻轻地说,他回头望着我,怔了怔,终展颜一笑,望着那笑容,我也忍不住笑了开来,却带着隐隐的忧心。父亲,可千万莫让女儿失望啊。

  深夜,一团小小的白色影子从凤临殿飞入夜色中……

  第二日安相上书力陈临阵换将,以新人换旧将的诸多不利,内忧外患痛诉不殆,肯请黎苍威仍代大将军一职,并力荐原本两派人选一并担任副将,协助黎大将军共同杀敌,一不废才,二可跟随黎大将军习得带兵之道。皇上当即准奏,并赞叹安相不愧是国之栋梁,思虑缜密。

  听着这些,我只手支颐,靠在躺椅中柔柔地笑了。

  那黎苍威其实身体硬朗,精神矍铄,并非像他所说已老得不行,只是想给自己儿子一个机会,现在也算遂了他的愿,而文相那边也给了交代,两边人选均平起平坐。

  如此安排,想必不会有所争议了吧。

  “皇上也已准奏封安元思大人为参将,随军征战。”小路子继续如是说道。

  “什么?!”我眼皮一跳,惊地坐了起来,“安元思?”

  “不错,正是原大理寺卿安大人。”

  “谁上的奏?”

  “安相大人。”

  “父亲?”

  我怔了半晌,真不知父亲这么做是何用意。

  “小姐。”菱儿匆忙走了进来。“李公公来了。”

  心中一顿,随即望向小路子,“你先下去,记得不要让别人发现,尤其是李公公。菱儿,你去带李公公过来,小心避开小路子。”

  两人应声退了下去。

  幽幽闭上眼,整个人复又沉入躺椅中,不知这李公公此次前来又为何事?

  不一会,那尖细的嗓音响在门口,“奴才李德常给皇后娘娘请安,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我睁开眼望了过去,奇道,“不知李公公所说的喜从何而来?”

  “娘娘有所不知,安大人,奴才是说大理寺卿安大人已被皇上封为参将,明日即随军出征。”

  我佯装一阵惊讶,随又眯了眯眼,“本宫真不知这也算喜,出征打仗,可是朝不保夕的事,难道本宫为自己哥哥去送死该感到高兴?”

  “娘娘此言差异。这随军打仗,确实凶险,但像安大人这等人才,皇上又怎会忍心置之险地?况且如今我强于敌,这仗终究会胜的,彼时风光回京,那安大人真是前途无限啊。”

  我微颔首,确实如今这局势我天朝比突厥强了数多,要不黎苍威也不敢擅自举荐自己的儿子。那突厥人不过一时咽不下那口怨气,族中民愤难平而已,听闻旧日思玉是被他们奉为圣女的。

  圣女……终究只是凡人而已,还是逃不过一个情字。

  我暗叹。

  “奴才此次前来是奉皇上旨意,特请皇后娘娘赴宴的。”

  “赴宴?”

  “正是。皇上为各位将军饯行,晚上特赐宴宫中。”

  原来如此。我微点头。也好,就算是为哥哥送行,让我跟他道声珍重吧。

  
 楼主| 发表于 2009-4-16 08:18:29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文 第十四章

  

  宫宴一向都是奢华的,只是今夜,更多了几分豪迈和苍凉。

  当我盛装踏入大殿时周围的喧嚣一下都静了下来,御座上崇贤满眼含笑地望着我,伸出了手,牵着我坐在了他左侧的帝后座上。

  御座右边是文贵妃,仍是那么万千风华,一袭鹅黄纱衣愈发衬得她娇如牡丹。

  自始至终的微笑,与哥哥遥遥相望。

  酒至酣处,黎副将引颈高吭,以箸击杯,连崇贤也禁不住跟着和声,一时间豪情满殿。

  瞅个时候,我起身闪至后殿,从偏门出了大殿。

  不会有人注意的,此刻整个殿内已是一片热腾,连君臣礼节也除了去,只除了……

  “怜妹。”

  “大哥。”我回转头,笑望向他,我的哥哥,安元思。“幸亏大哥未像那群人喝疯了去,不然怕是今夜连你我兄妹话别都没了机会。”

  他听了,轻笑着摇头,“他们那样还真不知明日能否准时起程,身为将帅如此没有自制,如何是好?”

  我笑了开去,“哥哥这话颇有忧国忧民之感,据小妹所知,大哥不像这种人呐。”

  “我哪里不像了?我可是句句真心,我安元思对国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得了得了,”我禁不住嗔瞪了他一眼,“跟我还来这一套。说起来,明日哥哥你便要离去了,那战场……哥哥你要多加小心啊,不论怎样一定要回来,怜儿不能没有哥哥……”

  一声叹息,他将我轻轻拥入怀中,拍着我的后背,安慰我,“傻妹妹,哥哥当然会回来的,哥哥怎么会舍得怜儿呢?再说,难道怜儿忘了你哥哥我是文武全才,岂会轻易受难?”

  想着,轻轻笑了,哥哥说的没错,当年科考时家中为着他是考文还是考武颇争议了一番,最后还是我哭闹着不许哥哥去战场而让他弃武从文的。

  静静依偎在哥哥怀中,感觉仿佛回到了从前。那时由于贪玩,回家时常常半路便已走不动,都是哥哥背着我,我便趴在他的肩头沉沉睡去,一觉醒来便已是家中安适的床铺和母亲宠溺的盈盈笑脸。

  感觉好遥远又是那么真切。我的哥哥,这个世上与我流着最相近血液的人。

  “好了,天有些冷,我们进去吧,让皇上担心可不好。”

  哥哥拉了我的手朝大殿走去,没几步,又停了下来,不远处崇贤明黄的身影隐隐绰立。

  “皇上。”哥哥行了礼,看了看崇贤,又回头望了望我,“容臣先回殿中,臣告退。”

  崇贤没有说什么,径自望着我。

  看着哥哥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我抬眸朝崇贤望去,下一刻我被拥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除了朕,不许别人这么抱雪怜。”

  我哑然,“那是我哥哥。”

  “也不行。”此刻的他带着几许负气。

  “那……我母亲呢?”

  静了半晌,一声喟叹,“雪怜明知道我的意思的。”

  禁不住笑了开来,我将头埋在他怀中。

  良久,他才轻轻将我放开,牵了我回殿。

  大殿中,已有几人醉得不醒人事,幸得几位明日即将征程的将领仍有些清明。

  哥哥正被几个同僚灌着酒,见着我和崇贤脸色无异地进殿,隐隐松了口气。

  朝座位走去,隐隐看了眼一旁沉着脸眼中怨恨的文贵妃,无声地笑了笑,望向崇贤,“明日大军就要起程,那些将领还是早些回府安歇比较好,耽误了军务甚是不妥。”

  崇贤略一沉吟,点头招了李德常吩咐了番。

  我知道,这宫宴向来诸人是不可先皇上离席的。

  李德常至几位尚是清醒的人旁耳语了数句,不一刻,黎苍威和哥哥带头,跟着几人起身向皇上恳请离席为明日之事准备,然后拖着拽着,殿中空了一半,剩下的,便都是些文官或是明日不直接参与军务的官员。

  瞧着平日里斯文尔雅的众人此刻的醉态,我还真禁不住摇头。

  又坐了会,身子有些乏了,我起身告退。

  一旁文贵妃也顺势起身同我一起告退离席,望了她眼,瞧不出什么心思,也就默然。

  穿过众人,看见平日里一副傲然清高模样的徐相满脸陀红,抚着长须一首诗一首词兀自念叨着,我禁不住扑哧笑了出来。这人,当真有趣的紧。

  径顾着看周遭人的窘相,却没注意到旁里突然冲出的人。

  翻飞的衣裙,凌乱的长发,更是她手中那一柄短剑,光芒晃得我眼睛生疼。

  “雪怜!”身后凄厉的呼喊,周遭人的惊呼,都敌不过眼前那人眼中寒彻心底的恨意。

  剑锋近在咫尺。

  “姐姐小心!”

  不知何时,身旁文贵妃扑了过来,一把将我推了出去,力道之大,让我撞翻一张案桌,摔倒在屏风旁。

  疼,阵阵刺痛,在全身蔓延,最后凝聚在小腹处,如刀绞般。我紧咬着唇,额上冒出涔涔冷汗。

  那边,文贵妃被一剑刺中,鲜血染红了她鹅黄的衣裳,触目惊心。

  “雪怜,你怎么样了?不要吓朕。雪怜,说句话啊。太医!快传太医!”崇贤颤抖的手将我紧紧拥在了怀中,抬眼望去,却只见得他眼中深深的惊恐。

  “崇……贤……”

  两个字已耗尽我全部的力气,鼻中渐渐弥漫的是令人心惊的……浓浓血腥味。

  身下已是一片猩红。

  “别……别让哥哥……知道……”

  看着崇贤红着眼眶点了头,我安心地闭上眼睛。

  耳边崇贤焦灼的呼喊渐渐离我远去,我只知道,不能让即将上战场的哥哥担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奶声奶气的稚音,满布的黑暗中只听得这个声音。

  我茫乱地四顾,却是什么也看不到。

  “我在这哦。”

  猛地回转身,黑暗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丝光亮。一张几案,案前一个锦衣孩童,额间一点朱砂痣,脖子上戴著七宝镶金如意锁,身上佩著点金翡翠鸳鸯佩,贵气非常,顾盼间,眉目如画。

  诧异地走了过去,望着他,半晌说不出话。

  “这是娘最喜欢的诗哦,玉儿一定要好好记下来,然后背给娘听,娘一定会很高兴的。”无邪的小脸扬起纯真的笑容,微眯的双眼,潋滟出一片星光。

  “玉儿……玉儿的娘亲是谁?”禁不住身子颤抖起来。

  “玉儿的娘亲就是玉儿的娘亲啊。”

  “那……她在哪?”

  “在哪?”他歪着头想了想,眼中突然黯淡下来,“玉儿……玉儿也不知道,娘不要玉儿了……娘扔下玉儿不管了……为什么娘不要玉儿?为什么?”

  他抬起头,望着我,眼中泪水涟涟,透着哀伤。

  “没有,娘没有不要玉儿!玉儿。”扑上去,想把那小小的颤抖的身躯紧紧拥在怀中,却是心中一痛,怀中一片空。

  远处,传来苍茫飘渺的声音,“娘不要玉儿了……娘不要玉儿了……”

  “玉儿?玉儿……玉儿!”

  声嘶力竭。

  “雪怜,雪怜!醒醒,是我,崇贤啊!”

  剧痛传入心中,犹如巨锤般,沉重砸在心上。

  手中传递来阵阵温热,被紧紧握着,轻轻细碎的吻落在每根手指。

  隐约的光亮照在眼上,隔着眼皮,仍是刺痛,痛得我禁不住落泪。

  “雪怜……”一滴泪落在手指,滚烫。

  “崇贤,我看见玉儿了……”轻语,却仍是不愿睁开眼。“他长得好漂亮,好可爱,很像你,尤其那眉眼,肯定是个聪慧的孩子……”

  “雪怜……”

  “他问我,为什么不要他?为什么扔下他?他好伤心,哭着望我……我想把他抱在怀中,却怎么也碰不到……他不愿意我抱他……他讨厌我,讨厌我这个失职的母亲,他不能原谅我……他……不会再见我了……”

  转过头,朝向床里侧,深深吸了口气,只觉泪水划过耳畔。

  “雪怜……”

  “崇贤,我好累……”

  “那雪怜好好休息,睡一觉,我会陪在这里,一直陪在你身旁——”

  “……我想回家……”

  “……”

  “崇贤,我想回家……”

  这已是多少日了?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只是倚在窗口望着窗外一派萧瑟。

  “小姐,该喝药了。”

  不想动,不愿动,只是看着一片树叶从空中冉冉落下,在地上打着旋。

  叹息,一柄白瓷勺盛着药汁递到了我嘴边。挥手挡了去,仍是盯着窗外。

  “小姐,菱儿求您了,您可以不理菱儿,可以不说不笑,但您不能不喝药啊,就当是为了皇上,为了老爷夫人,还有边关的大少爷,小姐,您这样大家都好难过……”

  垂下眼睑,挡去心思,只瞅着那曳地的裙摆。

  半晌的寂静,突然下巴被人抬了起来,嘴被人堵了住,一股苦涩流入我的口中。

  我挣扎了番,却是连双手也被他单手擒在了身后。

  一口接一口,我终是呛得咳了起来。

  他搂着我,轻抚着我的背,“雪怜你要折磨朕到何时?”

  低垂眉眼,我没有接话。

  “雪怜你为何要这样对朕?”

  抬起头,直视入他的眼睛,“我想回家。”

  “回家回家,这里不就是你的家么?!”

  “我要回安府。”

  “安府安府,你心中永远都只有安府,你究竟至朕于何地?这皇宫留不住你,朕也留不住你,朕究竟做错了什么让你这么想离开朕?!”他有些急躁,更多的是无措。

  我撇过头,望向窗外一碧蓝天。

  “你知不知道一个皇后这样回府意味着什么?知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为何你就不懂朕的苦衷?朕所做的一切为何你就不明白?!”

  我微微垂了垂眼,望向面前一方明黄华衣上的舞爪金龙。

  我明白,我当然明白,可是我好累,真的好累,进宫不过两年,我失去了孩子,失去了初衷,失去了自我,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究竟何时才是尽头?

  “你答应过我会永远陪着我,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可如今呢?雪怜,你告诉我现在这又算什么?!”

  屋里一片寂静,只听得他的呼吸渐渐急促又渐渐平息,然后一道清冷的声音响彻殿中——

  “皇后娘娘缠绵病榻,久治不愈。德常,吩咐下去安排皇后娘娘回安相府静养!”一字一顿,说得坚决。

  回转头,只望得他复杂的眼神,深深地望着我,一直望到我心里。

  终,一甩身,明黄长袖飞舞,他大踏步离了开去,决绝地不曾再回头。

  望着那抹寂寞的背影,一刹那我想喊住他,告诉他一切都不是真的,我会永远陪他,最终却立在原地不曾动弹,只是望着那身影在眼前消失,什么也没做。

  再次回得安府,望着那朱红漆门,一瞬间竟觉恍若隔世。

  父亲母亲相扶而立,望着我,一脸忧心。自宫宴一别一月不足,父亲竟又添华发,苍老了许多。

  默默走至他们身前,望着二老,扑通跪了下去,“女儿不孝!”

