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eedom」美人鱼和醋 文/醋

SOS-大兵

[1]
我不太喜欢回忆的，而且即使回忆，我一般也只回忆夏天发生的事情。冬天太寒冷，如果再配上一点悲哀的回忆，很容易令人发抖。

从没见过这么爱吃醋的女孩。
我是说真的。如果吃醋也算是一门本事的话，那我想她应该算是“宗师”了吧。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文学社的社团活动室里。她坐在靠窗的座位前，眼睛遥望着窗外，一只手给自己徐徐扇着风，另一只手则以拇指和食指托着下巴，显得十分精致。蓝色的连衣裙，让人想到了大海，和夏天的阳光一起，把清爽的感觉映衬出来了。
你问我为什么会看美女？因为很奇怪啊。文学社向来是我们大学最闲散的地方，所谓的“社员”也只是一些懒得加入其他社团，图一份清闲的闲人而已。况且自从我上任之后更是如此。平日里也就一些老熟人，今天竟然平白多出一名美女，而且还是气质型的。
她一定是个大家闺秀吧，我以文学社社长独到的眼光判断道。
事实上，如果她没有为自己倒“茶”的话，在场的人都应该是这样想的。
然而当她从包包里拿出保温瓶，满满的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醋的时候，所有人都惊愕住了。
我之所以知道那是醋，是因为在那样的夏天，它所弥漫出的刺激性酸味实在太强烈了。
没有在意其他人的神情，只见她正襟危坐，双眼严肃地盯着杯中黑黑的醋，两只手慢慢地将它捧到嘴边。先伸出舌头浅尝了一口。然后锁起眉头，鼻子微微皱一下，一抬头，闭着眼睛咕咚咕咚地将醋一饮而尽。
我只能说，她鼻子微微皱一下的时候，真的很可爱。
“啊~~”她伸出舌头，发出像是喝酒后的感叹。“好酸啊。”
“音色不错。”我放下手中的书，走到她身旁对她说道。“跟你爱喝醋有关吗？”
该我社长出面管一管的时候了。因为她的举动，在活动室里引起了不小的骚动。虽然我平时奉行无为而治，但太高调毕竟不好。文学社向来是被学校遗忘的地方，从前代社长开始就是如此。
虽然夸她只是一种搭话的手段，但她的声音，真的不错。
“这是‘仪式’。”她笑了笑对我回答道。
我再次怀疑她的脑袋是不是秀逗了。
我问他是什么时候加入社团的，她告诉我这是秘密。
我问他为什么来文学社呢，她告诉我因为她听说文学社的社长很好欺负。
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我似乎已经“艳名远播”了。
她很喜欢笑，在说话的时候永远都是笑着的。笑着，然后习惯性地把头发理至耳后。
我注意到她在看着的书是《美人鱼》。童话故事，我自己已经好久不看了。
“美人鱼是男生还是女生？”这是她问我这个社长唯一的一个问题。我回答她是“女生”。真的，我是很认真地回答的。
“不，美人鱼一定不是女生。”这是她下的结论。她在争论的时候习惯把脸凑得很近，于是，又能看到那会微微皱一下的鼻子。
我问她为什么美人鱼不是女生。她笑着说没有为什么，只是觉得逗我玩很有趣而已。
自从那天之后，我很少再问为什么。怕了。
我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SOS-大兵

[2]
“所以王子就和公主结婚了，无法开口说话的小美人鱼最后成了海上的泡沫。”

我在闲暇时将美人鱼的故事再次看了一遍，很凄美的结局。始终想不通的是，“美人鱼不是女生”的结论是如何得出来的。
与其说是想不通，不如说是不愿想通，我大概始终都期待着这个怪异的女孩能来为我解谜吧。然而除了社团活动的那些时间之外，我都无法见到她。而且即使是在社团活动时，她也只是按照惯例喝上一杯醋而已。
和我交谈不是她的惯例。

“想知道美人鱼为什么不是女生吗？”几天后我的手机接到一通陌生来电，对方上来就问了这么一番话。
“其实我更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有我的手机号码。”
是她。因为声音很好听。我甚至可以感觉到她在笑，而且鼻子微微皱了一下。
“因为你很好欺负啊。”她回答。
不知何时，我与“好欺负”形成了无比紧密的联系。
“出来让我欺负一下好不好？”她发问。“作为报酬，我会告诉你美人鱼为什么不是女生。”
其实相比“报酬”，我更喜欢让她欺负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刚看完《美人鱼》的缘故，我隐隐觉得她说话时透着一丝悲伤。
一定是我想多了，因为她明明说过美人鱼不是女生的。
我把号码存进手机，署名，醋。