  泪水顺着脸颊滴落,凉彻透心。

  入冬第一场雪,天地茫茫了一片。

  自觉在屋中休息了够久,不顾菱儿的反对径自命她稍做准备便携了她一同偷溜出府去赏雪。

  本是想去京城郊外树林,却被菱儿拼死制止了住,无奈之下只好寻了家近湖茶楼,要了二楼临窗雅间。

  “在这赏雪跟在府里又有何不同?!”看着外头被白雪覆盖满满的映柳湖,我禁不住的抱怨。

  “本来就是,到哪都跟在府里一样,说不定还不如府里呢,只有小姐你才会舍了府里的美景跑出来。”

  “那可不能这么说,那郊外树林——”

  “小姐你就断了那念头吧,您身子刚刚有所起色,怎么能跑那去受冷?万一落个病根什么的,那可叫菱儿如何向老爷夫人交代?”

  无奈叹口气,这辈子我最愧对的恐怕就是二老了。我回府后,他们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一切如往常般,仿佛我就不曾离开安府嫁出去过。

  如此的纵容着我,我又该如何颜对?许多我原本想问的话反倒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临窗而立,看着白雪压枝,风卷雪落,长叹。

  “菱儿。”

  “恩?”

  “你进宫后……是不是还跟府里的人联系着?”

  “小姐这话什么意思?菱儿不是很懂。”她望着我,一脸疑惑。“菱儿跟府里的人联系不是小姐授命的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一阵敲门声,轻悠的,让人觉得有礼而不唐突,纵使如此我还是轻皱了眉,“菱儿,去看下是谁,顺便帮我打发了。”

  背对了门,俯视外头稀落的游人。

  到底已入冬,纵使美景如画,有雅致的人还是少数,亦或也都如我般躲在某个茶楼酒肆中隔空观赏?

  自嘲笑笑,心下寻思怎半天没听到菱儿这丫头的声音,回头张望,却不想怔了住。

  “冒昧前来,多有打扰,还望冷小姐见谅。”

  眉目如画,白衣似雪,风姿卓绝。

  眼前这人除了文二公子不做他人想。

  侧过头,果然发现菱儿站在门旁怔怔地注视着这人,眼眸闪动。

  心下微微叹息。

  “好巧,公子也是来赏雪的么?”

  侧了身,让了座,亲自看了茶。我知道此刻是别指望上菱儿能做些什么。

  “恩,这入冬第一场雪,岂可错过。想不到能在此处遇见小姐,真乃上天对文某的厚爱。”

  我微微一笑,想必是刚刚我站在窗口处他瞧见了吧。“哪里,公子说笑了,应当是冷惜的福分才对。”淡淡说过,捧着清茶,眼神望向窗外。

  两个孩子嬉笑互扔着雪球从湖上跑过,笑声洒了一路,当真纯真。

  “……呃……”他欲言又止,几次三番下来,我也忍不住朝他望去。

  “自上次一别后文某一直在寻找小姐芳踪,却是遍寻不着,差点文某就以为那一日只是南柯一梦,小姐不过是文某梦里的仙子罢了。”他羞赧一笑,微微红了脸。

  “哦?”我淡淡一笑,又望了出去。

  他似是有些诧异我的反应,怔了怔,然也转头望向窗外,“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此景真人间难得,文某总算了了心愿。”

  微一挑眉,垂了眼睑,为着他的一语双关。他以前寄养他家,却是江南水乡,如此美景确实难得,此为心愿一,而心愿二,除了我,不做它想。

  “确实人间美景,只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还谈不上,毕竟多了人间繁华。”

  “哦?听小姐意思更有别处?”

  “不错,要论苍茫,惟有北国风光。”其实也只是听父亲与哥哥谈起过而已,大漠长河,英雄男儿挥洒热血的地方,如今我的哥哥不知是否看到了孤烟落日,亦或也如同我般,只有这满眼的白?

  “……小姐?小姐?”

  突然回过神,望着眼前一张担忧的脸,才发现不知觉间竟心思飘过了千万里。

  “让公子见笑了。”捧茶轻品,低垂眉眼。

  “小姐不要总称呼在下‘公子’,见外了,直呼在下名讳‘清扬’便可,不知文某——”他停顿着拖长了音望着我。

  有些诧异,何时我与他已熟到可直呼名讳了?

  略尴尬地笑了笑,“男女有别,还是注意些好,女儿家名讳是留予夫家的。”

  他期盼的面容一下白了大半,连端在手里的茶杯也些微的颤抖着。

  我淡淡起了身,“时候也不早了,冷惜在此别过。”

  走到门口拽了那个木头菱儿一把,出了门,下了楼。

  走出茶楼没几步,正暗暗松了口气,身后突然又传来文清扬的声音,“小姐请留步!”

  顿了顿,只这一瞬,那道白影已晃到了眼前,“在下,在下不甘心,小姐能否留下府址?小姐不必担心在下用意,只是,只是……”

  我莞尔,“有缘自会再见,何必强求。”

  徒留那个脸色雪白的人,我径自踏上早已等在一旁的马车,只是踏入车厢时顿了顿,轻声交代马夫,“在城里多转几圈。”

  
 楼主| 发表于 2009-4-16 08:18:50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文 第十五章

  

  为了甩开文清扬的暗暗追随,回到府中时天色已晚,匆匆赶回院落,却在路上被弟弟安元行截了住。

  “怜姐快些想好托词吧。”他望着我有些焦急。

  我有些诧异,“发生什么事了?”

  “爹已寻了你多次,府中也让人翻了个遍,就只差掘地三尺了,正气着呢。”

  “哦?那爹现在呢?”

  “刚刚佟大人来了,正和爹在书房商议什么事,趁着这时间你就赶紧想想怎么蒙混过去。姐你也真是,身子那么弱还到处跑,爹不急才怪,还有大娘那,估计现在正在你房里守着呢。”

  因元行是父亲二房所出,不像我与哥哥都是母亲所生,故他唤母亲为大娘,不过二娘红颜薄命,生了元行没多久便香消玉陨,元行便由母亲一手带大,是故与我们并无多大隔阂。

  “连娘也惊动了?”我暗付待会该如何说辞。

  “我就说不该出去吧。”菱儿在一旁嘟着嘴,看来还是为着我对文清扬的冷漠生气,这丫头,总是搞不清状况。

  “真不该出去吗?”我戏谑着斜睨了她一眼,她被我瞧得又羞又恼,无奈地轻跺了脚不再说话。

  我轻笑,回转头,却发现元行直愣的眼神直奔菱儿而去。

  暗暗叹息,又是一苦心痴情人。

  也罢,既然爹娘都已发现,也不用急着偷摸回樱雪院了,我留了菱儿下来,也算我对元行的一份姐弟情谊,独自向父亲的书房走去。

  书房本来就地处静幽,现下更是连个下人都不见踪影,想必是被父亲遣了开。

  看来定当是颇为机密的事,本想退回去不打扰,却又敌不住心中的好奇。只因佟弋江不过四品而已,在朝中势力甚微,除了他女儿佟瑾月当上淑妃外,真可谓无所大建树,中庸得紧,他又怎会有机密事件与父亲商讨?除了他女儿那条线,我真不知道他还可以从何知道些父亲所不知道的事,而他女儿所知道的事……自然跟宫里脱不了干系。

  皇宫,崇贤……事到如今我才发现自己竟如此深深地思念着他,想着他的一举一笑,想着他最后那哀伤的眼眸,寂寞的背影。深入骨髓。

  怕是永远抹不去了……

  深深仰天长叹。

  “谁在外面?!”屋里一声吓,紧接着一道人影闪出,望见是我,怔了住,“怜儿?你怎么来了?”

  “爹。”甫吓得惊魂未定,我轻轻拍着胸膛,“女儿听说爹寻了女儿多次,特地过来看看爹有何事。却不想打扰到爹与佟大人商谈要事,女儿这就回去。”

  福了福身,正准备离开,却因佟弋江的话顿住了脚,“臣已打扰安相多时了,既然皇后娘娘与安相大人有事商谈,容臣先行告退。”

  我诧异地望着他,却只看到他与父亲对望一眼,父亲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他当真低眉顺目离了去。

  等他走得远了,父亲微一示意,我便随着父亲踏入了书房。

  垂手立在一旁,望着径自负手赏画的父亲,半晌无言。

  “怜儿你回来已有多少日了?”

  父亲突然转过身来望着我,我微微一怔,垂了眼眸,“已有大半月了。”

  “竟已有大半月了……”父亲仰天长长喟叹,“怜儿知道佟弋江为何来寻爹么?”

  心头悄悄一惊,却仍是敛着眉目,“女儿不知。”

  “那你想知道么?”

  讶异地抬起头,对上父亲的眼眸,炯炯有神却又闪着复杂的光芒,让人看不透。

  “想或不想?”见着我没何反应,父亲近一步逼了来,紧盯着我,仿佛所有心思都被瞧了去。

  我惊得退了一步,一手撑在了身后的桌案上,心头一慌,下意识垂下眼帘,“不想。”

  感觉到那头父亲突然顿了住,抬头望去,只看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失望,整个书房安静得可怕。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我感觉自己手心汗湿一片,父亲突然开了口,带着隐隐的颓败和无奈,“你先下去吧,爹想一个人静一静。”

  暗暗松了口气,挪步子时才发现脚竟已软得使不上力。

  “不要再随意出门,记着自己的身份。”甫走到门口强自镇定的步子为着父亲这一句话顿了住,暗暗叹了口气,“女儿明白。”

  回得樱雪院时发现母亲竟不在,只有菱儿迎了上来。

  “夫人没来?”看来是元行那小子过虑了。

  “夫人来了已经走了。”

  一顿,“夫人有没有说什么?”

  “只说小姐回来后请小姐去一趟。”

  “知道了。”

  换过衣裳,带着菱儿匆匆赶到逸轩居,禀报后,留了菱儿在门口,暗暗吸口气,我掀开软帘进了屋。

  屋里暖烟缭绕,氤氲的气息游动着,是药香,淡淡的,苦苦的,却又渗着丝缕的清芬。

  母亲正倚在太妃椅上,一手支颐,闭目养神着,优柔婉约的面容却隐隐蹙了眉。

  是为什么烦心么?我轻轻走了过去,“娘。”

  母亲睁开眼,看见是我悠悠笑了开,伸手拉了我坐在椅旁。

  “手怎么这么冷,穿得这样单薄,太不爱惜自己了。”母亲一脸责怪,却是握着我的手没放,用自己的热度暖着我。

  “刚从你爹那回来?”

  “恩。”我点了点头,倾身倚到母亲怀中。

  “那你爹可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垂眸望着与母亲握着的手。

  “胡说,对娘也不说真话。”

  没有接话,径自垂着眼帘。

  母亲长长一声叹息,“你爹是不是怪你径自出府了?”

  微微点了点头。

  又是叹息,“就知道他等不住了……怜儿,告诉娘,你怪爹和娘么?”

  摇了摇头,“不怪。”

  “真的不怪么?”

  想了想,终是低了头没有说话。

  “娘就知道其实你心里一直怪着我们,怪我们把你送进了宫,可是?”

  我伏到母亲怀里,闻得淡淡的药味混着一丝清香,那是茉莉的香味。

  “怜儿,娘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知道你心里很难过,娘又何尝不是在受着煎熬呢?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娘又何尝不觉得伤心呢?这一辈子,娘现在唯一挂心的也就只有你和元思了。”

  “娘。”我有一瞬间心惊,抬起头,望进母亲一双平静如水的眼眸。“娘你是不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女儿这就去叫大夫——”

  “傻孩子,这身子我还不清楚么。”母亲微笑着,暖如春风,“娘只是有些贴心话想跟你讲讲,只怕今后见面的机会少了,还不知能不能有这么一天让我们母女像这样般在一起好好谈谈。”

  “不会的,女儿会一直陪在娘身旁的。”

  “又说傻话了。”母亲笑得和蔼,“怜儿,娘知道你的聪慧,相信很多话不用娘讲你也明白……”

  “不明白,女儿不明白,女儿什么也不明白。”

  “怜儿,你也大了,为何还这般使小孩心性?!”母亲的口气严肃起来。

  “女儿没有……”暗暗低了声。

  叹息。“雪怜,你生在宰相家,如今又贵为一朝皇后,如何的尊贵自是不用我说,但是,有多少的光荣与权力就有多少的无奈与担负,这些你想过吗?”

  “你的心性过于像我,心善,牵绊良多,对于常人来说这是好的,但你不是常人,你担着责任,居上位者必定要有所舍得,不能说绝情绝爱,但必不能有弱点,更不能逃避职责,雪怜,懂娘说的话么?”

  迷惑地摇了摇头,“女儿不懂,女儿不过一介女流,怎可说得上居上位者?”

  母亲笑了,笑得缥缈,“因为雪怜是上天挑选的人啊,注定要到那最高的地方去,站在高处俯视苍生……”

  自小母亲就对我说的话,早已熟记于心,却始终无法想通,无法明白其中的涵义。

  “……来,告诉娘,你喜欢皇上么?”

  一愣,不知母亲这一问是何用意,“娘?”

  “看来是喜欢喽?怜儿知道娘要告诉你什么么?”

  眼神微黯,点了点头,“最是无情帝王家。”

  母亲微微点了点头,眼神望到了窗外,“不错,最是无情帝王家……一旦和江山联系,和皇位牵连,父子不再是父子,夫妻不再是夫妻,兄妹不再是兄妹……怜儿,要记住,什么都是假的,只有自己是真的,要想自己不受伤害首先就要除去所有会伤害到自己的可能,哪怕有多么的不忍心,有多么的心痛,都要狠下心肠,否则万劫不复的那个便会是自己。”

  “可是——”

  “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如同下棋般,懂么?该面对的就要面对,难道你想因为失去了一个孩子而失去更多?”

  我一个瑟缩,望着母亲,竟不知该如何言语。

  “娘知道你不想提起这件事,可是你要这样躲到何时?你爹现在是宰相,很多事他可以护着,可是将来呢?这官做久了人家会称你国之栋梁,可栋梁也是块木,时间久了它也会枯朽的,到那一天没了庇护你又该如何自处?雪怜,你有没有想过你爹的苦处,想过娘的担忧?”

  “现在你是失去了一个孩子,可你还是皇后,还是皇上最心爱的人,倘若有一天连这些也失去了,你又该拿什么去追悔?”

  “娘……”

  “唉,娘知道话说重了,只是娘想让你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不想再看到你总是沉迷在自己的伤痛中无法自拔,苦了自己,也苦了旁人,得不偿失。”

  “何谓亲,何谓仇,怎么会到如今这地步,又是谁步步逼紧,怜儿,你想过吗?”

  “……女儿明白。”

  “明白就好。”

  母亲复又闭上眼,斜靠着太妃椅,抚摸着我的发丝,

  屋里恢复一片安静,我伏在母亲怀里,盯着暖炉口袅袅而出的清烟,良久,直到眼睛酸疼。

  “娘……”

  “恩?”

  “那小皇子中的毒……是不是安府的人下的?”

  母亲手一顿,极其细微,我却仍是觉察到了。

  “……为何这么问?”

  “因为……因为我曾在宫里见过红儿……”红儿是母亲的贴身侍女,安府总管家的女儿,本应不该出现在宫中的人,我却看到她与菱儿的私下见面。

  半晌无言,我静静地没有动,心里却无由来地慌乱起来。其实早已这样猜想,可心底还是希望能得到母亲的否认,告诉我是我瞎想了。

  “……大家也是为你好……”

  突然觉得好冷,才发现为着等答案竟已汗湿。

  “是爹?哥哥?还是……娘你?”发现喉咙竟暗哑着连说话都是那么的艰难。

  “究竟是谁又有何关系?”母亲坐了起来,深深地望着我,眼中的坚定是我所不曾见过的,“雪怜你只要记住,安家永远都是站在你这边,为着你的幸福,为着你的将来,你所下不了手,无法做的事,就由我们来帮你完成。凡举大事者,必有同谋;凡成大事者,必有善谋。明白么?”

  这就是我一贯温文柔弱的母亲么?却只是为了我……

  “……女儿……明白了……”

  陪母亲吃完晚饭回到樱雪院,我一个人静静坐在窗前,望着天上一轮明月。

  很多之前不愿想,不去想的事情一时间都翻上了脑海,禁不住头疼起来。

  “小姐你怎么了?脸色那么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喊大夫?”

  菱儿转身欲喊人,我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用了。”又抬起头,直视她的眼睛。

  “小,小姐?”她被我看得有些慌乱,疑惑地望着我。

  “菱儿,今儿个白天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答我。”

  “什么问题?菱儿不太明白。”

  我一笑,却觉着笑得勉强,这丫头,都到这一步了还想蒙混过去么?

  “菱儿,夫人都告诉我了,可我还是希望能听到你亲口告诉我,因为我还是那么信任你,知道么,菱儿?”

  感觉到握在手里她的手轻轻一颤,复她慢慢低下了头,“小姐……”

  微笑,自始至终的微笑,却又带着自始至终的心痛。

  “菱儿,什么时候开始的?是进宫前老爷夫人吩咐的?你究竟又瞒了我多少?”

  “……小姐,菱儿只能说菱儿对小姐绝对是真心的,菱儿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小姐好……”

  为我好,为我好,每个人都说为我好,把我至于现在这田地也是为我好?

  松开握住她的手,我闭上眼,整个人靠入身后椅中。

  冷风一阵一阵从窗户向屋里灌进来,听得响动知是菱儿想去关窗,我出声制止,“别关,我想多吹一下,至少可以让我清醒地感觉周遭的一切……”

  屋里静了下来,静得只听到我自己的呼吸和着风,一下又一下撞击着我的心。

  渐渐冷得手脚没了知觉,头脑却是格外清晰起来。

  父亲总说自己是一颗棋子,皇上的棋子,这天朝江山的棋子,而今天我才发现原来自己才是一颗棋,自始至终棋盘上的一着棋,我从来就在局中,从没跳出过,在我生下来的那一刻便注定了的。

  从七岁那年遇到崇贤,到十九岁嫁入宫中,再到后来的恩恩怨怨,从小时候开始的宫廷教育,到后来的分分合合爱恨情愁,都不过是设计好的棋而已,父亲的局,崇贤的局,我的局,文贵妃的局,皇上的局,臣子的局,一个套一个,一个接一个,而我却还傻傻地等着何时是尽头。

  究竟大家为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高贵的权力不过是另一种束缚,责任,牺牲,更是一种命运。可什么是命,什么是运,什么又是命运?

  有了权力可以得到很多,同样也会失去很多,可是没有了权力你就更加得不到。——这是多么讽刺,又是何等悲哀的一件事情。

  二十多年的权臣,父亲自是明白得更多,所以他才会在我七岁时安排了我与崇贤的偶遇,种下日后的缘,更是因为知道我的性子所以在我进宫后派菱儿在我身边安排我与崇贤的见面,康贤妃生了小皇子后又安排人下了毒然后嫁祸文贵妃,如此的如此,不过都是为了借由我保住他的地位,他的权力。

  我该怨吗?我该恨吗?

  不,我没有那个立场,没有那个原由,只因我叫安雪怜,我是安永毅的女儿,我是轩辕崇贤的皇后。

  也许母亲说得是对的,我没有理由去自怨自艾,更没有理由去怪别人,每个人都为自己而活,不能指望别人,更不要把旁人当作依靠,自己的依靠,只在自己心里。——要想自己不受伤害首先就要除去所有会伤害到自己的可能,哪怕有多么的不忍心,有多么的心痛,都要狠下心肠,否则万劫不复的那个便会是自己。

  如果说我曾经活在梦中,梦中有着幸福的影子,那梦也该醒了,在我失去玉儿的那一天就该醒了,影子总会破碎,犹如水中月,不真实地存在着。

  我不怪上天,不怪命运,我只怪曾经的自己,天真地寻找着自己的清明世界,其实触手的全是残酷,这种残酷就叫现实。

  我安雪怜,实至今日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现实,什么才是真正的局。

  逃避永远解决不了问题,何谓亲,何谓仇,何谓善良,何谓丑恶,而我又该何去何从,似乎我真的该抉择了……

  
 楼主| 发表于 2009-4-16 08:19:23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文 第十六章

  

  不知何时睡去,醒来时天边已是大亮。四顾,发觉自己竟是躺在了床上,却穿戴整齐,连盘发也未散去,心下微叹菱儿这丫头的失职。

  坐起,头隐隐痛了起来,许是昨夜吹多了冷风。

  唤了菱儿进来为我梳妆,她见着我这模样竟愣了愣,然后抱怨起我的不会自顾。

  “……小姐你这样可怎是好啊。”末了,她长长叹一口气,拿了湿巾替我拭脸。

  繁多的一大堆话,我听进去却只有一件事——昨夜她并未服侍我。

  “昨夜你不在?”

  “是,小姐你昨夜竟赶我走,不让菱儿服侍小姐。”她无不委屈,泪眼婆娑地望着我。

  我哑然,昨夜后来发生了什么竟已不记得,似是曾几次三番赶了人要清净。

  望望菱儿,望望窗前的躺椅,再望望这绣床,想想,终是一笑,估摸半夜时自己冻得本能驱使,意识模糊地爬了上来。

  掀了锦被,一阵瑟缩,起身下地。

  叮当一声,低头望去,却是什么东西从我身上垂落,击在床板上发出清脆响声,一根链子牵绊在腰带上摇晃着,映着晨阳坠物灼灼生辉。

  拿起,竟是那个翠眼金鹰。

  心头一窒,握紧了手中物。

  回安府后便已让菱儿还去了逍遥楼,却为何如今又系到了我身边?难道……

  抬眼,却突然看到菱儿眼中一闪而逝的复杂神色,赶紧收了链子在梳妆台前坐定。

  望着镜子中菱儿如常无二异的表情,寻思了番,终是问出了口,“老爷夫人知道么?”

  菱儿手下一顿,抬眼透过镜子望了望我,“菱儿不曾讲过。”然后又垂眼替我仔细地梳着发髻。

  感觉发丝在她指间穿过,四周静得可听到她腕间玉镯撞着发饰发出的隐约玎玲声。我望着她挽出一个个辫花,有些失神。

  “……小姐不信菱儿么?”她的声音有些缥缈,似是隔了很远,从彼岸传来。

  心中隐隐一颤,垂了眼眸,“怎会。”

  “……小姐终还是不信我了……”

  抬眼,只看见她黯然的眼眸。

  “小姐不信菱儿也是应该的。”她一笑,却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心痛,“毕竟菱儿做了那么多欺瞒小姐的事,小姐对菱儿是失望了吧……”

  想说什么却不知该如何言语,只是望着她深深垂下了头,望着她强力抑制着身体的颤抖,叹息。

  “菱儿……”

  “小姐不必说什么,”她抬起了头,只手拭去脸颊的泪痕,吸了口气,“菱儿只是个下人,不曾读过什么圣贤书,也不懂什么至贤明理,菱儿只知道做事要忠于自己,谈不上对得起天地良心,但求日后不去追悔。菱儿并不后悔曾做过的事,因为那些事都是菱儿自愿做的,无愧于安家的恩,无愧于小姐的情,无愧于菱儿自己的心,纵使招人厌,招人恨,菱儿也不后悔。若是小姐现在想赶菱儿走菱儿也绝无二话,只是今后请小姐保重,没有菱儿在小姐身边,小姐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可别再亏待了自己……”

  心下一阵刺痛,望着她的眼眸,一时凝噎。想起从前两人一起笑闹玩耍的日子,想起在宫中她陪我度过的每一个清冷的夜晚,想起她为我哭,为我笑,为我伤神。真情?假戏?又如何,我只知道她是菱儿,陪了我十数个春秋的菱儿。于是我笑了,笑望着镜中的她,“菱儿我饿了,想吃红豆元宵。”

  她一怔,不明所以地望着我,眼角还挂着残余的泪珠,终于恍然,笑着连声应答,欣喜地跑出了屋。

  望着她的背影,我笑了,笑得眼眶润湿,人心,终比什么都可贵。

  终于下定决心去找父亲问个清楚已是下午。

  在后园里转了会,终还是转到了书房。

  待人禀了后推门进去,父亲正坐书案后太师椅上捧着书卷仔细阅读着,见了我进去放下手中书卷,“雪怜可有什么事?”

  一脸的慈祥,全不见昨日的失望与无奈,反倒突显出我的局促。

  “女儿,女儿想……”垂下的眼眸游移着,终横下了心,蓦地抬起头对上父亲注视着我的眼神,“女儿想知道这大半月来宫里与朝上发生的事。”

  父亲望着我,带着审视的目光,半晌,终展颜一笑,“不愧是我的女儿,雪怜想知道什么尽管问,爹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寻了椅子坐下,想了想,抬起头,“女儿想知道昨日佟大人来找爹所为何事?”

  “这个……”父亲思索了番,“不用爹讲,想必雪怜也一定已猜到事关宫中。其实爹是想知道皇上对于雪怜出宫回府有何动静,所以命佟弋江多留意番。”

  “那如何了?”

  “爹一直感到很奇怪,皇上竟从未诏告宫中或是朝中皇后已离宫,甚至据悉,这大半月来凤临殿夜夜灯火通明,爹想不明白,雪怜你说这是为何?”

  听着,我的心里咯噔一下闪了神,父亲望着我,和蔼的眼神中藏着丝丝锐利。

  “女儿觉得也许……也许皇上觉得皇后离宫兹事体大,怕引起后宫与朝中骚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才会那么做,至于凤临殿……定是皇上特意命下人如此布置,以防殿中长久无灯火引起他人怀疑。”

  “原来雪怜如此认为……”父亲低头一番思索,似是接受了我的说辞,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父亲话中有话,也许他早已知道真相,只是试探我而已。

  “女儿还想知道最近朝中有无何人事调动?”

  “朝中吗,想必雪怜是想知道遇刺那事后果如何吧。”父亲双手交叠在胸前,望着我。

  “不错。”我微颔首。

  “那雪怜知道那日刺杀你之事究竟是何人所为么?”

  为着父亲突然问的话愣了愣,“具体情况女儿并不知晓,只是隐约有个大体猜测而已。”

  只因那时沉浸在失去玉儿的痛苦与心冷中,很多事都不曾在意,或是故意不让自己去想。

  “哦?说来听听。”

  “那日行刺的女子女儿确实不认识,但后来仔细想想又发现那眉目似曾相识,昨日女儿已问过菱儿,证实那女子原来是康贤妃奶娘的女儿。”

  “可是康贤妃已疯,所以你觉得是要么是康贤妃装疯然后指使人刺杀,要么是那奶娘自己为主子报仇所以命自己女儿所为?”

  “女儿也曾这么想过,但又觉得不妥。因为那日那女子眼中透露的恨意不容质疑,如果真是那样那女子也犯不着憎恨我至此,毕竟康贤妃与她并无最直接关系。”

  “所以你想到了另一个人?”

  “不错,女儿一直觉得她那日的举动颇为可疑,暂且不论她和我同行与遇到行刺的巧合,单就那日她舍身救我便是最大的疑点,朝中谁人不知我安家与她文府的牵制,宫中又有谁人不晓我这个皇后与她那个贵妃的不合?”

  “可惜无凭无据啊……”父亲只手敲着桌子,“我看皇上也为这头痛着吧,总不能怪罪她救你吧……文意廷,老夫誓要弄垮你这老狐狸以消心头之恨!”

  啪一声,父亲一掌重重敲到桌上,眼中露出点点凶光。

  我没有作声,等着父亲渐渐平复心境,我知道为了这件事父亲已不是第一次动怒了,毕竟文家这次伤的是我,父亲唯一的女儿。

  “女儿现在不明白的是为何那奶娘女儿会如此憎恨我?”

  “原因很简单,因为你害死了她的母亲。”

  “什么?!怎会可能?!”

  “怎么不可能,只是点手段而已,黑黑白白,世人永远只看得到表象,谁知道内里?”

  “这么说……又是文媛茹?是她杀了那奶娘然后又让她女儿相信是我所为?”

  父亲没有接话,只是望着我,那是一种审视与探究,终叹了一口气,“跟她比,你要学的还真是太多,也许你比她聪明,但你没有她的狠心。”

  我垂下眼睑。

  过了长久,我复抬起头,“爹,女儿想要一份名单。”

  “是这个吧。”

  两本薄薄的册子递了过来,我接过,翻了翻,颇有些惊讶。

  “略厚的那册记载的都是我安府这边人的姓名,所在职位,以及简略介绍,略薄那册则是文府那头,但只是些台面上明着的或是爹已查到的,还是有所欠缺。”

  我诧异于父亲的心思严整细腻,更诧异于父亲如此洞悉我的所想。

  “那这个——”

  “不可以带出这个书房。”

  怔了怔,顿时又明白过来,毕竟事关重大,闪失不得。

  “女儿明白。”

  大致翻看了一番,粗略记了些人名,又将名册递还父亲,“爹可知道如今大哥情况如何?”

  “一切安好,说起这个,不久前元思还来过信问你在宫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啊?”一颗心不禁吊了起来。

  父亲望了我一眼,“自是告之他安好,无须多虑。”

  “大哥怎会突然想起问这个?”

  “因为皇上下手了。”

  “什么?”