和她约好在公园的凉亭见面的，我早早便到了。傍晚的凉亭实在是一个好地方，湖光月影，微风拂面。我觉得，有心事，一定要在这里诉说；有故事，一定要在这里倾听。
不过我是没有福气听到心事或故事了，我只是来被“欺负”的而已。
记得前社长就曾经对我说过，我的性格太顺从了，这样的话，或许是个好男人，但是自己就会很累。他在毕业之后就去外企公司工作了，因为是好友，文学社就交给了我打理。也许是因为他在家中是兄长的缘故吧，他经常会以是否值得依靠来评判他人。甚至还曾经说过，在他工作忙得分不开身的时候，希望我可以代替他照顾一下他的家人。
不久，“醋”出现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味。我循着酸味转身的时候，她正端着一杯醋仰头往口中灌。眯着眼睛，皱着鼻子。喝完之后，依旧发出“啊~~”地一声感叹。
排去她所有怪异的行为不讲，她今天的形象绝对是完美的。白色的连衣裙像一片轻柔的云，在我眼前飘过。清丽秀雅的脸上荡漾着笑。好像很喜欢连衣裙，这让我再一次想到了美人鱼。
“谢谢你来给我欺负。”她说道。
“没事。”我回答道。“但我真的想知道美人鱼和醋的真相。”
“没事。”她低下头。“你一定会知道的。”

我和她的行程很简单，先是在公园中散步，随后到了一家西餐馆吃饭，再随后到步行街看夜景。
公园的景色很美，西餐厅的装饰很美，上海的夜色也很美，我身边的人也很美。我不知道自己还在奢求些什么，但总觉得很失落。
我们谈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保持着无关紧要的距离，吃着无关紧要的东西。
我和她之间，没有联系。
一路上我的注意力都在她的身上，她的眼神却始终在追逐着前方。
最后，我终于顺着视线找到了她所追逐的目标，那是一男一女，牵着手，应该是情侣，热恋中。
直到那对情侣坐上了回程的公车，我们的“约会”也就宣告结束了。
同样是一男一女，我认识了到自己的弱小。
“前男友？”我试探性地问她。她知道我问的是谁。
“不~”她笑着摇摇头，眼中反射着霓虹灯的光芒。“现男友。”
我突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原本我想就她今天完全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发一下火的，突然觉得自己失去了发火的权利。又突然觉得自己稍稍领悟了喝醋的玄机。
“回去吧。”依旧是我先开的口。
“好。”
“冷吗？”我把外衣脱下，披在了她的身上。
“谢谢。”
“不用。”
“我是说谢谢你今天出来给我欺负”
“我是说不用。”
“那好吧。”

我还是没有知道美人鱼和醋的真相。

SOS-大兵

[3]
此后每次在社团活动时，依然能和她见面，她还是喜欢喝醋。不同的是，我们经常出来“约会”。
每次和她出来，她必定会在见面时先喝上一杯醋，然后我们必定追逐着那固定的目标。一男一女，热恋中。
渐渐地，到了即使我不为她披上外套，她自己也会穿得很多的季节了，上海马路边的梧桐也已经开始脱发。
而我们“约会”的地点，也几乎遍及了整个上海。
追逐着的那一男一女，已经由牵着手，变为了搂着肩，随后变为了拥抱。
她喝的醋也越来越多。
我什么都没有多问，只是很本分地做着被“欺负”的对象。因为我知道，一个“现男友”正和别人在热恋的女孩子，我是没有什么资格去置喙的。
虽然我也很可悲。

我和她最后一次见面的地方，是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公园。
起码在事先，我完全不知道这是最后一次。
晚上，又是晚上。
我与她追逐着的那对男女，在公园的凉亭中接吻了。月色很浪漫，吻得也很浪漫。
可是她却再也坚持不住了。
“能让我，再欺负一下吗？”她低下头轻声问我。我看不见她的眼睛。
没等我回答，她就一把把头埋在了我的胸口，双手紧紧地攥着我的衣服，开始哭泣起来。哭得很大声，她整个人都在颤抖，似乎两个月来的情绪，全都要在今晚发泄出来一样。
她的哭声，引来了很多人的视线，他们看来，我们只是情侣吵架。
然而在凉亭中接吻的两人，却一点都察觉不到他人的悲伤，沉浸在爱的气氛之中。
那天，她整整哭了一个小时。哭完之后，又喝了许多的醋。
“谢谢你让我欺负。”我得到的，依旧只有这句话。
我说过了，我根本不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也不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她喝醋。