  “皇上因为文意廷所推荐之人在战场的一点小小过错大发雷霆,不但当场责难文意廷与万衡季,还立即下旨降了那人副将之职,由你大哥代为。”

  “崇贤居然这么做?!他怎可这么意气用事,他不怕朝中大臣不服吗,他……”

  突然噤了声,因为发现父亲望着我的眼神复杂莫测,“怜儿有件事其实你猜错了,或者说你故意没说你真正心中所想?知道么,皇上每天早上都是从凤临殿出来,再想想那夜夜灯火通明,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愣了住,望着父亲忘了反应,完全不知父亲突然说这一番话意欲何为。

  “怜儿你知道你与那文媛茹相比最大的胜算在哪么?就在你比她多了个筹码,那就是——皇上。”

  “爹!这等大逆不道的话——”

  “大逆不道?哼,这世上谁赢了谁就是道,皇上又如何?他也有七情六欲,他也是人,人与人之间有的就是利用,就算生死相随的情侣之间也是如此,只不过他们利用的是情。皇上是你的筹码,你大哥是你的筹码,爹也是你的筹码,至于这些人——”两本册子随着父亲的动作甩在了桌上,“不过是棋子罢了。怜儿你要记住,这个世间只有强者才能生存。”

  有人说,很多事都是先天注定的,那就是命。但你决定怎么面对,那就是运!

  所以我相信命运,却不相信命。

  坐在这茶楼,我端着茶盏轻啜。

  那日满铺的白雪早已化去,枯黄光秃的树枝,冻结的湖水,窗外的景色怎么看都论不上美景,但我却仍欣赏得兴致昂然,只因那一抹绝代风华。

  都说美人如画,却不知究竟是谁欣赏了谁。

  他站在楼下,望着我,惊讶地忘了反应,终是我朝他轻轻一笑,有礼而又淡然。

  轩疏明朗的眉宇,清澈明净的目光,冰雪般寂寞高华的神情,如此淡雅脱俗,又如此风姿绝世,文清扬,当真清华无双。只可惜,为何要是他,为何他要姓文?

  “当真好巧,想不到今日竟能再在此处遇见冷小姐。”坐在对面,他有些许的无措,但眼底的那抹欣喜还是骗不了人。

  “的确很巧。”我莞尔。

  却不提其实自那日一别后他便天天来此等待这样的巧遇,即使我会再来的几率只有万分之一,也不提我为了能与他巧遇叫元行多方探听了多少消息,而今天我又已在此等待了多少个时辰。

  只要结局如大家所愿,过程如何又有谁在意?

  “冬儿,再去叫小二沏一壶上好的碧螺春来。”

  只因怕菱儿动情而不自觉说出什么,今天特意差遣她去了母亲那办事,而本着对无极的信任,连带地信任了小路子,也相信了他的妹妹,冬儿。

  四下没了旁人,气氛沉默得有着些许的尴尬。

  望着茶杯袅袅而出的热气,我有些失神。

  父亲说过人与人之间就是利用,我虽不赞同但也无法否认,因为我现在做的便是如此。

  像是一场对决,我与文媛茹,父亲与文意廷,为了各自的立场和利益,拼尽了手段。

  父亲说我学不会文媛茹的狠心,的确,那种血腥的残忍我不会,但我更知道并不是只有血腥才能到达目的,人性终有弱点,有时候不见血的痛才是真正的痛。

  苦笑,我竟也走到了这一步,只是自己选的路,退不得。

  “冷小姐是不是有心事?不知文某能否帮上什么忙?”

  “呃?”我惊讶抬头,却瞧得他关切的眼眸,“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担心家兄而已……”

  “令兄……?”

  “在边关。”

  “原来如此,不过在下听闻突厥与我朝兵力悬殊,战况对我朝非常有利,相信不用多久小姐便可与令兄团聚。”

  “……但愿如此……只是战场难测,本就已经朝不保夕,偏偏又生枝节,唉……”

  “枝节?难道令兄遭遇什么?”

  “也非是家兄遭遇,只是听闻一位副将被撤了职,这临场换将可非同小可,好的话可涨军势树军威,坏的话可就……”

  “关于这件事在下也有耳闻,确实颇遭非议,只是因一点小小过错便遭此待遇,曾经的功绩说不算就不算,确实很令将士寒心,会对军心造成怎样的影响还真是不好说……照理当今皇上圣明,应当明白这一点,可为何还要做出如此决断呢?”

  心里一顿,我垂了眼睑,喃喃轻语,“所谓君心难测大概便是指如此吧……”江山美人,难两全,自古便是君王劫。只是崇贤,我不希望我成为你的劫,也不希望你作出两难的抉择。

  “……冷小姐?”

  蓦然抬眸,发现自己竟又走了神,抱歉一笑,“听文公子一席话发觉文公子谈识颇深,想必家中有人在朝为官吧。”

  他一怔,“实不相瞒,家中确有人在朝中混得一官半职。”

  “那文公子是否也有打算为官?”

  他有些莫名,望了望我,“家父有这打算,但在下实在不以官场生活为己愿,所谓鸿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比起庸庸碌碌,还是闲云雅鹤适合文某。”

  有些惊讶,“文公子是想醉眼看人生?”

  他一笑,淡雅如菊,“名者虚妄,利者虚浮,两者皆是生不带来死不带走,文某不愿因此迷失自己。”

  沉吟了番,“像文公子这般卓绝之人不能为朝廷所用,当真是朝廷之憾。”说完方觉不妥,抬头果见他疑惑地望着我,遂一笑,“冷惜别无他意,只是觉得像文公子这般人才如能为官定当能为国为民为天下良好决策,使四海升平、国泰民安,实是百姓之福,却不想文公子无此意愿,所以感慨而已,还请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他看了我一眼,略低了头,只手摆弄着茶杯,不再说话。

  敲门声轻轻响起,冬儿推了门进来。

  丫头果然伶俐,等没了说话声才进屋来。

  新沏杯中茶递与他,等了半晌,轻声唤了番,他惊觉抬头,歉然一笑,“在下失礼了。”

  我笑了笑,端起自己的茶杯轻啜着。

  “文某心中有些疑虑,不知可否向小姐一问?”

  “请讲。”

  “小姐是否希望文某入朝为官?”

  微一挑眉,“此事事关公子前途命运,冷惜怎可轻言?况且此事应当看公子自己所想才是。”

  “……小姐言之甚是……”

  敛眉。

  文清扬,就看你自己如何抉择了。
 楼主| 发表于 2009-4-16 08:19:44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文 第十七章

  

  当第二场雪覆满大地时我已坐在了御花园的高亭中赏雪。

  漫漫宫墙,曾经我多想逃离的地方,如今我却又坐在了这里。面前的炉子上烧着泉水,慢慢地热起来,拿着竹筒轻轻搅动着,看着细小的气泡慢慢从水底升起。

  犹记得回宫那天是崇贤生辰,群宴百官。当我踏入大殿解下披风时所有人都怔怔地望着我,望着我慢慢向殿上那个人走去。

  站在他面前,笑着,用唇形对他说,“我回来了。”

  他望着我,欣喜得几欲落泪,慢慢伸出颤抖的手握住了我,紧紧地握着。

  殿上一片安静,终是有人先反应过来,举杯恭庆皇后娘娘凤体安康。这才知道原来崇贤以我身体贵恙为由解释皇后的缺席。

  笑了笑,任崇贤一直将我拥在怀中,安然地接受众多的目光。

  若无其事地扫视着全场,眼伸慢慢寻梭过殿上的人,将父亲名单中的人与在座的一一对应。几日的翻看,已是大概记的差不多。

  经过御座右边时顿了顿,只因那惨白的花容和怨恨的眼神,望着,我笑了,笑望着她对上我的眼然后一甩袖子,愤而起身,带起的风砸了梅花小几上的金篆小香炉,“当啷”落在地上,惊得全场一片寂静。

  崇贤不悦地皱起了眉头,沉着嗓子,盯住了她,冷冷地问,“文贵妃这是何意?”

  殿中文意廷早已吓得面色惨白,一面隐隐用目光怒瞪文媛茹,一面又细细观察崇贤的表情,随时准备跪在当场请求饶恕。

  当真沉不住气,我暗暗笑了,看着她直视着我越发怨毒的眼神,轻缓出声,“也许贵妃娘娘是身体不适太过伤神累着了吧,不如皇上准许贵妃先行离开可好?”

  和颜悦色,我自知表现得温婉有礼。

  崇贤看着我,没有说话。场下,文家人也都看着我,审时度势。

  于是我一笑,“正好臣妾也感不适,不如臣妾与贵妃一道先告退了。”

  走在长廊,明显感觉到身边人散发的浓重敌意。想必我不在的这一个多月来她也受尽了冷落与猜忌。

  知道她望着我,我却不去望她,径自欣赏着周边景色。

  终是到了岔口,我停了下来,回过头,直视她,一字一顿,“游戏才刚刚开始。”

  不错,这是一场游戏,事关生死,荣耀,家族的游戏,也许我输了前奏,但我却赢了开端,夺了声势,将来如何,便要各凭本事了。

  水沸三遍,和着上等碧螺春,冲在紫沙茶壶里。名动天下的极品越窑绿瓷杯小心盛了,细细吹过,抿一口,正是合适。

  回了宫曾去过长乐宫,本想找康贤妃,却只看到满眼荒凉,问了才知她竟因那日行刺牵连已被打入冷宫。

  冷宫,冷落的让人发狂的地方,多少怨妃象早谢的花夭折,多少怨妃老死床上,又有多少怨妃在夜里用三尺白绫结束那恐怖的孤独,更何况无助如她。望见她时,她已骨瘦如柴,连挣扎的力气也已经用尽,蜷缩在角落里,听到有人走动的声音,便瑟瑟发抖。

  终是不忍心求了崇贤,他只是长长叹息,搂紧了我,“当初本是应赐她一壶毒酒让她随那刺客一同去了,就是怕你知道后自责不安,于是只是打进冷宫而已。雪怜啊,你就是这般心善得让人心疼,如碧波中的白莲,让人想捧在手心好好呵护着,不让它沾染尘世。”

  我垂下头,静静靠在他怀中,却止不住心头缭绕的哀愁。

  纵使明净如白莲,到底还是离不开人间,尘世,注定沾染了。

  再见康贤妃时,她已是一具尸体,静静躺在床上,嘴角残留的血丝衬着惨白的脸,触目惊心。

  望着那槁枯而又安详的面容,我诧异于自己的平静。

  也许这才是她最好的归宿,活着,对她来说只是折磨,所以我差人送来了那杯酒,只希望如有下辈子,她别再与帝王家有牵连。

  凤临殿也唤人全新打扫过,捧出一大堆的小小衣物,宝蓝色的锦衣,祥瑞的香囊,绣着麒麟的鞋子……那么多,一件又一件,手指抚摩过每一条绣纹,每一处针脚。

  终是叫菱儿支起火炉,看着一件件化为灰烬,心头某个地方也随着空了,永远无法弥补。

  “雪怜在想什么想得如此入神?”

  被拥入一个熟悉的怀抱,我轻轻靠着,望着不远处枝头上缠绵的白雪,笑了笑,“只是些旧事罢了。”

  他没有作声,只是紧了怀抱,热度透着衣裳阵阵传来,衬得手指越发冷了。

  已近年前,与突厥战事却僵持不下,本应不该出现的局面,只因冲冠一怒为红颜。朝里朝外,言语纷纷。

  “娘娘,如今皇上也只有您的话他才听得进,您就为了江山社稷劝劝皇上吧。”

  听着这些,我不禁苦笑。崇贤听我的不过因为我所说的都是他能听得进的,他所听不进的我自然不会去说。

  “恳请娘娘为我天朝社稷恳劝皇上,老夫在此叩谢娘娘。”

  看着徐耀欲当场下跪叩拜,我一惊,赶紧伸了手制止他。

  望着众人殷切的目光,只得长叹,“本宫答应便是。”

  到御书房时恰逢崇贤正与朝中几位大臣商议事情,隐隐听得争执声,物体落地声。

  待人通报后推门而入,只瞧得地上散落的奏折,面带薄怒的崇贤,和无奈的诸位大臣。

  “你怎么来了?”崇贤揉了揉眉心,话语中仍残留着不悦。

  “听李公公说皇上今儿个都没怎么好好用膳,臣妾特地让御膳房做了些点心。”示意了下手中的食盒。

  “先放着吧。”

  我依言将食盒放在了几案上,扫了眼满地的奏折和几位望着我或隐约皱眉或沉思的大臣。

  使了眼色,终是有人明白地率先告退,其余人纵使疑惑,不甘,也别无他法,长长叹了口气退下。

  默默走过去拾着满地的奏折,“崇贤为何事如此生气?气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他没有说话,只是有些气懑地回身坐在了龙椅中,只手支额,闭上眼。

  将怀里的奏折放好,顺手翻开一本,“是为边关军情么?”

  等了半晌不见回答,抬眼望去却正好与他望着我的目光相接。他慢慢站起走了过来,将我圈在怀中,头埋在了我肩窝处,声音透过发丝隐隐传来,“决不原谅,所有伤害雪怜的人决不原谅!”

  心中一窒,一股说不出的伤感弥漫开来。

  “知道么,曾经父皇对我说,‘作了这么多年的皇帝,朕才明白,坐在这皇位上的从来都只是一个祭品,一个把人生的所有都献祭给这个国家的祭品,包括生命中的……爱……,等你坐在了这个位置,记得不要去爱,爱会让一个帝王变成一个普通男人,所以帝王从不能去爱。当你累了时,养一个好儿子,然后,把他奉献给这个国家。’那时朕不明白父皇的意思,可如今明白了却又不甘心,就因为朕是皇帝所以就注定得不到生命中的爱么?难道朕连保护自己心爱女人的权利也没有么?朕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望着交叠的他的手臂,突然觉得黯然神伤,薄弱地说道,“只因帝王情在天下,德泽四海。”

  感觉到他身体一僵,我隐隐叹息,“所以帝王只有天理公情,若专注于私情,便是昏君了。想古往今来,朝代替换,无长久之位,除了先祖光彩掩尽后继者的功绩,令他们难越其上之外,也因后代多半是温室而出,心志不坚,易流于私情。一旦专情于一物,而君王权倾天下,群臣莫敢相谏……后世,便称之为玩物丧志。”

  挣开他的怀抱,回转身,望着他,“崇贤希望后世提到昭瑞时如何评价?又希望史册上如何记载轩辕崇贤?”

  “情在天下?德泽四海?”他望着我,突然笑了,大笑着转身立在窗口,背对我,笑得整个人不住地颤抖,“专注私情?玩物丧志?哈哈哈哈……真是好笑,原来雪怜竟是这样认为的?”

  “我……”

  “心志不坚,权倾天下,群臣莫敢相谏……原来在雪怜心目中我轩辕崇贤竟是如此。何苦呢,何苦呢?!”

  我胸口微窒,不知为何,泪欲涌出,深深吸气,硬是压制住那忽来难受,“雪怜并无此意思,只是……”

  “只是如何?”他转过头,望着我,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和威严,那是他平日对臣子的表情,只是面色略显苍白,“只是希望朕收回成命,恢复那人官阶,甚至再嘉奖番,权当朕之前所做一切皆为儿戏?还是希望朕诏罪以谢天下?”

  “我……”

  “皇上金口玉言,一律千金,这可是雪怜教朕的。出尔反尔,拿皇权当儿戏,日后史册将如何记载?后世又会如何评论?这也是雪怜教朕考虑的。现在雪怜又要教朕什么?教朕如何当皇帝?”

  “雪怜不敢也不会这么做,雪怜别的不懂,只知道这世上有种东西叫无奈,更有种东西叫束缚,责任,牺牲。当我们站在现在这个位置,我们就要为它去担当,去承受它所相应带来的无奈,束缚,责任和牺牲。雪怜只不过这漫漫深宫一介宫人,皇上所说的君王作为雪怜不懂,军政大事雪怜也不懂,雪怜只是不希望皇上日后追悔今日所做之事,不希望因此时的意气影响皇上的圣明。昭瑞崇贤,天朝盛世,雪怜只是希望天下人都记得皇上,后人永远称颂而已。”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崇贤会拂袖而去,可最终他只是坐在了那里,望着我,眼神闪烁。

  书房里安静得有些可怕,我与他就那么对视着,或许很久,或许只是一瞬,他闭上眼,长叹了一口气,“你先下去吧。”

  不知自己如何出的御书房,也不知自己如何回的凤临殿,当我清醒过来时,已是站在窗边良久。

  冷冷西风冻得脸庞麻木毫无知觉,僵硬着,身上菱儿披来的裘衣抵不住阵阵寒意。

  “小姐,该用晚膳了,还是要等皇上?”

  顿了顿,“大概是不必了,撤了吧,我不饿。”

  “可是小姐——”

  “无妨,饿时我自会吩咐你准备膳食。”

  拢了拢裘麾,走到书桌旁拿起一本书卷,手却冻得拿不稳,掉落下来。

  望着躺在地上被风吹着乱翻的书卷,我禁一瞬间忘了自己该如何去做,只是愣愣地瞧着书页一页翻过一页,脑中一片空白。

  直至它被一双手拾起,递到我面前。

  “崇贤!”心头一动,抬起头,却只看见菱儿疑惑地望着我,手中,捧着那本书卷。

  自嘲笑笑,“我真傻,竟奢望他能原谅我……”

  一个人为你捧出真心,甚至为了你不惜违背原旨,到头来却只换来你的唾弃,何等的痛心,何等的伤凄。我何德何能还能奢望他的原谅?

  “小姐?”

  “没事,我没事,你先下去吧。”

  扶着椅沿慢慢坐下,只手支颐,眼睛却透过窗户望到了天边。

  漫黑的夜空中白点茫茫。

  望着,一笑,毕竟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

  扑棱棱一阵飞腾声,一只白色小鹰停在了桌上,不住地跳跃着。

  从鹰腿上解下一个小小的竹桶,倒出一条细绢来。

  看完,我好整以瑕的笑笑,将细绢凑上烛火,直至火烫上手指才扔在了地。

  其实不过是些琐碎事情罢了,只是事关文清扬,不想借菱儿之手,是故直接吩咐冬儿将所得情况借由雪鹰传与我知。

  回宫前特地数次与他碰面,不为其他,只为他眼中日渐浓烈的感情。

  文清扬自始至终都是以为我因与他相约之事被家人得知而被关于府中,而冬儿则扮演起了偷偷传信人的角色,倒似了那红娘,只是她传的消息全是我用雪鹰所吩咐的而已。

  只不过被逼婚嫁与高官,望君努力诸如此类极为俗套的话,却是世世代代惯用的促人奋发的手段,而且百试不爽,为何?不过人性造成,攀附的人性,为爱执着的人性。世代不同,江山不同,可人性总是存在,且不曾变过。

  文清扬,你怨不得我,要怪只能怪造化弄人,只怪你姓了文而我姓安,只怪你出现的太晚,只怪你我有缘无分。

  第二日天一改灰蒙晴朗了起来,见着阳光温暖唤了菱儿搬了琴到院子里。

  调好琴弦,有一搭没一搭地随意拨弄着,清冷冷的音乱窜。

  “菱儿是不是好久没听我弹琴了?”手下滑过一个婉转的音。

  她怔了怔,“确实好久了。”

  “今日情景倒使我想起了刚进宫那会,天天弹弹琴,做做画,闲适的紧。那种日子,我想是再不会有了……”微叹一口气,手下一转,一串调子流淌出来,“不如今日我弹唱一首如何?进了宫后就不曾唱过了呢。”我轻笑。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多希望一切能像那日一样,他就这么进了来,然后让我弹琴给他听。

  “绿草萋萋,白雾迷离,有位佳人,靠水而居……”多希望他此时能突然出现,拍着手笑赞道“好一个‘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终究一切只是希望,直至曲终音停,风卷着地上残叶飘旋,院子里仍只是清音伴着我。

  自嘲地笑了。

  望着天空有些失神,终是叹了口气。突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也变成了这深宫中只为一人而活的女人,想要得到他的爱与万千宠爱。

  这样的自己又与昔日那德妃,与过往深宫中幽怨的灵魂有何区别?

  不,这不是我,我是安雪怜,我怎可将下辈子的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每个人都为自己而活,不能指望别人,更不要把旁人当作依靠,自己的依靠,只在自己心里。

  一凛,整了整神色,唤了菱儿准备了番,然后出了凤临殿。

  “小姐准备去哪?”

  “随便走走吧。”如此回答道,脚下却向着佟淑妃的临月阁而去。

  远远看见水月洲时又忍不住顿了脚步,望着,良久,终是别过头。

  要不起的帝王爱情还是不要奢望的好。

  佟淑妃望见我时掩饰不去的惊讶,我却只是笑了笑。

  看望了滟儿,半年未见,小丫头日渐显出美人风范,举手投足都吸引着他人目光。

  “等再大些便奏请皇上赏赐个封号。”望着她黑如点漆分外灵动的眼眸,我笑道。

  佟淑妃一脸惊喜,“臣妾谢过皇后娘娘。”

  “瑾月这样岂不见外了。”

  放下滟儿让奶妈丫鬟们带了去玩,“前些日子多亏瑾月了,我与父亲都会记得的。”

  “哪里,都是瑾月应该做的。”

  我望了眼一旁有些局促不安的佟淑妃,有些讶异,“瑾月怕我?”

  “怎会,只是……只是……”

  我莞尔,“无妨,我明白的。我来只是想询问一下瑾月,前些日子宫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么?比如文贵妃那,比如皇上那?”回宫这么多日子竟没找着机会好好询问番。

  “瑾月不敢相瞒,只是瑾月并不知晓娘娘究竟想知道何时之后的事?”

  还真会绕圈子,我一笑,“就从我被行刺那日之后说起吧。”

  “其实娘娘走后文贵妃的日子并不好过,大家都明白娘娘遭的劫难是为何,只是缺个把柄而已。皇上更是对文贵妃格外冷淡,甚至瑾月觉得皇上恨着文贵妃,真的,有时皇上望着她的眼神冷得连瑾月都禁不住打个哆嗦。不仅这样,皇上还减了永福宫的贡饷,禁了永福宫的很多活动,永福宫的宫人不许出宫,如无必要连永福宫也不许出,甚至还派了近卫军把守永福宫。……有时候瑾月真的很羡慕娘娘……”

  一怔,抢眼望去,却只看到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幽怨。

  “哎呀看瑾月都说到哪去了。”她忽而一笑,却仍是些微红了眼眶。她整了整神色,望着我,“其实皇上对娘娘的心宫里每个人都看得清楚,那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爱,娘娘——”

  抬手制止了她继续说下去,“我明白。”

  “那为何……”她突然意识到什么,吞回了后面的话。

  “为何什么?”

  “没,没什么……”

  望着她垂下头,我恍然想到,“是不是昨夜皇上来了临月阁?”

  她惊讶抬头,望着我,半晌说不出话。

  苦笑,“果然如此,是不是皇上告诉了你什么?”

  “没有……是瑾月自己猜的。昨夜皇上很不开心,来了后只是叫臣妾拿出竹叶青,看着皇上那样不顾一切地拼命灌着酒,臣妾……臣妾很是难过,可不管臣妾说什么皇上都不听,还把臣妾赶得远远地,最后醉倒了嘴里还是不停反反复复地念着娘娘的名字……”

  “……”

  “臣妾不知道娘娘和皇上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臣妾希望,希望……希望娘娘多疼些皇上的心,瑾月求娘娘了。”

  扑通一声,她竟跪在了我面前,望着我,泪眼婆娑。

  “其实娘娘离宫的当日瑾月便已知晓,只因皇上来了临月阁,却是独自坐在夜风中哭了一夜!曾经那么骄傲的皇上,睥睨所有的皇上,那夜竟是瑾月从未见过的痛苦与无助。瑾月自知今生已无法得到皇上的爱,瑾月也不敢要求什么,只想多看到皇上的笑容瑾月便知足了,娘娘,瑾月求您了……”

  心痛,痛得无以复加,望着她,我竟觉得自己分外残忍。

  可我能如何,我又该如何?他终究是高高在上圣明天子,日后要史载长青,而我,只是这幽幽深宫中一介女流,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便叫你如花美眷,亦敌不过那似水流年。彼时我又该如何自处?

  终,踉跄逃出。
 楼主| 发表于 2009-4-16 08:20:23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文 第十八章

  

  恍惚地走着,越走越急,充耳不闻身后菱儿焦虑的呼唤。

  心神有些乱,只想寻找平静。

  一条又一条幽径,一片又一片林子,直至一阵暗香涌入鼻端——那是腊梅,隆冬中唯一盛开的花。

  一朵朵连成一片,不若樱花的绚烂,不及牡丹的华贵,径自在这寒天冻地里暗香浮动。

  站定,望着枝头小小花儿,凑近,方知当真闻过才知花香浓。

  人影闪过。

  “谁在那?出来!”保持着闻花姿势,斜睨那处,我厉声喝道。

  衣衫翩动,闪现而出。

  瘦弱单薄的身影,尚称清秀的脸庞,倒是那对眸子,透着股坚定的英气。

  望着眼前这个女孩我有一瞬间迷茫,倒是她落落先开了口,“没有想到会在宫里遇到冷小姐,燕儿在这里先谢过上次小姐搭救之恩。”

  恍然醒悟,怪不得觉得这眉目似曾相识。

  “燕儿你怎会在宫里?一个人么?”如我没记错,她应是文清扬身边婢女,她在此地,那岂不说明……

  心里一激灵,我不动声色四顾了番。

  “公子没有来,燕儿只是奉夫人之命进宫探望小姐。”她仍是紧紧盯着我,眼中没有任何波澜。

  “原来如此。”不知为何,她的目光让我觉得如芒在刺。

  “不知冷小姐怎会在宫中?”

  “呃……”心中隐隐思量过现在装扮,好在还算素雅,未曾着象征皇后的明黄色软缎,“家中有人在宫中,我也是奉家母之命而来。”

  “既然如此,想必冷小姐定还有要事,燕儿不再叨扰小姐,燕儿告退。”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我突然有种被人看穿的感觉。似乎她并不相信我的说辞,却又装着顺我的意。尤其她那眼神,带着隐隐的凌厉,以及不易察觉的愤恨。

  这个女孩,不简单。隐隐在心中对她加强了戒备。

  “小姐!小姐!”那厢,菱儿喘着气跑了过来。

  “怎么到现在?”有些嗔怪。

  她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我,似是惊讶我的好心情,终是释然一笑,“这皇宫这么大,团团绕绕的,一不小心就把小姐追丢了。”末了,吐吐舌头,一脸调皮。

  莞尔,往回走去。

  走了几步,忽又想起燕儿说的话,停了脚步,“菱儿,叫人多注意些永福宫,一有什么动静立刻禀告我。”

  却没想到第二日凤临殿便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杏眼柳眉,顾盼间水波流转,依然那么娇媚,只是眉目眼角显出一丝憔悴与疲惫——文媛茹,真没想到她竟自己寻了来。

  “姐姐不觉得奇怪么?”坐在对面,她端着茶盏,眉眼如丝,斜睨我。

  “有什么好奇怪的?奇怪你如何避开那些替你守门的近卫军出的那永福宫么?”我冷笑,端起茶杯轻啜。

  她面色稍沉,隐隐咬了咬牙,终还是恢复娇笑,凑到了我面前,“是皇上哦,皇上还是念旧日恩情原谅媛茹了呢。”

  手中顿了顿,终是一声嗤笑,“恩情?我看是文相大人的威胁吧。”

  不去看她更显阴沉的脸,径自唤菱儿取了书卷来。

  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么,文意廷定是借着边关之事拿乔,要求崇贤如此做。

  靠入椅背中,细细看着手中书卷。本以为她自觉无趣自会离去,却不想她竟兀自站起在房里打量起来,“不愧为历代皇后居住的凤临殿,果真雍华非常。”

  我状似随意地接道,“那还请文贵妃趁这机会多瞧两眼,怕是今后就没这机会了。毕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天天瞧到的。”

  知道她心头的痛楚是何,我故意地拣了来刺她,以她的自傲,应当会拂袖而去。

  等了半晌却仍未等到她任何动静。

  心下微微皱了皱眉,似是我低估了她这些日子来锻炼出的忍耐力。

  抬头望去,却见她站在碧弦琴前细细端详,“精细如发,圆润如玉,铮铮清流,碧落黄泉。”

  碧弦琴,无价神琴,古时一位名琴师为其爱妻所作,只是红颜薄命,未待琴成,那女子便重病撒手人寰,琴师为完成妻子心愿耗费全部心力,传闻当最后一弦调好后琴师呕血而亡,那血落在琴上,化成不灭的精魂,世代清吟千古绝唱。

  犹记得崇贤将琴赠予我时拥着我喃喃讲诉的故事,那温柔眼眸中不悔的深情,仿佛要将我溺毙其中。

  “妹妹有一事相求,不知姐姐可否用此琴为妹妹弹上一首?”看着我,她倒是难得的期盼眼光。

  疑惑地望了望她,终仍是叫菱儿搬了琴来。

  信手拂来,直至弹完才醒悟竟是一首《佳人曲》,怕是这几日弹得多了,习惯使然。

  她倒也听得认真,却越发加深我心中疑虑。

  曲终人散,她终于告辞离去。

  望着她婀娜而去的背影,我低声吩咐菱儿,“这几日看紧了文媛茹,我要知道她的一举一动。”

  已有好几日不见崇贤,想去寻他却终是没踏出那个步子。

  趁着阳光和暖,我坐在院子看着书卷。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遨徊从之,道阻且长;游从之,宛在水中央。”看着,突然神思一动,那种若有似无的感觉又袭上心头。

  进屋搬了琴到院子中,指尖轻轻挑动琴弦,《思邪》之音扬起。

  思邪,是倾诉少女对梦中情人美丽幻想和对爱情愿望的曲子呐,可为何今日飘出来的,只有紧张和悲凉?