[4]
再也没有在文学社遇到过她了，也再也闻不到那我已经熟悉的醋味。
我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可以做到无情的人，因为在那之后，我也试着不去想她。不去想那套连衣裙，不去想那微微皱起的鼻子，不去想美人鱼和醋的联系。我甚至删去了手机中那个名为“醋”的号码。
直到前社长给我打的那一通电话。
“喂，你在家吗？”他还是习惯用社长的口气和我说话。“到我家来一次好吗，我妹妹托我把一样东西给你。”
我根本不知道他妹妹是何方人物。但是社长在电话里说了，这个东西叫做“美人鱼和醋的真相。”
挂断电话，我的大脑就像中风了一样，所有血液就涌了上来。
丢下手边全部的事情赶去社长家，因为我发现我根本没有办法不想她。
而且我正在接近“真相”。

SOS-大兵

[5]
一封信。
我在公园的凉亭打开了信壳。
因为上面写着“请在公园的凉亭拆”。
字迹很娟秀。
内容如下：

之所以让你在公园的凉亭拆封，是因为我觉得这里很美。有心事，一定要在这里诉说；有故事，也一定要在这里倾听。
没有署名，因为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叫你社长。你实在太好欺负啦，跟我哥哥完全是两种风格。不过，我还是要说一声“谢谢你让我欺负”。
请不要怪我哥哥，他只是尽了作为哥哥的本分。在自己的妹妹最脆弱的时候，他告诉妹妹，可以去找学校里现任的文学社社长，因为那小子是个好人。
你真的是个好人。在我用哥哥给我的电话联系你的时候，你没有犹豫就答应陪我出来了。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是我已经不在上海了，运气好的话，你现在抬头，可以看到我正乘坐的飞往纽约的班机。没错，半年前，我被家里人决定要到纽约深造。哥哥虽然也阻止过，不过毕竟还是没有用，而且我自己也觉得是个好机会。
唯一舍不得的，是我的男友。
唯一能做的，只有离开他。
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只有让她喜欢上我的好友，交给其他人，我不放心。
唯一能找到的人，只有你。
可是我发现要把自己心爱的人和自己的好友撮合在一起真的好难受啊。我会吃醋，而且是控制不住的吃醋。要我笑着看他们走到一起，我做不到。然而我又不得不去做，那么起码，我大多数时间要笑。
知道我为什么经常喝醋了吗？因为在喝醋的时候，眼睛要闭起来，这样别人就看不出我在偷偷地哭了；因为在喝醋的时候，可以稍微掩盖心里面的那股酸味；因为在喝醋的时候，可以把讨厌的情绪全都一口咽下去。
知道美人鱼为什么不是女生吗？因为她太伟大了，她不会吃醋。相信我，是女生都会吃醋的。即使当王子和不是她的女人走到一起的时候，她也没有嫉妒，只是化作泡沫死去而已。这样子的，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我把美人鱼和醋的真相告诉你，因为我觉得你是唯一一个能听我诉说的人。
最后要谢谢你，一直以来都让我“欺负”，我知道你不笨，只是不想多过问我的事情而已，你怕伤到我的心。
有缘的话，我们再见。
FROM：醋
（始终没有告诉你我叫什么名字，你就这样叫我吧。）


看完信，心情有些复杂。她终究还是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她终究还是只想对我说声“谢谢”。

SOS-大兵

[6]
渐渐的，我喜欢上了喝醋，每天都要喝一点。因为我忘不掉那个喜欢欺负我的女孩子，因为我嫉妒那个让她忘不掉的男孩子。
我发现喝醋真的很有用，真的能把大多数的情绪一口吞下去。
这样的醋，我喝了3年。

我说了，我不太喜欢回忆的，三年前的事情，如今想来仍然会让我忍不住去喝一口醋。

SOS-大兵

[7]
“喂。”前社长打电话给我，依旧是用命令的口气。“我妹妹今天就回上海了，12点虹桥机场的飞机。你打算怎么办？”
“没问题了。这三年的醋吃得我胃都快泛酸了，我打算戒掉。”我在接电话的同时整理着自己的仪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确定求婚戒指还在那里。“我这就出门去机场了！”

我不是王子，所以我不会让我心爱的美人鱼化作泡沫的。

有些事情，也不是靠吃醋就能解决的，要自己去抓紧。


完