  想必眼前这个背对我的人定是满腹疑惑。

  “崇贤觉得此《思邪》如何?”

  他霍然转身,“雪,雪怜?!”

  诧异地望望我,再望望不远处那抹樱红色背影。

  “如若不是这样,雪怜要到何时才能见到崇贤?崇贤又要这样躲在暗处到何时?”

  “朕,朕哪有躲,朕只是恰巧路过而已,路过。”

  真是不诚实的小孩。要不是连着几日感觉到那若有似无的目光,我也不会想着今天让菱儿假扮我然后自己悄悄绕到这后头来瞧。

  跟在他后头进了院落,看着他佯装理直气壮的样子,忍不住轻笑。

  “雪怜笑什么?”他微微有些窘迫。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堂堂天子竟学人站壁角。”忍住嘴角的抽搐,心底却是欣喜的。

  他强自撑了撑,终是垮下那骄傲的表情,“雪怜。”

  “恩?”

  “朕害怕……”

  “怕什么?”

  “朕自觉无颜面对雪怜。”

  “为何?”

  “那日雪怜离开后朕想了很久,这么多日朕无时无刻不在想究竟谁对谁错?朕这么做究竟是功是过?也许是朕太过自负了,用自以为妥当的方式去解决事情,却不想招惹了更多的事端,是朕考虑不当,雪怜原谅朕好么?”

  望着他,我笑了,笑着说,“好。雪怜也请崇贤原谅我,好么?”

  他拉下了我的手,贴在心口,轻轻吟哦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遨徊从之,道阻且长;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听着,终是一笑,阳光落进眼里,晶亮。

  三月,当桃花怒放的时候,文清扬科状元及第,大魁天下。

  身后是很熟悉的饮茶的声音,我看着崇贤纤长的手指拿着盖碗,慢慢的喝着。当真赏心悦目。

  历年科考学政都是文派和安府两边人轮流做,今年在崇贤状似无意问我时,我却提了徐耀。

  为何?只因他够刚正,不偏不倚,如他选了文清扬,他人定不会有微词,崇贤对今年科考出来人也定会另眼相看,少了裙带关系的有色眼光。

  “想不到文家二公子学识卓绝,当真是难得一见的人才。”

  “哦?那与当年我哥哥安元思相比呢?”

  其实我问的无意,却引来崇贤一番思索,“不分伯仲,元思文滔武略,是个全才,而这文清扬更注重文,善把握大局,治理方面很有一套,都是青年才俊啊。”

  我轻笑,“知人善用,崇贤当真慧眼识英雄。”

  文意廷那个老狐狸这下该满意了吧,被削的面子全部都捞了回来,甚至还多贴了些金,应该不会再为难崇贤了吧。

  那时什么边关告急,军心涣散,不过都是他策划煽动的噱头,为的只是胁迫崇贤而已。竟为了一己私怨置天朝社稷于不顾,这老匹夫,怕是副相位置坐腻了。

  “只是今后不要变才好。”崇贤隐隐叹息。

  知他担心什么,朝廷这样一个争权夺势的地方,日子久了多半都会迷失自己,这也正是当初文清扬不愿入朝为官的原由。

  “有文相在,应该不会有什么变故吧,毕竟他们是父子。”我试探性地说。

  “正是这样,朕才担心。只愿文清扬不要卷入党派之争才是。”

  我听了,想了想,一笑,“那崇贤何不为自己培植势力?”

  他有些微惊讶,“雪怜的意思是……?”

  “趁着文清扬现在尚未陷入谁也说不清楚的漩涡中,拉拢他为己所用。另外崇贤还可趁这科考之际挑选些没有根基,踏实能干之人,并不一定要给他们多高的职位,只需掌握的是各府的军政要职即可,这样还不易引起两派人马关注。”

  “可这些人当中也不是人人可以相信的,难保以后不会变呐。”

  “十个当中选一个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多一个算一个,崇贤总是要慢慢来才是。”

  他望着我,怔了半晌,“如雪怜是男儿身,定是有作为之人。”

  我一愣,赫然发现自己说多了,垂下眼眸,端起茶盏掩饰着,“崇贤又取笑雪怜了。”

  文清扬高中,宫里头最欢天喜地的自然莫过于文媛茹,她终又可以扬眉吐气,颐指气使。

  那些日子派人的盯梢,回报的居然是她每日呆在永福宫练琴,说不感到奇怪那是骗人,尤其当我得知她反反复复练的都是《佳人曲》时,心中疑虑更是一层深似一层。

  这文媛茹究竟意欲何为,我当真没能明白。

  就如此时她又来了凤临殿。

  有时候她心思深沉,如那日邀我去永福宫暖阁,然后又私下派人领了康贤妃奶妈过来好让她听到我所说的那一番话,再使了种种手段逼我至那一步;有时候她又心思简单,如此时,明摆的炫耀,只为了显示她文家如何的风光。

  轻笑。

  “皇上如此看重文家,不知文贵妃是否想过要让文府更加荣耀?”

  轻描淡写一句话果真挑起她全部的好奇,“该如何?”

  “很简单,赐婚。”

  “赐婚?”

  “不错,如果有位公主嫁入了文府,文贵妃觉得文府地位将会如何?”

  轻笑着捏了蜜饯在指尖搓来搓去,又随手将揉的破碎的蜜饯丢到池塘里,几尾红鲤立刻围了上去纷纷啄食。

  她疑惑地望了我半晌不做声。

  知道她在思量,一直敌对的人怎会出主意帮她家光耀门楣?只是怕她想破头也不会知我为何这么做。

  看着她的眼神瞬息万变,最后闪过一抹欣喜,我知自己已说动了她。

  她匆匆告辞,衣衫翩飞,步子轻快地有些不着地。

  傻女孩,我冷冷一笑。

  次日起身,已是日上三竿。

  梳洗过却是倚在榻上懒懒不想动,大约是春困了。

  听得有人靠近,睁开眼,却见李德常垂手侍立榻前。

  “李公公有何事?”我扬了扬眉。

  “禀娘娘,皇上下旨摆宴御花园,请娘娘过去。”

  “摆宴?”隐隐蹙了蹙眉,想了想,“是宴请今科文武三甲?”

  “正是。”

  “劳烦李公公告之皇上就说本宫身体不适,无法参宴。”

  怎能去?还不是见文清扬的时候。

  又隐约睡去,不知多久,只觉着有只蝴蝶不停在我面上扑朔,额上,鼻上,唇上,终是不耐地挥了挥手,却只是换来一时安稳,不多时又复始。

  终是一阵轻笑惹得我睁开眼,崇贤正坐在榻旁,盈盈含笑眼眸一下落入我的眼,面上停留的原来是他的手。

  “朕听闻雪怜身体不适,特地赶过来看看,宣太医了么?”

  不禁有些愧色,“无何大碍,只是觉得有些困乏而已。那些三甲怎么办?”

  “还有徐耀,文意廷他们在,不碍事。雪怜用过膳了没?陪朕用膳可好?”

  咋舌,却不想小撒一谎竟惹得天子舍宴赶来。

  用罢午膳,崇贤陪了我作画。

  “当真不用去吗?”我不禁担心。

  “无妨,该说的上午朕已跟他们交代过,其他的这么多人不好说,不如另挑日子再行商议好了。来,我来给雪怜的画题字可好?”

  摇了摇头,随了他去。

  “崇贤,我有一事相求。”

  “何事?但说无妨。”

  “我想回趟安府。”

  崇贤身形一顿,毫管墨汁滴落,污了一片。

  “我明日便回宫来,如何?想必崇贤也知道父亲最近情绪不稳,我只是……”

  “朕明白,雪怜是为了朕,对不对?”

  我望着他的侧面,终是一笑,“恩。”

  他转过头,望着我,眼里闪着不确定的惊慌,“答应朕,雪怜一定要回来,好不好?”

  抬手抚上他的脸庞,痴痴地,痴痴地望着,终应了声,“好。”

  这次回府格外低调,只带了菱儿和少数几个侍卫。

  想去探望母亲,却因母亲服药刚睡下而做罢。

  母亲身子一贯柔弱,只是近日来更见衰弱,父亲眼中的憔悴显而易见。

  “爹。”

  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书房,隐约看得见细小微尘其中飞舞,阳光中父亲闻声抬起头,“怜儿?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

  “皇上知道的,女儿明日便要回宫。”

  “哦。”父亲茫茫然点了点头。

  看来这次科考安府失利与母亲病弱两事耗费了父亲太多的心力,叱咤风云的权相此时却如迟暮老人。

  “爹,娘究竟怎么样了?”

  父亲望着窗外,长长叹了一口气,“天命难违啊……命中注定的,逃也逃不了……”

  “怎可相信天命,爹,您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

  父亲深深望了我一眼,“有些事也许是到了该让你知道的时候了,只是你娘想亲口告诉你,等她醒了你便过去吧……”

  一阵沉默,抑制不住的心里酸涩。

  终是父亲叹息,“怜儿,这次科考学政人选是你属意吧。”

  “正是。”

  “既然这样那定是有你的道理的,父亲老了,很多事力不从心了,怜儿你自己凡事要小心了,知道么?”

  “女儿知道。”

  “你这次回府不单单是回来看望我们吧,有什么事要办就去吧,那些侍卫爹会帮你牵着。”

  “可是娘——”

  “你娘现在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怕是要到明日才会醒吧,不碍事,到时自会喊你。”

  “……那女儿去了。”

  我答应了退了出来。回眸,父亲拿出一副画轴细细望着,眼中的柔情与伤痛却是怎么也抹不去。

  父亲,当真深爱着母亲,却为何当年又娶了妾伤她的心?

  当真不明白,爱情总是无法完美么?

  带了菱儿,悄悄从后门坐了轿子离去。

  坐在轿中,握了握手中物,心中却是百转千回。

  “小姐,逍遥楼到了。”菱儿一声轻唤拉了我的心思。

  甫踏入逍遥楼,尽管低调还是引来了颇多惊艳的目光。

  由小二领着上了二楼雅间。

  落座,给了些赏银,“小二,麻烦喊一下掌柜的过来可好?”

  望着颇大一锭元宝,小儿忙不迭地点头跑了出去。

  无所事事地欣赏楼外街上人来人往。

  “不知这位小姐找本掌柜有何要事?”

  听着声音,我霍然回头,精致的五官,俊美的脸庞,更是那带笑眼眸,幽亮如稀世珍宝。

  “无极?!”我低呼出声,方惊觉自己失态。

  望了眼菱儿,她明白地出了门守着。

  “这里尽管放心,不会有差池的。”他望着我,笑道。

  “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他坐了我对面,扬了扬手中茶壶,“进贡的紫笋,如何?”

  我笑了笑,心中默默惋惜,紫笋如此喝法当真是糟蹋了。

  “你怎会在京城?”我轻问。

  “处理一些事罢了。”

  “因为三甲里有你的人?”

  他一怔,兴是没想到我如此直白,懊恼地笑了,“只是原因之一。”

  “哦?那之二呢?”

  他一笑,却是没有回答。

  “无极,这样东西我想应该——”

  “你留着吧。”

  “可是……”

  “无妨,信物罢了,而且你今后还用得着,不是么?”

  我怔了住,挂在手中的金链兀自晃着,在我和他之间,晃花了眼。

  “无极,我可以信赖谁?”我知道他应是知晓我问的指何。

  “我。”

  有些气结,都这时了还如此耍无赖。

  见着我瞪他,他一阵大笑,“有没有人告诉你,你这个样子很可爱?就像是吃不到糖的孩子。”

  “喂。”我斜睨他。

  “还是说只有我一人见过?”他突然凝望我,眼中是难解的情愫。

  莫名一阵无措,低头喝茶。

  听得一声叹息,“有事你找小路子便行,他好歹也是我飞鹰堡的堂主。”

  “什么?!”我真想摸摸自己下巴是不是还在。

  “不可置信?”他一笑,“别看他小,可是自幼便接受我飞鹰堡残酷训练的,能力自是不在话下。”

  “那你竟然舍得将他送入宫当个太监?”

  “谁说他是太监了?”

  “可是……”突然想到他在宫里的势力渗透,于是闭了口。

  突然又想到一人,“那冬儿呢?她该不会也是个什么主吧,或者一介侠女?”

  “她?她只是小路子的妹妹而已。”

  “这么简单?”

  “对,就这么简单。”

  又是一阵沉默,忍了半天终还是没能忍住,“那宫里假太监还有多少?我是指像小路子这样的。”

  他望了我一眼,有些好笑,“怎么,怕被侵犯?”

  横瞪他一眼,悻悻然喝我的茶。

  “没了,就他一个而已。”

  抬眼望了望满脸无辜样的他,终是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

  这人,还是那般贫。
 楼主| 发表于 2009-4-16 08:21:02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文 第十九章

  

  赶回家中已是晚饭时分。

  饭桌上有些沉闷,父亲自始至终锁着眉头,大家都自顾着吃饭谁也没说话。

  吃至一半,父亲突然开口沉声问我,“如何了?”

  一怔,旋即明白过来父亲所指为何,“还差一半。”

  父亲明白地点了点头,又是无话。

  吃罢晚饭先回了樱雪院,让菱儿泡了茉莉花茶,边喝边拿本书卷看了起来。

  一宿,看了看身旁做着女红的菱儿,“菱儿,今夜你帮我到夫人那去候着吧。”

  “啊?有什么事么?”她很是不解。

  “夫人的身子想必你也很清楚,父亲说母亲醒来后有事要告之我,所以菱儿你一等夫人醒来便来喊我,如何?”

  “恩。”二话不说,菱儿拾掇了女红,拍拍裙上褶皱便出了门。

  等着她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我轻轻出声,“办得如何了?”

  门外闪进一个人影,“冬儿已通知了文公子。”

  我一笑,“更衣,准备出门。”

  夜凉如水,月正中空,一地清辉。

  碧波粼粼,湖畔杨柳青青。空旷而又幽静,衬得那低柔的笛声似有若无般萦绕耳间。

  吹得好。我顺着笛声前行,经过一座石桥,一盏灯笼插在河边柳树上,映着下面的水,盈盈的红。旁边,一白衣长发男子临湖而立,衣袍被灯笼映得显出浅浅粉色,长长的睫毛在他光净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手中的玉笛散发着柔和的光。

  停了下来,侧耳聆听。

  一曲终了,他抬头朝我微笑,乌黑的眼微微眯起,形成弯弯的月牙,眼波闪着碧莹色彩,如同滟滟水池。

  原来男子,也可以生的这般天然绝代。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真不愧是文二公子,小女子叹服。”我微笑。

  “冷小姐谬赞了。”

  走至水边,背对他,放下头上覆的披风,凝望远远对岸通明闪烁的灯火,“我本不姓冷,想必你也早已猜到。”

  身后无声,我顿了顿。“文公子没有什么要问我的么?”

  “……清扬确实早已想到,只是清扬一直想等着小姐亲口告诉我。”

  我垂眸望着一泓碧波,没有说话。

  “小姐如此谈识必是大家出身,可是京城之中并无冷姓大家,但清扬相信小姐必是有难言之隐,如今小姐既已言明,不知小姐能否说与我听?”

  我轻笑,既是难言之隐又如何能言?

  “小女子此次前来正是想告之公子,还请公子忘了我吧,权当一切只是一场梦,如今梦醒人散,是该结束了。”

  如我所料,他一阵惊讶,“为何?!清扬不明白,是不是清扬做错了什么?”

  “不,你没有错,错在我。我明知与你不可能,却还是不自主地进了来,如果一开始便告之公子,也许就不会有今天,是我的自私造就了这个错,可我不能继续再错下去,我不能为了一己私欲毁了公子的前程,清扬,你明白么?”

  回转头,对上他慌乱的眼,相信他看到的应是满眼的悲伤与痛苦。

  “不明白,我不明白,究竟为了什么?到底什么阻止我们?”

  我一笑,极尽的惨淡与无奈,“清扬不必问了,有些事还是不明白的好。我只能说,还请珍重,不管发生什么,路终究要走下去,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

  “可是——”

  “多情自古伤别离,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如果怨我亦无妨,只叹命运弄人,终究苍生梦醒,只恍若隔世。”

  回转头,不去看他,径自离去。

  坐入马车中,揉揉眉心,终长长叹一口气,“真累,他没跟来吧?”

  “应是跟不来,小姐派去的人功夫不弱。”冬儿侧坐一旁替我轻轻拿捏着。

  点点头。只不过跟无极借了些人手缠住文清扬让他无法跟来而已,应是问题不大。

  “小姐这样做当真不会有问题?不怕他日后知道了真相怨恨?”

  我听了,轻轻一笑,“怨恨固然难免,但刚刚一番话他听了只会以为我是身不由己,与他分离实属无奈,而且怨恨也好,日后我需要他的怨恨。”

  “怨恨也好?好奇怪的想法,冬儿真是不明白。”

  “不明白?不明白也好,明白了太多会累,烦心的很。”

  我闭上眼,倚了软垫小憩。

  “今日之事不要向任何人提起,包括老爷,知道么?”

  “冬儿记下了。”

  回到樱雪院,安排的小丫头仍坐在房门口等着。

  “菱儿有过来么?”

  “回小姐,菱儿姑娘并没有过来。”

  安心地让她退下,冬儿服侍了我睡下。

  第二日醒来时天边已是大亮,睁开眼却瞧得菱儿垂手立在不远处。

  “菱儿?”脑子里一片空白,猛然间醒悟,惊地从床上弹坐起来,“是不是夫人怎么了?”

  “夫人晨时已醒,菱儿在这等候小姐。”

  “怎么不喊醒我?”她却是替我更衣不说话。

  匆匆梳洗过,赶去逸轩居。

  我掀开软帘进了屋。

  屋里药味更见浓郁,那丝苦连点的熏香也无法盖过。

  母亲躺在床上,听着响声睁开了眼,望见是我笑着硬撑着坐了起来。

  赶紧过去扶起母亲。不过几月不见,母亲更见孱弱,脸色苍白得不见血色,手指更是细瘦得几近透明。

  “娘……”只此一声,我竟再也说不出话,喉咙犹如哽了住。

  “傻女孩,为什么要哭呢?娘这不是好好的吗?”

  母亲抚上我的脸,这才惊觉自己泪珠滑落脸庞。

  “好了好了,不要哭,你这一哭把娘的心都哭乱了,还如何说话呢?”母亲柔声劝慰。

  我拭了眼泪,凝望母亲的脸庞。母亲是绝美的,明月风度流水身姿,就如空谷幽兰,静静引人神思。

  可是天妒红颜,这般的风采,竟再也留不住了么?

  “怜儿,有些事娘一直想说与你听,可总不是时候,现在也该告诉你了。”

  “娘……”

  “怜儿在宫里见过一个叫‘水月洲’的地方么?”

  轻轻点了点头,却不知母亲为何提起它。

  “那地方是不是很美?就如仙境一般?”

  “恩,很美,超然脱俗般神圣。”

  “果然啊……”母亲长长喟叹。

  “娘?”

  “想必雪怜听过吧,天朝史上最美丽的传说……可惜终究只是传说,人们美化后的东西。”

  我有些茫然,不知母亲说这些意欲何为?

  “传说在百年以前东方有座神秘古城,叫‘无双城’,那里的人们仿佛是受到上天特别垂爱,男俊女美。这些雪怜听说过么?”

  点点头。这些已如广传的神话,深入人心。

  “可是无双城却在一夜之间消失了,很多人说他们是被神召唤到了天上,也有人说他们因为不堪外界纷扰搬到了更远的地方,可是事实真相呢……呵……”母亲一笑,却是满含讥讽与伤痛。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不知为何,我的心突突跳地厉害。

  “被灭城了,一夜之间,整个城就被夷为平地!”

  我惊骇地说不出话。

  “地上的血流成了河,满堆的尸体焚烧后的烟盖了半边天,人们却傻以为那是成仙的祥云,当真无知啊……”

  “是谁如此残忍?!”

  “谁?这世上谁才能做到如此?谁能在一夜之间灭了偌大的城?又有谁能编造散播出种种谎言堵了悠悠众口?轩辕一族,当真没了人性!”

  母亲突然咳了起来。

  “娘!”

  “不碍事,不碍事,怜儿,娘告诉你这些不过是想让你明白,我们与轩辕家是永远的宿敌,命中注定了。”

  我震惊,“娘的意思是……?”

  “怜儿,你可是上天挑选的人啊!”

  “不明白,女儿不明白。”

  “当年轩辕为了夺取这江山不惜灭我全族,只因一个子无虚有的传闻,数万人,便这样死不瞑目。如今,雪怜你要夺回这江山!”

  “我?!”

  “不错!娘等的就是这一天,我们无双城的后人世世代代等的也是这一天,娘自知这身子已是熬不了多久,娘无法亲眼见到那一天,但雪怜一定要答应娘,千万,千万不要心软。”

  “可是——”

  “没有可是,娘为了能走到这一步违了天命,落到如此地步,怜儿,你别无选择!”

  又是一阵急剧的咳嗽,母亲的脸苍白得可怕,“怜儿……答应娘……”

  我惊觉自己手抖得如此厉害。

  “……好……女儿答应娘。”

  我从不知道母亲身后藏了那么多的事,也从不知道母亲对我寄予了那么大的希望。

  如果换是别人,我会一笑置之,多么荒谬。可她是我的母亲啊,她的目光是如此柔和而又如此坚毅,如此爱怜而又如此伤痛。

  雪怜,你注定受上天恩宠,要到那最高的地方去,站在高处俯视苍生。

  苦笑,竟是如此意思。我能吗?我可以吗?难道要我效仿武氏?

  我不想,我不愿。什么无双城,什么灭族,我不懂,我只知道我姓安,我叫安雪怜,我生在天朝宰相家,我是轩辕崇贤的皇后,我要助他千古流传,别的我什么都不懂。

  可心底的伤痛又是为何?

  母亲,您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为何要如此残忍地对待您的女儿?

  “雪怜,原来你在这里。”回头,崇贤笑意盈盈而来。

  “恩。”牵强扯出一抹笑,复回头望向那处,“当真美丽,水环雾绕,定是为美丽的人儿建造。”

  “雪怜说的可是水月洲?”崇贤靠了过来,也望向不远处的琼楼玉宇,“确实如人间仙境,先祖皇定是花费了不少心力。”

  “崇贤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朕只知是先祖皇为了心爱之人建造,这些事史册上记载也甚少,只是些宫人流传而已。雪怜怎么想到问这个?”

  “没,没什么。只是好奇而已。”

  拈过柳枝,细细端详,却片片似幽怨的泪滴,仿佛百年前不灭的伤痕。

  “……今天文贵妃来寻朕。”

  崇贤说得有些迟疑,我怔了怔,“文贵妃?所为何事?”

  “她请求朕赐婚。”

  “赐婚?”明白地微微一笑,“是为那状元郎么?”

  “不错,朕本来也觉得这不啻为拉拢文清扬的好法子,可是连带光耀了他们文家,朕心中总有不甘,所以想听听雪怜的意见。”

  “我的意见?”抬头望着天上白云飘过,寻思了会,“雪怜觉得可行。”

  “为何?”

  “权当给文家的定心丸,否则文相会心生异端,到时反倒不妥。”

  “恩,朕也如是觉得,雪怜觉得长锦公主如何?”

  “东陵王的长女?年岁倒是相符,听闻也是才貌双全,不如何时宣进宫见见如何?”

  “好,就这么说定,朕这就去办。”

  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身影,不禁苦笑。何谓听我意见,连人都已属意好,怕是自己早已决定了,只不过怕事后我责怪所以特佯装来询问一番。

  不过也好,这也本是我所想的不是吗,赐婚,然后怨恨,文府内的矛盾迟早会有的,现在再加上个东陵王,呵,当真是场复杂的游戏。

  素手执子,几番起落,盘上情况已是分晓。

  “娘娘棋高一着,长锦输得心服口服。”面前之人微笑着,唇红皓齿,乌黑的长发挽出华丽的宫髻,露出修长的颈子,冰肌如雪。

  绝色佳人,我禁不住地赞叹。

  不仅美丽而且聪明,输得找不到刻意的踪迹。当真出身世家,明白规则,懂得胜负的界定。

  “知道今日本宫招你进宫所为何事吗?”

  “长锦听家父提起过,是为长锦终身之事。”

  很好,我微笑颔首,大方而不矫柔,颇具大家风范。

  “那好,既然这样本宫便明说了,长锦对今科文状元可有印象?”

  “娘娘是说文家二公子么?确是丰采之人,天街夸官好不风光。”

  “那如将长锦指婚与他,长锦觉得可好?”

  她一笑,白皙的脸有一抹淡淡的嫣红,“但由娘娘做主。”

  心下微定,倾身倚入身后椅背中,“长锦为本宫抚上一曲吧。”

  一串清音,琴曲并无惊天动地的高低起伏,似微风,青青而拂,如溪水,潺潺而流,彷细雨,飘飘而落。

  我闭上眼。文清扬,我能为你做的也就只有那么多,在不幸中尽可能争取最大的幸福,也算我对你的补偿。

  文清扬,当朝文副相之子,今科文状元,官拜大理寺少卿,正四品,同时赐婚东陵王长女长锦公主。

  当真圣眷非常。

  本是和满,却不想看到崇贤的大发脾气。

  刚走至朝阳殿门口便瞧着一个金炉骨碌碌滚到脚边,“崇贤为何如此动怒?”

  “岂有此理,当真岂有此理,那文清扬真是不知好歹!”

  “发生什么事了?”有些诧异。

  “他居然拒婚!当着百官的面在朝堂上一点面子也不给朕!”

  心下一顿,“他拒婚?”

  “说什么尚未为朝出力,无心儿女之情,恐有负圣恩,借口!”

  想了想,“是不是东陵王责难了?”

  他望了我一眼,怏怏然点了点头。

  果然如此,东陵王何许人,定是让崇贤难堪非常。

  “其实文清扬所说之辞并非毫无道理,虽说他夺得状元,但还尚未有何名震之处,政绩更是不说,独是占了文副相之子的名头,想必他是想等自己有了功绩再谈此事吧,彼时靠自己能力,众人皆知良将贤臣,东陵王脸上也更风光。”

  崇贤不语,沉思了番,“雪怜所言也有道理,好,朕再找王叔劝慰番。”

  笑了笑。强牵之词,却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文清扬,如何才能让你死心?

  “文贵妃奏请出宫回府。”

  一顿,放下手中书卷,望向面前垂手而立的李德常。

  突然醒悟过来后宫嫔妃如要出宫必得奏请正宫皇后,又想到自己之前私自出宫那么多趟,不禁暗笑。

  “回府么?”想了想,“准奏。”

  她此时回府不外是为了文清扬拒婚一事。

  是想劝说一番吧,也好,越是劝说,怨恨越深,再加个一旁施威的文意廷,更是恶化。再如若他知道这赐婚一事是由文媛茹提出,他又会如何觉得?

  不禁冷笑。

  “另还有一事是皇上差奴才告之娘娘。”

  “哦?何事?”

  “据来报,突厥已修书投降,如若没有意外,下月娘娘便可与安大人重逢。”

  “此事当真?”惊喜望向他。

  “千真万确,奴才岂感欺骗娘娘。”

  “太好了!菱儿,多拿些赏银来,辛苦公公了。”

  安元思,我的哥哥,我们终可以重逢了。

 
 楼主| 发表于 2009-4-16 08:21:35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文 第二十章

  

  大军凯旋,回京那天,文武百官都出城迎接。

  风持着旌旗,刀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士兵们踏着整齐有力的步子,潮水一样涌进京城的城门。

  挺立的身姿,昂扬的头颅,还有迎风飘舞的旗帜,都在述说着胜利者的骄傲。

  战争结束了,百姓的噩梦结束了。

  坐在皇辇中,隔着朦胧的白纱眺望那长长的队伍,更是队伍前列骏马上那熟悉的身影。

  明明隔着那么远,我却仿佛能清楚地看见他的表情,他的微笑。

  哥哥……

  有人轻轻握住我的手。我望去,崇贤在我半步之前威严庄重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只是长袖下的手指却紧紧握住我的手,传递着温度。

  终是解慰一笑。

  顺着红毯铺成的台阶缓缓步下,目光一一掠过面前的人,终和哥哥对了上,他望着我微微一笑,叩拜,接受圣恩。

  一切是那么欢欣。

  却在回头那一霎那对上一张苍白的脸,以及他脸上受伤的表情。

  那一瞬间,我听见空气中破裂的声音,隐隐传来。

  文清扬,时至今日,你终于可以明白为何是梦,为何无可奈何。

  慢慢垂下眼眸,掩饰心中一阵莫名的酸楚,冰凉的手指只感觉到崇贤越握越紧的力量。

  安元思,击退突厥,护国有功,升封兵部侍郎,从二品。

  当真是好。我望着绚烂飞舞的樱花,无声地笑了。

  “雪怜因何如此高兴?”

  听着他轻快的声音,我莞尔,慢慢回头,“为着崇贤的高兴而高兴。”

  他果真一阵爽朗笑声,“知我者,莫过雪怜。知道么,今天上朝文清扬竟然自己上折请求赐婚!”

  “哦?”明知的结果,听到却是心下一涩,“那东陵王肯么?毕竟是被拒过的。”

  “应是不会有很大问题,朕听闻长锦非常满意这门婚事,上次被拒绝了竟然还帮文清扬说话。王叔疼爱长锦是出了名的,相信应该能成。”

  “那就好,这样是最好了。”

  抬头望着空中白鹭飞过。

  “雪怜有心事?”轻轻拥我入怀中,他轻问。

  “……只是挂念母亲。”

  “那等过一阵子朕陪雪怜回安府可好?”

  “……好。”

  华丽而隆重的婚礼。

  一边是东陵王府,一边是相府,再加上皇上亲自赐婚,如何的尊贵自是不用说。

  更是那红衣白马,轻逸灵秀的新郎官,整个京城为之轰动,争相一睹绝世风采。

  东陵王再次允了婚事,却要请皇上皇后主婚。

  坐在上首,我隐隐按压下欲夺路而逃的念头,只是保持着最雍容的微笑。

  多么登对的壁人,多么美满的一幕,只除了文清扬偶尔望向我时空洞的眼神。

  有一刻,我甚至觉得在这里行礼的只是他的躯壳。那样异常的冷静,在欢笑的人群中犹如一叶孤舟。

  手不由自主地颤抖。原来,原来我竟是如此害怕他的憎恨,害怕他的遗弃。

  只好推说身体不适,一等行完大礼,便告辞回宫。

  离去的时候我最后一次回头。

  文清扬正默默地凝视着我,从他眼神里我又一次感受到那种深入骨髓的悲伤。

  无声叹息。

  崇贤轻轻握住我的手,抬头,想对他一笑,却突然发现隐隐骚动的人群。

  脑中不曾反应过来,已经见人挥舞着刀剑飞身而来。

  场外场内早已乱成一团,原来竟是有人混迹人群中,趁着众人喜庆毫无防备之时行刺。

  侍卫尚远,敌人却近在眼前。我和崇贤交握的手渗出汗来,彼此都感到了对方的紧张。

  凌空一剑。崇贤带着我险险躲过。

  “皇上!”一声大喝,转头,竟是哥哥。

  “保护好皇后!”下一刻,我已落入哥哥怀中,那头,崇贤与刺客纠缠起来。

  “大哥,去救皇上!”我紧攥了哥哥的衣裳,期求着。崇贤武功毕竟平平,怎能与武林高手抗衡?

  “可是……”

  “不用担心雪怜,他们的目标是皇上啊!”

  哥哥的目光在我脸上寻梭了番,终是点头,将我交与身旁侍卫。

  交战的双方,混乱的人群,在拥挤中逆着人群向我这而来的文清扬,以及那穿过侍卫来到我眼前的剑光,我不禁叹息。

  却有人用力拉开我,我踉跄退后,惊见崇贤已挡在我身前,胸口鲜血淋漓,寒光凛冽的长剑已没入三分。

  我惊骇欲绝地按上那犹自汩汩冒血的伤口,温热的血液瞬时染满我双手。“崇贤,崇贤……”,我只念得这两个字,便颤颤说不下去,只拼命想按住那泉涌的血。

  终是大批人围了过来,刀剑明晃,严阵以待的将我和崇贤围在中心。

  周围呼喝不绝,崇贤脸色苍白如纸,浑身血迹淋淋,依旧静默无声地看着我。

  这傻瓜,他不知道刺客是来杀他的吗?!

  崇贤突然拂上我的脸,手指慢慢擦拭着,满眼怜惜痛切,“怎么哭了?别哭了,朕没事,死不了。”

  什么时候?我哪里有哭?我茫然地伸手摸上自己的脸,但觉满面湿润,不知是我的泪,还是他的血。

  那么多的血,仿佛要将我溺毙。

  突然惊觉要替他止血,惶惶然想起身唤人,却被他拉住手,“别走,雪怜别走。”

  他牢牢地抓着我的手,生怕稍不用力便会消失不见。

  反手握那冰凉手指,让彼此安心,“不走,我不走,我会一直陪着崇贤。”

  原木青砖,廊回梦转,满池满池的荷花,雨后更显娇艳。

  这里是京郊行宫,没有潮湿阴暗的宫殿,也没有深的仿佛可以滴出颜色似的花草,有的只是江南园林般的韵致风情,清清淡淡就如那满池芙蕖。

  “娘娘,这是今儿个呈上来的折子。”小路子恭敬地捧过。

  “放着吧。”

  崇贤遇刺,满朝文武震动。

  刺客抓着了,却是全部骄傲地自尽,只是依稀凭着衣摆上特殊的印记认出是突厥大汗手下的暗杀集团。

  一时风云色变,众武将纷纷请命出兵突厥。

  崇贤伤重,已是不能伤神,望着他苍白憔悴的睡颜,只那一刻我便已做出决定。

  于是以崇贤之名下旨,封安元思为将军,衔兵三十万,交战突厥。

  然后又颁旨前往行宫养伤,在这里,静静地没有人会打扰崇贤。

  大家只知将奏折呈往此处,却不知皇上因服药而整日昏睡,所有政事皆是我在处理。

  宫里留了李德常打理,后宫也交予了文媛茹。

  想起留旨时文贵妃的不甘,不禁一笑。她也是聪明人,怎会不清楚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可终究她只是贵妃,很多事身不由己。

  “娘娘,边关急件。”

  接来,小心看过,却是无声笑了。

  “小姐可是喜事?”菱儿在一旁研着磨。

  “恩,又是一个胜仗,如今突厥已被赶出数十余里。”

  意料之中的事,本来突厥已是大伤元气,怎可能再抵挡得住我天朝满含愤恨的虎狼之师?什么暗杀集团,怕也是有心人的故意安排,只是想挑唆战事而已,可究竟是谁?不过也好,就借这东风送我安家上云端好了。

  端了药膳进屋,正好崇贤隐隐转醒。

  “雪怜?几时了?”

  一笑,“已是午时,崇贤饿了吧,我刚命人做了些膳食送来。”

  扶了他起身,垫了软垫在他身后,“朕竟睡了那么久。雪怜,为何朕最近总感觉无力?昏沉的很。”

  “那日剑虽然偏了,却也伤了心肺,可能是太医下的药重了些,只是希望崇贤好好休息。”

  “不行,朕还有政务要处理,朕怎可殆倦。”

  赶紧止了他起身,“身体要紧,政务有那些大臣,我爹,文相,东陵王他们会顾好朝堂的。”

  “可是——”

  “重要些的事我已叫他们送折子来,等用完膳我读给崇贤听可好?”

  终于征得圣明天子同意,喂他用罢午膳,我示意小路子拿了些折子过来。

  翻开一本,阅读。

  “折子何人所奏?”

  “哦,是山西巡抚,报今年山西干旱,奏请朝廷拨发银两解决燃眉之急。”说罢,望向他,“崇贤觉得如何?”

  他隐隐皱了皱眉,“准奏,命户部拨白银二十万两,另外下令免了那里一年租税,好让百姓大概过得去这个年。”

  我执起朱砂笔,迅速记下。

  “只是这山西干旱,终是一患,这些事毕竟还是解决不了根本。”他长长一叹。

  我想了想,“崇贤为何不下令开凿河流?另辟水源,兴许有用。”

  “朕也想过,但开凿运河所费人力物力终是不小,弄不好民众不堪重负,惹得天怒人怨那可如何是好?而且此计可不可行尚未得知。”他隐隐打了个呵欠。

  “崇贤是不是困了?不如先歇着吧,这些折子雪怜先代崇贤看过,等崇贤醒来后再告之崇贤可好?”

  “可是——”

  “难道崇贤信不过雪怜?”

  他望了望我,终是点头睡下,嘴里还咕哝着,“朕最近总嗜睡,好奇怪。”

  我莞尔,不过药效罢了。

  只是不希望你太过伤神,进而影响你的身子,成了旧疾。自古多少名君为了天下耗费了自己全部精力。鞠躬尽瘁,我不希望你死而后已。

  日日批着奏折,每天定时看望崇贤,挑些折子念与他听。

  单调却暗地波涛。

  何谓朝堂变幻莫测,何谓权术阴谋,何谓倾轧排挤,何谓人心黑暗,这些时日我算是明了。

  看着他们斗得你死我活,争得头破血流,我当真只能冷笑。

  原来这就是崇贤的世界,父亲的世界,文相的世界,哥哥的世界,文清扬的世界。每个人皆为自己的利益而战,每个人都不能全部信赖,只能为了某个共同的利益而结盟,获利,然后出卖,背叛,撕杀。

  这是男人间的战争,却偏偏让我这个女人看个清澈,看得心寒。

  “娘娘,宫里来报,一云姓婕妤不日前染病归天,娘娘您看这事……”

  对,世上除了男人,还有女人。后宫,怕是世上除了朝堂外最黑暗的地方了。女人与女人间的纷争,妒忌与伪善并存,欺骗与怨恨长留。

  揉揉隐隐疼痛的太阳穴,“云姓?何出身?”

  “柳州知府的女儿。”

  “柳州知府?”不过从四品而已,又一妄想飞上枝头便凤凰的人,不禁嗤笑,“此事实情如何?”

  “这……”小路子顿了顿,“确实情况奴才并不知晓,只是听说之前她曾与文贵妃有过些许的冲突,寻了文贵妃的晦气。”

  原来如此。我颔首,“发丧回柳州,抚恤她家中,具体事宜就让李德常安排一下。”

  “是。”

  “还有,派些人前往柳州,具体的事相信你明白该怎么做。”

  “奴才明白。”

  文媛茹,有时候我真觉你傻得可爱,竟有人自掘坟墓。我要做的不多,只是派人撒播些话,风言风语,再旁敲侧击,何愁人心不去?

  端了莲子汤来喝,一口含下,却蹙了蹙眉,“为何这样甜?”

  菱儿有些微的诧异,“小姐不是一向喜甜的么?”

  想了想,吩咐,“今后就不要做那么甜了,腻得慌。”

  她望了我一眼,终是恭敬应允。

  运河我终究还是下旨开凿,却是在监督人选方面有些头痛。

  思索了两天,终究属意文清扬。

  很多人不服,只因这个差事油水颇多,却看在文相与东陵王面上不敢过于抗争,只除了父亲那一班老臣。

  于是吩咐菱儿带了口信回安府,却只有四个字——休趟浑水。

  父亲终是明白人,没几日,朝上已基本无异议。

  这世上明哲保身的人终究是多。

  朝中三不五时会有人来觐见,本应都拦了,却又怕人疑心,于是只让父亲和几位重臣见过。见时,我都会陪在君侧,摆出事不关己的样子,却隐隐注视着他们。

  毕竟都是摸滚那么多年的人,很多事宁可疑惑在心里也绝不会当出头鸟,有时候我真该感谢他们的圆滑和世故。

  只有一次,河运总督突然说了句话,“关于开凿运河之事,臣觉仍有不妥,经费之庞大,恐怕户部一时难以支出,还望皇上三思。”

  四下一片沉寂,我明显感到崇贤握着我的手一紧,望着我的眼眸沉了下去。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注视交叠在一起的手,心却不由自主地突突加快跳动起来。只一句话,就只要崇贤一句话,我马上便可万劫不复。

  窒息的沉默。那总督终也觉察到自己说错了话,有些无措地望着崇贤与我,额头隐见冒出的冷汗。

  终,崇贤望着我,沉沉开口,“圣命不可违,依旨行事,难道你不会么?!”

  那总督当下跪地,不住磕头,“臣该死,臣自当谨遵圣意。”

  也许他事后自己也会纳闷自己为何要跪?只是那气势,崇贤那隐隐浮动的嚣煞气势,连我也是冷汗湿了脊背。

  那一日我已是做了最坏打算,本以为会被参个“篡政”的罪名废了这皇后的名头,却不想那一日崇贤只是紧紧看了我良久,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就只是看着,看得我由不安到惶恐再到平静。

  最不济一尺白绫,一壶毒酒,那一刻,我发现自己竟看得如此之开。

  这般想法,于是释然一笑。

  然后听得他长长叹息,“雪怜,今后不可再瞒着朕做这些事了。”

  我一震,不可置信。

  他就这样原谅我,连小小惩戒都不曾有!

  于是我知道,他爱我,已深入骨髓,怕是至死方休。

  一切仿佛又如原初。但是我知道,只是仿佛而已,还是有什么变了。

  崇贤醒着的时间越来越长,凝视我的表情却越来越严肃。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或是他怀疑了什么,只是照旧地每天帮他念折子,批了,再问得他意见。

  可是该问不该问,该说不该说,我还是清楚的很。

  很多事,能不搬上台面最好。

  这么些日子下来,就算常人也已发现政务把持的人是谁,更何况那些终日研究权术,狡猾如狐狸的权臣们。再加上崇贤那日无意间的袒护,父亲在朝中的明言暗示,众人均以为崇贤默许将政务交予我处理。于是来行宫的大臣们渐渐直接询我政事,只是偶尔象征性地觐见崇贤。

  我不知这是幸运还是不幸,从某个形式上来说,我已是这天朝的权力核心。

  但对于政务,我毕竟不如自小学习军政的帝王,也不如钻研朝政多年的权臣们,于是很多时候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由着父亲做些事情,只要不过分,我便不插手。

  其实很多事情我心里明白的很,但只是无奈。

  何谓牵制于人,我算是明白了,所以历史上才会有那么多无奈的帝王。

  叹息。

  但我知道,这一切都只是暂时,终有一天,所有都会回归原初,而那一天,已经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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